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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新人报道!!! 发部小说算投名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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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1:38: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人新人,,很喜欢这里的风格,报道了!
发个自写的小说,,在别的文学网站也贴过的,没有签约(太卖身了,哈哈~~)




一  血刑
公元一零七五年,辽道宗耶律洪基大康元年十二月底的一天,朔风呼啸,雪花纷飞。
辽国帝都上京笼罩在一片灰暗里,冰凉刺骨的空气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飞快地吸走行人身上残存的热气。冷,令人颤抖,也让人麻木。
中午的时候,一辆用荆棘木条制成的囚车,在一队披甲执锐军士的押解之下,缓缓通过宽阔的长门街道。街道两边林立着披挂黑色皮甲的禁卫军军士,呵斥着那些探头探脑的沿街百姓。因为寒冷,更因为凶恶军士的呵斥,昔日里热闹的长门大街冷冷清清。
囚车走到街头的市口停下,两名身穿大红色开襟行刑服的刽子手跳下马来,从囚车里架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拖到了街口早已搭好的刑台之上。他们将这男子平放在一张宽大的厚木板上,用铁链锁定了他的手脚。这男子微闭着双眼,口中翻吐着血沫,半张开的嘴唇颤巍巍地抖动着,发不出一点声音。他口中的舌头竟然已被切去!
一队骑马的军士举着红旗环绕着刑台跑了三圈,确认了这名男子的身份后,将一柄血红的三角旗帜扔上了刑台。一名刽子手弯腰捡起红旗,插在了这男子头上的发髻中。
正在这个时候,中京鼓楼上代表午时三刻的报时鼓声敲响了。
两名刽子手一起抬起一根粗大的木柄,木柄下连接着一口巨大锋利的钢斧。他们将钢斧的位置对准这名男子的腰部后,猛地切下!
血,立刻喷溅开去,那男子的身体已经被钢斧切成了两段。两名刽子手快步上前解开男子双手上的锁链,将男子的上半身面下背上地翻了过来,然后站在一边冷眼看着地上汩汩流淌的鲜血,任由这男子的上半身在刑台上面爬行。这残酷的刑罚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让受刑者自己支撑着被斩断的上半身慢慢爬离自己的下半身,在血液流尽和极度痛苦和恐惧中死去。
腰斩,这是最残酷的死刑。
男子的脸色猝然惨白,他的上半身已被切下,但并没有立即死去。他努力着生命里最后的一丝气力,用手支撑着爬了两步。他吃力地抬起头,向着皇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用右手的食指沾着自己的血,在刑台上写下了几个血字: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最后一个字写到一半的时候,便猝然伏下,气绝死去。

与此同时,在上京城宏伟壮丽的皇宫里,有一名身穿着华丽盛装的契丹女子,她头上戴着金色的凤冠,对着花镜描画了她一生里最后一次的艳妆。她向着窗外长门街道的方向望了一眼,俏丽的面庞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她拿起了案头上的一杯毒酒,一饮而尽!
一缕暗红的鲜血顺着女子的嘴角流下,她痛苦地扑倒在地,蜷曲着身体翻滚了几下。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伸出左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后,柔软地垂落下来,气绝死去。
在她的书桌上,一张写着娟秀楷书的宣纸被寒风吹起,飘落在女子的尸身上。那纸上写着: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二  小卒
清晨,耶律乙辛套上灰色的布袍,披上黑色的皮甲,又在皮甲外面穿上一件红色的禁卫军旗鼓拽刺军士的外氅。旗鼓拽刺是辽国皇帝身边的禁卫部队,由辽国各主力军中精选出来的契丹族勇士组成,分为旗鼓拽刺、干拽刺和猛拽刺三部。“拽刺”在契丹语里是近卫队的意思,
他们战时为皇帝冲锋陷阵,平常的日子则在皇室宫廷外部值更守卫。耶律乙辛对于自己能被皇帝的禁卫军选中非常自豪,他还被赋予了伍长的军衔,负责带领着几名军士守护在直别院的外围。
直别院,这是当今皇后萧观音的住所,名字是皇后亲自起的。直别院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院落,而是一片十分漂亮的宫廷建筑。与周围雄伟高大的宫殿不同的是,直别院这里房舍不高,但错落精致,幽静而神秘。因为皇后萧观音喜欢花草,因此直别院的花园与皇宫的御花圃直接连通,平日里鸟语花香,是个优美宁静的地方。
耶律乙辛必须在值更太监挥动晨鞭之前到达直别院的南门外,换回上一批值更守卫的军士。他挎好了腰刀,顶起铜盔,抓起装饰着红色飘带的月牙戟跑到了屋外。
在直别院内,清晨的阳光刚刚照进单登的小屋,她就一跃而起,极快而又极好地完成了梳洗和打扮。单登是皇后萧观音的贴身女官,地位在直别院内是高于其他侍从女官的。今天早上,她要去服侍着皇后起床梳洗。单登走到了皇后内堂的门口,内堂是萧观音的寝宫,门口值夜的女官看见单登来了,赶忙站了起来。单登放慢脚步,轻轻地走进了堂室里。
皇后萧观音正倚靠在熏香软榻上,微微闭着眼睛。洁白的丝被裹着她轻曼婀娜的身子,显出年轻女性特有的曲线。
单登先走到了香炉前,在炉内点起了沐晨香。不多时,整个堂室里就飘起了一股淡雅清新的香味,令人感觉清醒舒畅。单登支起窗格,然后走到萧观音的幔帐前面,低声道:“皇后,该起身了。”
萧观音应了一声,单登张开幔帐,上前扶侍着萧观音从卧榻上起来。她替皇后披上衣服,引着皇后坐到梳妆台前,为皇后梳发描妆。门外的女官们鱼贯进来,拿来了飘着花瓣的清水和真丝面巾,为皇后洗漱更衣。
直别院的南门外,耶律乙辛已经在当值站守了。他看着太阳爬上了对面宫墙的边,慢慢地升了起来。
直别院的南门打开了,走出一群身穿墨绿色长袍的侍从女官来。女官们手里都提着各式的东西,出了门后分列两边,垂手低头站着。耶律乙辛知道这是皇后的銮驾要到了,连忙挺起胸膛,把身体站得笔直。
萧观音坐在一辆轻柔的小车里,由四头纯白色山羊拉动着从直别院里出来,周围簇拥着几名女官,走在车驾前头的是女官单登。今天单登穿着深紫色的皮袍,她身材高挑,有着丰满的躯体和匀称的四肢,高耸的胸脯在紫色皮袍里骄傲地鼓起着,纤细的腰肢上系着挂着银制装饰的皮绳,更显得凹凸有致。她健美的身体曲线起伏,洋溢着美感和旺盛的生命力。
“皇后出宫,尔等回避!”单登直着嗓子叫道,引导着羊车径直走出了直别院的南门。









三  惊艳
单登用眼睛的余光扫着两边站得笔直的宫廷禁卫军士,她故意走得很慢,这样能够辨认出那个她很想看到的人。“他今日应该就是这个班点吧。”单登心里想着,目光终于找到了耶律乙辛,在他那四方大脸上停了下来。
“咦!这个伍长,我且问你,今日为何不是穿着黄色外氅的那些军士当班守卫了?”单登没事找事,故意寻找机会与耶律乙辛搭话。
耶律乙辛连忙低头垂目道:“回女官姐姐,那些穿黄色外氅的应是猛拽刺营里的军士,他们是负责值卫皇帝龙德殿那里,皇后的宫院一直是由我等旗鼓拽刺营里的负责值守。”
单登听了,佯装着生气,对着耶律乙辛一瞪眼:“胡说!前几日我还见了那些穿了黄色外氅的军士在院外站着呢,怎么又都去了皇帝陛下的龙德殿了?你们禁卫军里也真是够混乱的。”
耶律乙辛心里叫苦,又不敢反驳,只能涨红着脸,诺诺称是。
单登走近了耶律乙辛,站在他的面前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旗鼓拽刺还是猛拽刺,也不管你们是红的还是黄的,既然在这里,就要把皇后陛下的直别院守好了!”
耶律乙辛低着头,在眼睛的视线里只看到一双穿着红色绣花鞋的脚靠近了自己。接着,鼻中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是女人独有的那种体香,混杂着脂粉和新鲜花瓣的味道,直钻进了耶律乙辛的心窝里。耶律乙辛不由得心中一荡,觉得有一股热流瞬间遍布了全身,马上又都化成一粒粒细小的水珠,从满身的毛孔里钻了出去。
“听见了没有?”单登对着耶律乙辛提高了声音。
“是是,在下一定好好守卫。”耶律乙辛连忙收回心神,低头称是。
过了一会,耶律乙辛发现那双视线里的绣花鞋还没有离开自己的身边,便大着胆抬起头来向前望去。他迎面看到了一双含着俏媚笑意的大眼睛,那瞳孔都看得清楚,竟然是淡淡的黄色。淡扫而过的细眉,眉脚对着耶律乙辛微微地跳动着,一只玉坠般笔直好看的鼻子下面,是一张有些嘟起的小嘴,涂着粉色的胭脂。
耶律乙辛竟然迷离得忘记了低头,直愣愣地看着单登。突然,他看见单登斜过身来,对着他妩媚地一笑,走回到皇后车驾的前面去了。
直到皇后的銮驾走出很远,耶律乙辛这才松了口气,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铁戟,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可单登那张美丽的脸庞却一直留在他的心里,再也没有消失过。
“这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女人,她究竟是谁呢?”
一连几天,耶律乙辛都在心中反复想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每天想着她的样子迷迷糊糊地睡着,早上一睁开眼睛,就又是她的样子在眼前晃动。
对于耶律乙辛而言,现在能去直别院南门外当班值守已经变成了一件十分愉快又向往的事情,他总是带着期待来到直别院外,站着,等着,想着,期望那个女人的出现。可是,连着几天都没有再见到过她。
又是一天临近黄昏的时候,耶律乙辛值更完毕,领着几名本伍的军士在御道上向营所走去。
“那当兵的,你站住!”一声娇喝。









四  动情
耶律乙辛不由得心头一惊,忙回身一看,一个高挑健美的身影向着自己走过来,正是心头挥之不去的那个女人,转眼就已经走到了面前。
“是。请问女官姐姐有何吩咐?”耶律乙辛连忙站定,抱拳躬身。
“你应该是伍长吧?那你且留下,我自有话要交代你,你让别人先回去罢。”俏丽的女官向耶律乙辛命令着,眼睛却不看着耶律乙辛,故意望向别处。
耶律乙辛不敢多问,诺诺称是,回头打发手下的军士先回营房,自己则站在道边,低着头,胸膛里的心脏已仿佛化成了一只小鹿,跳跃不停。
那俏丽的年轻女官走近了耶律乙辛,只轻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你随我来。”便头也不回走在了前面。耶律乙辛愣了一下,忙提起铁戟,跟在女官后面,走进了御道右侧的一片青树林中。
在一棵树前面,年轻的女官停了下来,回身看着耶律乙辛笑了一下。耶律乙辛连忙低下头来,感觉脸上微微有些灼热。
那女官围着耶律乙辛故意转了两圈,直转得耶律乙辛头晕心跳,不知道这位女官姐姐要对自己搞出什么花样来。
“噗……”那女官笑出了声:“你是叫耶律乙辛吧?”
“是。”
“恩,看你长得高高大大的,怎么见了我,却象小姑娘般扭捏害羞呢?”
“这……”耶律乙辛一时无语,他正在低头琢磨着这女官将自己引到树林中的原因,想着该如何回答她的话,突然就觉得颈部一热,接着鼻中嗅到一股甜丝丝的气息。他侧目一看,见那女官正转到自己身后,贴近着自己的身体,努起嘴来对着自己脖子上吹了一口气。
这口气足以令耶律乙辛差点昏厥过去。他顿时觉得气血翻腾,四肢却又瞬间毫无气力,身体里的各个骨节也似乎凝固得无法动弹了。
女官又吃吃娇笑着转到耶律乙辛的面前,用手指敲了一下耶律乙辛头上的铜盔道:“你慌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我今天叫你,是为了送你件天大的好处。”
耶律乙辛不敢抬头,也不敢吭声,只是呆立着,心里却生出许多的甜蜜来。
女官扬起头,轻佻地望着耶律乙辛道:“耶律乙辛,从军两年,至今也只是做了个小伍长。整天不过是站在皇城楼墙之外,倒是可惜了一个好身世。”
耶律乙辛疑惑地问:“难道姐姐知道在下的身世吗?”
“当然晓得。你这把好身体,却是和当年的大将军耶律蒙绪象得很呢。”
耶律乙辛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这个俏丽的女人:“姐姐竟然知道我是耶律蒙绪的后人!”
女官有些得意:“恩,当然知道啊。你祖父是大将军耶律蒙绪,当年受封为魏王,掌管着辽国一半的军队,何等的威风呢。只是,如今的后人却只能披甲持戈,立于御道之旁,可惜啊,可惜……”
耶律乙辛很是羞愧地低了头,握了握拳头,却没有说话。
女官看了看耶律乙辛,继续说道:“男子汉伟丈夫,建功立业,封王受爵,才能不负祖辈的声名。你作为大将军的后人,可有这个志向吗?”
耶律乙辛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回答说:“在下日夜所想,就是能够恢复家族当年的荣耀,怎么会没有志向呢?只是……”
女官浅浅一笑:“恩,有志向就好,我算是没看错人。机会在哪里,现在却不方便说与你听。今夜晚间三更,你还来此处,我慢慢地告诉你。”说完对着耶律乙辛妩媚地一笑,扭过纤细的腰肢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是皇后的贴身女官,我叫单登。”女官背过身去,走出了树林。
耶律乙辛呆在原地,象是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五  幽会
这一个月的时间真是过得飞快。耶律乙辛几乎天天晚间三更都要跑进御道边的那片青树林里,等待着俏丽性感的女官单登从直别院里溜出来和自己幽会。
单登就象一个美丽的精灵,对着耶律乙辛施展着特有的魅力和魔法,将这个健硕高大的青年军官搞得神魂颠倒、不能自已。她会和他一起靠坐在青树之下,说着直别院和皇宫里面各种隐秘的奇闻趣事,耶律乙辛常常听得目瞪口呆。有时候,她会在青树林里无声地疯跑,让耶律乙辛跟在后面同样无声地追逐,然后,她会突然回转过身来,一下子撞进耶律乙辛的怀里,任由着耶律乙辛环住腰肢,亲她,抚摸她。这两个散发着热烈激情的年轻身体,在月夜的青树林里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又过了一个月,在耶律乙辛所在营所里进行的例行点评会上,耶律乙辛受到了上司军官给出的最高评价,并被提升为什长。什长虽然仍然是下级军官,但已经可以在营所内拥有自己的单独住所了。耶律乙辛心里自然是非常清楚,这一定是单登为他使了手段。
“明天晚上,为了庆祝汉王萧庆元生了王子,皇后要去皇帝的龙德殿内陪侍皇室家宴,肯定是留宿在龙德殿里陪伴皇帝不回直别院了。皇后不在直别院内,另外一个贴身女官清心也会跟随着皇后一起去,让我负责院内的一切事物。”月夜的青树林中,单登靠在耶律乙辛的身上,用脚踢着树根上的碎叶说着:“你明晚偷偷从直别院南门右侧的角门进来,我自会在院内等候着你。”
耶律乙辛犹豫了,他知道皇宫禁城规矩甚严,特别是宫墙之内,除了太监之外,其余的男性没有皇家的旨意是不得擅自进入的。更何况单登要他夜间去的地方竟然是皇后所居住的直别院,那可是禁地中的禁地。
单登回过头来对着耶律乙辛挑起了眉毛:“怎么,怕拉?就你这样的胆量,今后怎么和我一起共谋大事,又怎么能够恢复你耶律蒙绪家族当年的荣耀呢?”
耶律乙辛被这一激,索性将心一横,那色心更是壮了胆子,紧搂着单登说:“我才不怕呢,皇后的直别院又不是龙潭虎穴。明晚你等着我,我一定去找你。”
单登吱吱地笑着,柔声对耶律乙辛说道:“对嘛,这才象个男人的样子。明天晚饭以后,我会借着巡视的机会到角门那里去悄悄开了锁,你夜间到了一推门就能够进来。你进了角门以后先不要胡乱走动,就站在原地阴影里学着青蛙叫上一声,我自会过来接你。然后呢,你就乖乖地跟着我径直去我的屋子里面。你放心,我都已安排妥当了,这一路上绝对没有值更巡视的女官走近。”单登的嘴唇温柔地贴上了耶律乙辛的脸,低声喃语道:“除了皇帝,你可是进入这皇后直别院内的唯一一个男人呢。”



















六  沉冤
晚间的直别院清净安宁,月光从婆娑的树影里投射下来,洒在正在小径上快步跑动着的一对男女的身上。
单登在前,拉着耶律乙辛的手跑向自己的住所。两个年轻人压抑着心中强烈的冲动,几乎无声息地在快速奔跑着。清凉的夜风吹在耶律乙辛通红的脸上,他感觉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他甚至不敢张开嘴巴,害怕自己的心脏会一下子从喉咙里直跳出来。
单登在一间小屋面前站下,推开了门,一把将耶律乙辛拽了进去。
屋子里漆黑一片,耶律乙辛还没有看清什么,单登就已经象蛇一样缠了上来,两条光滑的手臂勾紧了耶律乙辛的脖子,丰满的胸脯贴上了耶律乙辛的身体上,嘴唇里吐出丝丝的气息,吹在耶律乙辛的脸上。
耶律乙辛只看到黑暗里的对面忽闪着亮闪闪的一双眼睛,鼻子里嗅到单登身上散发出的浓郁幽香气味,他感觉到单登胸脯的柔软,感觉到单登身体紧贴在自己身上的扭动,他的整个身体开始膨胀了……
耶律乙辛像狼一样扑倒了单登,疯了似的撕扯开她的衣服,同时咬住了她的脖子。
疼痛使她轻声叫了起来:“啊!……”
这让耶律乙辛更加疯狂,他狠狠抓紧单登的乳房,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单登开始主动用嘴唇来捕捉耶律乙辛的嘴唇,同时用力扭动着蛇一样的腰肢,用腿勾住了耶律乙辛的后背。
冲击,扭动,呻吟,喘息……
最后,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歪躺在地上,身体却还依然紧紧地缠在一起。窗外吹进了一丝丝凉风进来,房内灼热的空气也开始清凉下来。
单登匍匐在耶律乙辛宽阔的胸膛上,抚摩着耶律乙辛光滑的肌肉:“多么好的身体啊,却可惜只能混迹在军伍里面。”
耶律乙辛身体微微一震,但没有出声。
黑暗中,单登撇了身边的耶律乙辛一眼,笑嘻嘻地问:“你知道我为何要进宫做了女官吗?”
耶律乙辛搂住这个迷一样的女人,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说:“我猜你肯定是有特别的目的。”
单登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你知道吗,当今皇后出身的那个家族,在萧氏皇族里是下等的血统。这样的出身,能做个嫔妃就已经是造化了,却做上了皇后的宝座。”
耶律乙辛惊讶地问道:“你知道皇后的身世?”
“岂止是知道,她那个家族的那些丑事我都知道!”单登语气愤恨:“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从普通女官成了皇后,又做了太后,真是好有手段。”
耶律乙辛迷惑地问:“皇后是女官出身吗?”
“不是说萧观音,是她家族能够出人头地所依靠的那个女人。皇家萧氏,族群极广,别看都姓萧,可高低贵贱差别很大。她萧观音家族原本就是萧氏里不入流的,之所以能够起家,全因为一个女人。”
耶律乙辛惊讶于单登竟然直呼了皇后萧观音的名字,口气里还有着几分怨恨的情绪。
单登枕在耶律乙辛的手臂上,继续说:“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顺圣皇太后,在最早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宫里的侍从女官罢了。”
耶律乙辛对单登说的事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侧身问道:“难道当年的顺圣皇太后以前是一名普通的侍从女官吗?”
“一点不假,当年的顺圣原本是齐天皇后身边的侍从女官,她的家族和国舅拨里帐少父一族有着血缘关系,其实早已是个破落的贵族了。顺圣是个非常有心计的女人,她因为这点贵族血统,想方设法地进了皇宫,成为了齐天皇后身边的女官。”
“齐天皇后可是圣宗皇帝的原配皇后啊!”耶律乙辛听家族里的老人说起过圣宗皇帝那一朝的事情,因此知道齐天皇后的事情。
“不错,就是后来兴宗皇帝时期受封为仁德皇太后的齐天皇后,她是圣宗皇帝的原配,身份高贵,家族显赫,也是圣宗皇帝最心爱的女人。”
“我听说,后来仁德皇太后因为谋反,被囚禁在上京的冷宫里,家族里的人也都受到牵连。”
“仁德皇太后心地善良,哪里会提防那个心黑手毒的女人!后来仁德皇太后被囚禁在上京的冷宫里不到半年,那个毒辣的女人就派心腹去害死了她。”单登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仁德皇太后家族一门三百四十三人,除了一个小女孩,其余人全部被杀死在上京市口,其中还包括了六名不到十岁的孩子。”
单登用有些颤抖的声音继续说:“你可知道,那个毒辣的女人,她叫做萧耨斤。她进宫以后,施展各种手段得以成为当时齐天皇后的贴身女官。这女人工于心计,善于迎奉,博得了齐天皇后的信任。她利用了在皇后身边的机会接近圣宗皇帝,用狐媚的手段勾引了皇帝。不久,这个女人生下了一个男婴,就是后来的兴宗皇帝。圣宗皇帝在临死的时候,册封齐天皇后为仁德皇太后,册封萧耨斤为顺圣皇太妃,希望她们能够共同辅助小皇帝。不料这个萧耨斤利用是兴宗皇帝亲生母亲的身份,勾结权臣,把持朝政,打击异己,不久便陷害仁德皇太后的弟弟国舅萧匹敌谋反,最终害死了仁德皇太后,还连坐了她整个的家族。”
单登说到这里,已经流下了痛苦的眼泪,她看了看一脸惊讶的耶律乙辛说:“那个幸存的女孩子长大成人以后,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有着天一样高的仇恨!她找机会进了宫,成为一个宫里的侍从女官。”
耶律乙辛听到这里,惊出一声:“莫非你就是那个幸存的女孩子?”
单登苦笑了一下说:“就是我。为了替家族报仇,我进宫以后,想办法做了现今皇后萧观音的侍从女官。”
“当今皇后萧观音与当年的萧耨斤是什么关系?”耶律乙辛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才是整个事情的重点。
“当年的萧耨斤,害死了仁德皇太后之后,就立刻自封为钦哀皇太后。她立下了一条规矩,今后只有自己家族里的女子,才能成为皇帝的皇后。现在的皇后萧观音,正是她们家族的人。”
“原来是这样。”耶律乙辛终于明白了。
“乙辛,你的小名是叫奋奴吧?”单登话峰一转,向耶律乙辛问道。
“正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家族当年也曾显赫高贵,也是因为受到了仁德皇太后事件的牵连,才最后走向败落。你的家族里可是有人叫作耶律宝杰的吗?”
“那是我的亲祖父啊!”耶律乙辛脱口而出。
“他是仁德皇太后的启蒙老师,因此也受到了牵连。其实,我们都是萧耨斤这个歹妇的受害者,我们都希望复兴自己的家族,我们难道不应该联手去做吗?”单登说到这里,目光炯炯地看着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沉默了,他知道凭他目前的身份,要想恢复家族当年的荣耀是极其困难的。他问单登:“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单登掐了一把耶律乙辛的大腿,娇笑着说:“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详细的计划,以后会慢慢告诉你的。”











七  权争
龙德殿内,皇帝耶律洪基背着手,在御阶上来回踱步,耳朵听着阶下的争论声。
今天的政议主题是可否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契丹大字并同时废除汉字。争论竟然在两名高级汉官之间展开,一方是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他主张在全国境内推行契丹大字,废除汉文汉字在官方的地位,为全面契丹化奠定基础;另一方则是中丞知事兼尚书令张俭,作为辽国全面汉化的倡导者,他坚决反对在辽国境内废除汉字。
“当今天下,大辽帝国已雄居北方,视南方的汉人宋国为弟。周围附属,皆以我国为正统,年贡朝贺不断。而现今官方用文,却仍然使用汉字,臣窃以为颇为不妥!先帝当年造契丹大字,为的也是用契丹文字来替代汉字,使我辽帝国不失根本。所以,臣请陛下恩准,在全国境内强制推行契丹大字,并同时废止汉文汉字,以正视听。”张孝杰朗朗说着,全然不顾自己汉人的身份。他心里很明白,现今辽国的契丹贵族需要他这样的汉官出头提出这样的建议,这批契丹贵族势力大、人数多,他们支持张孝杰在辽国境内废除汉字并推进全面契丹化的路线,为的是捍卫贵族拥有的各种特权和利益。而一旦这些旧贵族得势,张孝杰则可以取代现在中丞知事兼尚书令张俭的位置,成为汉官的首臣。
那边张俭也是毫不退让,他说道:“自古以来,契丹人与汉人本就是同根一脉,契丹一族本是源于炎帝后裔,世居北方。如今,辽国境内的读书人都是读汉书,官员行文也是用汉字,如果强制推行契丹大字,其结果必然是搅扰原制,造成混乱,臣以为实在是不妥的。”
“臣以为,汉学汉制对国家大有益处,而汉字又是承载这些的基础,不应加以废弃。”皇后萧观音的父亲国丈萧惠站出来明确地表示支持张俭。萧惠是契丹贵族里面少数支持汉学汉化的典型人物,作为辽兴宗母亲萧耨斤的弟弟,又是当今皇后的亲生父亲,他的身份和立场都很有分量。
耶律洪基有些为难了,他看得出来,大部分的契丹贵族都支持张孝杰的观点,现在反对张孝杰就等于反对大部分皇亲权贵,对于皇权不利;而张俭这里又得到了国丈萧惠等人的支持,这些人大都位高权重,当然更是不能随便否定的。耶律洪基一时也斟酌不下,难以抉择,他转眼看到站在各级王公大臣最前列的皇太叔耶律重元,心里一动,便站定问耶律重元道:“皇叔可有什么意见吗?”
耶律重元是辽兴宗的弟弟,也是皇帝耶律洪基的亲叔叔。当年兴宗曾经是想将皇位传给他的弟弟重元的,因此耶律洪基做上皇帝以后,对于这位叔叔极为重视和尊敬。耶律重元被册封为天下兵马总督、南京道总节制,地位几乎仅次于皇帝。耶律重元一直对于没有成为皇帝而愤愤不平,总想有一天能够夺取皇位,他自愿去靠近宋国的南京道上任,为的是控制辽国重兵囤扎的南京道兵权,他又在辽国南部依靠汉人来治理所属的地方,获得了很多的财政税收,还利用汉人与宋国交往通商,得到了大量的金钱。因此,为了自身的利益,他更倾向于张俭的立场。
听到皇帝的问话,耶律重元略一沉思,便说:“臣以为,契丹大字乃是先帝做造,全面取代汉字是迟早的事情。但是,现今全国仍然倚重汉字汉文,朝野官员也熟悉汉字,立刻强制推行契丹大字而废除汉字,恐怕造成不好的结果。臣想,不如仍然以汉字为主,逐步推行契丹大字,官方文字嘛,目前可以汉字和契丹大字同行。”耶律重元两边不得罪,又确保了现行体制不受影响,很是老道。
耶律洪基听了也很认同,于是点头应准。这场斗争算是暂时平息了下来。
张孝杰还想说话,却被一边的驸马萧统先抓住胳膊。萧统先悄声对张孝杰说:“张大人还是忍一忍吧,目前这形式,连皇叔都站在张俭他们一边,你再多说恐怕对自己不利。”
张孝杰很不甘心地抖了抖衣袖,他看着耶律重元和萧惠,愤愤地咬了咬嘴唇,袖内的手却已握成了拳头。

八  惑君
直别院内彩灯高悬,香花铺地。今天晚间,大辽国的皇帝耶律洪基将要临幸直别院。皇后萧观音早早就洗梳打扮已毕,亲自站在门口迎接皇帝的到来。
随着一阵开道的铃声由远而近,只见在一群御侍和太监的簇拥下,由六匹高大白马牵拉的金色车辇已到了直别院前。皇帝耶律洪基踩着太监的后背下了车,御侍们环列在外围,几名太监引导着皇帝走向直别院的大门。
萧观音连忙上前来施礼问安,耶律洪基大笑着拉起萧观音的手说道:“有劳皇后亲自来接朕啊。”
耶律洪基和萧观音自小相识,可以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在耶律洪基还是梁王的时候,萧观音与特订下了姻缘。老皇帝驾崩之时,耶律洪基得到了萧观音一氏家族的大力支持,顺利登上了皇位。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耶律洪基经常到萧观音的直别院来,完全是一对极恩爱夫妻的模样。
耶律洪基与萧观音一路说笑着,携手进入了内堂。早有女官们摆好了酒席,普通的太监和女官都退在堂外,只留下萧观音贴身的女官单登和清心以及耶律洪基带着的几名随行太监伴伺在左右。
单登站立在萧观音的身后,不断观察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寻找着可乘之机。自进宫以来,单登利用各种手段,从普通宫女做到了皇后萧观音的身边,当上了皇后的贴身女官。每次皇帝来到直别院时,单登都在寻找着亲近皇帝的机会,只是苦于礼节规矩,不能随意接近皇帝,且必须低头禁声,所以根本没有引起耶律洪基的注意。
皇帝今日特别高兴,他在朝堂上提议将以前 “大契丹”的国号改成为“大辽国”,得到了多数大臣的支持。年轻的皇帝自信满满,他满脸通红,兴奋地与萧观音说着事情,萧观音则开心地听着,不断给耶律洪基添酒夹菜。
席间,耶律洪基放下酒杯,对着身边的太监做了一个手势,太监们赶紧上来扶起皇帝,原来耶律洪基要如厕解手去。萧观音熟悉丈夫的习性,偷偷笑着,点手叫过单登,嘱咐道:“你随着陛下去,小心伺候着。”
单登点头称是,紧跟着耶律洪基走了出来。
机会终于来了!以往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女官清心陪同皇帝和那些太监去直别院内的净房,今日萧观音却鬼使神差地唤了单登去陪同伺候,给了这野心勃勃的女人一个天大的机会。
单登跟在耶律洪基和几名太监的后面走着,心里盘算着如何能够接近皇帝。
走至外廊,满廊里挂在墙上的牛油大灯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一般。单登灵机一动,突然用手对着一只牛油大灯的外壳一戳,那灯内的牛油大烛倒将下来,点燃了外壳,忽地燃烧起来。
单登故意“啊”地一叫,惊动了走在前面的皇帝,耶律洪基回头一看,见一年轻女官低头站着,地上却倒着一只燃烧着的灯壳。几名太监早吓得垂手退在一边,不敢出声。
单登扑通跪了下去,娇声轻语地说:“奴婢见那灯笼突然烧了起来,吓出声来,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治罪。”
耶律洪基今天心情格外地好,又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单登,却发现这时的单登竟然也在偷眼瞟着自己,眼角眉梢有着与众不同的无限风情。
耶律洪基来了兴趣,点手叫单登起来。单登谢了声站了起来,立在灯光里,故意起伏着丰满的胸脯,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分外艳丽。
耶律洪基惊讶于直别院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尤物,以前却并没有注意到。于是问单登道:“你叫什么名字?进院伺候皇后有多久了?”
单登连忙回答:“奴婢叫单登,在皇后身边伺候了不到半年。”
耶律洪基点点头,又对着单登看了一会,才说道:“你且过来,扶着朕进去。”单登连忙快步上前扶住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靠上单登的身体,嗅到一股香甜的女子气息,不禁心中一荡,随即把袍袖一抖,令太监们留在原地,只由单登扶着走进了净房。
就在那污浊的地方,耶律洪基一把抓过单登来,行起了性事。单登极力逢迎,两人热烈地绞作了一团。
几日之后,皇帝派贴身太监突术康带着皇帝的旨意和一辆香车,从直别院里将单登接走了,单登不久就被册封为皇贵妃,安排在离龙德殿最近的一座宫殿里居住。自此,皇帝耶律洪基几乎天天前去与单登厮混,单登也使出浑身的手段来,在龙床上让耶律洪基得到了原先在后宫群妃那里从来没有过的快乐,于是,他越发离不开这个贵妃单登了。





































九  怨曲
皇后萧观音今天心绪不宁,觉得胸口沉闷。
自从皇帝耶律洪基从直别院内带走了单登以后,就再也没有到直别院来过。转眼几个月过去了,萧观音听说,皇帝极其宠爱这位新册封的皇贵妃单登,连国家事务都耽搁了不少,整日里与单登纠缠在一起,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皇帝陛下也许是把我忘记了吧。”萧观音幽幽地叹息。
萧观音想着心事,慢慢走到桌案前,皱着眉头在铺好的宣纸上提笔写着:“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她心中埋怨单登简直象当年的后汉赵飞燕一样迷惑皇帝,使皇帝无心处理国家政务。
“皇后,看您最近几日都瘦了,恐怕是心情不好的原因吧。奴婢陪皇后去花园走走,散散心。听说宫里的花匠新植培了不少南方送来的花木呢。”贴身女官清心在边上看着愁眉不展的皇后很是心疼,小心地建议着。
萧观音抬头看了看外面,春天的煦风已经吹尽了冬季的最后一丝寒气,阳光里仿佛也带着新春的清甜气息。园里鸟语花香,廊外青草嫩绿如茵,显现着一副朝气。
“外面春光明媚,真是该到外面走走啊。”萧观音近日里孤寂幽怨的心也被这和煦的春日所感染,生出了一点生机来。
“奴婢伺候皇后。”清心连忙吩咐别的女官收拾起萧观音的手书,她则扶起萧观音,为皇后披上一件薄纱的披肩。二人缓步从房中走出来,走进了和蔼的春光里。
漫步庭院,看着艳的花和绿的草,萧观音的心情好了起来。她们转到一座假山后面,正在欣赏着一丛南方来的艳丽花卉,耳中忽然听到从远远的地方飘来一阵琴声。这琴声如泣如诉,哀怨凄凉,虽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却一下子就浸入了萧观音的心里。
“好动听的琴声啊。”萧观音对身边的清心说道。
清心提耳听了一会说:“皇后,这声音好像隔着很远呢,听方向是从北边传过来的。那边是宫廷乐团的院子,应该是乐团的乐师们在演奏什么新曲子吧。”
萧观音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昨晚新写成的那篇唱词“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有词无曲,于是对清心说:“清心,你去把我那把凤尾琴拿到这里来。”萧观音对着面前的凉亭一指,“我要在这里谱一曲新曲。”
清心应了一声,回头嘱咐后面跟着的几名女官去拿皇后经常弹奏的凤尾琴来。片刻,女官取来了古琴。萧观音令人在凉亭里搭好了琴台,坐了下来,静了静心,口中默念着自己的新词,随手就在琴上弹了起来。谱曲好像并不顺利,弹到一半,萧观音就发现曲子的意境已经离开了词义,于是便停了下来,重新再谱。几遍之后,萧观音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对自己作的曲子都不是很满意,也许是今天心境不好,竟然谱不出适合的曲子来。
萧观音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清心奉上的玫瑰花茶,听到远处却又飘来一阵的琴声。这琴声悠悠荡荡,幽思绵长,竟然是方才萧观音谱了一半的那段曲子!只是在这琴声里却又添加了另外一种别样的意境。这琴声在萧观音中断处并没有停顿下来,而是继续谱了下去,过渡自然,扬抑和顺,谐美完畅,正是萧观音想表达而又没有表达出来的境界!
萧观音不仅一惊,想不到在这宫廷院落之内,还有人能读懂自己琴中的心境,并能把自己谱不下去的曲调续谱得这样好。
“清心,你听到这琴声了吗?”萧观音问侍立在一边的清心。
“听到的,但不是听得很清楚,隔着好远呢。”清心回答道。
“你确定这琴声是从北边的宫廷乐团那边传来的吗?”
清心连忙又辨认着声音的方向。就在这时,琴声顿止,只能听到鸟鸣声围绕在凉亭的周围。清心无奈说:“奴婢觉得应该是宫廷乐团那边传来的,只是现在听不到了,应是乐师们不弹奏了吧。”
萧观音很希望这消失的琴声再次响起来,于是坐在凉亭里等了好一会,却发现那地方再也没有乐声传来了。她心中不免有些懊恼起来,也无心再看什么花草,起身走出了凉亭。













十  知音
春雨绵长,已经一连下了几天的雨了。
萧观音这几日精神委顿,饮食也少了下来,一到午后就懒洋洋地斜靠在牙床上面。
“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这篇新词已经写到了第六首,皇帝耶律洪基也已经连着一个多月没有来过直别院了。萧观音心中烦乱,她微皱着眉头,脸色苍白,眼睛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贴身女官清心站在萧观音的身边,看着皇后憔悴的样子,也有些六神无主了。前二天趁着春光明媚的好天气,她陪伴着萧观音在花园里走了一会,那天萧观音的气色很是不错,可这几天的萧观音则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今日连午饭都没有吃上几口。清心抬头看了看窗外,又是一个初春的雨天,花园里是去不成了,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可以让萧观音高兴起来的事情来。
“皇后,这是宋国进献的上等绿茶松罗叶,请皇后品尝。”一名叫巧灵的侍从女官从外面进来,手里托着一只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盅精致的青瓷茶碗。
“放着吧。”萧观音随口一说,眼睛却只呆呆地看着窗外。清风柳絮,细雨如丝,淡淡的青草香气在空气里弥漫着。
突然,她听到了一阵弦声。
这声音很轻柔,间夹在这春日的细雨声里,伴随着青草和花蕾的清香一起飘了进来。萧观音不禁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辨认着雨声里的弦乐声……对,这应该是琵琶的声音。
“清心,你听到什么了吗?”
“什么?皇后,我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不,有琵琶的声音。”
清心仔细听了听,说道:“好象是有什么声音传来,是不是琵琶奴婢不懂得,难道又是那些宫廷乐团的乐师们在演习乐曲了?”
清心的话让萧观音记起了两天前那个春日明媚的下午,也是在这个时辰,在花园的凉亭里,那弹琴之人还将自己谱了一半的曲子续得恰到好处。萧观音心中一动,她仔细听着远处飘过来的琵琶声。这声音虽轻柔,但起伏有序,辗转相连,疾缓自如。“是不是上回那个弹琴的人又在弹琵琶呢?”萧观音心里想着,身体却已站了起来。
“皇后,这声音真的好轻啊,听不太清呢。”清心轻声说道。
“恩,不过听得出来,应该是名技艺娴熟的乐师在弹奏琵琶。”萧观音转过头来,她忽然来了一些兴致,对清心说:“你去把我的琵琶拿来。”
“是,皇后。”清心答应一声,转身去拿来了一把琵琶。萧观音自幼学习汉乐,最为精熟的就是琵琶了,今天听了这优美的琵琶声,不由得也想弹上一曲。
萧观音的琵琶弹的细柔如水,就象一个女人在低声细说着情语,流露出淡淡的哀怨情绪。一曲弹罢,萧观音才发现,远方那琵琶的声音早已经停了下来,似乎也是听到了这里的琵琶声,于是停了弹奏,在专心聆听着萧观音的弹奏。
没有了乐声,周围只响着春雨落地的声音,空气里却隐含着一丝期待的味道。
雨声渐弱,远处那琵琶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琵琶演奏得跌宕起伏,雄壮了许多,随着乐调的过渡,那琵琶越发弹得激昂顿挫起来,直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又如同奔腾汹涌的波涛,翻腾席卷着一切。突然,琵琶声调一转,转得是那样的从容优雅,就仿佛军中儒将在激战之后卸下了铠甲,还原了文士的本来面目。
萧观音屏息细听,那琵琶声里似乎还带着期待,含着邀请。萧观音不由自主地也抱起琵琶来,随着这远处传来的乐声,遥相迎合地弹了起来。
这一曲遥远的合奏,让一旁的清心都听得如痴如醉了。一边是雄浑的高歌,一边是低柔的细语;一个急促,一个舒缓,一张一弛,珠联璧合。渐渐地,那急促高亢的曲调渐渐缓和了下来,表现出万般的温柔来,而这边舒缓轻柔的曲调却自顾挥洒开来,表达出了坚定和从容的气度。这二只琵琶弹得相得益彰,配合得近乎完美。
曲调收拢,远处的琵琶又拨弦三声,仿佛是在赞叹隔空的知音,之后,则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萧观音呆坐了许久,竟然痴了一般,两行清泪早已流出了眼眶。
























十一  冒功
皇帝耶律洪基仍然没有来过直别院,但皇后萧观音的情绪却不似以前那般的低落了。
“清心,你确定那乐声是从宫廷乐团那里传来的吗?”
“奴婢虽不敢十分肯定,但听声音的方向,应该就是宫廷乐团的那个院落。再说了,这皇宫大内附近,除了宫廷乐团里的乐师,谁还能演奏乐器呢。”
“恩,你说的有理。”萧观音点点头。
“皇后,莫不是喜欢听这些乐师演奏的曲子?”
萧观音沉默了一会,扭头望向窗外说:“最近两日,那里好象没有再弹奏什么了。”
“原来皇后喜欢听乐师的曲子啊!这有何难?奴婢立刻去告诉乐团的领事,让他们把最好的乐师都选来为皇后演奏。”清心发现萧观音对听音乐这事有了兴致,顿时也高兴起来。
“要是能再听到上次那弹琴人的弹奏,或者听那个弹琵琶的人再弹上一曲,应该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萧观音自语道。
“奴婢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清心快步退出皇后的房间,来到了外廊。她点手叫过一个女官吩咐道:“你去掌领大太监那里问问,这皇城的宫廷乐团现在是谁在管事,叫他们管事的来回话。”
女官诺诺离去。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主管宫廷杂事的掌领大太监便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向着清心一躬身,陪着笑脸说道:“老奴给清心姐姐问安了。”
“公公不必多礼,清心想问问公公,这大内皇城里可有宫廷乐团吗?”
“哦,回清心姐姐的话,这皇宫大内里原是不得进入外人的,哪里有什么乐团呢。您问的宫廷乐团不在皇城之内,原先为了方便皇室成员的召唤,承蒙先皇帝的恩准,在皇城北墙之外单独设有一处居所,叫作逸云堂。”
“哦,我是听说北边有个宫廷乐团嘛,原来叫作逸云堂。”
“正是。”
“那这逸云堂里可有会弹琴的,或者会弹琵琶的人吗?”
“呵呵,清心姐姐有所不知,这逸云堂里汇聚了我大辽国内最好的乐师啊,个个都精通乐器,会弹琴的、会弹琵琶的恐怕大有人在呐。”
清心一愣,心想这么多会弹琴和会弹琵琶的乐师里,又是哪几个是皇后喜欢听的呢?她想了一想,问那太监:“公公,这逸云堂的领事是谁?”
“这领事叫朱顶鹤,也是一个有名的乐师,精通胡汉乐曲。”
“那你去将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是。”掌领大太监不敢多问,躬身退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带着一个汉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
那中年汉人一见清心穿着皇后院里总领女官的服饰,就连忙跪伏在地,口中说道:“逸云堂领事朱顶鹤听候女官姐姐的吩咐。”
清心看了看他,便让掌领太监扶朱顶鹤起来,问他说:“你就是逸云堂的领事朱顶鹤吗?”
“正是小人。”
“你的逸云堂里有多少乐师?有多少琴弹得好的,又有多少琵琶弹得好的呢?”
“回女官姐姐的话,逸云堂里人才济济,琴弹得好的不下十人,这琵琶弹得好的也有十数人。”
清心皱了皱眉,想了想,对朱顶鹤说:“皇后陛下前几日听到北边你们逸云堂方向上有乐师在弹琴,还有乐师在弹琵琶,皇后陛下觉得他们弹得不错,所以想唤他们来演奏乐曲。你回去问问,前几日是谁在弹琴,又是谁在弹琵琶,把他们带来见我。”
朱顶鹤听了清心的话后,心念一动,觉得这是一个大好的升迁机会。这朱顶鹤原本是个极会迎奉巴结的人,自从进了逸云堂成为乐师以后,靠着各方打点、到处讨好,很快就做上了逸云堂领事的位置。虽说是宫廷乐团的头目,但是这几朝辽帝大都不喜欢听汉乐,酒宴舞会上,都召唤雄健质朴的胡人乐师前去演奏。朱顶鹤时常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济,盼望着能有皇亲贵胄亲睐于自己,也好得到封赏和升迁的机会。今天这可是天赐良机,不但有皇族成员愿意欣赏汉乐,而且这位皇族成员竟然还是尊贵的皇后!
朱顶鹤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立刻又趴伏在地上,磕头道:“小人该死,是小人前几日闲来无事,在逸云堂里弹过琴,那弹琵琶的是小人的一个师弟叫韩不惊。却不想搅扰了皇后陛下的清静,真是罪该万死。”
清心听了这话,连忙走上来将朱顶鹤拉了起来,高兴地问:“原来就是你在弹琴啊,皇后陛下很是喜欢听呢。这样吧,你去将那弹琵琶的师弟一起唤来,我领你们到皇后陛下面前去弹奏。”
“是是,谨遵女官姐姐的吩咐。” 朱顶鹤连忙答应。


































十二  庸才
“皇后,奴婢问得了,那宫廷乐团叫逸云堂,里面管事的领事叫朱顶鹤,这人善于弹奏古琴,他有个师弟善弹琵琶。皇后那日听到的乐曲,应该就是他二人弹奏的。”
萧观音听完清心的回话,心里十分欢喜,连忙问道:“这朱顶鹤和他的师弟现在哪里?”
“皇后,这些乐师平时是不能进出皇宫的,他们都在皇宫北边宫墙以外的地方有统一居住,那个地方就是逸云堂。”
“哦,逸云堂。”萧观音点了点头,“我也曾听说过皇城管辖处有一个宫廷乐团,不想里面竟然也是藏龙卧虎。”
清心上前扶住萧观音的手说:“皇后,奴婢让那掌领大太监去安排了,唤这朱顶鹤和他的师弟即刻进宫来为皇后弹奏上几首好听的曲子,也好让皇后高兴高兴。”
“是否急了些?”萧观音略一沉吟,又问清心:“怕是不合宫里的规矩吧?”
“皇后莫要担心,那掌领大太监说了,这些个宫廷乐师本就是为皇宫内的皇室成员演奏曲子的,可以随叫随到,并不有碍宫内的律制。”
萧观音听到清心这样一说,也就放下心来,对清心吩咐道:“也好,今日正好闲着,你去让掌领太监引那两名乐师进宫来弹上一曲吧。”
“是。”清心应声,转身向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掌领大太监听了清心的指令,连忙跑出直别院来,向着早已在直别院门口等候的朱顶鹤和韩不惊招了招手,两人赶紧快步跟着大太监走进了直别院里。走到外廊口,见了站在廊下的清心,朱顶鹤和韩不惊连忙向着清心又要磕头,被清心拦住:“你们不必多礼了,快随我进去吧,皇后陛下在里面等着呢。”
掌领大太监连忙向着朱顶鹤和韩不惊递了眼色,示意见了皇后千万要注意言行。朱顶鹤和韩不惊哪敢怠慢,两人都低了头,毕恭毕敬地走着小碎步,跟在清心身后向内走去。
“皇后,这二人便是逸云堂的乐师朱顶鹤和韩不惊。”清心进入堂内,向堂上的萧观音禀告道。
跟着进来的掌领大太监连忙走上前来,向着萧观音一跪,拜了一拜道:“老奴奉旨,将逸云堂领事朱顶鹤及乐师韩不惊唤来为皇后陛下演奏乐曲。”
萧观音摆一摆手,让掌领大太监站了起来,大太监连忙引着身后的朱顶鹤和韩不惊上前来给萧观音磕头。萧观音向两人望了望,看见眼前的这两名汉人乐师都已是人到中年,鬓发也已经有些班白了,身型即便在宽大的官服内也能看出略显臃肿肥胖。
“两位先生免礼。今日请两位先生来,是想听听两位先生演奏的汉乐。听说两位先生一个善于弹琴,一个善于弹琵琶,就请为本宫合奏一曲吧。”
朱顶鹤和韩不惊向皇后叩了一个头,爬起身来,退到边上。立刻有女官上来架好一张琴台,朱顶鹤放下带来的古琴,韩不惊也从身后的背囊里取出了琵琶。征得萧观音的同意后,两人一弹琴,一弹琵琶,开始合奏起来。
乐声朗朗,萧观音非常认真地听着。两人合奏的乐曲弹得不温不火,技艺显得颇为老道,但太过于中规中矩,合奏的曲子也显得平淡无奇,丝毫没有前两次听到的那种灵气和才华。
一曲弹罢,萧观音问道:“你二人演的可是汉乐府的古曲《阳春白雪》吗?”
朱顶鹤不由得一惊,他本以为这些契丹贵族们哪里可能懂得什么乐曲之理,想听汉乐演奏不过是心血来潮,图个新鲜罢了,他则可以浑水摸鱼来冒名顶替以获得好处。现在听到皇后萧观音这样一问,显然是懂得汉乐的样子,于是不敢怠慢,慌忙答道:“皇后陛下圣明,我二人刚才演奏的正是古曲《阳春白雪》。”
萧观音点了点头说:“前几日,我听到先生弹奏古琴,曲调优美,令人陶醉。今日想请先生完整地再弹一遍来。”
朱顶鹤听了这话,不由得后背上一凉,慌忙向着萧观音躬身说:“皇后陛下,前几日小人弹过了多首琴曲,却不知道皇后陛下要小人弹的是哪一首?”
萧观音坐在堂上,随手在桌上的凤尾琴上弹拨起来,所弹的正是那天自己谱了一半的曲子。
“先生还记得这首曲子吗?”萧观音停下来问朱顶鹤。
朱顶鹤这下慌了手脚,他根本没有料到皇后萧观音原来也精通琴理,他又哪里知道萧观音弹的曲子是怎么回事?在萧观音面前更加不敢信口雌黄,所以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好在他心思圆滑,略一思索即向萧观音躬身说道:“皇后陛下,逸云堂里的乐师极多,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们几乎天天都在弹琴演曲,皇后陛下听到的曲子也可能并不是我们所奏。”
萧观音身在宫廷之内,与皇宫以外的人几乎不打交道,故心思单纯,听了朱顶鹤这么一说,觉得也有道理。于是萧观音摆了摆手,说:“罢了,你们都退下吧。”
那掌领大太监已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但又不知详情,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狠狠瞪了朱顶鹤一眼,向萧观音施礼完毕,带着他们二人退出了直别院。
“皇后,那逸云堂就在皇宫北墙之外,不如索性移驾去逸云堂里,叫那些个乐师们挨个都弹上一遍,您一听不就知道谁是谁了。”清心出着主意。
萧观音却感觉有些索然无味了,摇了摇头说:“算了吧,兴师动众的,没那个必要。”



















十三  邀请
北国的春季总是那样的短暂,几场细细的春雨过后,天气已经渐渐炎热了起来。皇帝耶律洪基路过直别院几次,都只是进来坐了片刻就借故离开,对萧观音的态度也明显冷淡下来。而那北面宫墙之外的逸云堂里也没有再响起过任何乐声。
萧观音的心情也因为这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这几日琴不弹了,琵琶不抱了,诗书画册也都懒得翻动。
“爇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爇薰炉,待君娱。”萧观音慢慢吟出一首词来,然后叹了口气,走到了窗前。
“皇后,皇后,奴婢看见皇帝陛下了!”女官清心从廊外叫嚷着跑了进来。
萧观音心中一喜,连忙问:“清心啊,是皇帝来了吗?”
“皇后,奴婢刚才带人去院外函事房处领取夏日里所用的器物,路过清宁宫时,看到了皇帝陛下的仪仗车辇都在那里呢,一大群的太监在那里忙里忙外的,好大的排场啊。”
萧观音愣了一下。这清宁宫是皇帝举行盛大国宴招待王公大臣和外国使节的重要场所,耶律洪基的仪仗车辇出现在清宁宫,说明今日里肯定有重大的皇家接待活动在那里举行。“也许是皇帝陛下要在清宁宫举行盛大的宴会。这清宁宫离着直别院不远,说不定皇帝今天晚宴结束以后会移驾来到直别院呢。”想到这里,萧观音满心欢喜,向着清宁宫方向望了望,问清心道:“清心,今天皇帝陛下要在清宁宫赐宴群臣吗?”
“不是啊,皇后,奴婢听掌领太监说,今天皇帝陛下要宴请南方宋国来的使节团,那个使节团带了很多的礼品来,皇帝陛下十分高兴,下了旨意要高规格地宴请他们,还下旨让在京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出席宴会呢。”
萧观音听了清心这番话后心中一沉,她知道,按照皇室的规定,皇帝在举行招待外国使节团这样的重大宴会活动时,应该会和皇后一起出席,以示隆重。可是,今天如此盛大的国宴活动,皇帝却并没有提前派人来唤自己前去参加。“看样子,在皇帝的心里,自己是越来越无足轻重了。”
萧观音一边想着,一边默默转身向内堂里走去,她神情忧郁,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
“老奴突术康拜见皇后陛下。”廊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问候声音。
清心连忙出来,引着龙德殿总领大太监突术康走了进来。突术康可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管理着皇帝居所龙德殿里的各种日常杂务事项,地位远非一般太监可比。突术康见到皇后萧观音,立即跪在地上拜了一拜,说道:“启奏皇后陛下,老奴奉皇帝陛下的旨意,前来请皇后陛下今晚伴同皇帝陛下驾幸清宁宫,赐宴宋国使节团。”
萧观音听了突术康的话后,自然满心的欢喜,当时精神一振,对突术康说:“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回奏皇帝陛下,就说今晚国宴之前,本宫自会前去清宁宫伴君赐宴。”
突术康应了一声,又向萧观音施了一个礼,然后跟随着清心退了出去。萧观音坐着欢喜了一阵,这才点手唤来几名女官嘱咐了一番,随后便走进内堂里梳妆打扮去了。













十四  盛宴
夜色里的清宁宫,在通明的灯火照耀下显得恢弘雄伟。身穿着皮甲的禁卫军士们手握长戈分列在两边,御侍和太监们里里外外忙碌着布置宴会现场,一大群宫女在几名女官的指挥下正用鲜花装饰着皇帝和皇后的御座。陆续到达的王公大臣们则聚集在清宁宫外的指定地点,等候皇帝皇后开宴的到来。
萧观音已经提前穿戴整齐,来到了清宁宫的侧殿里等候着皇帝耶律洪基。萧观音头上盘起了数条小辫子,把一头秀发整齐地组织起来,再用金片和绿松石装饰服帖后,戴上了皇后的金冠。身穿着绣有皇家金色图案的绿底长袍,披着一件丝绸绣花的披风,脖颈里戴着一条玛瑙金骨朵的项链。萧观音满怀忐忑,想到已经多日没有亲近过的丈夫即将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期待、委屈、埋怨的情绪一起都涌上了心头。
一阵刺耳的胡笛声过后,飘来开道熏香的气味,一群宫廷御侍和太监簇拥着皇帝耶律洪基走进了清宁宫侧殿。耶律洪基脸颊狭长,额部稍短,眼睛小而细长,嘴唇很薄,脸部中间长着尖长的鹰钩鼻,颧骨突出。他头上用红色的丝线扎着两条小辫子,辫子上装饰着一些小金片,在头后面挽了个结,戴着象征皇权的金色皇冠。耶律洪基身穿一件金丝绣龙图案的黑底长袍,腰里横系着一条镶满了宝石的腰带,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侧殿内的所有人都跪伏在地,向皇帝三呼万岁。耶律洪基大步走向萧观音,双手扶起妻子,笑呵呵地说道:“朕国事繁忙,多日不见皇后了,很是想念啊。”
萧观音听了这话,最近这些日子的委屈快速淤积到了咽喉,向上又化成了泪水夺眶而出。她连忙定了定神,向皇帝轻施了一礼说道:“皇帝陛下万福,臣妾也日夜思念着皇帝陛下。国事繁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莫要伤了身子。”
耶律洪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握住萧观音的手说:“朕知道皇后喜爱汉人的书画,朕最近得了些不错的,还有御匠房为皇后特制的各色文具,明日让突术康送到直别院去。”
萧观音向着耶律洪基笑了笑:“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哈哈一笑,搂着萧观音的肩说:“朕今日设盛宴招待南方宋国来的使节团,请皇后一同与宴,难得君臣共欢,一同高兴高兴啊,哈哈……”
萧观音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那宋国年年都派来使节,一般都由鸿濡寺安排接待,今日陛下却为何亲自设宴招待呢?”
耶律洪基笑着回答:“这次宋国的来使可不是一般的官员啊。他们宋国皇帝新册立了皇后,普天同庆,派了皇族亲贵汾阳群王来我大辽报喜,还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品。考虑到对方是皇族的身份,朕也要表示一下,因此这才亲自设宴招待。”
萧观音点了点头,依偎在耶律洪基的身旁,两人一同走出侧殿,向清宁宫的主殿走去。
两厢里钟鼓一起奏响,夹杂着契丹人特有的胡笛声,皇帝耶律洪基和皇后萧观音携手在御座上落座。殿外的礼官开始引导着王公大臣们进入清宁宫来,一起向皇帝和皇后跪拜行礼。耶律洪基示意群臣们平身,让大家都进入各自的座位,又吩咐太监去唤宋国的使臣团进入宴会现场。
不多时,太监引着几名宋国汉人打扮的官员走进清宁宫来。为首一名官员身材中等,骨骼清奇,留着长须,穿戴着带有皇族标志的宋国官服,这官员走到御座前面,向耶律洪基和萧观音深施了一礼,朗声说道:“大宋帝国特使,汾阳群王、领山西军节制赵执拜见辽国大皇帝陛下、皇后陛下。”
耶律洪基满面带笑:“群王不必多礼。今天朕设国宴,款待你等使团成员,请群王不必拘束,自行方便。”
汾阳群王赵执谢过了耶律洪基,被太监引导到客座上首位置落座。两厢礼乐一响,御侍们开始传菜递盅。萧观音循着乐声侧目望去,看到逸云堂领事朱顶鹤和他的师弟韩不惊等一班乐师手里拿着各式胡汉乐器,在两厢廊里演奏着礼乐。朱顶鹤精神抖擞,格外卖力。









十五  群王
契丹人自从建国至今,很多方面已经高度汉化了,但契丹人血脉里的狂野性子却是与生俱来的。清宁宫的盛大国宴进行到中段,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参加宴会的王公贵族虽然在皇帝面前不敢有太大的放肆举动,但在推杯换盏之中已经是热情高涨,谈笑声此起彼伏,逐渐把宴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皇帝耶律洪基笑容满面,频频举杯向宋国特使汾阳群王赵执劝酒。耶律洪基今天兴致很高,酒也喝了不少,他笑着问赵执:“群王殿下,朕听说当今的宋国皇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且造诣都很高,是这样的吗?”
赵执连忙放下酒杯,拱手回答:“回陛下,的确如此。我大宋皇帝精于琴棋书画,所达境界之高妙,无人能出其左右。”
“哦,朕还听说,贵国皇帝年纪并不大,整日里还要操劳国事,在琴棋书画这些方面,还能有这样的造诣,真是不简单啊!”
赵执听出耶律洪基的话里有些不相信的味道,于是笑了笑,答道:“我国皇室成员自幼就随名师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朝皇帝陛下天资聪慧、禀赋绝佳,且勤于钻研,所以造诣之高,在我等看来,的确是高山仰止啊。”
耶律洪基似乎来了兴致,追问着赵执:“如此说来,群王也是皇族的身份,想必也应该精通琴棋书画了?”
赵执微微一笑说:“回陛下的话,在下还是懂得一些皮毛的。”赵执身边坐了一名宋国使团的官员,这时候很想借机会吹捧一番自己的上司,连忙抢着说道:“我汾阳群王殿下也是琴画方面的大家,尤其是音乐方面的造诣更是高不可攀,在我大宋境内是无人不知的。”
耶律洪基听了这话,哈哈一笑道:“群王也精通音乐啊,那太好了!方才宴会上演奏的是我大辽国的音乐,群王觉得如何?”
赵执眉脚一挑道:“此间胡乐甚好。”
耶律洪基听到赵执把契丹的音乐称为胡乐,心里不太高兴。这辽宋两国虽然和平共处了多年,但是在互换国书和派团出使等交往活动当中,经常是彼此斗嘴抬杠,相互挖苦嘲讽也是常事。今天赵执直接把契丹的音乐称为胡乐,明显带有轻视。
“群王,朕这里是既有契丹北国的音乐,也有汉乐。不如叫他们都演奏一曲,请郡王品评一番如何?”耶律洪基心里根本不相信这些南方皇宫里自幼养尊处优的公子王孙还懂得什么音乐,因此追着将了赵执一军,也是想借机会羞臊他一下。
“也好。请陛下唤他们奏来,也好给筵席上添上些乐趣。”
“好!”耶律洪基扬手传下旨意,令廊下的逸云堂乐师们先演奏一曲汉曲。传旨官对于皇帝的心意自然心领神会,下去告诉领事朱顶鹤,让他挑选个难以听辩的曲子来演奏。
群臣听到皇帝下令宫廷乐师们演奏御乐为宴会助兴,都十分高兴,一片山呼万岁声。片刻之后,只听到廊下丝竹勾弹,乐声响起,直如清泉流水,又似翠谷幽山,一派幽远美好的意境。
一曲演罢,耶律洪基用餐刀击打了几下酒杯,以示满意,群臣也都拍手称好。耶律洪基侧身问赵执:“群王,可知道此曲吗?”
赵执笑着回答:“回陛下,这是汉乐《清平乐三调》。在我大宋国境内,普通乐坊的匠人都是能演奏的。”
耶律洪基回头向传旨官瞟过一眼,看见传旨官点一点头,便知道赵执说对了,不仅有些懊恼:“群王果然是汉乐高手啊。传朕的旨意,让逸云堂再演奏一曲我辽国的乐曲来,请群王也点评一番。”
传旨官连忙转身走进廊下,对着朱顶鹤埋怨道:“你这领事怕是要做到头了!皇帝陛下让演奏个难以辩听的曲子,你看看,人家没费什么劲就听出来了。这次再演奏一曲,要是再让那群王听了出来,你的官袍怕是穿不上了。”
朱顶鹤早已吓出一身凉汗,连连称是。回头与几名技艺最好的胡乐乐师商议了一下,这才定了定神,示意乐师们可以开始演奏了。
廊下一片吹打,胡号鸣响,热闹非凡。那些契丹的王公大臣一听到本族的乐曲,都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契丹音乐与汉乐大有不同,演奏所用的乐器也以觱篥、箫笛、琵琶、箜篌等为主,吹打起来,音节简单,乐声洪亮,颇为好听。演奏的同时,逸云堂里的宫廷舞蹈师进献了契丹舞蹈,舞姿也是雄浑壮烈的风格。
一曲结束,宴会上又是赞声一片。耶律洪基向赵执问道:“群王,可觉得我辽国的乐曲如何啊?”
赵执拈须沉思着,耶律洪基见了暗自得意,想是这赵群王答不上来,正要说话,却见赵执淡淡一笑,朗声说道:“陛下,这应该是胡乐《围火调》吧。此是契丹族人在一天狩猎之后,围坐在篝火边上饮酒欢歌时候所奏的乐曲。这曲子应在辽国东北渤海群最为流行。”
耶律洪基对胡乐是熟悉不过的,知道赵执又说对了,他对赵执广博的学识大为惊讶,很是佩服。契丹人的性格真诚随性,即使是敌人,只要真有过人之处也会心生敬佩,于是放下酒杯对赵执说:“群王果然是音乐方面的奇才啊,连我辽国的音乐也是如此熟悉。”
赵执笑着说了几句谦让的话,那些宋国的使臣们都面露得意的神色。
耶律洪基兴致很高,抚掌又问赵执:“群王,在贵国的国宴之上,一般是演奏些什么乐曲来助兴呢?”
赵执回答:“我大宋的国宴上,却是和这里有些不同的。我朝皇帝陛下平易近人,如果高兴起来,会与大臣乃至乐工斗上一曲,那是极为热闹的。”
“哦,什么是斗曲呢?” 耶律洪基很感兴趣。
“所谓斗曲,是两人以相同的乐器,一起弹奏。一人先,一人后,先的演曲为攻,后的演曲为守。若有一方的曲调乱了,或者跟接不上就算败阵,是要受罚酒的呢。”
耶律洪基多饮了几杯,头脑一热,随口说道:“朕这里也有宫廷乐团,群王可以在这里和朕的乐师们斗上一曲,让朕也听听。”
赵执知道耶律洪基贵为辽国天子,金口玉言,他这样一说,是不能驳他的旨意的,好在自己在音乐上颇有自信,想来不会输给这些辽国乐师,于是便点头答应道:“陛下既然下旨,敢不从命。”
坐在耶律洪基边上的萧观音旁观了这许久,对于皇帝的这个提议却是很不以为然,她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















十六  斗曲
清宁宫的宴会气氛热烈到了极点。皇帝耶律洪基下旨令逸云堂乐师与宋国的群王斗曲助兴,辽国的王公大臣们都没有见识过这斗曲是个什么模样的乐子,他们一个个满心期待,等待着斗曲的开始。
赵执点手唤来辽国的礼官说:“这胡汉乐器当中,最常用的就是琵琶了,请取二把琵琶来作为斗曲的乐器。”
礼官向耶律洪基请旨,耶律洪基点头批准后,礼官下去取了二把琵琶来。赵执选了一把抱在怀里,在座位上坐直了身体,对耶律洪基说:“请皇帝陛下传旨,令一名乐师来与小王斗上一曲,为辽国皇帝陛下今日的盛宴助兴。”
耶律洪基拍手称好,立刻让传旨官去廊下宣一名乐师上来。不多时,一名中年乐师战战兢兢地走了上来,正是那朱顶鹤的师弟韩不惊。韩不惊先是跪拜在地,给皇帝和皇后请了安,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最末的客座位置上坐下,抱起了一把琵琶。
“铮,铮……”,这边赵执已经抱了琵琶弹拨起来,音调高亢有力,显然是代表了主动进攻的一方。韩不惊毕竟也是名师教出来的琵琶高手,在琵琶上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只是他性格懦弱,为人处事呆板固执,在音乐上也是不懂变通,被赵执这一逼,立刻就慌了手脚,抱起琵琶来慌乱应战,没弹一会就音调大乱,败下阵来。
赵执收了琵琶,对耶律洪基说:“陛下,刚才在下和贵国乐师同奏的情形就是斗曲了,陛下和在场诸位莫要见笑。”
耶律洪基大感兴趣,又传旨令逸云堂的乐师来斗。朱顶鹤这边一连派了三名乐师,却都不是赵执的对手。
张孝杰一直坐在座位上冷眼旁观,终于,他觉得有机可趁了。
张孝杰是个地道的汉人,是北方世姓大族张氏一门的后人。契丹在北方建立了王朝以后,一部分张氏族人迁徙到了南方的宋国去定居,张孝杰这一脉家族却坚持留在了故土上,并且世代为契丹辽国服务。到了张孝杰这一辈,他觉得要想出人头地,跻身辽国的上层贵族,就必须有所作为,而他所认定的作为却直接针对了同胞汉人。张孝杰曾经向耶律洪基提出,应该提倡以契丹文化为正统,排斥汉文化,特别是应该废除汉字,在辽国全境内推行契丹大字;他还主张在经济上严格控制汉人产业的发展,加大契丹贵族对于经济的把持主导权。张孝杰自此受到契丹贵族势力的全力支持,成为辽国朝野废汉派别的代表人物。
这些政治主张受到了以皇后萧观音父亲萧惠以及皇叔耶律重元等一些重要人物的反对。两派政见不同,势必互相钳制,势如水火。今天,张孝杰看到宋国群王在音乐上才华出众,且斗曲连胜三场,心中早已经生出个坏主意来。
张孝杰站起身来,转到御座的前面,对着皇帝深施了一礼说:“陛下今日赐宴宋国使节团,并与群臣同乐,可谓盛况空前!特别是方才的斗曲极为精彩,只是我辽国乐师却接连败了几阵,难道我人才济济的大辽帝国,竟派不出个琵琶高手来吗?”
耶律洪基平生第一次见识斗曲,也觉得精彩有趣,但逸云堂乐师们连连败阵,也让他觉得有些颜面扫地。听了张孝杰这样一说也颇有同感,立即问道:“张卿,依你的意见,该让何人再与宋国群王一斗呢?”
张孝杰眼珠转了转,笑着向耶律洪基一拱手说:“陛下,宋国群王身份何等高贵,乃是皇室贵胄,岂是那些乐工之流可以相提并论的吗?臣斗胆也请一位我大辽国的皇室成员来与群王斗上一曲,方显对等。”
耶律洪基这时候酒已喝得半醉,哪里听得出张孝杰这话里的阴谋,当下有些为难地一摊手说:“卿推荐哪位皇室成员呢?朕这皇族里也有琵琶高手吗?”
张孝杰一笑,立即高声说道:“当今皇后陛下精通汉乐是人所共知的,在音乐上的造诣也是极高,且贵为皇后,身份不让群王。臣请皇后陛下亲与宋国群王斗上一曲,以示我大辽皇家的气派。”
这话一说出,全场立刻静了下来。萧观音的父亲萧惠对汉文化是最为欣赏和喜爱的,他自己也精通汉文汉学。在萧观音幼年的时候,就替她精选当时的北方汉学泰斗名家为师,皇后的多才多艺在辽国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事情。张孝杰在这个时候提出让萧观音与赵执斗曲,胜了固然是好,如果败了就是让皇室当众出丑,皇后父亲萧惠那一派势力面子上也失色不少。不少大臣都低下头来,他们觉察出这是张孝杰的阴谋,都不愿意参与到这场政治斗争里去。而张孝杰的那些契丹贵族支持者们却立即鼓噪起来,大声附和着张孝杰的提议,要求皇后萧观音与宋国群王斗曲。
耶律洪基此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前面轻率答应了张孝杰的请求。但自己贵为皇帝,金口玉言是规矩,况且当着宋国群王使团和这许多辽国的王公大臣,说出的话怎么能够收回呢?耶律洪基为难了,他转过头来看了看皇后萧观音。
萧观音心性单纯,根本不明白自己已经陷进了一个阴谋的陷阱里面去。她看到赵执斗曲连胜,也钦佩他的音乐才华,对于自己能否胜出根本没有把握。但是看到耶律洪基投来期望的眼神,萧观音不忍心让心爱的丈夫为难,于是决定试上一试。她生性淡泊,对于胜负本来就不是特别看重,即使败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
“皇帝陛下,臣妾愿意与宋国群王斗上一曲,助君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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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 11:4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制胜
萧观音答应与赵执斗曲令全场一下子肃静了下来,那些豪爽的契丹贵族们都放下了酒杯,瞪大眼睛向着御座上的萧观音望着。一些汉臣则相互对望了几眼,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
赵执对斗曲连胜也是有些得意,他用骄傲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全场的辽国君臣,心里很是鄙视这些酒肉之徒。他觉得这些人原本就都是些粗人,只是仗着孔武凶狠才能够开疆建国,虽然能与大宋分庭抗礼,但在文化上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赵执见契丹皇后却要与自己来斗曲,这位皇后生得俏丽文弱,有着南国女子一样的气质和风华。“她也能弹得琵琶吗?”赵执有些发愣,旁边的副使连忙推了他一下,赵执这才回过神来。他起身向萧观音行过礼,客套了一番,然后抱起琵琶,半闭双目等待着。
萧观音的贴身女官清心早已经派人跑回直别院取来了琵琶,此时连忙递到萧观音的手中。萧观音接过来抱在怀里,她知道,就身份和性别而言,赵执是绝对不会先弹为攻的,自己作为女子,先发攻音也是正常。于是,萧观音也微闭双目,用莹白的手指弹拨起琵琶来。
萧观音的琵琶声与别人都不一样,有着女性特有的轻柔和婉转。所谓斗曲,先出手者为攻,后出手者为守,但萧观音的先手却没有一丝进攻的意味,只是柔情如水,清幽淡然的传了过去,如同问候一般。
赵执专心听着,他也被这与众不同的攻曲所迷惑,一时间竟然不敢贸然出手,仍然在仔细地听着萧观音曲中的调门玄机。
萧观音的一曲琵琶几乎弹完,赵执才发现,原来萧观音根本不懂斗曲的奥妙,曲中全然没有攻杀的劲猛和陷阱似的起伏,只是如同平日里的弹奏一般。赵执心中有了把握,手指一动,他要反守为攻了。
赵执的琵琶弹得浑厚稳定,音调连接顺畅紧密,无懈可击,一下子就把萧观音的琵琶声压制住了,只是赵执是后手出音,调门上必须跟住萧观音,所以还不能立刻就将萧观音的曲声打乱。只听得二只琵琶音色悦耳,调门高低起伏,如同儿童嬉戏追逐一般,萧观音柔美的琵琶音眼看要被赵执刚猛的音色制伏,却忽地一转,游离出来,任凭对方一个扑空。又如同怒海里行舟,萧观音的琵琶音就象一条在波涛汹涌的浪头上行走的小舟,起伏跌宕,即将要被巨浪所吞没,却总能够从浪间钻了出来,化险为夷。
这二人的琵琶斗的如此好听,连那些不通音律的人都被吸引住了,听得如痴如醉。
突然,赵执的风格一变!原来他发现萧观音的琵琶果然弹得不同凡响,简单的进攻方式未必能够胜出,他决定冒险一击,做个陷阱。赵执的琵琶音色忽然慢了下来,和缓得如同春日里的煦风,温馨得如同冬日里的暖阳,刚猛化去后现出柔情的一面来。萧观音发现赵执的音色变了,哪里懂得是个陷阱,于是便跟接了上去。二人的琵琶音顿时象两只绕树的小雀一般愉快柔和,听得众人脸上都现出了婴儿般的微笑。
突然,赵执再次变音,开始收网了!他的琵琶弹出一阵起伏强烈的音调来,如同一条怪蟒,一下子缠住了萧观音的琵琶声。萧观音被这突然的变化所惊,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眼看着音调就要乱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廊下传过来一阵极轻的弦声,非常轻微,是用单根琴弦弹拨出来的。一般不通音律的人根本不会去注意这如同杂音的弦声,但是,离廊下距离较近的萧观音听的真切,这是有人用单弦在弹拨琵琶的定音调!
这时候的定音调真如同是雪中送炭一般,萧观音的乐音就象在狂风骇浪里颠簸的落水者,一手抓住了定海神针,可算是稳定了下来。
萧观音这下心头一喜,开始注意辩听这廊下传来的轻微弦声。她发现这弦声也知道她已经脱离了乱音的危险,突然拨出几声极其熟悉的弦音来,仿佛是自报家门,又好象是熟人向萧观音报通姓名一般。萧观音的心中一亮,这弦音正是那日在花园凉亭内隔空合奏琵琶时两人所弹的曲子!
紧接着,这单弦声调门一变,竟然是古曲《夕阳箫鼓》。萧观音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她知道这单弦声是友非敌,所以立即变调,琵琶上已经换成了《夕阳箫鼓》的调了。
那边的赵执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已经设下陷阱诱了萧观音进来,即将迫使其出现乱音就可以一举将她击败,却不想这萧观音稳定性极强,不但稳住了阵脚,现在竟然对准了自己的破绽反击而来。这古曲《夕阳箫鼓》的调门看似平常,但这时候却正是赵执冒险一击后所不能快速回复到的地方。
好在赵执在琵琶上的造诣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此时立刻放弃进攻,连着几个过门,将音调平顺回来,算是跟接上了萧观音的乐调。
萧观音一曲《夕阳箫鼓》才弹得过瘾,发现廊下的单弦声又是一变,竟然还是一曲古曲《霸王卸甲》的调音,萧观音立刻想也不想,手里跟着弹了下去。
赵执终于发现自己反落进了萧观音的陷阱里!原来他刚刚找回了音调来,阵脚尚未平稳的时候,对方的琵琶音调又对准着自己这里的命门直击过来!
赵执心神已乱,慌乱之中,只听到“铮”的一声,手中的琵琶弦已被拨断。





























十八  隐士
琵琶声停,全场寂静。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见耶律洪基率先鼓掌大笑起来。有明白乐理的大臣这时候也判断出是皇后萧观音胜了,于是开始大声鼓噪叫起好来。剩下的那些王公贵族们也都跟风鼓掌,赞声一片,整个清宁宫里顿时欢声一片。
只有赵执和张孝杰两人呆呆地坐着。
赵执放下断了弦的琵琶,面色惨白,神情呆若木鸡。他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呆滞地望向萧观音。刚才整个的斗曲过程飞速地在赵执的心头掠过,他心中仍然不解:明明是自己设下了陷阱,那位契丹皇后也已经落进陷阱里来了,只需片刻即将要音色俱乱,可又是如何神奇地脱离困境并能够成功地反戈一击呢?
张孝杰也是一动不动,面色灰白得吓人。良久之后,他瞥了眼身边欢呼的大臣们,咬了咬牙,收拾起满脸的懊恼神色,站起身来对着御座上长身一躬,说道:“臣恭贺皇后陛下斗曲获胜,这也是我大辽的胜利,是我大辽的脸面!皇后陛下果然是我大辽的第一琵琶圣手!”。
赵执这时候已回过神来,也站起身来,向着萧观音深施一礼道:“辽国皇后陛下琵琶技艺果然高明非凡,小王心服口服。”
萧观音痴痴地坐着,她茫然地看了看身边早已欢喜得手舞足蹈的耶律洪基,此时她又看了看群王赵执,也站起身来,向赵执还了一礼说:“群王乃是乐中高人,造诣极高。本宫只是侥幸得胜罢了。”此时的她心存疑惑,加之本身看淡胜负,对于斗曲的结果并不在意,心里真是没有半点的胜利欢喜。
廊下的单弦拨动声早已不再响起,现在正在高奏欢庆的乐曲,吹吹打打,极是热闹。但在萧观音的耳朵里,却好象还能听到那单弦之声,久久回响,并不曾消失过。她向着廊下望去,那里正是逸云堂的宫廷乐师们集中演奏的地方,难道这个人就隐身在他们之中吗?他为什么没有主动现身去和赵执斗曲呢?凭一根单弦就能点破宋国音乐大家赵执的破绽,此人一定能够在斗曲中取得胜利,到那时候他得到的封赏必然丰厚,却为何隐而不出呢?可见此人并不在意这些名利,不愿意现身。可为何又在最关键的时候及时出手帮助了自己?那熟悉的问候般的弦乐表明,他正是那日凉亭之中的隔空合奏之人。苍苍天地,冥冥之中,萧观音就感觉此人如同那突然响起的琵琶单弦,只在远远处围绕着自己,却并不愿意现出他的真面目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他,究竟是谁呢?
此后的宴会是怎样继续的,又是怎样结束的,萧观音已经完全没有了察觉。她只是漠然地坐着,心中思绪万千。直到宴会结束,当皇帝耶律洪基握住了她的手,和她率先携手离场的时候,萧观音才向山呼万岁的王公大臣们淡淡一笑,移身随着耶律洪基走下殿去。














十九   怨词
北国的夏季到了,太阳残酷地炙烤着大地,向空中散发起一阵阵令人眩晕的灼热气流来。
直别院中的萧观音被这酷热的天气搞得心烦意乱,起身刚走了几步,却又感到身上乏倦无力。她叹了口气,走去了窗边,斜身依在了窗下的湘妃竹榻上。小狗玉奴儿乖巧地跑来,依偎在萧观音的脚旁,伸长了舌头来吐着身体里的热。
宴会一别一月有余,皇帝耶律洪基再没有在萧观音的面前出现过。
“皇后,请用酸梅汤了。”女官清心用一个金木漆盘托着一个精美的青瓷花碗走进来,将一碗可口的青汁酸梅汤递到萧观音的面前。
萧观音拿起碗来轻抿了一口,清凉的汤水酸甜生津,令她感到凉爽舒畅。她放下青碗,眼睛落在湘妃竹榻边的书桌上,那上面翻开着一券新书,正是昨夜里自己翻读过的。“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书内一首名家柳永的词作令萧观音感慨万千,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被负心郎君轻易遗忘了的凄怨妇人。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萧观音随口念出一首幽怨的词句来。
旁边的清心连忙去书案上用小笔在皇后日常记事册上快速地写了下来,作为贴身的女官,清心还要负责收录萧观音的日常诗词作品,抄录成册后交皇家专职机构存档。“皇后,这已经是第十首了呢。”清心轻声地说。
萧观音皱一皱眉头:自己由感而发,随口而作,竟然已经写到了十首了。可是那薄情的皇帝却还是不见踪影。
“皇后,您看看吧。”清心把一册精致的线装抄本递到萧观音的手里。萧观音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抄写着十首词作,通篇孤寂幽怨的意境。
“第一首写宫人打扫宫殿: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空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第二首写擦拭象牙床:拂象床,凭梦借高塘;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第三首写更换香枕: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使秋来辗转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第四首写铺陈锦被:铺绣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魂。铺翠被,待君睡。
第五首写张挂绣帐:装乡帐,金钩未敢上;解除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眠。
第六首写整理床褥: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被,待君临。
第七首写弛张瑶席: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第八首写剔亮银灯: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使君王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第九首写点燃香炉:爇薰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爇薰炉,待君娱。
第十首写弹奏鸣筝: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皇后,给这些词作个题名吧。”清心递来一枝狼毫小楷笔。
“通篇幽怨有谁知,可能换来君回心。”萧观音喃喃自语着,顺手在抄本上写下了四个娟秀楷书:回心院词。
“皇后,这里是直别院呀。”清心有些疑惑。
“我的心中,却是有着一座回心院。”萧观音情绪低落地说着。
清心好想让皇后能够快乐起来,便出主意道:“皇后,既然写了十首词作了,为何不让人谱成曲子,这样就能够用来弹唱了呀。”
萧观音也觉得清心的建议很好,本想着自己就词来谱成曲子,可是最近心情低落,完全没有情绪去作曲。“清心,你将这些词作拿去,请人谱成曲子吧。”
清心诺了一声,问道:“皇后,可是让逸云堂里的那些乐师去谱曲子吗?”
萧观音心里动了一动,不由得向窗外的北面方向上望了一会,然后对着清心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二十   谱曲
朱顶鹤在屋子里转着圈,兴奋地搓着双手,他觉得自己官运亨通的好机会终于要来了。就在方才,宫内直别院里来了皇后的贴身女官清心,拿来了一本精装抄本,说是皇后亲作的新词,让朱顶鹤安排逸云堂的人将词都谱上曲子。朱顶鹤终于等来了替皇后陛下做事的机会,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在皇后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你去把韩不惊叫进来。” 朱顶鹤吩咐一个仆役去叫自己的师弟,然后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清心送来的抄本。
不多时,韩不惊的肥硕的身体挟裹着一股热浪一起涌进了朱顶鹤的房间。朱顶鹤皱着眉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师弟说:“贤弟啊,我唤你来是有重要的事情关照你。你且看看,这是上午从宫里交代来的差事。”
朱顶鹤把抄本递给韩不惊,韩不惊忙接过来翻看了一会,抬头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的师兄。
朱顶鹤交代着韩不惊:“这可都是皇后陛下的亲作,要我们逸云堂为其谱成曲子呢。这是个天大的事情,皇后陛下的差事不容有一点的差迟!所以我把你唤来商议一下,看看怎样安排。”
韩不惊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什么事情都是听朱顶鹤的安排,于是赶紧讨好地哼哼了两声,垂手低头立在一边,等着朱顶鹤的吩咐。
朱顶鹤瞥了一眼韩不惊,叹了口气,他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师弟的份量,为皇后谱曲的事情当然不能交给韩不惊去做。
“我一直让你平时多留心注意我们逸云堂里那些乐师们,你现在倒是说说看,可有谁在谱曲作歌方面有一手的?”朱顶鹤问韩不惊。
“要是说谱曲子,我们逸云堂里也有十来个乐师可以上手的。只是这皇后陛下的大差事,我也不敢贸然推荐啊。”韩不惊一边说着,一边察言观色。
“依你之见,这些人当中,有哪几个人是最有本事的呢?”
“乐师老蔡持重,乐师老金通晓胡汉音乐,乐师老李早年就是个谱曲混饭吃的。还有那个叫赵唯一的,好象也是有些本事的……”
“好了好了!”朱顶鹤不耐烦地打断韩不惊的话,他对韩不惊这样没有准主意的样子很不满意,“这样吧,你去把这些人都找来集中到一起,然后将皇后陛下的这本册子叫人抄写几份,给他们每人一份,让他们先去谱个曲子。限三天之内谱成,好了以后都来我这里演给我听。”
韩不惊连声称是,转身就要下去,却又被朱顶鹤叫住:“等等!贤弟啊,你先不要告诉他们这次的谱曲是替皇后陛下做的差事,只管让他们去做就是了,明白吗?”
韩不惊愣了一下,随即在胖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来,连着点头,转身退了下去。
三天后,韩不惊找来谱曲的六名乐师被唤到朱顶鹤的屋里,一个个轮流弹奏他们所谱成的曲子。朱顶鹤听了一上午,在这六人当中挑选了一名他最为认可的作品,把这份曲单拿到手中仔细揣摩了一番,然后自己躲在内室里先弹熟了,这才走出房来,令韩不惊将这六名乐师带去偏房里休息,随时等候召唤。自己则带上一名仆役,拿了张琴,捧着清心送来的抄本,向直别院的方向走去。
掌领大太监领着朱顶鹤在直别院的侧堂里等候着,过了片刻,皇后萧观音在几名女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掌领大太监和朱顶鹤见了连忙跪地磕头,萧观音示意他们起来,并让朱顶鹤到琴台上去弹奏刚谱成的曲子。
朱顶鹤战战兢兢地坐上琴台,架好了琴,调整了一下情绪,便把他刚那首曲子弹奏了出来。一曲演罢后,他连忙站起身来,垂手躬立道:“皇后陛下,这是小人亲自为皇后陛下所谱的曲子,请皇后陛下示下。”
萧观音沉默了一会,对朱顶鹤说:“原来这是领事先生亲自谱的曲子,果然非常的好。”
朱顶鹤听了心中一阵狂喜,连忙一揖到地:“多谢皇后陛下。”
萧观音淡淡说道:“先生作的曲子是不错,只是,还不是本宫所希望听到的东西。”
掌领大太监领着朱顶鹤走出了直别院,朱顶鹤早已是一身冷汗,一路上低着头闷着气走着,不住懊恼着自己的仕途竟然如此不济。
萧观音一听就听出这朱顶鹤弹的东西是平常俗气之极的,于是早早打发了他离开,自己起身带着清心和几名女官走回直别院内堂里去。走过北窗前,盛夏傍晚倒是吹了一股清凉的小风进来,透过窗上的青纱吹进堂里,萧观音感觉到十分的惬意。
突然,她感觉听到了一阵琴声!萧观音凝神静听着,这琴韵是那样熟悉,仿佛是久别的老友一般。琴声清扬婉转,犹如妇人的低语,又如同新娘的暗泣;曲调起伏顿挫,技法娴熟高超,辗转之间,正是那廊下单弦的手法!
萧观音心中一阵欢喜,连忙走近了窗口,倾耳仔细听着。“清心,你听到了吗,这琴声谱的如此之好,正是本宫想要的。”
清心走上前来听了一会,“皇后,这应该就是那逸云堂的方向啊。”
“原来这逸云堂里里果然深藏着如此的高妙人物。”萧观音欣喜地说。
“皇后,不如奴婢现在就令掌领太监去查一下谁在弹琴,不就知道是他在哪里了?”清心说。
萧观音竟不由自主地连着点了几下头。





















二十一   赵郎
朱顶鹤也算是弄巧成拙、自作自受。他为了将逸云堂里乐师谱成的曲子中最好的作品占为己有,故意隐瞒了为皇后谱曲一事。韩不惊则是小人心肠作祟,故意将一些平素和他有些过节的乐师排挤出了谱曲名单之外。
这天晚饭之后,逸云堂乐师赵唯一慢步走进了蔡乐师的房间里,本想借着夏季傍晚的清凉,与蔡乐师喝喝茶水,聊上一会。
房间内,只见蔡乐师正满头大汗地在弹琴记谱,这使得赵唯一感到非常奇怪。在没有皇室活动安排的普通日子里,傍晚时分原本应该是乐师们最为轻松的时刻。赵唯一立在琴台边笑着问道:“蔡先生真是雅趣的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弹琴谱曲啊。”
蔡乐师叹了口气,摇头说:“赵乐师你是不知道啊,这个差事要的紧,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唯一看着蔡乐师愁眉苦脸的样子,倒生出有几分同情来,就问:“这是什么天大的差事,要你这样辛苦?”
蔡乐师苦着脸把一份抄本递给赵唯一说:“就是这为唱词谱曲的差事,不知道是哪位皇亲国戚写了这些东西,领事朱顶鹤就急令着我等几个为词谱曲。前几日下的令,限三天内谱成,我紧赶慢赶在三天之内谱成了曲子交上去,可这朱领事却极不满意,竟将我等几个谱曲的乐师唤去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说是曲不合词,责令重谱,还限明日早晨必须交工呢。所以啊,我这不赶着能行吗?”
赵唯一拿着抄本看了一会,对蔡乐师说:“这词写得这样哀怨忧伤,想必是位女子所作。我倒是闲来无事,不如帮着你一起看看这曲子应该如何谱来可好啊?”
蔡乐师点点头,叹出一口气,低头又去拨弄琴弦。
赵唯一想了一下,觉得应该帮一帮这位平素善良的老乐师度过难关,于是对蔡乐师道:“在下方才看了这唱词以后,倒是有了些想法,不如弹来你听听可能用得上。”
“赵乐师才看了这唱词就有了曲调吗?”蔡乐师满脸的狐疑。
赵唯一笑了笑:“你且听来,如觉得好就先将曲子记下来。”
蔡乐师答应一声,让出琴台。赵唯一盘膝坐好,思索了片刻,这才正一正神色,着手弹了起来。
这一弹就停不下来了。赵唯一只觉得思如泉涌,头脑里记着方才看到的这十首唱词,手下的琴声仿佛化身成词中妇人的喃喃怨语,如泣如诉。
一曲弹必,已是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赵唯一用手指点停了琴弦,向着一边的蔡乐师笑问道:“这曲子可好吗?”
“好的很!”门外却是一声叫声响起,紧接着走进来几个人来,领头是一个宦官模样的老人,身后还跟着朱顶鹤和几名御侍。
老宦官开口问赵唯一:“方才在房内弹琴的可是你吗?”
赵唯一答道:“正是在下。”
“好,那老奴找的就是你了。”老太监看着赵唯一说。











二十二   初见
夜色笼罩下的直别院里树影婆娑,清幽异常。一队女官提着风灯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掌领大太监老迈的身影,在大太监的后面则是一个背着琴囊的年轻人,后面还跟着几名随行的小太监。
走到堂外,廊下有女官拦住问了话,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个穿着高级女官服饰的年轻女侍,她又向掌领太监详细问了一番,然后打量了一下这个背着琴囊的年轻人,点手引着他们走进了堂内。
直别院中堂里飘散着熏香的味道,四处点着红纱宫灯,正前方垂下一面珠帘。那女官引导掌领大太监和年轻人走到珠帘前面,向帘后说话:“启禀皇后,掌领太监已经带着逸云堂那弹琴的乐师来了。”
帘后传出了声音:“这次确实是他吗?”
“这次是掌领太监亲眼所见的,应该就是他了。”
“恩。那请这位先生坐吧。”
那女官回身吩咐几名太监在客座位上放置好了椅子,又走到掌领太监面前说:“请公公和其他人等在廊下等候。”
掌领太监诺了一声,带着几名小太监退出门外,立在廊下。
帘后的女声又响了起来:“这位先生怎样称呼?”
年轻男子向帘后深深一躬:“在下逸云堂乐师赵唯一,拜见皇后陛下。”
“不必多礼,方才听说先生已经为本宫的唱词谱就了琴曲,想请先生就在这里弹上一曲来听。”
“是。”赵唯一答应。
女官们已经在客座的桌案上架好了琴台,赵唯一从背上解下琴囊,取出一张古朴黝黑的琴来,放在了琴台上。
“皇后陛下,在下现在就要弹了。”
“恩。”
赵唯一拨动琴弦,方才在蔡乐师房内谱成的乐曲又重新在这直别院的堂中响动起来。整个大堂里只有这琴声响彻连绵。
一曲弹毕,赵唯一沉心静气地坐着,堂内回复了清静和幽寂。乐曲的美妙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受到了感染,那弦下的乐符也仿佛与熏香炉内散出来的香氛一起围绕在人们身边,久久不曾散去。
珠帘背后也是没有任何动静。不知过了多久,帘后的声音终于响起:“清心,将这珠帘收起来。”
契丹贵族虽然仍保持了原先游牧民族的特点,在男女接触之类的问题上不似汉民族那样严谨讲究,但也是有一定的基本礼制。白天皇后在宫廷内院里召见宫外的人员,只要有负责宫内事务的掌领太监在场,尚可以直接面见,可是晚上召见宫外的男性乐师进宫本就有些犯忌,所以才垂下这一层珠帘,现在要将珠帘撤去,恐怕会造成非议。女官清心替皇后萧观音着想着,犹豫着轻声咳嗽了一声。
萧观音冰雪聪颖,见清心犹豫不定的样子,立刻明白了撤去珠帘的不妥:“也罢,这帘子先留着吧。赵先生,你谱的琴曲正合本宫的心意,本宫原想在近日就要将配了曲的词弹唱与皇帝陛下听呢,所以今天才夤夜唤先生前来,是想将这曲子听熟了些,也好记在心里。”
赵唯一点头说:“以皇后陛下的天姿聪慧,这曲子听一遍就应该能够记下了。”
“那请先生再引着本宫弹上一遍。”
“是。”
赵唯一挺身直坐,扶手在古琴上一拨,“铮”的一声响,重又开始弹起了这首乐曲。萧观音先是凝神倾听,听得可那边的音调了,自己这边也拨动开琴弦,跟随着赵唯一的琴声一同弹奏起来。赵唯一的琴声里暗含着引领之意,犹如先导一般在前循循善诱,一旦萧观音这里跟随的音阶不合,赵唯一往往是一音拨过,却又回转过来,候着萧观音的琴音重新跟上。这二张古琴一起响起,自是别有一番韵味,琴声幽深绵长,一琴似怨,一琴如诉;一琴情深,一琴缠绵,真似凤诉凰求一般撩人心境。萧观音弹着琴,不禁轻声吟唱起自己的这篇《回心院词》来,歌声轻柔婉转,韵味深远,词曲相合,演绎得丝丝入扣,荡气回肠。
一曲弹罢,清心和那些侍从女官们都被感动得恍恍惚惚,情不能禁。这又静寂了许久,帘后的萧观音才慢慢吐出了一句话来:“今日能与先生同奏此曲,真是一生之幸。”






































二十三   倾心
这些天萧观音的心情变得越发好了起来,她会经常坐在梳妆台前仔细打扮自己,她的气色也开始好起来,更显得容颜绚丽。今天,她穿上了一件淡青色的纱裙,早早坐在了乐房的琴台前等着赵唯一来教习弹琴。
这几天,萧观音几乎每天都要弹起那首赵唯一为《回心院词》所谱的乐曲,现在她已经完全烂熟于心了,随手就能够弹奏出来。
夏末午后刚下过一阵小雨,清新的空气里含着后花园里鲜花的芳香。“清心,随我去花园走走。”萧观音唤了清心,带着几名侍从女官从房里走出来,走进了御花园中,东一转西一转,萧观音走到了那座凉亭面前,亭中仍然架设着琴台,台上面放着一张古琴。萧观音漫步进亭,随手拨弄起琴弦来。
“皇后,何不召那赵唯一前来为您弹上一曲,也好让您开心开心呢?”清心有些调皮地说,她也发现,只要这赵唯一一到直别院里来,皇后萧观音就显得格外的愉快。
萧观音白了清心一眼,脸上竟然飘起了一片淡淡的红晕来:“你个死丫头,莫非也迷着听那赵唯一的琴声了?”
清心在萧观音身边快乐地叫道:“皇后可冤枉死清心了,清心只是想让那赵唯一来为皇后您弹上几个曲子,替皇后解解闷呀。”
萧观音背着手在亭里踱着步子,她问清心:“你说起这赵唯一,我倒是想起来了,是该谢谢他,那日在清宁宫里的宴会上,他还帮着本宫斗曲胜了宋国的群王呢。”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唤这赵唯一去。”清心笑着对萧观音眨一眨眼睛,象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萧观音心中怀着期待,在亭中坐了下来。她用手拖着下巴,看着亭外那满眼的绿色,又想到了赵唯一,嘴角不禁爬上了一丝微笑来。
“逸云堂乐师赵唯一拜见皇后陛下。”
一个清脆男声在亭外响起,萧观音猛地回过神来,转身看到一人长身玉立在亭外,正向着自己深深一躬。女官清心已经转进亭来,走到了萧观音的身边轻轻说道:“皇后,逸云堂的赵唯一唤来了。”
萧观音仔细打量着赵唯一。站在萧观音面前的是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挑,略瘦,面皮白净俊朗,穿着一身白色的布袍,腰里系着一根灰白色的腰带。一阵清风吹过,掠起他白色长袍的下摆,有似临风玉树般的清俊潇洒。萧观音只觉得心头一阵欢喜,当下吩咐清心去将赵唯一唤进亭子里来,她含着笑意问道:“今天又是要打扰先生了。请先生来,是想问问先生,这逸云堂里,可有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的人物吗?”
“逸云堂内的乐师都是辽国各地的音乐大家,其中琵琶弹得好的人数不少,不知道皇后要询问哪个?”
萧观音看着赵唯一认真的样子,故意说:“那日里皇帝在情宁宫里大设国宴招待宋国特使团,席间那宋国群王与本宫斗曲一乐,眼看着本宫即将败阵,却有一人,仅以单弦一根,就帮了本宫反败为胜。现在想来,当时也只有逸云堂的乐师中有这样的人物,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赵唯一听了淡淡一笑,低着头只望着自己的脚尖,一时却并没有回答。
萧观音看着赵唯一,仍不点破他,说道:“先生可能在这里为本宫弹上一曲琵琶吗?”
赵唯一柔声回答:“敢不从命。”
萧观音坐在凉亭里,面前坐了抱着琵琶的赵唯一,清心和几名女官侍立在两边。清风拂动着萧观音的淡青色纱裙,在赵唯一眼中就象那凌波的仙子一般清丽脱俗。
“铮!”的一声,琵琶响起。赵唯一手里的琵琶竟化成一位明眸善睐的仙女,顾盼着人间心仪的情郎。萧观音托着香腮,痴痴地看着弹拨琵琶的赵唯一,直听到最后一丝弦音也随着亭内的清风散去时,才幽幽地说出一句话来:“先生弹的真是好。”
赵唯一站起身来,向着萧观音深深一躬:“唯一献丑了。”
萧观音也站了起来,她走近了赵唯一,深情地对赵唯一说道:“赵先生,那日里与宋国群王斗曲,危机之时,多谢先生相助了。”

二十四   升迁
朱顶鹤垂头丧气地瘫坐在椅子里,懊恼地直摇头。他的师弟韩不惊垂手站立在他的边上。
根据皇宫内廷传出来的最新指令,将逸云堂乐师赵唯一调往内府知事房,职务也由原来没有任何官职的普通宫廷乐师提升为知事房的知事官,品级是从六品,并且佩带上了可以进出皇宫直别院的银制腰牌。
朱顶鹤已经狠狠训斥过他那不争气的师弟了:“你看看你,我该说你什么好呢?这样好的升迁机会,全都是因为你给毁了。”
韩不惊战战兢兢地立在那里,诺诺称是。
“师傅临终将你托付于我,我也是费尽了心思来提携于你。就你那点本事,能在这人才济济的逸云堂里混饭吃吗?此次我将这样重大的事情交与你办,可你倒好,偏偏把这最大的一条金鲤鱼给我漏了!我们师兄弟原本指望着这件差事跃龙门的,全是你个不利索的东西,要是能够早些时候发现了这块宝,我哄着他谱了曲子去献了皇后,现在我就是六品官级的朝廷命官了!到时候你不也是鸡犬升天了吗?这下好了,都成全了那赵唯一了。”
朱顶鹤愤愤不平:“这赵唯一进逸云堂日子也不长,平日里看不出他有什么山水,怎么就能合顺了皇后陛下的心意呢?”
韩不惊在一边满腹的委屈,嘀咕道:“师兄说的是。不过,皇后陛下别人的曲子全不当回事,就拿那个赵唯一的曲子做了宝,难道堂里那许多人都不如他赵唯一?我看这赵唯一长得白白净净,也许倒是这个讨皇后的喜欢罢了。”
朱顶鹤狠狠瞪了韩不惊一眼,压低声音训斥道:“胡说!这种事情不可乱讲!”
韩不惊又懊恼又委屈,也恨着自己的蠢,哭丧着一张胖脸说:“师兄,全是我的不是,可这赵唯一平日里也没显露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啊,可一到关节上,竟然大出风头。”
朱顶鹤心里暗暗恨着,低着头想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直起身来,眯缝着一双三角眼自言自语:“看样子这赵唯一还真是不简单的人物啊。”说着他站了起来对韩不惊说:“走,领我去赵唯一那里。”
“去他那里做什么?”韩不惊不解地问。
朱顶鹤瞥了韩不惊一眼:“去祝贺赵知事官高升呀。”
这天,萧观音下达了旨意,将赵唯一提升为内府知事房的六品知事官,并担任自己的琵琶教师。旨意下达以后,就有皇宫里的太监为赵唯一送来了一套知事房从六品知事官的褐色官袍,还交给赵唯一了一枚可以自由进出直别院的银制腰牌。赵唯一并不愿意穿戴官服,还是一如既往穿着自己的那件白色布袍子。
知事房是皇室宫廷内务府下辖的重要机构,专为皇室成员的特殊需要提供服务,知事房里的知事官们也都是些有着特殊技能的人。与逸云堂的人不同,知事官算是地道的辽国官员,可以穿戴官员服装,还可以按着旨意进出皇宫大内,地位自然非普通的的官员可比。
赵唯一觉得这些日子就象是在云雾里飞翔,快乐、兴奋而又令人眩晕。下午,皇后的贴身女官清心又来唤他去教习琵琶了,赵唯一整理了一下衣服,跟着清心七转八绕,走进了皇后萧观音的直别院里来。








二十五    境界
萧观音神态亲切,化着淡淡的妆容,显得气色十分好。她穿了一件红色的丝袍,才看到赵唯一就笑了:“赵先生怎么不穿着官服来呢?”
赵唯一呵呵一笑道:“唯一本就是一介草民,还是习惯了穿这身布袍。”
萧观音打量着赵唯一道:“我也觉得先生穿这白色袍子好看呢。”
赵唯一来直别院教习琵琶已经半月有余,已经和萧观音及清心等女官熟悉了,自然少了君臣初见时候的拘束和不安,有时候竟也能彼此开些小玩笑了。听到萧观音这样说,赵唯一于是摇头自嘲着说:“皇后陛下,唯一小人物一个,只通音律,哪里会做官呢,穿上了那官服,岂不是沐猴而冠了吗?”
萧观音吃吃笑着说:“那以后先生再来的时候,就一直穿着这白色的袍子来吧。只是,银腰牌可是要带着。”
“是,腰牌唯一不敢离身。”
萧观音慢慢走在前面,赵唯一和清心则跟在后面。走着走着,萧观音微微转过脸来向着赵唯一望了一眼,赵唯一抬头,恰巧看到了萧观音回眸一望时那桃花般红艳的脸色,在鲜亮红色绣袍的映衬下更显得无比娇艳。赵唯一看得心中一荡,竟然脚下一绊,差点站立不住。他连忙站稳身子,稳了稳心神,脸上竟觉得热辣辣的。边上走着的清心似乎觉察出了些什么来,对着赵唯一抿一抿嘴,赵唯一就觉得脸上愈发地灼热起来。
萧观音坐好,抱起了琵琶来:“赵先生,今日请将那曲《沅江花》再教与我吧,我怎么觉得总弹不出先生那种境界呢?”
赵唯一对萧观音说:“《沅江花》曲调多变,情境悠长,本是极难演绎的。皇后其实已经弹得很好了。”说罢也抱起琵琶来,开始为萧观音讲解这《沅江花》的弹奏要点。
一对琵琶,音声相悦;两双眼睛,许久对视。无言相对却更胜话语交流。
“赵先生,今日琵琶练得闷了,不如你随我去花园里走走,我也好问些乐理的问题。”萧观音放下了琵琶。
清爽的秋风扑面吹来,园子里已经是一派秋天的肃杀情景了。萧观音带着赵唯一和清心走进了花园,一班女官则远远地跟随在后面。
“赵先生,我曾听以前教琴的老师说过,这琵琶分六相,又再分品,只是我学到了十八品上,却难再有上进了。”
“皇后能够达到六相位的十八品,已经是大家风范了。”
“那这十八品之上呢?”
“那六相的最高境界,称为二十四品。”
“哦。老师也说过,这二十四品非人人可以达到的,天分悟性与努力缺一不可,要是到了那个境界,可称为是在世神音了。”
“这琵琶境界按六相十品、十二品、十三品、十八品、二十四品,到一个境界就是上一级台阶。十八品已经是人间少有的高手了,二十四品则更是人间难求一闻啊。”
“想必先生已经达到了这高处不胜寒的二十四品了吧,难怪不是一般人物所能及的呢。”
“唯一惭愧,唯一自认为尚未达到此层境界。”
二人一路说着,一路走着,“先生,这里就是当日我听到先生琴音的地方。”萧观音停步站着,幽幽地对赵唯一说。赵唯一抬起头来,眼前却有一座凉亭。





二十六   寒心
清心风风火火地跑进了赵唯一的屋子,全然不顾后面跟着那已经跑得气喘吁吁的老太监。
“赵先生,快随我进宫,皇后陛下有要事寻你。”清心对着赵唯一叫道。
赵唯一正要歇息,他看到清心惊慌的表情,知道事情紧急,于是也不多问,穿上了长袍,抓起桌上的银牌,跟着清心跑了出去。
虽然是在夜间进入皇宫,但赵唯一有通行宫廷的银制腰牌,又有皇后的贴身女官清心的引领,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人敢于过问。
在路上,清心慌慌张张地把事情大致向赵唯一说了。原来,今天晚上皇帝耶律洪基突然到了直别院来看望皇后萧观音,萧观音非常高兴,张罗着为皇帝盛排宴席。刚吃过了晚饭,就在两人说笑的时候,太监领着皇贵妃单登院子里的女官来见皇帝,说是皇贵妃单登请皇帝去共赏明月。当时萧观音就有些不太高兴,耶律洪基也觉得不妥,于是打发了那女官回去,仍留在直别院中与萧观音饮茶谈笑。可隔了不多时间,那女官又飞跑而来,说是皇贵妃听了皇帝的话后,竟然晕厥了过去。耶律洪基大惊失色,连忙告辞了萧观音要赶去单登那里,萧观音很是生气,于是说了些挽留皇帝的话,结果竟然被耶律洪基大声训斥了一番,临走之时还威胁说要废了萧观音的皇后地位。耶律洪基一走,萧观音就面色惨白,哭了一阵,然后呆坐着一直不动,全然不理会女官们呼叫了。
“皇后的样子太可怕了,以前从未有过。我们都害怕会出些什么乱子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情急之下,也只能请赵先生来劝慰一下我们皇后了。”
赵唯一知道这些皇后身边的女官大都自小就生活在宫廷里,阅历极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必定早已是六神无主了。自己近来常入宫教习皇后乐器,与她们熟悉了,她们如今情急之下,便找到了自己这里。
进了直别院内堂之中,只见萧观音正呆坐在那里,眼中垂泪,神色呆滞。边上围着一群慌张的年轻女官,个个都手足无措,也没有人敢出声,堂内静得如同无人在场一般。
赵唯一站着想了一下,也不去劝慰萧观音,径直走到萧观音的琴台上坐下,向着萧观音望了一眼,双手一抚古琴,弹唱起来。
“近来憔悴人惊怪。为别后、相思煞。我前生、负你愁烦债。便苦恁难开解。”一曲唱来,哀怨动人,那边萧观音听了,“啊”的一声响,竟哭出声来。
女官们连忙上前为萧观音捶背按胸,连声劝慰。萧观音哭了一阵,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赵唯一向清心使个眼色,清心连忙为萧观音递上了一盏茶来。萧观音拿来喝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收起了眼泪说:“是赵先生来了吗?”
赵唯一站起来重新施礼:“皇后,唯一夜间散步,巧遇清心姑娘,听说皇后心情欠佳,便自告奋勇前来为皇后弹唱一曲,也好让皇后解解闷。”
萧观音脸上回复了血色,向赵唯一看了一眼,说道:“先生刚才唱的真好,可是南朝的曲子吗?”
“是柳三变的《迎春乐》。”
“哦,难怪如此动人。先生也喜欢柳永的词曲吗?”
“是,唯一平日里最常演奏的就是柳永的词曲。”
“我也很是喜欢柳永的词曲呢。”萧观音轻声说。
“既然皇后也喜欢,那唯一今晚就为皇后再弹唱一曲吧。”
赵唯一又再次抚琴,弹唱了一曲柳永的《洞仙歌》:“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 缱绻。洞房悄悄,绣被重重,夜永欢馀,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萧观音痴痴地听着,也痴痴地看着眼前的赵唯一,口中喃喃地重复着: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二十七    柳词
转眼已到中秋节了。中秋即使对于北方的辽国来说也是一年当中一个重要的节日。皇帝耶律洪基仍然不曾出现在直别院里,只是照例差人送来了一堆昂贵的礼品。萧观音让清心将皇帝送来的礼品分赏给女官们,然后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被秋风吹得开始泛黄的树叶,脸庞上却并不见有多少忧怨的痕迹。
她在等待赵唯一的到来。
自那次夜弹柳词以后,如今赵唯一每天都会在午后来到在直别院里,他总是能够带来新的乐曲和别样的快乐。对于萧观音来说,现在每天下午能和赵唯一相逢是一天里最令人高兴的事情。
门帘一挑,赵唯一走进堂内,向萧观音问好:“皇后,唯一到了。今天是中秋佳节,唯一特向皇后道贺了。”
“先生坐吧。今日先生又带来了什么好曲子呢?”萧观音看着赵唯一,微笑着问道。
赵唯一笑着回答:“唯一近几天向逸云堂的同僚学得一曲新曲子,皇后可想一听吗?”
萧观音点点头,示意赵唯一坐下,自己则臃懒地躺进了湘妃榻里,歪着脑袋伏在香枕上,象个小姑娘一般向赵唯一扑闪着满含期待的大眼睛。清心已经笑嘻嘻地给赵唯一端来一盏热茶,赵唯一接过放在桌上,照例于堂内的客座琴台前坐下,弹起琴来。
下午轻松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天色已暗了下来。赵唯一收了琴音,起身向萧观音告辞。萧观音摆手阻止了赵唯一的离开:“先生,今日是中秋之夜,你既然是我的老师,就不能算作是外臣了,不如就留下来一同赏月如何?”
清心天真灿烂,全然不懂得有什么不妥,只晓得皇后高兴就是天大的事,也在一边拍掌笑着附和,唤着让女官们去准备了。赵唯一略一犹豫,随即便欣然答应了。
萧观音派人去堂外的凉亭里摆下了酒席来,带着赵唯一和清心等人一起走进凉亭里坐了。一群女官在亭里亭外环立伺候着,递送进来各色精致的果品小吃与菜肴。
赵唯一坐在下首,轻快地说着汉民族对于中秋节的各种典故和传说,萧观音和清心都听得入迷,表情也随着赵唯一的话语时而惊讶,时而欢喜。赵唯一还不时夹杂着说些笑话,让萧观音开心得笑容绽开,整个人就象娇滴的鲜花般楚楚动人。
明月高悬,遍洒清明。萧观音和赵唯一又谈起了汉文诗词,她发现,赵唯一在诗词方面也是极为精通的,他引经据典,都自有一番鲜明独特的观点。
“先生上次说过,很是欣赏柳永的词作,我也很是喜欢。柳永的慢词和小令说物言情,轻声细语地用曲唱来,是极为动听的。”
“柳永善写普通士民间的男女之情,故在南国,不论是庙堂还是市井,都在传唱他的词作。”
“是处红衰翠减。”萧观音俏皮地说了一句,然后闪着晶莹的大眼睛望着赵唯一。
赵唯一微微一笑,答道:“冉冉物华休。这两句是柳永《夜半乐》中的名句。”
“念去去千里烟波。”
“暮霭沉沉楚天阔。”
“池塘浅蘸烟芜。”
“廉幕闲垂风絮。”
两人一唱一和般地说着,萧观音见难不倒赵唯一,便拿过一只小饼来咬了一口,歪着头对赵唯一问道:“先生如此熟悉柳永的词作,可有最为喜欢的句子吗?”
赵唯一深情地望了一眼近前如花般娇艳盛放的萧观音,口中慢慢念道:“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萧观音细细回味着这一句,忽然间似乎体味出了些什么,双颊之上即刻飞上了两片红晕来。
两人对坐,无语却胜欢声,就连初显出凶悍面目的中秋北风都不忍破坏这静逸美好的场景,只把一阵阵轻柔的小风吹入进凉亭里。
“先生,此情此景,不赋一词真是可惜了啊!”过了片刻后,萧观音打破了寂静,轻声说道。
赵唯一望了一眼亭外清凉的秋夜,拿起一支筷子来,轻击着酒杯吟道:“佳景留心惯。况少年彼此,风情非浅。有笙歌巷陌,绮罗庭院。倾城巧笑如花面。
恣雅态、明眸回美盼。同心绾。算国艳仙材,翻恨相逢晚。”








































二十八    留字
天际上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转眼已是初冬的天气了。
“清心,去把这黑狐毛垫铺在赵先生的座位上。天冷得好快啊。”直别院内的萧观音对贴身女官清心说着。
赵唯一抱着一把琵琶,一边弹着弦,一边朗声吟唱着。萧观音听得欢喜,也弹拨起面前的古琴,低声轻唱起来。他们唱得这样的协调和动听,词调悠扬,唱音清朗,连清心和侍从女官们都觉得美妙好听得很。
“皇后的技艺又高明了许多啊。”赵唯一唱罢,对着萧观音欣然一笑着说道。
萧观音则有些调皮:“还不是赵先生教的好啊。对了,这琴和琵琶的合奏竟然能够这样美妙动听,今后就经常与先生同奏一曲如何?”
赵唯一说道:“只要皇后不闲累,唯一愿意得很。”
萧观音听后满脸笑容,如同一个烂漫纯真的少女:“那就这样定了。”说完,萧观音站了起来,有些兴奋地在堂内来回走了几步,又对清心说:“将琵琶和琴收了,把上次皇帝送来的南国干果都取来,请赵先生品尝一番。”
不多时,有女官取来了几碟精美的干果,清心也送来了两盏香茶。赵唯一也不见外,谢过了萧观音,抓起一个吃了,连连夸赞。
“先生觉得可有南国的口味吗?”
“正是南方的风味啊!能在北方冬季里吃到这些,也真是不易啊。”
萧观音俏眼一转,对赵唯一说道:“先生可不能白白吃了呢,可应该留下些什么才好。”
赵唯一愣了一下,苦笑道:“皇后是富有四海,可唯一只是一介贫苦的乐工,能有什么好东西拿来献给皇后呢?”
萧观音觉得赵唯一现在的样子好生有趣,抿嘴一笑道:“先生可否写下点什么来,也算这南国的蜜果没有白吃。”
赵唯一一拱手说:“也好,只是唯一笔墨粗俗,望皇后不要见笑才好。”
萧观音立即点手唤来女官去为赵唯一拿来了笔墨,就在桌案上铺好了宣纸。赵唯一略加思索,就随手下笔,片刻写就。他拿起来递给萧观音道:“唯一献丑了,请皇后莫要见笑。”
萧观音接过一看,洁白的宣纸上满是飘逸灵动的字迹,写着一首词:炎光谢。过暮雨、芳尘轻洒。乍露冷风清庭户,爽天如水,玉钩遥挂。应是星娥嗟久阻,叙旧约、飙轮欲驾。极目处、微云暗度,耿耿银河高泻。闲雅。须知此景,古今无价。运巧思、穿针楼上女,抬粉面、云鬟相亚。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
萧观音轻声吟读了几遍,秀眉舒展,心头暗自欢喜。她将赵唯一写的一纸词条放在自己的绣花凤案上,提起狼毫来,轻蘸浓墨,也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词来: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写完,将手中的纸卷传给赵唯一道:“先生看我写得如何?”
赵唯一接过看了,萧观音却是一手娟秀婉美的笔迹,果然是字如其人。“皇后写得真是好。”赵唯一赞叹着,手里捧着纸卷,却舍不得放下了。







二十九    机遇
耶律乙辛刚打开房门,就见一个紧裹着黑色斗篷的婀娜身影一闪而进,裹挟着一阵浓郁的香氛气息直扑了进来,仔细一看,正是单登。单登解开了外面的黑色斗篷,露出她那丰满健美的身躯来,她用黑纱蒙住了脸庞,现在只露出一双左顾右盼的大眼,含着妩媚望向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一把揽住单登,单登则扭动腰肢挣扎了一下,转过头对着耶律乙辛嗔道:“怎么,才多久没见我,就这样急不可待了?”说完轻声咯咯地笑起来。
耶律乙辛沉着一张脸,狠狠地摇晃了两下单登的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了沉闷的声音:“你这个坏心眼的女人,现在爬上了皇帝的龙床,把我一脚揣了,却还有脸面来见我!”
单登见耶律乙辛真是急了,索性由着他摇晃,等着他停下手后,立刻用力挣脱了出来。她用手指狠点了一下耶律乙辛的脑袋,装着生气的声音说:“你真是个驴脑袋!你以为我真愿意和那昏君去苟且吗?我这是为了我们的今后日子盘算呢。”
耶律乙辛的脸庞因为嫉妒和怨恨扭曲得有些恐怖,他瞪着单登,鼓着嘴,气呼呼地说不出话来。
单登摘下面纱,又白了耶律乙辛一眼,扭身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看了看四周后才对耶律乙辛嗔道:“要不是我在皇帝面前保荐于你,你现在还在禁卫旗鼓拽刺军中做个持戈的小什长,哪里能这样快做上了果毅军的副指挥?”
耶律乙辛哼了一声:“当了个果毅军副指挥又怎样了,却把你给了那个皇帝!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要做这什么副指挥呢。”
单登靠近了耶律乙辛,有些爱怜地抚摩着他的脸庞说道:“我这是在利用那昏君呀!我施展些手段让那昏君俯首帖耳,慢慢寻找机会为我的家族报仇雪恨。这不,那昏君已经册封我做了皇贵妃了,而你现在手里握着果毅军的兵权,这可是皇帝军帐下最为骁勇的一支军队呀。我们的计划有了这些做保证才能够一步步走向成功!你知道吗?”
单登发现耶律乙辛已经平复了下来,便倒进了他的怀里柔声说:“现在只等上一个大好的机会,我再送你件天大的功劳,到那时候,我对那昏君吹吹枕旁风,就能让你掌控住皇家禁卫军的大权。真到那时,你岂不是又成为一个你先辈那样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拉。”
耶律乙辛望着怀里的单登,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和妩媚的眼神,不禁握住了单登的手,有些苦涩地说:“就算等到那时,莫不是那皇帝肯将你再让于我?若是你离开了我,我得了个大将军又有什么用?”
单登俏丽的脸上腾起一片笑意,她对着耶律乙辛的脸吹了口气,挑了挑眉角说:“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宫外掌握着军队,我在宫内控制住皇帝,大辽国岂不就握在我们两个的手心里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日日夜夜都可以见面幽会,还怕什么皇帝?谁又敢说三道四?”
耶律乙辛吃惊地问单登:“你说的这些能实现吗?”
“当然,肯定能够实现!我告诉你,我不但要做皇贵妃,还要做上皇后的宝座!这皇后的位置原本就应该是我们家族的,现在也该还给我们了。”单登坚定地对着耶律乙辛点了点头。
耶律乙辛有些疑惑:“你说的那件天大的功劳又在什么地方?竟能成全我做上大将军?”
单登媚眼一翻,反问耶律乙辛:“你知道外面出了大事了吗?”
耶律乙辛想了想,说:“从昨天开始上京各处就已经戒严了,军中各营都在带甲戒备。听说是皇叔耶律重元蓄意谋反,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你问的莫非就是这事吗?”
单登很严肃地说道:“皇叔耶律重元造反的事是千真万确的!那耶律重元昨天已在南京自立为代皇帝,并派他儿子耶律涅鲁古领先锋军向着上京杀过来了。皇帝已经慌了手脚,昨夜在龙德殿里与那班王公大臣们商议到深夜呢。现在对外严密封锁消息,皇帝已经下旨,让许亲王耶律仁先为大元帅,带兵前去平叛。”
耶律乙辛惊道:“耶律重元真的造反了!他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辽国的第一勇士啊。他还掌控着大辽一半的军队,这一造反,当真是要改朝换代了吗?”
单登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些王公大臣们平日里养尊处优,到了关键时节上都怕得要死。许亲王开始就百般推辞,最后被皇帝逼得没了办法,才应下了这讨逆大元帅的差事。应是应了,可他自己是决不敢前去迎战耶律涅鲁古的,哀求着要皇帝派与他一员猛将做先锋将军呢。”单登挑起眼睛看了看耶律乙辛问道:“你有这胆量做那先锋将军吗?”
耶律乙辛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大丈夫铁血鞍头,一刀一枪得功名,我是求之不得,哪里会怕呢!”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单登兴奋地亲了耶律乙辛一下:“这就是我带给你的天大功劳。”
耶律乙辛颇感疑惑地望着单登。
单登拉住耶律乙辛的双手说道:“许亲王畏惧那耶律重元的威名,更害怕他那战无不胜的儿子耶律涅鲁古,所以肯定是不敢前去交战的,必定是躲在军营里持观望态度。耶律重元虽然厉害,但我看这些叛军却难成气候。耶律重元空有打算辽帝国第一勇士的虚名,如今却年事已高,他的儿子涅鲁古更是个莽撞的匹夫。南京城中的军队多半是你先辈耶律蒙绪当年的旧部,大多数并不会真心支持耶律重元反叛的。你只要能够击败耶律涅鲁古的先锋部队,在耶律重元的叛军面前自可以公开身份,号召当年耶律蒙绪元帅的部下阵前倒戈,并保证只问首恶,反戈者决不追究罪责,这些军人都会跟着你反戈一击的。到时候平叛这样天大的功劳可就是你的了。”
耶律乙辛恍然大悟,一把搂住单登的腰道:“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全。”
单登娇柔地哼了一声,向耶律乙辛抛过来一个媚眼,然后向着胡榻上斜靠下去:“我的小情郎,本贵妃既然来了,不能只说这几句话就走呀。快来吧,良宵恨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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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4-1 11:41: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平叛
北方的初冬,刺骨的朔风仿佛是从天庭里直接吹将下来,横扫着人间的一切。那冻得坚硬的土地,则永远是骑士们最好的舞台。
沿着古道,有一支黑色的骑兵部队正在飞快地奔驰着。冰冷的风,冰冷的皮甲,冰冷的兵器,马背上骑士们的表情也是冰冷严肃的。队伍里高挑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旗帜,旗帜上绘着一只白色的狼头!这是辽国皇帝禁卫军中最为强悍的果毅军的独有标志,这支军队中的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耶律乙辛挺直着高大的身躯骑在一匹身骨奇大的黄色骏马上,黄马正雄赳赳地驮着主人奔跑着,粗大的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哒哒声。他听从了单登的意见,在皇帝惊慌失措、王公大臣们犹豫畏缩之际,用豪言壮语表达了杀逆卫国的决心,自告奋勇向顶头上司许亲王耶律仁先要求担任讨逆的先锋官。许亲王耶律仁先正在为没有人敢于做先锋将军而发愁,在这个时候,耶律乙辛以一名热血青年军官的形象出现在讨逆大元帅的军帐里,令许亲王喜出望外。他立即向皇帝推荐了耶律乙辛,皇帝则下旨令耶律乙辛代领果毅军指挥使兼皇家禁卫军总指挥,授予琅琊将军的军衔。讨逆军先锋将军官印刚交到耶律乙辛手里,他即率领着自己的果毅军辞别元帅耶律仁先,向着叛军的先头部队直扑而去。
果毅军在秘密进行着急行军,他们正抄小道扑向耶律涅鲁古的叛军先锋部队。前面不远处突然扬起了红色的飘带,这是派出的斥侯向耶律乙辛发出的信号。耶律乙辛抬起右手一挥,身后立刻转出一柄土褐色的旗帜来,引领着一支骑兵向着右侧跑去,飞快地向远方包抄了过去。耶律乙辛看着这支队伍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胡杨林中之后,才带住黄马的马头,放缓了速度,后面的骑士们熟练地与主将保持着同步,大队骑兵缓缓逼近了前方的一座军营。
这座军营背靠着黑牛山的余脉,布置得无懈可击。耶律乙辛在距离军营五箭之外停了下来,身后的骑士们则老练地进入各自最合适的战斗位置,骑士们把铁矛尾部钉进地里,勾住战马马头边的铜环,整支骑兵队伍就象凝固的雕像,排列在敌人的军营前面。
耶律乙辛一点头,身后唰地飞出一支响箭来,射向敌营,刺耳的啸声划破天际。过了片刻,敌营的大门打开,里面飞快地跑出来两列骑兵,都是灰色的皮甲,灰色的战袍,在城堡前面左右分列开。他们站住位置后,一起张开手里的大弩,一切在他们大弩射程内的对手都将即刻被射杀。接着,城门里出来一列高举战旗的士兵,他们一律步行,手中的战旗颜色各异,旗帜上部都飘扬着代表辽国南方军队标志的红鹰飘带。旗兵们站定之后,城门里开始跑出来大队的骑兵,也都穿着灰色的甲胄,这些骑兵快速跑进各自的作战位置,然后骄傲地向着对面的敌人昂起了头颅,脸上满是不屑的神色。
一阵胡号声后,一个粗壮凶狠的将领骑着一匹枣红马冲到了前面,他后面紧紧跟着十二名身材高大的骑士,他们都手握着铮亮的战刀。那主将扬了一下手,一名护卫骑士张开强弓,向对面方向射出一箭,这枝箭斜落下来插进了地面,这是向敌人发出的挑战。
耶律乙辛从黄马的屁股上摘下一个皮囊来,扬头喝下了几口皮囊里浓烈的烧酒。接着,他身后的果毅军骑士们也一起摘下皮囊,扬头喝下烧酒。在他们甩掉皮囊的时候,这支果毅军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一场恶战即将要开始了。
耶律涅鲁古观察着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他发现眼前这支骑兵士气虽然不差,但人数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样一支军队敢于挑战自己率领的上万名久经战阵的南方军先锋部队,简直是不自量力。
涅鲁古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初冬傍晚的太阳已经渐渐隐落在山脊背后,战场上灰暗朦胧,连敌人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他恼怒地吐着粗气,敌人的出现打扰了他的享乐,原本他现在应该正在喝着酒吃着肉,搂着那几名刚捉来的民妇取乐呢。
“哈易布,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的军队,领头军官是谁。”涅鲁古发出命令。
卫队长哈易布打马出来,对着耶律乙辛的方向叫道:“嗨!对面是什么地方来的队伍?头领将军是谁?”
一阵冷风吹过,对面黑压压的队伍中声息绝无,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鬼魅一般恐怖。
突然,一匹黑马飞快地跑向哈易布,哈易布的嘴刚刚张开想说话,一枝羽箭便“嗖”地射来,一下子就钉进了哈易布的脑门。
变化来得太快,即使是涅鲁古这样久经战场的将军也吃了一惊,他看着自己的卫队长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连抽搐都没有就已经死去。
那黑马立刻一圈马头,又飞快地退回自己的队伍里。转眼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在两军之间多了一具尸体。
这是耶律乙辛在路上就盘算好的一手,他要先设法激怒这位有勇无谋的涅鲁古,才有机会击破他率领的这支经验老到而又战绩显赫的南方军。
涅鲁古开始因为愤怒而烦躁起来,他觉得胸中热血翻腾,恨不能飞过去撕碎那个射冷箭的骑士。他怒吼着挥了一下手臂,身后飞快冲出了大队的骑士,手持着战刀扑向了耶律乙辛。
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射向了飞扑而来的南方军,不断有人中箭扑倒,后面的骑士则不管不顾地催马踩踏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冲锋,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后,奋勇冲锋的南方军眼看就要冲到敌人的眼前了!
突然,排列在第一排的果毅军骑士们向两边一分,后排的果毅军则点燃了绑在铁矛头上的火把,通红的火焰在黑暗夜色中分外显眼,惊得冲锋向前的南方军的战马纷纷怪叫着直立起来,后面冲上来的南方军又撞到前面的人,冲锋的队型即刻就陷入混乱,一时间挤成一团,人仰马翻。
耶律乙辛狠狠一踢黄马的肚皮,黄马啸叫一声,箭一般向前冲去。耶律乙辛抽出了锋利的长刀,第一刀挥出就砍下了一名南方军骑士的头颅。他身后冲上来的果毅军一起发出吼声,铁矛洞穿了一排敌人,钢刀挥舞,一片片残碎的肢体飞散开去。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这批冲锋而来的南方军就已十死八九,只留下一堆尸体扑叠在地上。
涅鲁古眯起了双眼,他知道遇到了劲敌。他的南方军一直是辽帝国卫宿南方的重兵,震慑着宋国,今天虽然首阵败北,但军队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异动。涅鲁古向后挥一挥手,一排步行的军士推着巨大的盾牌走向敌人,大群的骑士则分成许多支小队,散布在步行军士后面缓缓向前,等候从两翼突击敌人的机会。
耶律乙辛的果毅军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静立不动。他看着对面的敌人在慢慢向自己逼近,“近一些,再近一些……”耶律乙辛在心中默念着。突然,他举起左手,直指向天空。身后的一名骑士立刻拉开弓向天空中射出一枝火箭,火箭在空中炸开,象是在战场的上空爆出的一朵华丽血花。
涅鲁古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的怪叫声,这是契丹骑士在冲锋掠阵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嚎叫。他侧目一看,才发现背后的军营里已经乱作一团,一群骑马的黑影正在他的军营里到处奔跑,他们扔出的火把点燃了毡帐,他们射出的羽箭把一个个毫无防备的南方军士兵钉死在地上。
涅鲁古大惊失色,他后悔自己的轻敌失算,回过脸来正要发出撤退的命令,却看到面前已经飞快地冲过来了一匹黄马,马上的军官向他挥起了右臂!他看到,那年轻军官的右手里握住的是闪亮长刀……
耶律乙辛快马斩杀了南方军先头部队的统领涅鲁古,当涅鲁古的尸体从枣红马上摔倒下来的时候,整支南方军已经开始了大溃散。耶律乙辛的果毅军则前后夹击,毫不留情地砍杀着惊慌乱窜的敌人。
尸体遍野横陈,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短短十天以后,震惊朝野的耶律重元叛乱就宣告失败。耶律重元的主力军队在南京城下被耶律乙辛劝降,阵前倒戈,重元自杀。耶律乙辛作为平叛的头号功臣,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并被授予北枢密院枢密使兼禁卫军总指挥使的官职,手握重兵,成为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三十一    雪夜
十二月里的一场大雪,直下得天昏地暗,晶莹的雪花凭空飞舞,象千百只乱飞的蝴蝶,又似团团棉絮飘散着,直从天空中飞落下来。
赵唯一站在直别院的内堂里,看着外面的大雪,对身边的萧观音说:“皇后,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些,看这样下法,恐怕是要积上好深的雪了。”
萧观音往赵唯一身边靠了靠,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退后一步说:“冬季苦寒,我是最不喜欢的。连外面都懒得出去,只好闷在这堂中了。”
赵唯一看了萧观音一眼,笑道:“皇后是否觉得这飞雪苦寒的冬天,好没有一丝情趣呢?”
萧观音嘟起了嘴巴,将粉颈使劲缩向貂毛领口里去,嗔道:“这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能有什么情趣呢?怕是只有无趣罢了。”
赵唯一眼望着窗外自语着:“在民间,遇上这样的大雪,一家人都会在家门口堆个雪人,孩子们围着雪人追闹嬉戏,也是一种快乐。”
萧观音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雪人呢?”原来萧观音自小在宫廷之内长大,竟然从未见过堆出的雪人。
赵唯一问道:“皇后真的未见过雪人吗?”
萧观音点点头,眼里闪出好奇的光亮来。
赵唯一呵呵一笑,却也不答话,转身走到门边,低声对着几名女官说几句,然后戴上皮帽,走到了院外。
萧观音立在廊下,只见赵唯一在廊外的地里先用树枝画了个圈,然后找来御花园匠工用的花铲将圈外的积雪铲起,都堆进了圈内。不多时,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就已经堆了起来。几名女官这时把拿来的黑色围棋子嵌进雪人的头上做了眼睛,又取来厨房里的胡萝卜插在雪人嘴上,远远望去,活脱一个肥胖调皮的女官模样。
萧观音在堂内看得好玩,也裹起了毛领长袍走了出来,指挥着清心等女官拿来各种首饰去打扮雪人。天色渐晚,几个人玩闹得兴奋异常,萧观音的俏脸也在冷风里被吹得通红,别有一番俏丽模样。
进了温暖如春的室内,萧观音仍然高兴得很,她对赵唯一说着:“堆这样一个雪人真是有趣的很,我自从入宫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快乐。”赵唯一只是微笑着,低头不语。
转眼天色黑了下来,萧观音回头对清心吩咐了几句,清心点头退了下去。萧观音走近赵唯一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了,外面这样大的风雪,天留先生在此用饭呢。”
赵唯一推辞了一番,见萧观音执意挽留,于是便答应了下来,随萧观音走进了内堂。
只见内堂里早已点起红烛,燃起了熏香。中间垂下一顶巨大的幔帐,原来契丹人即使贵为天子皇后,在生活起居上还是保留了一些旧有的习俗,这大幔帐里既是皇后萧观音的私人寝室。女官们为赵唯一在帐外放置了短腿餐桌,清心随着萧观音走进幔帐,这幔帐中也设有专用的餐桌用具,萧观音在那里坐下,令人送上晚餐来。不多时,女官们递送进来精美的菜肴,两人隔着幔帐,边吃边谈。
萧观音兴致大好,这些日子里几乎天天与赵唯一纵论琴曲,遍谈诗画,早已相互倾慕不已。今天外面是风雪漫天,这幔帐周围却是一派人间春色,真是良辰美景。
萧观音心潮起伏,令女官领赵唯一去后面脱去厚重的袍服,自己也由清心服侍着进到帐后换好轻装出来。只见萧观音换成了紫金百凤衫,身穿杏黄金缕裙、头戴百宝花簪、脚穿红凤花靴。她在熏香蒲团上坐下,望见赵唯一已脱去了外袍,身着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脚上是珠带的乌靴,显得俊秀洒脱,心里早已十分的欢喜。
萧观音向赵唯一举起酒杯,频频劝酒。赵唯一也有些意乱神迷,不停地举杯畅饮。饮食之间,两人又畅谈词曲,说到高兴处,击节清唱,如同久别的老友欢聚一般。
屋外狂风吹卷着鹅毛大雪,呼啸不停;幔帐间灯火阑珊,温暖如春。清心和女官们都退在堂外伺候着,只见堂内幔帐之上人影晃动,声息渐闻。











三十二    祭典
清晨,直别院外。
酒醒之后的赵唯一昏昏沉沉,走路仍然有些飘忽。清心引着他走出直别院后就告辞回了进去,好在赵唯一有着通行宫廷内外的银制腰牌,进出内廷也没有人敢于盘问他。
赵唯一沿着宫墙慢慢走着,心里回味着昨夜的欢乐。
“前面的那人站住!”
一声沉闷的吼声从背后传来,赵唯一不禁心头一惊。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身后早已站立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年轻军官,这军官的胸前挂着皇室禁卫军高级军官的金色项牌。
皇帝耶律洪基是三天前离开上京皇城的,他要驾幸木叶山去祭祀先祖。木叶山祭祖是辽帝国皇室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的重大祭祀活动,一般安排在每年的冬季举行。契丹人传统上一直有着青牛白马的传说,据说是天庭上有一男子乘白马,一女子驾青牛,在冬季相遇于辽水之滨,又在木叶山上结为夫妇,然后繁衍了契丹民族。所以,历代契丹辽国的君王都要在每年冬天到来的时候,率领着王公贵族们来到祖先发迹的木叶山上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
耶律洪基原本想着带了最心爱的皇贵妃单登一起前往木叶山的,但受到了朝廷上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那些反对的官员们认为,单登目前的身份还只是皇帝的妃子,尚不具备有陪伴皇帝祭祀祖先的资格,木叶山祭祖这样的重大典礼应该由皇后萧观音陪伴皇帝同行同祭。
耶律洪基懊恼归懊恼,却也只好作罢,可又不愿意带着皇后萧观音一同祭祀木叶山。原来这耶律洪基是个酷爱游玩行猎的皇帝,往年在木叶山的祭祀大典结束以后,都要顺路去山下的皇家围场里游猎一番。冬季寒冷,野兽稀少,但为了博取皇帝的欢喜,那些地方官员们竟然捉来周围的百姓,让百姓们头顶着鹿角,身披上兽皮,在荒野上来回奔跑,任由皇帝和贵族们射杀取乐。这种残暴的行为受到了皇后萧观音的极力反对,数次劝谏拦阻,使得耶律洪基很是扫兴,因此极不愿意带了萧观音同行。好在今年萧观音一入冬就病怏怏的,她在耶律洪基要前往木叶山之前就向皇帝奏明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远行,今年的木叶山祭祀大典就不随皇帝同行了。耶律洪基也乐得顺水推舟,让萧观音好好调养身体,自己则摆开銮驾,带着一班王公贵族前往木叶山去了。
果然,耶律洪基祭祀完毕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地来到了皇家围猎场,今年没有了萧观音的阻碍,他决定要尽兴地游猎一番。一连几日,他推脱了所有的国家政事,整天与王公贵族们弯弓射猎。他看着那些在荒野上奔逃哀号的老百姓,仰天大笑着,竟觉得这样的围猎远比射杀猛兽来得好玩过瘾。高空苍野,架鹰驰犬,这一切让耶律洪基的心情大好。
只是,这天从上京皇宫里突然传来的一份绝密报告,让他的情绪大受影响。
三十三    祸心
耶律乙辛从单登赤裸的身体上滑下,满足地吹起了口哨。
单登狠踢了耶律乙辛一脚,嗔到:“你犯春昏了头脑拉,这里是皇宫禁地,你偷进来做这混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吹起口哨来了!”
耶律乙辛一脸坏笑:“怎么,你却怕了?哈哈,不是你让我进来做这混事的吗?”
单登斜过媚眼来瞟着耶律乙辛,抬手掐了他一下道:“那昏君去木叶山祭拜先祖了,这几日便都便宜了你这混小子。”
耶律乙辛格格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搂住单登说:“昨日我清晨从你这里出去之时,竟然在宫里宫外接连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呢。”
“哦,是什么人?”单登听了吓了一跳,她生怕这几日与耶律乙辛的偷情被外人察觉,于是警惕起来。
“先是在宫内遇到一名年轻的汉人男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乐官模样打扮。看样子不是什么官员,腰里却别着能够进出皇后直别院的通行银牌!按说这大内宫廷之中,本不应该出现年轻男子随便进出的情况,更何况在清晨。我着实吓得不轻呢,也只能叫住那人仔细盘问了一番,幸好不是从你这方向上走过的,应该没有看到我从你这里出去。因为他有腰牌,我也不好再问,就放了那人走了。”
“你盘问出些什么情况来?他是从哪里进宫的?去皇后的直别院里又为什么事?”
“他说是从直别院那里出来的。因前一日被皇后陛下召见去直别院里伺候,将物品遗忘在院中,清晨急用之下,才来求告皇后的侍从女官取出来交与他的。”
单登想了一想,又问:“那另外一个遇到的人是谁?”
耶律乙辛见单登问到这第二个人,显得有些担心起来:“这个人我在倒是见过几次,就是那个有点讨人嫌的汉官张孝杰。我与那汉人乐官分手之后,才走出皇城宫门,在宫外没走几步就临头撞上了这家伙!此人急急的样子走路,见到我却一副嬉皮笑脸样子,还拖着我说了一阵莫名其妙的话呢。”
单登听说另一人是张孝杰,似乎松了口气,轻松地问道:“那张孝杰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耶律乙辛说:“他先是向我道喜,说我是平定耶律重元叛乱的头号功臣,是大辽帝国的栋梁。又说那耶律重元一死,那些企图在辽国搞汉化的势力就折断了一条臂膀,还说那另一条臂膀早晚也要折在我的手中,到时候我又是大功一件。说得我是莫名其妙,又不便多问,只能与他客套了一番。”
单登微微笑了笑,没有再问。
耶律乙辛想了想,又说:“那张孝杰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看着我从宫里出来,阴阴地笑着对我说,请转告贵妃娘娘,就说大功将出于赵唯一的身上。然后就拍拍我的手,转身慢悠悠地踱步走了。我是一头雾水啊,你说这姓张的会不会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单登对于张孝杰是否知道她与耶律乙辛偷情一事根本不关心,只一把抓住了耶律乙辛的胳膊问道:“你方才说,那张孝杰提到的是赵唯一吗?”
耶律乙辛点点头。
单登眼珠转了几转,思索了一会,又问耶律乙辛:“你先前在宫内遇到的年轻汉人乐官可是高高瘦瘦的,样貌俊秀?”
耶律乙辛点头说:“对啊,是这个模样。莫非你也见过他?”
单登一跃坐起,脸庞上快速掠过一丝阴险的神色。她坐了片刻后,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了几拜:“祖先有灵,我家族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三十四    密信
这是一封标记为绝密的信笺,是用宫廷内专用的金色信函呈送到耶律洪基面前的,内容是密报皇后萧观音趁皇帝离京之际,暗中与一名汉人乐伶有私通,且该乐伶还曾留宿于皇后的直别院中。
耶律洪基拿了信笺看了几遍,竟然没有发怒。他在巨大的毡帐中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站定下来,摇了摇头。他并不相信这封告密信上的内容,他不认为一名普通的汉人乐官可以轻易进出戒备森严的皇宫。皇后萧观音那样高贵的身份,又怎么会为一个地位低下的乐伶动心呢?思前想后,他决定暂时押下这封密信,等游猎尽兴之后回到京城再说。想到这里,耶律洪基便将信笺放在了书案上。
“汉臣张孝杰求见皇帝陛下。”一名太监进来禀告。
耶律洪基扬手,让太监去唤张孝杰进来。毡帐的门一开,太监引着一个精瘦枯干的汉官走进了大帐,来的正是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
“臣张孝杰拜见皇帝陛下。”
张孝杰进帐先向皇帝行了大礼,然后站起身来立在一边,也不说话。耶律洪基觉得奇怪,他看了看这个自己非常宠信的大臣问道:“卿这时候觐见,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张孝杰连忙向耶律洪基眨了眨一对小眼,示意帐内人多嘴杂,不便于说话。耶律洪基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对一群垂手侍立的随身太监们摆了摆手,那些太监个个躬身施了个礼,然后都退出了毡帐。
张孝杰这时才走近了耶律洪基的身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陛下,臣今日听得一则惊人消息,太过重大,臣不敢不向陛下奏报,故立即赶来求见陛下。”
“哦,”耶律洪基看着张孝杰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也觉得不同一般,就问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陛下,臣的一个贴身仆役今日自京城里来,他本是替臣回京去取几件御寒的衣物,可同时也带来了京城内近几日的流言扉语。这些话臣听后吓出一身冷汗来,可真是不得不奏明陛下的大事情啊。”
耶律洪基示意张孝杰继续讲下去。张孝杰一边说着,一边暗自观察着耶律洪基的表情:“臣听说,告假留京的皇后陛下并非真是身体有恙,而是另有目的。在陛下您离京之后,经常与一名年轻的汉人乐伶私下幽会。”
耶律洪基收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张孝杰继续说道:“这事情臣先是不信,呵斥那仆役不得胡言,但那仆役却说得有模有样,连那汉人乐伶的名姓都晓得。臣还听说,此事最近在京城之内广为流传,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耶律洪基不由警觉起来,他问张孝杰:“此事已经在京城内流传这样广了?”
张孝杰连忙走近一步:“陛下,京城之中,此事已是人皆共知的了啊。”
耶律洪基拧紧了眉头:“这些流言,你且不要轻信。你所说的事情,待朕回京后一定要追查清楚。”
“是是,臣也以为,陛下此次木叶山祭祀功德圆满,现在正是行围打猎的好时机,决不能为了些流言蜚语坏了陛下的兴致。只是……”
“有什么话,卿自管说吧。”耶律洪基有些烦躁起来。
“陛下,臣以为,这事情也不可小视。陛下请想,连臣的仆役都听说了,可见京城里确已经是流言四起。倘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怕等陛下回到京城之后,已经对皇家的威严造成极大的损害了。并且,流言如此之广,恐怕是无风不起浪啊。”
耶律洪基背着手在帐内走了两步,他觉得张孝杰的考虑很有道理,也想搞明白这事情的真假,可又放不下刚刚开始的冬季围猎,这一犹豫全被张孝杰看在了眼里。
“陛下,臣倒有个办法,可以应付目前的局面。”
“哦,卿快说来。”
“陛下,臣想先行回京,替陛下秘密调查此事。如有人故意制造流言蜚语诽谤皇室的,臣先行将流言控制住,并细加查明这些流言的出处,以待陛下回京处置。倘若是确实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则臣先秘密收集些证据,等待陛下回京后亲自过问。”
耶律洪基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张孝杰说:“好,就按卿的意思办。”




















三十五    阴谋
张孝杰悄悄地回到了上京,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北枢密院枢密使兼禁卫军总指挥使耶律乙辛的住处。
耶律乙辛看到张孝杰走进来,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拱手抱拳道:“张大人,在下恭候多时了。”
张孝杰用嘴角牵拉着无肉的脸皮笑了笑,向着耶律乙辛一躬说道:“孝杰见过大将军。此次孝杰风尘仆仆自木叶山赶回京城,就是为了这京城中的天大要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已在皇贵妃娘娘的计划当中。”
耶律乙辛亲热地请张孝杰坐下,派人奉上茶来。张孝杰向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随即示意让手下人等都退了出去。
张孝杰凑近耶律乙辛的耳朵:“此次木叶山之行数日前,孝杰就已接到皇贵妃娘娘的密旨,让我密切留意皇帝的动向,见机行事。昨天我收到了大将军的密信,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安排下了如此妙事!孝杰便依计行事,立即去觐见了皇帝陛下,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皇帝陛下已经对皇后的艳闻起了疑心,让我秘密回到京城来暗中调查此事。”
耶律乙辛知道张孝杰早就与单登勾结联合,单登许诺张孝杰在自己取得皇后宝座以后,会全力支持他升任汉官首席,张孝杰也曾向单登表达过不二的忠心。耶律乙辛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张大人,这次的暗中调查,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张孝杰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我在回京的路上思量再三,觉得此事还需要一人一物,才能有把握彻底扳倒萧观音。”
“哦,张大人这一人一物指的是什么呢?”
“一物是物证,就是要有证据。这个问题我已想过了,我在逸云堂里有一个好友叫做朱顶鹤,原是逸云堂的领事,因为在举荐赵唯一的事情上办事不利,受到了宫里的斥责后,被降职做了从事,心中一直嫉恨那个赵唯一。我已让此人暗中去赵唯一在逸云堂的住处寻查,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物件。黄天不负有心人啊,大将军,我进城前路上遇到朱顶鹤的师弟韩不惊送来的消息,说是在赵唯一那里查到皇后亲笔写与他的情诗!孝杰以为,这物证已是足够用的了。”
耶律乙辛听了也很兴奋,他拉住张孝杰问:“那皇后的情诗张大人是否拿到了?是皇后的亲笔吗?”
张孝杰脸露冷笑,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来,对着耶律乙辛说:“大将军,这就是韩不惊送来的皇后萧观音亲笔写与那赵唯一的情诗。我已经看过,应该就是皇后的亲笔!请大将军转告贵妃娘娘,也好叫娘娘放心。”
耶律乙辛一拍桌案,叫了声好。
张孝杰捻了捻山羊胡须,继续说道:“另外那个人证就有些麻烦了。这直别院之中,还需要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皇后的艳情,并且此人还需要知晓皇后与那赵唯一之间的各项细节。孝杰思来想去,尚没有合适的人选可用。”
耶律乙辛呵呵一笑,说:“张大人,这人证一事请不必担心,有人可以帮上忙。”
张孝杰有些喜出望外:“难道大将军这里早已有所准备?”
耶律乙辛举起双手,在空中击了三下手掌,只见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高挑的女人,这女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还用黑纱蒙在脸上。她走到张孝杰面前说:“张大人,我这里先向大人道贺了!此事成功之后,下次再见面,恐怕要称您为南院枢密张丞相了。”
张孝杰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向耶律乙辛问道:“将军房中藏着是何人?”
耶律乙辛咧嘴大笑着,拉着张孝杰重新坐下,对那女子说道:“请皇贵妃娘娘现出真面目吧。”
那女子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俏丽妩媚的脸来,却正是皇贵妃单登。
张孝杰连忙再次起身向单登施礼。单登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对张孝杰说:“方才我已在屏风后面听到张大人的话了,张大人心思缜密,果然是个人才。不过张大人不用担心,我当初在皇后的直别院内做过侍从女官,在直别院里早已经安排下了耳目。”
张孝杰见了单登,松了口气,神色轻佻地开始表功:“啊呀,原来是皇贵妃娘娘在此啊,孝杰前次借大将军之口,送了娘娘这件好事,看来真是有了结果。”
耶律乙辛听了很感疑惑:“张大人什么时候借了我的口,又送了皇贵妃什么好事?”
张孝杰与单登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才哈哈一笑说:“大将军莫非忘记了那日皇城宫门之外的相遇了吗?那日孝杰得知那赵唯一留宿直别院的丑事,原是赶去急报贵妃娘娘的,不想遇到了大将军,所以才请大将军转告娘娘。”
单登白了张孝杰一眼,嗔道:“张大人传话可真会找人啊。”
三人哈哈笑了一阵,张孝杰才正色对单登说:“还请贵妃娘娘将此人唤来问明白了,才能操作后面的事情。”
单登微微一笑说:“此人唤做巧灵,是我安插在直别院中的女官,多年来对我忠心耿耿。我都已经向她问明白了,那日皇后萧观音与乐伶赵唯一确实共处一室,饮酒弹琴,嬉笑调情,赵唯一还留宿于皇后的寝帐之中,直至清晨方才离开。这些都是巧灵亲眼所见,这丫头鬼机灵得很,还暗中得到了萧观音的一些诗词手稿,其中有一首藏字小诗别有韵味,回头请张大人和耶律将军仔细体味。”单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说了一句:“这次她萧观音是难逃一劫了。”

三十六    毒舌
皇帝耶律洪基回到了上京,一份由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亲自撰写的奏折已经呈交了上来。奏折用的是黑漆封面的密匣封装,代表着这里面的内容属于绝密,只有皇帝本人可以打开观看。
耶律洪基看过了奏折的内容以后就开始心绪不宁了。奏折里的内容足以让他疑嫉大起,抓狂至极,他紧皱着眉头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走动,就象一匹被困囚笼中的野狼一样不得安宁。
“去将张孝杰唤来。”耶律洪基对着门外吼了一声。
片刻后,一身契丹汉官服饰打扮的张孝杰在太监总管突术康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张孝杰对着皇帝耶律洪基施过了礼,安静地退立在一边,等待着皇帝的问讯。
“张卿,你的密折朕已经看过了。朕问你,你密折上所写的这些事情可是真吗?”
张孝杰早已料到耶律洪基心中必定尚存疑虑,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耶律洪基说道:“陛下,臣奉旨悄然潜回京城之后,没有敢惊动任何人,只寻到那些亲眼见证此事的人询问详情。臣知无不言,密折上所写的皆是这几日暗查得到的结果,不敢有分毫的隐瞒和夸大。”
耶律洪基鼻子里呼着粗气,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孝杰:“朕与皇后自幼相识。皇后的禀性脾气,朕太熟悉了。此事,此事……”
张孝杰偷眼观察着耶律洪基,他心理明白,如果不拿出确实的证据来,皇帝是不会完全相信皇后偷情一事的。于是他跪爬了半步,轻声地说出了令耶律洪基感到五雷轰顶的话来:“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份皇后亲笔写与那乐伶赵唯一的情诗,臣不能确定真假,又不敢不奏,只好面呈陛下圣裁。”说完,张孝杰从官袍内袋中取出一只黄色锦盒来,双手举过头顶。
耶律洪基一把夺了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两张洁白的宣纸。这宣纸他一眼就能辨认出系出自宫廷内部的御用纸品,每张宣纸的左下角都有一枚宫内御制的黄龙印戳,只有皇室成员才能够使用。耶律洪基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了,他缓缓打开两张宣纸,铺放在书案上面,只见一页纸上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首小诗,写的是“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洪基虽然性格粗俗,但也是自幼由名师指教,读了不少胡汉书籍,他认得这一首诗讲的是当年后陈美女赵飞燕误国害君的故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笔迹却真是皇后萧观音的亲笔无疑。
耶律洪基定了定心神,又打开第二张宣纸来看,只见纸上写着: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这第二首词看完,令耶律洪基的脸瞬间由红转白,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些字迹,之后突然愤怒地转过身来,望着直别院的方向上狠狠挥动了一下拳头,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耶律洪基才转身瘫坐进盘龙椅内,叹了口气,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张孝杰说:“张卿你且起来吧。”
张孝杰站起身来,立在耶律洪基的身边,又说道:“臣这是趁那赵唯一去直别院觐见皇后的时候,派逸云堂从事朱顶鹤去赵唯一房中秘密翻查从而获得此物。那朱顶鹤原来与赵唯一极其厮熟,他也向臣说过,这赵唯一自从得了皇后的亲笔手书后,已在他面前炫耀过数次。”
耶律洪基叹了半天的气,忽然侧头又看了几遍书案上的情诗,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这第一首诗写的是当年后陈美人赵飞燕祸国一事,皇后将此诗送与那乐伶是何目的?”
张孝杰贴近耶律洪基的耳朵:“陛下,就是这首小诗,才是皇后真切性情的表露。”他看了耶律洪基一眼,继续说道:“这首诗明写赵飞燕,其实却是一首巧妙至极的藏字诗!”
“张卿却是为何如此说?这诗里又如何藏字呢?”耶律洪基直愣愣望着张孝杰问道。
张孝杰走到书案前,用手指在纸上点了三下:“陛下请看,此诗之中,恰恰嵌入了赵、唯、一这三个字。皇后如此巧用手段,正表明此诗是写与那乐伶赵唯一的情诗无疑了。”
耶律洪基细看之后,随即勃然大怒,一把将书案上放着的玉制香炉推飞了出去。那香炉在地上摔裂成碎片,飞溅了一地。



















三十七    绝唱
直别院中的气氛凝重而沉闷,年轻的女官们都显得心事重重,个别的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要是院外来了人,都惊恐地瞪起一双的眼睛,眼神里饱含着警惕。
清心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那是一个阴冷的早晨,贴身女官清心正在服侍皇后萧观音梳洗打扮,就见门外跑进来三名太监,领头的是内廷掌领大太监,他身后跟着两名腰里系着明黄色腰带的中年太监。萧观音知道这些腰系明黄色腰带的太监必是皇帝身边派过来的,就对两名太监问道:“可是皇帝陛下有事唤本宫吗?”
“回皇后陛下的话,奴才们依皇帝陛下的旨意,请直别院侍从女官长清心前去龙德殿问话。”两名太监躬身答道。
萧观音一愣,看了看掌领大太监,见那老太监早已面色如土,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知道了,你们且回,等本宫用了早膳以后,带着清心去龙德殿觐见皇帝陛下。”萧观音想打发这两名太监先回去。
其中一名中年太监垂着眼帘低声回话:“皇后,奴才来的时候,皇帝陛下下了旨意,只请女官清心前去问话,别人都不得擅自离开直别院。当然,皇后您也不得离开。”
那天,这两名太监带走了清心,此后一连三天过去了,清心都没有回来。更加诡异的是,直别院里同日失踪了一名叫做巧灵的女官,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被派去龙德殿询问清心情况的女官都被打发了回来,这些女官回来以后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她们都听说清心被皇帝唤去之后就被关押了起来,据说还动了刑罚。
赵唯一径直走进了直别院,他也发现了气氛的异常。
代替清心引着赵唯一进院的年轻女官一声不吭地把赵唯一带到萧观音的面前,然后就白着脸退在了一边。赵唯一迟疑了一下,对萧观音说:“唯一见过皇后。今日怎么没有看到清心姑娘呢?”
萧观音显得心事沉重,摆手让赵唯一坐下,然后叹了口气说:“先生不知道吗?清心三天前就被皇帝宫中派来的太监唤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赵唯一也是一惊,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皇后,唯一今日怕是来的不是时候,改日唯一再来院中为皇后弹奏琴曲吧。”
萧观音看着赵唯一,有些哀伤地摇了摇头,对边上站立的几名女官说:“你们且退下吧。”几名女官连忙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萧观音又叹了口气,幽幽地对着赵唯一说道:“皇帝可能是对我起了疑心了。”
赵唯一连忙问:“因为何事呢?”
“昨日,我见清心去了不回,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便唤了那掌领大太监来问话。那老太监原是我萧家的家奴,后来被安排进宫,对我也算是十分亲切体贴。但这次也是问了半天才问出一点内情来。”
赵唯一静静地听着,他已经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
“听那太监说,清心被皇帝唤去,是问了我与先生之间的事情,听说她还被动用了刑罚。”
赵唯一站起身来,有些吃惊地说道:“皇后,也许是唯一什么地方做的不妥,给皇后带来了麻烦。唯一想去求见皇帝陛下,如果有罪,唯一愿意领受。”
萧观音摇了摇头,眼含深情地看着赵唯一说:“先不说这些了,我希望先生为我做一件事情。”
“请皇后吩咐,唯一一定照办。”
萧观音从袖中取出一面金色的玉制腰牌来:“此牌是龙纹虎头金牌,只有皇帝和皇后各执一面,见牌如见人。现在,你用这腰牌还可以自由出入京城的各个城门关隘,无人可以拦阻。请先生今天就速速离开上京,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赵唯一没有接过腰牌,只是又重新坐了下去。他对着萧观音淡淡一笑道:“皇后,唯一现在不能走,唯一要是走了,恐怕有些事情就更加难以讲得清楚。现在这样的时候,唯一也不愿意离开皇后。”
萧观音有些着急地说:“先生如果不走,再过几天恐怕就走不了了。我担心用不了几天,先生也会和清心一样被突然唤去。”萧观音低下头,眼里已经含着泪花:“先生不必替我担心,我毕竟还是皇后,皇帝不会不念及以往的感情的。”
赵唯一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柔声对着萧观音说:“皇后,唯一不怕,唯一愿意在这里陪着皇后,哪里也不去。”
萧观音抬起了头,扑闪着已经被眼泪迷离了的双眼,望着赵唯一:“先生,其实我又怎么愿意先生离开。”
赵唯一胸中也是一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赵唯一温情地看着萧观音说:“皇后,还记得唯一为皇后弹唱的那曲柳永的《洞仙歌》吗?那天,皇后也似今日这般情绪低落,听了唯一的曲子以后笑得是那样的美丽动人。今日就让唯一再为皇后唱上这一曲《洞仙歌》吧。”
萧观音温柔地望着赵唯一,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唯一在琴台前面坐下,神情仍与往日无异,稍一思索,随即弹拨起琴弦,深情地唱道:“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唱至最后两句,萧观音不禁低声应和着:“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一曲唱罢,音静声收。萧观音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却已顺着脸胛流淌了下来。


三十八    陷害
血肉模糊的清心被几个太监拖进了一间偏殿里,太监们扔下人后快步退出门来,将门关上,又在门上加了一把大锁。
一连三天,清心受到了各种非人的折磨,一个自小生长在宫廷里的年轻姑娘,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虐待?终于在这一天里,清心再也忍受不住残酷的刑罚,违心地在一张供词上签画下了名字。
“大功可算是告成了。”耶律乙辛长出了一气,拿着清心的供词大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进一把椅子里,对着张孝杰嚷道。
张孝杰显得更加老成持重,在耶律乙辛对面的椅子里只是静静地坐着,他里思索了片刻说:“依下官看,这事情还不算十拿九稳。”
“哦,这是为何?那清心都已经招认了,她可是萧观音的贴身女官啊。”耶律乙辛有些不解地问道。
张孝杰摇了摇手说:“将军试想,这萧观音和当今皇帝原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感情至深。此事要想扳倒萧观音不难,可贵妃娘娘要的是她萧观音的命!要做到这一点上,恐怕现在这事也只有八九成的火候,还需要一个人来烧上一把火。”
耶律乙辛一愣,连忙问着张孝杰:“还需要谁来烧这把火?”
张孝杰拉扯着瘦脸上的皮肉阴笑几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让那乐伶赵唯一自己来烧!事到如今,也应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大将军与下官现在一同去龙德殿面君,请皇帝陛下下旨捉拿赵唯一来讯问。”
耶律乙辛忽地站立起来,叫道:“这还需要皇帝的旨意吗?一个小小的汉人乐伶,别说捉来,杀都杀得!张大人自请稍坐,我这就带着禁卫军去捉那赵唯一来。”
张孝杰连忙摇手拦阻耶律乙辛:“大将军莫要心急。大将军请想,萧观音还是当今皇后,这赵唯一还依仗着是当今皇后的宠伶,没有皇帝的旨意,立即派人去捉拿赵唯一就显得有些冒失了。萧观音那里也会知道此事目前由你我在操办着,到时候反咬一口,岂不是坏了贵妃娘娘的大事!不如先去请了皇帝陛下的旨意,捉他审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耶律乙辛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却又没有反驳对理由,于是便点头同意了张孝杰的建议。两人收拾了一下证据证物,向着皇帝耶律洪基的龙德殿走来。
耶律洪基正在龙德殿内生着闷气,边上垂手立着几名吓得抖抖嗦嗦的小太监。昨天夜里,皇贵妃单登在耶律洪基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夜的风,说什么早就听了宫里传言,说那皇后萧观音趁着皇帝祭祀木叶山之际,不顾皇家的尊严,放下皇后高贵的身份,鲜颜寡耻去与一个汉人乐伶私下通奸。直说得耶律洪基心烦意乱,气郁胸中却又无处发泄,这一早上已经砸了两个茶盏,将身边侍奉的太监们全都打骂了一遍。他半躺在龙榻上面,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正要派人去唤张孝杰和耶律乙辛前来问话。
一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跪着说道:“启奏皇帝陛下,禁卫军都指挥使耶律乙辛将军及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大人在外求见。”
耶律洪基翻身坐起,立刻宣旨让两人进来。一名太监引着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走进龙德殿来,两人见了皇帝施礼已毕,张孝杰首先开口:“臣前几日受陛下的旨意,与耶律将军一同调查皇后与那汉人乐伶赵唯一私通之事,现已查出了眉目,特来请旨定夺。”
耶律洪基沉着脸问道:“前日朕已准了你们捉拿了那皇后的贴身女官长清心去问讯,现在问得如何了?”
张孝杰连忙上前躬身道:“回陛下,那清心已经招认了。她说,早在数月之前,就是这个乐伶赵唯一尚在逸云堂做普通乐师的时候,皇后就曾与他隔空对琴,互通心迹了。此后,皇后又借机将那赵唯一升为内府知事房的带职乐官,还违规赐他通行宫廷的银牌,那赵唯一就此常常自由出入直别院,与皇后日夜厮混在一起。”
耶律洪基气得哼了一声,鼓着嘴巴没有说话。
张孝杰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就在陛下临幸木叶山之际,皇后慌称身体不适,未与陛下同往木叶山祭祖,却是利用陛下不在京城的机会,皇后在直别院内盛装艳抹,夤夜唤来赵唯一饮酒作乐,那赵唯一还夜入皇后的寝帐之内!此后,皇后屏蔽了旁人,只留那赵唯一在寝帐之内。据清心和其他女官招认,赵唯一整整一夜都未走出皇后的寝宫,直至天明方才离开。就在皇宫之外,那赵唯一鬼鬼祟祟的样子,却正被带着卫士巡逻查哨的耶律将军遇见。”
耶律乙辛在旁连忙帮腔:“那日清晨,臣自领了禁卫军士巡查,却遇到乐伶赵唯一从直别院里出来,臣上前盘问,那赵唯一百般狡辩。臣见他有通行宫廷的银腰牌,只能先放他走了。”
张孝杰偷眼观察到耶律洪基已经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便明白到了趁热打铁的时候了。于是呈上几份证词:“陛下,这是皇后贴身女官长清心及赵唯一留宿皇后寝帐那日在外当值的侍从女官巧灵的口供,还有逸云堂知事朱顶鹤及直别院中其他太监女官的证词,请陛下御览。”
耶律洪基拿过来草草翻看了一遍,将证词狠狠丢在了书案之上,愤愤地说:“这萧观音真是欺我太甚!”
张孝杰暗着给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立即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应该立即捉捕乐伶赵唯一,讯问他的口供。另外,为防止直别院内与外界串通消息,应派人看管住直别院,严禁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耶律洪基早已被这几分证词搅得怒不可遏,只是在两名大臣面前不便发作,他听了耶律乙辛的话后,立即下旨让耶律乙辛带禁卫军捉捕赵唯一,并看管住直别院各处,没有自己的旨意,任何外人不得进入。然后挥了挥手,让耶律乙辛和张孝杰都退下殿去。
耶律乙辛和张孝杰退出龙德殿,分头执行皇帝的旨意去了。
























三十九    焚琴
赵唯一是在散步的时候被耶律乙辛带走的。
当赵唯一看到耶律乙辛率领着一群禁卫军士冲进自己的小院时,他好象早有准备,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耶律乙辛说:“这位将军,可否容片刻的时间,我要把自身的东西都处置一下。”
耶律乙辛看了看赵唯一,觉得这赵唯一现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于是就点了点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赵唯一走进小屋,将自己随身的衣物等物品包成了两个包袱,又拿着自己一直弹用的古琴走出屋子,来到了庭院里。他将两个包袱放在地上,又把古琴放于两个包袱的上面架好,然后,就伸手从怀里拿出来火镰,打着了火,点着了两个包袱。两个包袱呼呼地燃烧起来,烈焰很快就烧着了架在上面的古琴,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赵唯一退后几步,盘腿坐在了地上,他看着面前腾起的火焰,脸庞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很快,这些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赵唯一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灰烬拜了一拜,说道:“今日唯一辞别你们,多谢你们在往日里随着唯一的这些岁月。”说完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对着耶律乙辛说:“好了,我们走吧。”
捉住了赵唯一后,耶律乙辛令人将赵唯一即可押送至张孝杰处审讯,自己则带领着三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甲士包围了直别院。两天以后,从皇帝耶律洪基的龙德殿里传来皇帝的旨意,将皇后萧观音请至后院偏殿之内居住,由龙德殿里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突术康亲自带领着数名女官及太监前来侍奉,实为监视住萧观音,凡是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问。萧观音一离开直别院,张孝杰就领着几十名腰系明黄色腰带的太监们,气势汹汹地冲进直别院里翻箱倒柜,查出了赵唯一写给萧观音的手迹,张孝杰立即用锦盒收纳起来,与其他重要证物放在了一处。
赵唯一落到了张孝杰的手中,先被吊了整整一夜,然后又在刑室里受到了鞭刑和烙刑。等赵唯一已经是满身血污的模样了,张孝杰才踱进了牢房里,阴险地威逼利诱赵唯一承认和萧观音之间的私情,并写下悔过书。
赵唯一躺在干草堆上,听完了张孝杰的话以后,脸上流露出蔑视的表情,他对张孝杰说道:“不用麻烦大人这样苦口婆心了,皇后是清白的,如果有什么罪责的话,全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处死我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任由张孝杰在面前咆哮。
之后的几天里,酷刑和各种非人的折磨不断地煎熬着赵唯一的身心,但他始终坚持着一声不吭,仿佛已经超脱了肉体上的一切苦痛。
皇帝耶律洪基突然提出要在龙德殿内亲自讯问皇后萧观音,御侍和太监们从直别院的偏殿里将萧观音带了过来。萧观音形容憔悴,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皇后,如今有人告发你和一个叫做赵唯一的汉人乐伶私下通奸,你有何话说?”耶律洪基瞪着眼睛,当面质问着萧观音。
萧观音侧身站着,只是淡淡地说道:“请问陛下,可有什么证据吗?”
耶律洪基拿过几张白色的宣纸来,对着萧观音问道:“这可是你亲笔书写的?”
萧观音接过看了,语气里含着轻蔑:“这飞燕诗确实是臣妾所写,却又怎么到了陛下的手里?”
耶律洪基一愣,抬眼向着一旁的张孝杰望去。张孝杰此时奸笑一声说道:“微臣敢问皇后,‘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这两句诗可是可是皇后亲笔所写的吗?”
萧观音鄙视地扫了张孝杰一眼:“这是本宫亲手所写的,却又怎样?”
“好,皇后终于承认了!”张孝杰象早已等待许久的猎手终于看到猎物一般兴奋地闪烁着一对小眼,“再问皇后,这两句诗又有什么说法吗?”
萧观音看了一眼耶律洪基,淡淡地说道:“皇帝现今宠信着皇贵妃单登,荒废朝政,朝野上下多有怨言。本宫也是那日念及西汉成帝时期的宠妃赵飞燕,感古伤今,随手而作罢了。”
张孝杰尖着嗓音笑着:“好一个感古伤今,随手而作!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依臣等看来,这首诗里可是大有学问的。”张孝杰阴险地对萧观音笑了笑,又转向耶律洪基说:“陛下,臣等以为,皇后诗中的‘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两句,却是皇后与那赵唯一私情来往的凭证!这两句诗里,皇后已将那乐伶赵唯一的名字都嵌入了诗中,真的是好文才啊!足见皇后对于那汉人乐伶的深情器重。”
耶律洪基终于愤怒起来,他向着萧观音叫道:“这些都是从那伶人赵唯一处查获的,难道还不承认吗?”随即下旨,令突术康将赵唯一带进龙德殿来与萧观音对质。
耶律乙辛连忙上前阻止:“陛下,这汉人伶官什么身份?怎么配进入皇帝的龙德殿之内?为臣觉得不妥。”
耶律洪基此时已被嫉火迷住了心窍,暴跳如雷地吼着要将赵唯一带进龙德殿来。张孝杰急忙朝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这才走出龙德殿来,提押赵唯一去了。


































四十    殇情
两名御侍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一路拖进了龙德殿。
萧观音几乎不能辨认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赵唯一了,她不由得心头一痛,只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她不愿意看到赵唯一现在这个模样,两行热泪早已经自眼角流淌了下来。
耶律洪基看到赵唯一满身血污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下旨让御侍架住赵唯一就远远站在一边,别让赵唯一的血沾污了龙德殿华美的地毯。他恨恨地对张孝杰说:“朕怎能与这下等的伶人对话?卿可代表朕前去问话。”
张孝杰口称遵旨,走到了赵唯一的面前,问道:“你可是伶官赵唯一吗?”
赵唯一扬起脸来,居然笑着点了点头。
张孝杰继续问:“你与皇后据说很久之前就已琴音相通,是否早有暧昧?”
赵唯一只回答道:“皇后与唯一只是琴中知音罢了。”
“那可有书信来往呢?”张孝杰追问。
“皇后身份尊贵,唯一不过一名伶人,怎么会和皇后有书信来往。”
张孝杰回身向皇帝耶律洪基一拱手,大声道:“陛下,这厮说谎!臣已在他住处查获皇后写与他的亲笔诗词两首。”
耶律乙辛连忙跟着说道:“臣也遵旨搜查了直别院,在皇后住处也查获了赵唯一写与皇后的亲笔情书。”
赵唯一笑了起来,带着嘲讽的口气说:“文人诗词相和相赠,与你们所谓的情书来往根本不同。身为国家重臣和朝廷高官,这些居然不识得。”
张孝杰有些尴尬地扯动了一下瘦脸上的皮肉,一时竟然语塞。耶律乙辛在一旁帮腔:“这些亲笔手书,本来就是暧昧的行为,与情书来往没有什么不同。”
张孝杰继续问道:“我且问你,你是否写过情诗送与皇后?”
赵唯一轻蔑地看着张孝杰,并不回答。
张孝杰拿过一张纸来,走到赵唯一跟前问:“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这些词句可是你写与皇后的?”
赵唯一冷笑一声,说道:“是又怎样?这是南国柳永的名词佳作,难道也写不得吗?”
张孝杰奸笑一声:“写得,当然写得。只是,这首香艳的《十香词》却非是柳永的名词佳作了吧?”说完,他故意走到萧观音和赵唯一中间,抖开了一张长长的纸来,看上面仿佛是赵唯一的笔迹:“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香;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院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张孝杰不等赵唯一说话,便大声叫喊起来:“你这卑贱的奴才,色胆齐天了不成!写出这样的淫词艳句来送与皇后,究竟想要怎样?”
耶律洪基听到这里,早已是暴怒至极,他实在已经忍耐不住,愤愤地从龙书案后面转身出来,走到萧观音面前大声咆哮道:“你究竟和这汉人乐伶有无通奸偷情之事?”
萧观音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咆哮怒吼的男人,他还是那个自己曾经青梅竹马、深深爱恋的情人吗?萧观音痛苦地侧过脸去,不愿意再看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对着萧观音发狂似地吼叫着,萧观音却只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张孝杰觉得此时有必要再对萧观音加上最后一击,于是他贴近耶律洪基耳语了几句,耶律洪基瞪着血红的双眼,狠狠点着头。
张孝杰对耶律乙辛一使眼色,耶律乙辛立即走到殿口叫了一声,两名御侍带着一个年轻女官走进殿来,那女官拜过皇帝,怯生生站在一边。张孝杰捋着山羊胡须问那女官:“你将知道的事都向皇帝陛下奏来,不得有所隐瞒。”那女官说道:“奴婢是皇后院里的女官,叫做巧灵。皇后与那赵唯一早就有所勾搭,我等只是不敢乱说罢了。那日冬夜在皇后寝帐之外当班值守的正是奴婢,那天,皇后唤那乐官赵唯一进了寝帐里一同饮酒,让我等不得入内。我等在外只听得帐内轻慢调笑,又有呻吟声息不止,直至清晨那赵唯一方才从皇后的寝帐中出来,由清心带了出去。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不敢隐瞒陛下。”
耶律洪基此时已经愤怒地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一把抓过龙书案上的银制镇纸来,狠狠砸向萧观音。
萧观音促不及防,被镇纸砸中头上,立刻崩开了皮肉,鲜血流了下来,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殿上的张孝杰和耶律乙辛都被皇帝这突然的举动惊得呆了,那些太监们也都吓得气不敢出。此时,赵唯一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两名架着他的御侍手中挣脱出来,合着一身的血污扑向了耶律洪基,他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将耶律洪基压在了身下!
一时间,龙德殿上的人都惊得不知所措,谁也不曾想到,一个被酷刑折磨成这样的囚徒,竟然敢于扑倒皇帝!
张孝杰第一个叫嚷起来:“反了反了,卫士何在?”耶律乙辛也醒悟过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赵唯一的后背,将赵唯一拎了起来,甩手摔了出去。
几名禁卫军甲士此时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将赵唯一按住,用绳索捆绑起来。
赵唯一仰天长笑:“今日这殿上,竟都是些谗言惑众的小人,还有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好笑,好笑,哈哈……”
耶律洪基被赵唯一合身这一扑已是吓得不轻,在太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早已是气得浑身颤抖,又听了赵唯一的话,更加暴跳如雷:“这厮还敢骂朕,反了反了!将这厮拖出去拔了舌头,腰斩于市,夷灭九族!”

















四十一    因缘
辽国咸雍四年的初春,北国朔风凛冽,仍旧是春寒料峭。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背着背囊,走在通向云州的路上。
“答,答,,,”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如疾风一般卷来一群骑马的契丹骑士,在这年轻人的身边飞驰而过。过了一会,又是一批骑士疾驰而去,只扬起大片的尘土。
年轻人为了避开扬尘,登上一座路边的高丘。他远远望过去,只见前方隐约有一个大湖,水气缭绕,周围草木经过了一冬的肃杀后,显得光秃荒凉,被惊起的鸟兽在毫无草木掩护的湖泊周围奔突逃窜着。
离湖岸大约十箭的范围已经划成了禁区,有身披青色皮甲的军士在巡逻游走。在这些军士的身后用粗大的圆木立在地上,间杂着拒马,构成了严密的警戒线。再往里看,则是许多巨大的白色毡帐,在湖近处高高挑起一杆黑底金色的日月蠹旗,旗下有一顶巨大的白色金顶毡帐,毡帐附近聚集着数群身穿契丹服饰的男女,个个神态恭敬。
年轻人觉得自己是误入了契丹贵族的营地,于是连忙从高丘上下来,想绕到高丘后面再寻找一条道路赶去云州府。
“啪”的一声裂响,在年轻人的头顶上方炸开了,吓得年轻人一缩脖子。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立着几匹骏马,马上骑着的都是身穿黑色皮甲的契丹骑士,其中一名骑士拿着一柄粗大的马鞭,刚才正是他用马鞭在年轻人的头上甩出一声脆响。
“喂,这个汉人,去哪里?”拿马鞭的骑士问道。
“我是赶去云州祭拜祖先的。”年轻人回答。
骑士瞪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大声命令道:“你先跟我们走吧,大辽国皇帝陛下正在这廷芳淀里打猎,现在征用你为皇帝陛下服务。”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说:“我着急赶路,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云州城的。再说了,我是一介平民,能为你们皇帝陛下做什么呢?”
“皇帝陛下要在湖边猎杀湖鹅,开鹅头盛宴,需要一批人帮着驱赶那些湖里的湖鹅跑出来。就今日一天,明日放你走,还管你一天的饭食。废话少说,这是军令,违抗者斩!”
骑士们不由分说,立刻围住了年轻人,马鞭骑士探身抓住年轻人的腰带,提上了马背,一行人飞驰而去。
在大湖边上的一排毡帐前,年轻人被扔下马背,早有别的军士上前来驱赶着他走进一群百姓中间。年轻人发现自己和一群附近的百姓被圈在了一起,看来都是被这些契丹骑士捉来为辽国皇帝驱赶湖鹅的。有几个百姓战战兢兢走到毡帐边哀求军士们放他们回家,却被军士们高声呵斥,更有几名军士显得烦了,拿出皮鞭来对着哀求的百姓就是一顿抽打。
“住手。”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一群契丹侍从簇拥着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经过,车边廊檐上坐着的年轻女官喝止住挥舞马鞭的军士。
军士们看见马车上飘扬的白底金色月牙旗,立刻都躬身肃立,不敢言语。
马车的卷帘向上卷起,一名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那女官道:“清心,是什么人在这里吵闹?”
那女官瞪了那些军士一眼,转身回答道:“回禀皇后,是禁卫军的军士在鞭打捉来的百姓,百姓这才哭叫,吵扰了皇后的清静。”
年轻人这才明白,眼前这名明丽动人的女子竟然是契丹辽国的皇后!
那皇后看了看这群百姓,对军士们说道:“你们定是又捉了百姓来为皇帝驱赶湖鹅吧,这些百姓一天里都无法营生,还要担惊受怕,你等就莫要再鞭打他们了,好好对待他们吧。”
军士们连连称是。
那皇后转身要回进车里,却又停下转回身来说:“到了晚上打发百姓走时,多给些酒水食物,莫要亏待了他们。”说完走进车内,巨大的马车继续前行而去。
年轻人呆呆地立在寒峭的春风里,痴痴地望着这辆马车渐渐远去不见了。
半个月后,这个年轻人站在辽国上京宽阔的街道上。他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望着上京城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他知道,马车上见过的那位美丽的皇后就应该住在这辉煌的宫城里。
“如果能让我再见一次她,哪怕是死了,我也愿意。”年轻人在上京相国寺的菩萨座前许下了愿言。
又过了半个月,他走进招募处,应聘宫廷乐团逸云堂乐师的职位。他想,进了逸云堂,也许就有机会进入皇宫了。
到了春天来临的时候,已经是宫廷乐团逸云堂乐师的青年赵唯一愁闷地坐在面向皇宫的草地上,他望着面前皇宫那高大的宫墙,心里发愁:“原来这宫廷乐师也不是都能够进入皇宫的,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她呢?”
赵唯一思绪万千,随手弹拨起了面前的那张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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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1:45:53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您跟新朋友!下午来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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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2: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读了五六章,是喜欢看的类型,等有时间慢慢来读~~~
欢迎新朋友!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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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3:00:25 | 显示全部楼层
热烈迎候千岁朋友,长篇巨著正是漫天雪论坛所欠缺的文学体裁,悠然的午后,一杯清茶伴着引人入胜的辽远时代,可叹、可感,浮动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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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4: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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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14:11:24 | 显示全部楼层
切一杯茶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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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22:0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新朋友!
希望在这里书写愉快,交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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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1 22: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着,品味着,待慢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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