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的那个晚上

清茶

      腊月，是乡下结婚的旺季，常有乡下的亲属和朋友这个季节通知去参加婚礼。但因身体的原因，多半都是当日宁可四更起身前往，也不在乡下住宿。龙年的腊八，表姐的二女儿出嫁。表姐一家甚是热情，再三邀请我们婚礼前一天到，还特地来车接我们。年过古稀的父母都答应去住了，我和姐姐不好推辞，也都准备了洗漱用品一同前往。迎着刚跳出雪野的红彤彤的太阳，车在碾北公路上匀速前行，满眼无垠的雪色，浸染得心里也雪亮雪亮的，连最怕晕车的姐姐也感觉良好。
       接我们的车直接开到了表姐家插着红旗的院子里，宽敞的院子，还停着一台小轿车。我们刚进屋，表姐就把才出锅的糯米面豆包摆上了桌，二米粥几个小拌菜，不吃看着都养眼。表姐边往桌上端菜边戏谑着：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下车吃点粘豆包粘粘，一会去饭店吃午饭。同行的外甥和他媳妇说，我们小时候来乡下参加婚礼，典礼、酒席都在院子里搭棚子搞。没等我搭话，我老爸就撂下筷子和外甥说：你这些年在外面发展，不了解现在的农村了。现如今农民种地有直补，种植科技含量高，亩产吨粮已不稀奇，种百八十亩地的人家，收入都比吃皇粮挣工资的高两三倍，农户的日子过得比城里人都好。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暗喜，妈总说爸老糊涂了，做事像小孩，这番话可一点不糊涂。表姐笑津津地说，可不是么，现在生活好了，红白喜事都去饭店包桌了，谁还在黑黢黢的棚子里吃饭挨冻。热粥小菜和几个粘豆包进肚，汗津津的。周身毛孔都炸开了，原来怕乡下屋子冷，穿的厚毛衫、厚棉裤加上热炕的烘烤，暑热般难耐。我们不得不穿上外衣，去院子里转。等我们从房前屋后看圈养的几只小白兔、笼养的火鸡和香鹑鸭回来，本村和邻村来家里贺喜的亲属，已经把三大间房子的每个房间床上、炕上、沙发、椅子都挤满了。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车就陆续送客人去饭店了。
       我们去的这家饭店，是乡政府所在地有规模的十几家包桌酒店的一家，能摆二十几张桌的大厅，宽敞明亮，舞台布置得喜庆豪华，灯光音响一应俱全，包间雅致清爽。再看看周围就餐的亲友穿戴，不仅有时尚的新款羽绒服、羊绒大衣，还有貂皮大衣、尼克服，皮羽绒服。坐在那儿，根本感受不到城乡的差别。席间，早已没有了往昔参加乡下婚礼时一家老小齐上阵桌，搂席抢菜往家揣的场景了。同桌吃饭的年轻人，也争着给满头银发的老爸夹菜、倒热茶。小康与文明之花，就这样悄然开在我的眼前。
       晚上，表姐安排父母姐姐和我住她家唯一的一铺火炕上，在乡下出生的我，对火炕有亲切感。然而从一九九六年我搬进楼房，几乎没再睡过火炕。表姐也怕我们嫌炕硬，多给我们拿了几个褥子。父母平时在家睡的早，不到八点我和姐姐就关掉电视，铺了被褥跟着躺下了。在家时，女儿晚课放学到家近十点，洗漱后即使不再学习，我们休息也在十点半后。冷丁的躺这么早，很不适应。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和姐姐脸对脸，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凄凉来。自从姐姐结婚二十五年来，我们姐妹还没这样肩挨着肩地躺在一起，脸贴着脸一起说说话。我俩你一句我一句拉家常，唠孩子，说现在，讲过去。话题杂而无序，越唠越精神，没睡着的老妈也不时插话，唠她和老爸的晚年没了年轻时的争吵，少了日子拮据的窘境，还特别满意这几年在亲友的接待下又省城、又京城的游玩。热火朝天地聊到了墙上的老式钟表敲了十一下，才生倦意。刚打盹，就被老妈的咳嗽声惊醒，我和姐姐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劝老妈，哮喘这么严重，就别再抽烟了，咳嗽一顿一身汗，多难受。老妈许是咳得无力许是不屑我们的观点，停下咳声没再说话。姐和我小声说，妈本来血压高心脑血管不好，这烟是没治了，越抽越甚，越劝越烦，早晚是事。我也一直头疼老妈嗜烟顽固，跟姐说，这岁数了，劝就生气，由她去吧。睡了，明天还起早送亲呢。刚翻身，就听老爸窸窸窣窣起来了。我赶紧打开灯，老妈起来帮老爸把腿顺到炕沿上，又帮他穿上鞋。风湿让老爸腿有些弯，平时上下楼都借助拐杖，这次出来匆忙，拐杖忘带了。看着老爸蹒跚着走出房门，我心里酸酸的。不一会，老爸方便回来，很吃力地往炕上爬，坐稳，自己双手扳上来一条腿，又扳上另一条腿。坐稳，挪了挪枕头，下半身往下出溜了两下，双手撑着炕面一点点让身子倒下。老爸的头挨上枕头的一瞬间，我鼻子就酸起来。灯光下，这一幕慢镜头撞得我的眼球和心一起疼出了泪。这几年，总听妈说你爸这下真老了，以前急性子的人也变得慢性子了。今晚，我才真体会到父亲的老迈和不便。
       这一折腾，我已无睡意。安静的室内，父亲的鼾声时大时小，呼吸时骤时缓，我的心跟着起起落落的。黑暗中我开始恐惧了，我真担心老爸的哪口气喘着喘着就会停下来。悬着的心，在老爸的第二次起来时放下了。还是重复第一次起来的动作和程序，父亲回来又继续睡下了。知道即使呼吸不均匀，父亲也不会有意外，我才安心睡觉。似乎我刚打个盹，姐姐就推我起来开灯，说爸要去方便。这次父亲回来居然没再上炕，而是一件件穿外衣。我说，爸你要去外面厕所大便？他说不去。那你穿衣服干什么？他说，起来啊。姐说，爸睡糊涂了。妈听到我们的话，起来边往下拽父亲的衣袖边嘟囔着，老东西，钟就在墙上你不看，才两点多，你就起来。在家天天晚上这样，出门了还这样。父亲讪讪地笑了笑，又往下脱那衣服。重复上炕的动作，躺下了。这次我睡意全无了。父亲老了，确如姐姐所言，有些糊涂了。父亲在我们渐行渐远的一天天里，老了。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我想想，算起来从八十年代初我们全家落实政策返城到现在，已经有三十二年我没再和父母住过一铺炕了。当年炕梢上那个干了一天活，躺下一觉睡到天亮的父亲，再也找不回来了。父亲的鼾声在妈的埋怨声中又响起来了。此时的我泪潮再次涌起波涛，这些年妈总说自己睡眠不好，治疗失眠的中药西药我没少给她买。可是，多神奇的药，能改变老妈在这样境况下的睡眠呢！每天周而复始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父亲饮食起居的老妈，失眠，是药物永远无法治疗的。
       这晚，我几乎一夜没睡，起早，我们和表姐一家，送走了出嫁的外甥女。又一个离开父母的女人，将开始她自己的幸福生活，将在另一个屋檐下有自己的家和孩子，将和我一样与她的父母渐行渐远了……

                                                                                                                     2013.1.30

龙抬头

我在外地工作包括服兵役期间，探家，离家，母亲总是送我到路口，我知道，后背那双眼睛每次都要盯到看不到为止。虽然，我们看不到自己的背影，但从亲属至友的背影中读懂了自己背影里那些“别离”和“思念”的故事。我等年岁，背影是渐行渐远，思念却越来越重。每个背影都有特别的故事和专属的情感。有背影在，心总是暖的。


感同身受，赞一个！

方志兰台

亲切感人。

北国红叶

赞同老龙说的：有背影在，心总是暖的。

王清山

很感动。当父母一天天渐老，离他们要远行的时间就越来越近了。珍惜与父母生活的每一天，是人生的财富积累。当父母都远行以后，才能无怨无悔！

雨荷@

真情贯穿全篇，细腻无处不在，好文字，精了~

龙江书童

新农村建设，党的惠民政策，以及提高民生等大方向，这里我们不提及，单说清茶版主为大家带来的送亲场景，足以说明这些。家的温暖，生活的幸福，农村面貌焕然一新，相应的人们的素质得到提升，幸福额度也发生质的飞跃。通篇真情贯穿，语言精炼富有亮点，蕴味足，耐品，回味许久还沉浸在送亲当场的情景。赞成龙抬头老师所言，有背影在，心总是暖的------

海峡

每一次品读清茶版主的文字，总会被深深打动，一份真，一份情，几分感慨，几分思索，更有几多参悟在其中。现在也越老越能体会到父母的那份无声的爱是多么让我们感动！而我们终将要怎样来报答他们……

清茶

感谢龙老师阅！
记述的有点拉杂，见笑了。

清茶

谢您临帖！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