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歌是泣（女性系列）

兰心轻语

是歌是泣

    我和云妈妈走在敬老院午后暖洋洋的院子里。
    云妈妈越来越老迈了，走路很吃力。不想让她辛苦，建议坐一会。她执意不肯，领着我来到了院子的一个角落。眼前一下子豁朗起来，这里一大丛扫帚梅在深秋的风中绽放着，和那曾经姹紫嫣红、此刻却枯黄颓废的那些花草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对云妈妈笑着说：“真好看，满院子是花的时候，真没觉得这样好看啊！”云妈妈只是笑不说话。又往这簇花的旁边指让我看，我看到一支扫帚梅，从地上闲置木板纤细的缝隙中长出来，悄然地绽放着淡紫色的花，柔嫩清雅，倔强地在风中轻轻摇曳。
    云妈妈满脸的皱纹都漾着笑意。我蹲下来审视着这支花，花径是极其地纤细，连一片陪衬的绿叶都没长出来，仿佛一口气都能让它折断，然而却没有。这一定是随风飘落的一粒种子在木板底下孕育发芽了，厚厚的木板竟没能阻挡它的生长。
    同在一片蓝天下，它的生长经过了怎样的隐忍，才从暗无天日的木板下破土，又经过怎样的寻找，才找到这条纤细的裂缝，最终又是经过怎样刻骨的疼痛，才从那细细的木板缝中挤出来，这生长的力量啊，这绽放的渴望！看着看着，那摇曳的淡紫色小花，竟幻化成云妈妈苍老的笑脸，我的眼睛模糊了，刹那间盈满热泪。
    我赶紧站起来，将还站在我的身旁微笑着的云妈妈拥入怀中。这瘦小的老太太啊！
    云妈妈是已故母亲的朋友，两个人走过了近半个世纪的岁月，比亲姐妹相守的时间都要长，我视她为母亲一般，母亲临终时，看着我艰难地说出的最后三个字就是“云妈妈”。我懂母亲的心意。
    在那遥远的岁月里，年轻漂亮的云妈妈亲自将新婚不久的丈夫，送到了朝鲜战场，她说军人就得做军人的事。这一去就杳无音信，困苦孤独中自己带着儿子大军，有一口没一口地生活。捡废品，挖野菜，也不肯跟公家伸手，还总是乐呵呵的。
    初春的寒冷还没有褪尽，云妈妈就和大军一起将房前屋后洒满了扫帚梅花的种子。云妈妈知道扫帚梅花不怕冷，好活。告诉大军，扫帚梅开花的时候，爸爸就回来了。我奇怪生活拮据的云妈妈为什么乐观，母亲说：“云妈妈心中有希望，有希望的人，日子有盼头。”
    一年又一年，种子落地春又生，扫帚梅花开得愈来愈多越来越艳。就这样扫帚梅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终于盼回来的丈夫却已是残疾人了。云妈妈尽心地照料并未让他活多久，就撇下她娘俩走了。
    云妈妈哭昏过去醒来了，将自己种的扫帚梅，折了一大捆放在丈夫的身旁说：“让这花陪着你吧，这就是我。”然后又昏过去，母亲流着泪，抱着云妈妈说：“咱还有儿子呢，儿子就是希望，有希望的人，日子再难都会过去。”再次醒来的云妈妈揽过儿子，挺过来了。
    儿子大了，出落得一表人才，来征兵了，云妈妈将儿子大军送去当兵，母亲望着含辛茹苦、孤孤单单的云妈妈：“就这一个儿子留在身边吧，孩子走了，你多孤单啊！”云妈妈淡淡地笑了：“国家需要军人让他去吧。”
    云妈妈的小屋里就剩下她自己了，过早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每年的初春她依然种下扫帚梅，在她家的房前屋后，从初春到深秋，总是盛开着各种颜色的扫帚梅花。
    母亲叫云妈妈扫帚梅。一方面，云妈妈视花如命，在云妈妈独守的漫长日子里，扫帚梅就是她的生命，每天都守护着。另一方面，妈妈说云妈妈就像是扫帚梅，抗磕打，命长。
    听母亲叫她扫帚梅，云妈妈就笑了。说：“这扫帚梅多皮实，只要你随手撒下一些种子，它就会不计土壤条件，不计冷热湿度，不计高山平地，顽强地钻出地面，在很短的时间里长得高高的并开出鲜艳的花朵。更让人欣喜的是，第二年春天，你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你的眼前，出现一片比去年更大的更艳的扫帚梅．让人的心情舒畅，一年总比一年有盼头。”
    这一年的扫帚梅开了又谢了，大军没有回来看望云妈妈，云妈妈等来的是儿子立功的军功章和远去了的消息。云妈妈仿佛昼夜间就成了七十多岁的老妪，手捧着儿子的军功章昏死过去几次又醒过来了。把军功章放在扫帚梅做成的花环里，摆在唯一的桌子上。从此以后云妈妈再也没有种过扫帚梅。可是扫帚梅却疯长一般，将云妈妈的小房子都围上，那花啊开得那个艳啊！它们是在陪伴云妈妈呢！
    人们背地里说云妈妈命硬，还喜欢扫帚梅，是扫帚星的命。
    妈妈常常替她抱不平，可也真是感叹她的命运。云妈妈的年纪大了，被送进敬老院，按云妈妈的情况是享受免费的。可是云妈妈不同意，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和大军的抚恤金交给了敬老院，说不能沾国家的便宜。
    我怀中的云妈妈就像一个小孩子那般的瘦小，可她的骨子里却是伟岸的男人也未必能有的胸怀和坚强。云妈妈拽着我坐在扫帚梅旁边的木板上说：“你是有学问的人，你告诉云妈妈，扫帚梅真的不吉利吗？”我的心颤栗了，老人家内心里这么多年来的心结啊！难怪从大军离开后再也不种扫帚梅了呢，眼泪再次溢满我的眼眶。我告诉云妈妈：“不是的，扫帚眉又叫格桑花，藏语里格桑是幸福吉祥的意思，所以格桑花又叫幸福花。”　
    云妈妈笑了。 过了一会  ，她声音很小，却很清晰地说：“我还是喜欢扫帚梅这个名字。”“是啊，扫帚梅，有种“德艺双馨”的感觉呢”，我笑着说。
    云妈妈身体软软地靠向我，我把她搂在怀里，深秋午后的暖阳抚慰着我俩。可爱可敬的老人啊！小女人胸怀的是祖国的利益，贫瘠孤苦的一生倔强地演绎着对幸福的追求和渴望，就像那木板缝中生长并怒放的淡紫色扫帚梅，疼痛地生长着、绽放着……
    我调皮地拉起云妈妈，走进扫帚梅盛开的花丛里，将那缝隙中孤单摇曳的淡紫色小花轻轻拈起，小心的插在了云妈妈的头上，云妈妈在花丛中开心地笑着。那茂盛的扫帚梅花在秋风中，在云妈妈周围散开又聚拢，仰着笑脸迎向太阳怒放，仿佛在为云妈妈的人生吟唱歌舞。
      
      

北国红叶

妹妹好！感人的一篇文章。春节回来吗？

清茶

问好姐姐！又见你细腻深情的文字了！一位有着扫帚梅一样坚韧精神的女人，一位闪着母性光辉的慈祥博爱的老人，从你的笔下向我们悄然走来。好文字，欣赏中！

清茶

呵呵，她近日就回来了。

雨荷@

感人的文字，心中有希望，有希望就有盼头，说得多好，一个女人送走两个最亲的人，是怎样的锥心之痛啊，云妈妈，祝愿她今后幸福！

意海思林

赏读，可嘉

清茶

期待今日姐姐回来后，能随时见到姐姐美文了！

龙抬头

云妈妈的年纪大了，被送进敬老院，按云妈妈的情况是享受免费的。可是云妈妈不同意，拿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和大军的抚恤金交给了敬老院，说不能沾国家的便宜。


该享受的就享受，我不赞成云妈妈这样！

方志兰台

赏读

海峡

好久没有联系了，在此欣赏到感人的文字，也回忆起往日的时光，祝兰心姐开心快乐！
命硬，其实是坚强的表现，女人的坚强往往有时候会被这样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