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

痴儿

[paragraph]这真不是一个讨喜的故事。

    一、
那年的冬天，阿离六岁未满，欢天喜欢地的跟在她娘后面，先是坐大巴到了镇上，又转坐了一辆破破旧旧的小三轮到了渡口换竹排过河。过了河，阿离娘牵着阿离的手一言不发走在崎岖的乡村小道上。


娘，娘，你说大伯、大伯娘家真的有羊吧？那种会咩咩叫，长着胡子的羊？小溪还可以捉泥鳅是不是？娘，你怎么不说话啊？问你呢。


正值冬季，小路两旁的田里空无一物，杂草丛生。那天的天气很冷，风呼呼地刮着，吹到脸上如刀割般刺痛。阿离娘停下来，紧了紧阿离的衣服的领口。衣服是昨天新买的，桃红色的小棉袄，在这万物萧条的村野显得特别的夺目。


晌午时分，她们终于到了。阿离娘进屋就拉着她大伯和大伯娘到房里，语声低低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不时传出几声啜泣和叹气声。阿离小小的身子坐在那间低矮的土坏砖瓦盖房门前，屋里细碎的声音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同时有些些的惊慌。她站起身，走进屋去拍门，娘，娘……


阿离娘先走了出来，眼睛红肿。大伯，和大伯娘两人不一会也相继陆续走了出来，神色凝重。他大伯大伯娘，阿离就拜托你们了，我走了。阿离娘转过头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阿离。说完就往外走，阿离追了出去，娘，你要去哪里？娘，你等等我。阿离娘走得很快，头也没有回，阿离就这样一路跑着、一路哭着追了过去。


阿离的大伯和大伯娘也追了出来，一把拖住阿离往回走，大伯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丫头，回来吧，你娘已经走了。阿离又哭又闹，死活不肯进屋。大伯娘生气推了阿离一把，冲着阿离怒气冲冲地叫道，就知道哭，你娘不要你了！


你冲孩子嚎什么嚎，你说的啥话啊？大伯跳出来指着大伯娘暴跳如雷。本来就是！大伯娘也不看大伯，抹着眼泪进屋锁上了门，蒙着头小声抽泣。这个死心眼，明知道家里的情况，两个儿子都在念书，一个六年级，一个三年级，家里一年收入也就全指望地里的几亩薄田旱地。大儿子马上就小升初了，本来经济条件就不好，现在又添了一张嘴，那日子咋过？大伯娘越想越伤心，嚎嚎大哭起来。


阿离已经不哭不闹了，从刚才大伯娘的口中明白，娘是真的不要自己了，她走的时候走的那么快，连头也没有回。她恨。


二、
春耕开始了，大伯去了邻村做建筑早出晚归，大伯娘则成天在地里忙活。阿离通常一个人呆坐在门前，一坐就是一整天。这段日子大伯娘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只有在两个儿子放学回来张罗晚饭的时候，才会看到大伯娘露出笑脸。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娘会不要自己了，为什么娘不来带自己走。

相处的几个月里，小小年纪的阿离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尽管大伯娘对她不骂不打，却也是完完全全地漠视她，从不和她说话。大伯对她虽然还不错，但每天早出晚归哪有空理这些琐事？她明白大伯娘不喜欢自己，于是千方百计地讨大伯娘的欢心。大伯娘回来的时候，马上端上一杯热水递到她手上，大伯娘张罗晚饭的时候，她在旁帮摘菜。吃饭时，只要看到大伯娘的碗里空了，马上放下碗筷帮忙添饭。

一天晚上，阿离给大伯娘捶背时，大伯和大伯娘打趣说，看吧，咱闺女够贴心的，比亲生还亲。大伯娘娇嗔地瞪了大伯一眼，别瞎说！眼稍处却藏不住喜悦流露。大伯娘对阿离的态度开始有了些许的缓和，闲暇时候偶尔带她到邻里串门，听着邻里夸阿离懂事，夸阿离漂亮，大伯娘就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骄傲而满足的笑容。

阿离读二年级，那年的秋天，阿离的娘来了。阿离躲在屋里死活不肯出来，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伯娘硬是把阿离拉了出来。阿离娘几年不见，满脸风霜。这个不过三十好几的小女人，完全没半点风韵可言，看来生活也过得不是那么如意。

阿离娘看到阿离走出来，眼带泪光激动地站起来朝阿离走去，轻声说，丫头，过来让娘抱抱。阿离却闪到了大伯娘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阿离娘。阿离娘怔了一下，低头抹眼泪。大伯娘把阿离从身后拉出来说，那是你娘，叫声娘吧。大伯坐在门口抽着旱烟，不时往墙根上磕下烟斗，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声声叹息。

阿离倔强地站着，就是不肯开口。大伯娘无奈地揉揉阿离的头发冲阿离她娘说，这孩子太倔了。阿离突然转过身来，扯了扯大伯娘的衣服，高声叫，娘。屋里瞬间一片沉寂。好一会，大伯娘反应过来，尴尬又慌张嘴里不停地说，这傻孩子，这傻孩子……阿离娘连中午饭也没有吃，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天的晚饭，大伯娘厨房里忙乎张罗了一大桌，席间不停地往阿离的碗里夹菜。嘴里咕嘀着说，这孩子我总算没有白疼。大伯瞪了她一眼，瞧你那得瑟样！大伯娘并不生气，冲他一笑，你管得着啊？

时间飞快，一转眼，阿离也快小升初了，阿离也越发出落标致，又乖巧又懂事，大伯娘是疼她疼到了心坎里去。这一年阿离娘又来了，衣光鲜亮。她哭着跪在大伯和大伯娘面前，说是这些年亏欠了阿离太多，这次要接她回去，希望能对她作一些弥补。

大伯娘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指着阿离娘破口大骂，丫头现在这么大了，你才说要带回去，当初咋了？老二刚走还不到一年，你就像烫手芋头一样把丫头送到这，哭着喊着要求俩收留阿离，人心肉长，你当时有考虑过丫头的感受吗？现在…..现在你突然来了，说要把丫头带回去，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咋就不替我考虑一下？大伯娘由叫骂声转为哭泣声，瘫坐在地上，撇过头去抹眼泪。

大伯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阿离娘，叹了口气，静静地开口，你带丫头走吧。阿离娘走前千恩万谢，态度坚决摆下一叠钱匆匆带走阿离回城。当天夜里，屋子里传来了呯呯嘭嘭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阿离娘的哭声。

你当我就舍得丫头？但有用吗？人家毕竟是才是丫头的亲娘，也是老二唯一留下的一点香火，你当我就舍得啊？我那可怕的老弟，大伯说完这话，蹲在地上也跟着哭起来。不知道是突然想念那个短命弟弟，还是今天刚刚被带走的阿离。小山村的夜色就在这沉重的气氛中显得更加沉闷，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三、
回城后的阿离和她娘的关系一直都冷冷淡淡。自升初中后，更是搬到了学校寄宿。平日里，阿离娘去给阿离送伙食费时两个也话不多。每回都是阿离地拿了伙食费，阿离就先行离去。阿离娘否在校外怅惘地徘徊了好久，然后孤零零地回去。再后来，阿离上了大学，刻意报考了离家几千里北方的一所学院，两人更是一年也难得见上几次。每次阿离娘在电话那头想要说多几句，阿离却已经挂了线。

毕业后阿离没有回那个城市选择了留在当地工作，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忙碌。偶尔会打电话回大伯娘家，次数也越来越少。最后的几年几乎再没有联系。阿离和两个表哥那会感情还不错，只是事过境迁，再说相隔几千里交往甚淡。又过了几年，阿离低调地和同单位的一个男人拿了结婚证，算是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她只是在电话那头淡淡地告之了阿离娘这件事情，算是知会了一声。

阿离娘则一直留在南方的那个城市里生活，阿离娘一直没有成家，在阿离还未到外地读书那会曾处了对象。当她带着那个男人回到家欲要介绍给阿离时，阿离摔碗而去后，她和那男人不久就告吹了，后来就一直孤身一个人生活。阿离定期会往阿离娘的帐户上打笔款，在她心里，除了那么点血缘关系，那个名义上的亲娘与自己也没有瓜葛了。她始终恨阿离娘当初轻易地抛弃她，让她受尽冷落。每每想起心如滴血。她暗暗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个城市，那个让她的童年黯然失色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那头告之阿离，阿离娘进了医院。第二天，下了飞机，手上还拖着行李箱的阿离站在医院门口徘徊，这么多年隔着遥远的几千里，两个人的话屈指可数。两个人一会见面，阿离甚至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她甚至有些懊恼，觉得此行冲动了。

最终，阿离还是走了进去。见到阿离娘的时候，她微微吃惊，几年不见，她瘦了，眼前不是再是那个略带忧郁的中年女人，而是活活脱脱的一个老妪。阿离娘的情况比她想像中严重得多，她已经完全认不出阿离了。见到阿离走进来，眼睛并不望她，坐在病床上一会咧着嘴笑，一会又望着窗外发愣。望着眼前的一切，阿离心里酸酸的。

几天后，阿离把阿离娘接回那个阿离娘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不认得也好省得尴尬。这些天，阿离娘的话多起来了，她不认得眼前的阿离，却对阿离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总是拉着阿离不停地说着有关阿离的小时候的事情，她说阿离小时候瘦得像豆芽一样，又说阿离总是喜欢粘她，未了又沉重地叹息。可惜喽，丫头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阿离只是听，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表情。

四、
一天下午，大伯扛着两大袋瓜菜过来了，颇不自然地站在客厅里。从身上拿着烟斗想点燃，停了一会，又放回了衣兜了。大伯的头发花白，古铜色的脸上，深深地刻着一道道皱纹，一双粗糙的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阿离客气地请他坐，他推辞着坚持要站着。阿离也就由他去了。

大伯说对阿离说，那些瓜菜都是地里新鲜摘的，你小时候最爱吃那个了，大伯娘听说你回来，就撵着把我赶出来，要我给带一些过去。末了，又告诉阿离渡口现在已经建桥了，过河再不用乘竹排了，到城里方便多了。阿离有一答没有一答地听着，心不在焉。

大伯怎么也不肯留下吃晚饭，说是赶着回去，明天地里还有活。出门前大伯望着阿离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开口了说，丫头，你有空，就回来看看吧，你好些年没有回来过，你娘挺想你的。说完这句时又马上很不好意思地改了改口说，噢，是你大伯娘。阿离说，嗯，我会的。等我走得开我就回去看看。大伯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黯淡了下去。

阿离这些年总是推托着工作忙，除了在她上大学前夕那会回过去一次之外。压根里没有想过要再回去。那里留下了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她一直认为远离，不提，才是治愈伤痛的最好良药。第二天，她托人带了些钱到大伯家，没过几天大伯家收原封不动托人退了回来，带来口信说是家里用不着钱，让阿离好好收着，有空就回来看看。

阿离向单位打了辞职申请，一心照顾起阿离娘的生活起居，但还是始终没有叫过一声娘。这对于阿离娘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只记得阿离六岁以前的生活，根本就不认得眼前这个人。三个月后，阿离娘病情恶化，撒手人寰。唯遗的是直到临死前的一刻，也未等到阿离亲口再叫声娘，尽管在告别仪式上阿离哭得死来活去，一声一声地叫着娘，她却是再也听不到了。


处理完后事，在返回另一个城市前，阿离终于鼓起勇气回了一趟大伯家，那个阔别二十多年的地方。来的时候，大伯躺在在门前的椅子上晒太阳。见到了阿离只是睁开眼轻轻地说了一声，你来了。阿离进屋放下手上的几袋礼品，又走了出来，问，大伯娘呢？大伯从躺椅上站起来，蹒跚地走了几步，低低地说，她走了，两个前月。这消息如此的突然，阿离刹那只觉得旋天转地。


她走前一遍一遍地问我，丫头什么时候回来，唉，知道你回来那会，她一个劲地央求我带她去看你，但她那情况那经得起折腾。这老婆子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你来……她那病也拖了好些日子了，这样去了，也省得她再受折磨。大伯说完，慢慢地了进了屋再也没有出来。阿离在屋外默默地流泪，她唯有祈求来生有机会再偿还。


五、尾声
后来，大伯随两个儿子去了离家很远一个城市生活。阿离拨通了那个转辗找到的号码，刚开口说了句，喂，我是丫头……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恨恨地说了句，白眼狼！就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阿离听着电话那头嘟嘟的忙音声发呆。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而有些生命已经结束。

痴儿

不能空行，哎呀，排版累死人了，不排了，将就着吧。

汀芷幽兰

引用第1楼痴儿于2014-04-02 23:52发表的  :
不能空行，哎呀，排版累死人了，不排了，将就着吧。

这样很好，阅读的时候很清晰！~

汀芷幽兰

阿离，一个离字已经侵染了主题，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而有些生命已经结束。没有对生命这切肤的痛，便没有对生命的珍重，总是以为生活太多爱为我们储存，我们可以任性挥霍，只是人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为我们的悔悟停留一分钟！

汀芷幽兰

谁来把生命延续，谁为我们的任性买单？朴实的语言，厚重的生活，寄寓了作者独特的感情，不着一丝渲染，以抵入人心，感伤、压抑！

云天

命运的多迮太给啊离太多的伤害，只是她少不更事，青年时代又太多宠溺，难以弥补的遗憾！

云天

平实的手法，不着一点点缀，却吸人耳目，又引人深思

呆呆

平实，却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