[/table] | 我结巴着说,跟跟跟他们一块坐车到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 |
| | 工头听说我高中刚毕业,他其实是问我毕业多久了,我听懵了. |
| | | 在高中,我有阿帮和阿玲两个要好的朋友,是我高中的奥斯卡最佳配角.阿帮的爸爸很有钱,阿玲的爸爸很有权,阿帮和阿玲是一对恋人,被我戏称作官商结合.而我的爸爸是个农民,是我生活中的男一号.因为女一号去世得很早,所以爸爸把我养这么大,是含辛茹苦.现在,为了供我上学,他的身份由一个农民转变为农民工,四处奔波,打工赚钱.我不愿意看到爸爸这么辛苦,或者不愿意看到爸爸为了我这么辛苦.于是毕业完了,我瞒着爸爸跟村子里的人出来一起在工地上干活挣钱.工地上的天气很热,工头给我们发了几包藿香正气水. |
| 记得高考前一天,也是这种热得像幻觉一样的天气.爸爸隔着大街喊我,一眼看去,有个朴素的身影在上升的空气中左右晃动,像莫奈的<呐喊>.他穿过人流和车辆,满头大汗地塞给我两包藿香正气水.听说监狱里的人喝不到酒时就喝这个,这种气水里有酒精,喝多了也醉人.我的学校就像个监狱,我爸最后一次探监,盼望我早日刑满释放.然后他就去了沧州,后来他打电话跟我说,沧州那的水是苦的.他是笑着说的,笑得我想哭.他说好好考啊.你考好了,水就甜了. |
| 高考那天,灰常有趣.作弊的作弊,打呼的打呼,外面的太阳毒得不行,毒到人们要用中指挡着才能去看它.交卷完毕后,突然平静的考场一片混乱,我们被紧急疏散出考场,据说政府部门接到报警说在这个考点有人安放了包裹炸弹.把围观当作态度的人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和谐的社会也要遭受恐怖袭击,迟迟不愿意离去.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了现场,小心翼翼地寻找炸弹.结果有个男生在女厕所发现了一个黄色包裹,拆掸专家把自己包得像个包裹一样,然后去拆包裹,里面有个盒子,盒子里还有个盒子,最后一个盒子里有两张扑克,一个大王一个小王.哈哈哈.好大的炸弹. |
| 阿帮和阿玲一直说我就像个小丑,现在我知道怎么答复了,即使做小丑也要做扑克牌里的小丑,等我找到另个小丑,就炸死你们这些地主. |
身在工地,遥遥望去,大学虚无缥缈,仿似在天上.记得阿帮总是夸阿玲漂亮,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毕业那天,我突然发现阿玲的脖子上多了一圈红印子,我不敢相信一夜之间她会长出这么多胎记,现在我才有点不谙人世地弄明白:原来,天上也有性生活.那夜,阿玲把贞操给了阿帮.我很羡慕阿帮,阿帮是个富二代,阿玲说他帅到影响宽带,酷到影响网速.在班里我人缘好,阿帮女人缘好.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同样是宿舍里脚最臭的那个,可是因为户口不同,我们的生活却大相径庭.他是城里人我是村里人,邓小平是人民的儿子,而我是农民的儿子.记得曾经有个很好的总理提出过农民问题,可是到现在仍没有发现解决的痕迹,或者说不是没有解决,而是正在解决的初级阶段.贫穷像胎记一样印在我们农民的儿子的脑子里.考大学像是唯一的致富路. |
通知书上说,我可以上个重点大学.爸爸在电话里听到重点俩字很兴奋,可我一直在担心:重点不是上重点大学,而是怎么缴重点大学的学费. |
| 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爸爸汗流浃背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扛水泥,推砖车,就像我现在一样,然后,却只挣到我半年的学费.或者一不留神在工地上病倒了,却又看不起病.....我看见未来,滚滚而来. |
于是暑假里我选择了工地.现在我的手上密密麻麻全是水泡.毕竟从握钢笔到握钢管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工头长得活像德国的巴拉克,他人很好,很照顾我.他跟我说,见过酒吧里的钢管舞吗?我的脑海里立即显出一个金发碧眼的性感美女.巴拉克说,钢管舞就是咱们这些人发明的.这个世界,好多东西变异得太快,变异到变态。 |
| 在工地第五天,阿帮打电话来关心我,还说都世界杯了,你说你怎么打工去了?我说,是啊,看不到世界杯是有点郁闷.阿帮说,你不晓得,你要是看了世界杯会更郁闷.为什么啊,他接着说,意大利输了.我劝他说,失去意大利不代表失去意志力,你要坚强.你看,梅西还是那个梅西,足球还是那个足球,一切要淡定.阿玲说,连我都看足球了,你那么喜欢足球,不如不要打工,回来一起看吧.我觉得她是个伪球迷,她和所有漂亮女人一样,不是为了去看足球,而是为了让看足球的男人看她们自己.阿玲不懂足球,更不会懂我.或者是不会懂农民. |
| 习惯了广袤平原下戴顶草帽的农民来到了工地上,草帽换成安全帽,却免不了危险的发生.砸死个人叫意外,砸死条狗却属于事故.我亲眼目睹了这种事情.有个工友被楼顶的钢筋砸死了,工地赔了几万块钱就息事宁人.有一条狗擅自闯入工地,咬伤了我们的工友,最后被拆钢架的钢管不小心砸死了,据说狗主人很有势力,是个贵妇人,原来,狗是城里贵妇人亲生的.赔了二十多万还不算完.真是狗仗人势,我一直以为这个社会不管什么人都会欺负人,原来是不是人都会欺负人. |
| 世界杯结束后,我的生日,阿帮非得让我回来,给个说法.我说要不这样,你和阿玲随便请我吃顿饭好了,我们村里只有老人家才过生日的. |
我穿着工作的衣服来到他们所说的那个饭店,叫干锅鸭头.是个很高档的饭店.热滕滕的油锅,热滕滕的友情.阿玲送我一把折扇,说是适合送给那些风雅的人.我哪里是风雅的人,我充其量是附庸风雅的人.我想用俩手指打开折扇却很困难.阿玲突然说,第一次,都紧.阿帮在旁把啤酒喷了出来.扇子上是毛润之的念奴娇.自从我们把对毛主席的诗词的注意力和兴趣转移到毛主席的大头帖上时,物质时代就来了.吃起这鸭头,不禁想起红楼梦里史湘云那句打趣诗: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怎讨桂花油?.我跟阿帮说起大黄结婚的事.他很惊讶,太早了吧,跟我们同龄而已.大黄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村的.我说,大黄没有考上大学,都是农民的儿子,戴不了博士帽,就回家戴草帽.结婚生子是可早不可晚的事,是头等大事情.领不了结婚证就先办了婚礼.毕竟大黄没出生之前,父母就双亡了,他爷爷也老了,家里连作饭的女人都没有.不着急不成啊.阿玲扑哧一声笑了,我问她你笑什么?我接着说大黄娶个媳妇也姓黄,双黄,将来生个孩子,我擦类,拳皇(全黄)!他们被我逗得哈哈笑,阿玲突然问我:那个大黄,没出生前父母就双亡,那么他是谁生的啊?阿玲是个干锅丫头,像干锅鸭头,烫我的嘴.结帐的时候,我在想,我的爸爸,一个老实巴交生活拮据的农民,可能种一辈子地打一辈子工都吃不上这个. |
| [table=100%,#ffffff]浮躁的天气,就像老天憋着泡尿,然而厕所又被人霸占着,真是又闷又骚. |
爸爸把我从工地上抓了回来.我和他大吵了一架.他要他的儿子做大学生,而不是农民工.而我,是真得爱这个资深的农民工.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甚至信誓旦旦说我不要上大学.爸爸打了我一耳光,红红的巴掌印,怎么能打走贫穷?我多想做个农民啊,因为可以戴顶草帽,像蒙其.D路飞一样朝气蓬勃.海贼王里的草帽是一顶梦想,现实中农民的草帽却是一种窘境.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我感到爸爸的头发越来越白.白得像他的草帽 |
终于,下了一场雨.凉爽的天气告诉我们,一切问题总有解决的一天.也许吧. |
最终,我拿着爸爸皱巴巴的票子,皱得就像他的额头,滚向滚滚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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