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平叛
北方的初冬,刺骨的朔风仿佛是从天庭里直接吹将下来,横扫着人间的一切。那冻得坚硬的土地,则永远是骑士们最好的舞台。
沿着古道,有一支黑色的骑兵部队正在飞快地奔驰着。冰冷的风,冰冷的皮甲,冰冷的兵器,马背上骑士们的表情也是冰冷严肃的。队伍里高挑着一柄巨大的黑色旗帜,旗帜上绘着一只白色的狼头!这是辽国皇帝禁卫军中最为强悍的果毅军的独有标志,这支军队中的每个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
耶律乙辛挺直着高大的身躯骑在一匹身骨奇大的黄色骏马上,黄马正雄赳赳地驮着主人奔跑着,粗大的马蹄踏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哒哒声。他听从了单登的意见,在皇帝惊慌失措、王公大臣们犹豫畏缩之际,用豪言壮语表达了杀逆卫国的决心,自告奋勇向顶头上司许亲王耶律仁先要求担任讨逆的先锋官。许亲王耶律仁先正在为没有人敢于做先锋将军而发愁,在这个时候,耶律乙辛以一名热血青年军官的形象出现在讨逆大元帅的军帐里,令许亲王喜出望外。他立即向皇帝推荐了耶律乙辛,皇帝则下旨令耶律乙辛代领果毅军指挥使兼皇家禁卫军总指挥,授予琅琊将军的军衔。讨逆军先锋将军官印刚交到耶律乙辛手里,他即率领着自己的果毅军辞别元帅耶律仁先,向着叛军的先头部队直扑而去。
果毅军在秘密进行着急行军,他们正抄小道扑向耶律涅鲁古的叛军先锋部队。前面不远处突然扬起了红色的飘带,这是派出的斥侯向耶律乙辛发出的信号。耶律乙辛抬起右手一挥,身后立刻转出一柄土褐色的旗帜来,引领着一支骑兵向着右侧跑去,飞快地向远方包抄了过去。耶律乙辛看着这支队伍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胡杨林中之后,才带住黄马的马头,放缓了速度,后面的骑士们熟练地与主将保持着同步,大队骑兵缓缓逼近了前方的一座军营。
这座军营背靠着黑牛山的余脉,布置得无懈可击。耶律乙辛在距离军营五箭之外停了下来,身后的骑士们则老练地进入各自最合适的战斗位置,骑士们把铁矛尾部钉进地里,勾住战马马头边的铜环,整支骑兵队伍就象凝固的雕像,排列在敌人的军营前面。
耶律乙辛一点头,身后唰地飞出一支响箭来,射向敌营,刺耳的啸声划破天际。过了片刻,敌营的大门打开,里面飞快地跑出来两列骑兵,都是灰色的皮甲,灰色的战袍,在城堡前面左右分列开。他们站住位置后,一起张开手里的大弩,一切在他们大弩射程内的对手都将即刻被射杀。接着,城门里出来一列高举战旗的士兵,他们一律步行,手中的战旗颜色各异,旗帜上部都飘扬着代表辽国南方军队标志的红鹰飘带。旗兵们站定之后,城门里开始跑出来大队的骑兵,也都穿着灰色的甲胄,这些骑兵快速跑进各自的作战位置,然后骄傲地向着对面的敌人昂起了头颅,脸上满是不屑的神色。
一阵胡号声后,一个粗壮凶狠的将领骑着一匹枣红马冲到了前面,他后面紧紧跟着十二名身材高大的骑士,他们都手握着铮亮的战刀。那主将扬了一下手,一名护卫骑士张开强弓,向对面方向射出一箭,这枝箭斜落下来插进了地面,这是向敌人发出的挑战。
耶律乙辛从黄马的屁股上摘下一个皮囊来,扬头喝下了几口皮囊里浓烈的烧酒。接着,他身后的果毅军骑士们也一起摘下皮囊,扬头喝下烧酒。在他们甩掉皮囊的时候,这支果毅军里的每一个人都明白,一场恶战即将要开始了。
耶律涅鲁古观察着这支突然出现的敌军,他发现眼前这支骑兵士气虽然不差,但人数不会超过两千人。这样一支军队敢于挑战自己率领的上万名久经战阵的南方军先锋部队,简直是不自量力。
涅鲁古冷笑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初冬傍晚的太阳已经渐渐隐落在山脊背后,战场上灰暗朦胧,连敌人的样子都看不清楚。他恼怒地吐着粗气,敌人的出现打扰了他的享乐,原本他现在应该正在喝着酒吃着肉,搂着那几名刚捉来的民妇取乐呢。
“哈易布,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的军队,领头军官是谁。”涅鲁古发出命令。
卫队长哈易布打马出来,对着耶律乙辛的方向叫道:“嗨!对面是什么地方来的队伍?头领将军是谁?”
一阵冷风吹过,对面黑压压的队伍中声息绝无,在灰暗的天色里,显得鬼魅一般恐怖。
突然,一匹黑马飞快地跑向哈易布,哈易布的嘴刚刚张开想说话,一枝羽箭便“嗖”地射来,一下子就钉进了哈易布的脑门。
变化来得太快,即使是涅鲁古这样久经战场的将军也吃了一惊,他看着自己的卫队长一声不吭地扑倒在地,连抽搐都没有就已经死去。
那黑马立刻一圈马头,又飞快地退回自己的队伍里。转眼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在两军之间多了一具尸体。
这是耶律乙辛在路上就盘算好的一手,他要先设法激怒这位有勇无谋的涅鲁古,才有机会击破他率领的这支经验老到而又战绩显赫的南方军。
涅鲁古开始因为愤怒而烦躁起来,他觉得胸中热血翻腾,恨不能飞过去撕碎那个射冷箭的骑士。他怒吼着挥了一下手臂,身后飞快冲出了大队的骑士,手持着战刀扑向了耶律乙辛。
一排又一排的羽箭射向了飞扑而来的南方军,不断有人中箭扑倒,后面的骑士则不管不顾地催马踩踏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冲锋,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以后,奋勇冲锋的南方军眼看就要冲到敌人的眼前了!
突然,排列在第一排的果毅军骑士们向两边一分,后排的果毅军则点燃了绑在铁矛头上的火把,通红的火焰在黑暗夜色中分外显眼,惊得冲锋向前的南方军的战马纷纷怪叫着直立起来,后面冲上来的南方军又撞到前面的人,冲锋的队型即刻就陷入混乱,一时间挤成一团,人仰马翻。
耶律乙辛狠狠一踢黄马的肚皮,黄马啸叫一声,箭一般向前冲去。耶律乙辛抽出了锋利的长刀,第一刀挥出就砍下了一名南方军骑士的头颅。他身后冲上来的果毅军一起发出吼声,铁矛洞穿了一排敌人,钢刀挥舞,一片片残碎的肢体飞散开去。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这批冲锋而来的南方军就已十死八九,只留下一堆尸体扑叠在地上。
涅鲁古眯起了双眼,他知道遇到了劲敌。他的南方军一直是辽帝国卫宿南方的重兵,震慑着宋国,今天虽然首阵败北,但军队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异动。涅鲁古向后挥一挥手,一排步行的军士推着巨大的盾牌走向敌人,大群的骑士则分成许多支小队,散布在步行军士后面缓缓向前,等候从两翼突击敌人的机会。
耶律乙辛的果毅军又退回到原来的地方,静立不动。他看着对面的敌人在慢慢向自己逼近,“近一些,再近一些……”耶律乙辛在心中默念着。突然,他举起左手,直指向天空。身后的一名骑士立刻拉开弓向天空中射出一枝火箭,火箭在空中炸开,象是在战场的上空爆出的一朵华丽血花。
涅鲁古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阵的怪叫声,这是契丹骑士在冲锋掠阵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嚎叫。他侧目一看,才发现背后的军营里已经乱作一团,一群骑马的黑影正在他的军营里到处奔跑,他们扔出的火把点燃了毡帐,他们射出的羽箭把一个个毫无防备的南方军士兵钉死在地上。
涅鲁古大惊失色,他后悔自己的轻敌失算,回过脸来正要发出撤退的命令,却看到面前已经飞快地冲过来了一匹黄马,马上的军官向他挥起了右臂!他看到,那年轻军官的右手里握住的是闪亮长刀……
耶律乙辛快马斩杀了南方军先头部队的统领涅鲁古,当涅鲁古的尸体从枣红马上摔倒下来的时候,整支南方军已经开始了大溃散。耶律乙辛的果毅军则前后夹击,毫不留情地砍杀着惊慌乱窜的敌人。
尸体遍野横陈,空气中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
短短十天以后,震惊朝野的耶律重元叛乱就宣告失败。耶律重元的主力军队在南京城下被耶律乙辛劝降,阵前倒戈,重元自杀。耶律乙辛作为平叛的头号功臣,受到了皇帝的嘉奖,并被授予北枢密院枢密使兼禁卫军总指挥使的官职,手握重兵,成为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三十一 雪夜
十二月里的一场大雪,直下得天昏地暗,晶莹的雪花凭空飞舞,象千百只乱飞的蝴蝶,又似团团棉絮飘散着,直从天空中飞落下来。
赵唯一站在直别院的内堂里,看着外面的大雪,对身边的萧观音说:“皇后,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些,看这样下法,恐怕是要积上好深的雪了。”
萧观音往赵唯一身边靠了靠,探头向外张望了一下,退后一步说:“冬季苦寒,我是最不喜欢的。连外面都懒得出去,只好闷在这堂中了。”
赵唯一看了萧观音一眼,笑道:“皇后是否觉得这飞雪苦寒的冬天,好没有一丝情趣呢?”
萧观音嘟起了嘴巴,将粉颈使劲缩向貂毛领口里去,嗔道:“这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能有什么情趣呢?怕是只有无趣罢了。”
赵唯一眼望着窗外自语着:“在民间,遇上这样的大雪,一家人都会在家门口堆个雪人,孩子们围着雪人追闹嬉戏,也是一种快乐。”
萧观音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雪人呢?”原来萧观音自小在宫廷之内长大,竟然从未见过堆出的雪人。
赵唯一问道:“皇后真的未见过雪人吗?”
萧观音点点头,眼里闪出好奇的光亮来。
赵唯一呵呵一笑,却也不答话,转身走到门边,低声对着几名女官说几句,然后戴上皮帽,走到了院外。
萧观音立在廊下,只见赵唯一在廊外的地里先用树枝画了个圈,然后找来御花园匠工用的花铲将圈外的积雪铲起,都堆进了圈内。不多时,一个胖乎乎的雪人就已经堆了起来。几名女官这时把拿来的黑色围棋子嵌进雪人的头上做了眼睛,又取来厨房里的胡萝卜插在雪人嘴上,远远望去,活脱一个肥胖调皮的女官模样。
萧观音在堂内看得好玩,也裹起了毛领长袍走了出来,指挥着清心等女官拿来各种首饰去打扮雪人。天色渐晚,几个人玩闹得兴奋异常,萧观音的俏脸也在冷风里被吹得通红,别有一番俏丽模样。
进了温暖如春的室内,萧观音仍然高兴得很,她对赵唯一说着:“堆这样一个雪人真是有趣的很,我自从入宫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快乐。”赵唯一只是微笑着,低头不语。
转眼天色黑了下来,萧观音回头对清心吩咐了几句,清心点头退了下去。萧观音走近赵唯一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了,外面这样大的风雪,天留先生在此用饭呢。”
赵唯一推辞了一番,见萧观音执意挽留,于是便答应了下来,随萧观音走进了内堂。
只见内堂里早已点起红烛,燃起了熏香。中间垂下一顶巨大的幔帐,原来契丹人即使贵为天子皇后,在生活起居上还是保留了一些旧有的习俗,这大幔帐里既是皇后萧观音的私人寝室。女官们为赵唯一在帐外放置了短腿餐桌,清心随着萧观音走进幔帐,这幔帐中也设有专用的餐桌用具,萧观音在那里坐下,令人送上晚餐来。不多时,女官们递送进来精美的菜肴,两人隔着幔帐,边吃边谈。
萧观音兴致大好,这些日子里几乎天天与赵唯一纵论琴曲,遍谈诗画,早已相互倾慕不已。今天外面是风雪漫天,这幔帐周围却是一派人间春色,真是良辰美景。
萧观音心潮起伏,令女官领赵唯一去后面脱去厚重的袍服,自己也由清心服侍着进到帐后换好轻装出来。只见萧观音换成了紫金百凤衫,身穿杏黄金缕裙、头戴百宝花簪、脚穿红凤花靴。她在熏香蒲团上坐下,望见赵唯一已脱去了外袍,身着绿巾,金抹额、窄袖紫罗衫、脚上是珠带的乌靴,显得俊秀洒脱,心里早已十分的欢喜。
萧观音向赵唯一举起酒杯,频频劝酒。赵唯一也有些意乱神迷,不停地举杯畅饮。饮食之间,两人又畅谈词曲,说到高兴处,击节清唱,如同久别的老友欢聚一般。
屋外狂风吹卷着鹅毛大雪,呼啸不停;幔帐间灯火阑珊,温暖如春。清心和女官们都退在堂外伺候着,只见堂内幔帐之上人影晃动,声息渐闻。
三十二 祭典
清晨,直别院外。
酒醒之后的赵唯一昏昏沉沉,走路仍然有些飘忽。清心引着他走出直别院后就告辞回了进去,好在赵唯一有着通行宫廷内外的银制腰牌,进出内廷也没有人敢于盘问他。
赵唯一沿着宫墙慢慢走着,心里回味着昨夜的欢乐。
“前面的那人站住!”
一声沉闷的吼声从背后传来,赵唯一不禁心头一惊。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身后早已站立着一名高大魁梧的年轻军官,这军官的胸前挂着皇室禁卫军高级军官的金色项牌。
皇帝耶律洪基是三天前离开上京皇城的,他要驾幸木叶山去祭祀先祖。木叶山祭祖是辽帝国皇室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的重大祭祀活动,一般安排在每年的冬季举行。契丹人传统上一直有着青牛白马的传说,据说是天庭上有一男子乘白马,一女子驾青牛,在冬季相遇于辽水之滨,又在木叶山上结为夫妇,然后繁衍了契丹民族。所以,历代契丹辽国的君王都要在每年冬天到来的时候,率领着王公贵族们来到祖先发迹的木叶山上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
耶律洪基原本想着带了最心爱的皇贵妃单登一起前往木叶山的,但受到了朝廷上许多大臣的强烈反对。那些反对的官员们认为,单登目前的身份还只是皇帝的妃子,尚不具备有陪伴皇帝祭祀祖先的资格,木叶山祭祖这样的重大典礼应该由皇后萧观音陪伴皇帝同行同祭。
耶律洪基懊恼归懊恼,却也只好作罢,可又不愿意带着皇后萧观音一同祭祀木叶山。原来这耶律洪基是个酷爱游玩行猎的皇帝,往年在木叶山的祭祀大典结束以后,都要顺路去山下的皇家围场里游猎一番。冬季寒冷,野兽稀少,但为了博取皇帝的欢喜,那些地方官员们竟然捉来周围的百姓,让百姓们头顶着鹿角,身披上兽皮,在荒野上来回奔跑,任由皇帝和贵族们射杀取乐。这种残暴的行为受到了皇后萧观音的极力反对,数次劝谏拦阻,使得耶律洪基很是扫兴,因此极不愿意带了萧观音同行。好在今年萧观音一入冬就病怏怏的,她在耶律洪基要前往木叶山之前就向皇帝奏明自己身体不适,不便远行,今年的木叶山祭祀大典就不随皇帝同行了。耶律洪基也乐得顺水推舟,让萧观音好好调养身体,自己则摆开銮驾,带着一班王公贵族前往木叶山去了。
果然,耶律洪基祭祀完毕之后,立刻兴高采烈地来到了皇家围猎场,今年没有了萧观音的阻碍,他决定要尽兴地游猎一番。一连几日,他推脱了所有的国家政事,整天与王公贵族们弯弓射猎。他看着那些在荒野上奔逃哀号的老百姓,仰天大笑着,竟觉得这样的围猎远比射杀猛兽来得好玩过瘾。高空苍野,架鹰驰犬,这一切让耶律洪基的心情大好。
只是,这天从上京皇宫里突然传来的一份绝密报告,让他的情绪大受影响。
三十三 祸心
耶律乙辛从单登赤裸的身体上滑下,满足地吹起了口哨。
单登狠踢了耶律乙辛一脚,嗔到:“你犯春昏了头脑拉,这里是皇宫禁地,你偷进来做这混事也就算了,怎么还敢吹起口哨来了!”
耶律乙辛一脸坏笑:“怎么,你却怕了?哈哈,不是你让我进来做这混事的吗?”
单登斜过媚眼来瞟着耶律乙辛,抬手掐了他一下道:“那昏君去木叶山祭拜先祖了,这几日便都便宜了你这混小子。”
耶律乙辛格格笑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搂住单登说:“昨日我清晨从你这里出去之时,竟然在宫里宫外接连遇到了两个奇怪的人呢。”
“哦,是什么人?”单登听了吓了一跳,她生怕这几日与耶律乙辛的偷情被外人察觉,于是警惕起来。
“先是在宫内遇到一名年轻的汉人男子,穿着白色的长袍,乐官模样打扮。看样子不是什么官员,腰里却别着能够进出皇后直别院的通行银牌!按说这大内宫廷之中,本不应该出现年轻男子随便进出的情况,更何况在清晨。我着实吓得不轻呢,也只能叫住那人仔细盘问了一番,幸好不是从你这方向上走过的,应该没有看到我从你这里出去。因为他有腰牌,我也不好再问,就放了那人走了。”
“你盘问出些什么情况来?他是从哪里进宫的?去皇后的直别院里又为什么事?”
“他说是从直别院那里出来的。因前一日被皇后陛下召见去直别院里伺候,将物品遗忘在院中,清晨急用之下,才来求告皇后的侍从女官取出来交与他的。”
单登想了一想,又问:“那另外一个遇到的人是谁?”
耶律乙辛见单登问到这第二个人,显得有些担心起来:“这个人我在倒是见过几次,就是那个有点讨人嫌的汉官张孝杰。我与那汉人乐官分手之后,才走出皇城宫门,在宫外没走几步就临头撞上了这家伙!此人急急的样子走路,见到我却一副嬉皮笑脸样子,还拖着我说了一阵莫名其妙的话呢。”
单登听说另一人是张孝杰,似乎松了口气,轻松地问道:“那张孝杰又与你说了些什么?”
耶律乙辛说:“他先是向我道喜,说我是平定耶律重元叛乱的头号功臣,是大辽帝国的栋梁。又说那耶律重元一死,那些企图在辽国搞汉化的势力就折断了一条臂膀,还说那另一条臂膀早晚也要折在我的手中,到时候我又是大功一件。说得我是莫名其妙,又不便多问,只能与他客套了一番。”
单登微微笑了笑,没有再问。
耶律乙辛想了想,又说:“那张孝杰似乎觉察出了什么,看着我从宫里出来,阴阴地笑着对我说,请转告贵妃娘娘,就说大功将出于赵唯一的身上。然后就拍拍我的手,转身慢悠悠地踱步走了。我是一头雾水啊,你说这姓张的会不会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单登对于张孝杰是否知道她与耶律乙辛偷情一事根本不关心,只一把抓住了耶律乙辛的胳膊问道:“你方才说,那张孝杰提到的是赵唯一吗?”
耶律乙辛点点头。
单登眼珠转了几转,思索了一会,又问耶律乙辛:“你先前在宫内遇到的年轻汉人乐官可是高高瘦瘦的,样貌俊秀?”
耶律乙辛点头说:“对啊,是这个模样。莫非你也见过他?”
单登一跃坐起,脸庞上快速掠过一丝阴险的神色。她坐了片刻后,双手合十对着空中拜了几拜:“祖先有灵,我家族报仇雪恨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三十四 密信
这是一封标记为绝密的信笺,是用宫廷内专用的金色信函呈送到耶律洪基面前的,内容是密报皇后萧观音趁皇帝离京之际,暗中与一名汉人乐伶有私通,且该乐伶还曾留宿于皇后的直别院中。
耶律洪基拿了信笺看了几遍,竟然没有发怒。他在巨大的毡帐中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站定下来,摇了摇头。他并不相信这封告密信上的内容,他不认为一名普通的汉人乐官可以轻易进出戒备森严的皇宫。皇后萧观音那样高贵的身份,又怎么会为一个地位低下的乐伶动心呢?思前想后,他决定暂时押下这封密信,等游猎尽兴之后回到京城再说。想到这里,耶律洪基便将信笺放在了书案上。
“汉臣张孝杰求见皇帝陛下。”一名太监进来禀告。
耶律洪基扬手,让太监去唤张孝杰进来。毡帐的门一开,太监引着一个精瘦枯干的汉官走进了大帐,来的正是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
“臣张孝杰拜见皇帝陛下。”
张孝杰进帐先向皇帝行了大礼,然后站起身来立在一边,也不说话。耶律洪基觉得奇怪,他看了看这个自己非常宠信的大臣问道:“卿这时候觐见,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张孝杰连忙向耶律洪基眨了眨一对小眼,示意帐内人多嘴杂,不便于说话。耶律洪基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对一群垂手侍立的随身太监们摆了摆手,那些太监个个躬身施了个礼,然后都退出了毡帐。
张孝杰这时才走近了耶律洪基的身边,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陛下,臣今日听得一则惊人消息,太过重大,臣不敢不向陛下奏报,故立即赶来求见陛下。”
“哦,”耶律洪基看着张孝杰那认真严肃的样子,也觉得不同一般,就问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陛下,臣的一个贴身仆役今日自京城里来,他本是替臣回京去取几件御寒的衣物,可同时也带来了京城内近几日的流言扉语。这些话臣听后吓出一身冷汗来,可真是不得不奏明陛下的大事情啊。”
耶律洪基示意张孝杰继续讲下去。张孝杰一边说着,一边暗自观察着耶律洪基的表情:“臣听说,告假留京的皇后陛下并非真是身体有恙,而是另有目的。在陛下您离京之后,经常与一名年轻的汉人乐伶私下幽会。”
耶律洪基收紧了眉头,却没有说话。张孝杰继续说道:“这事情臣先是不信,呵斥那仆役不得胡言,但那仆役却说得有模有样,连那汉人乐伶的名姓都晓得。臣还听说,此事最近在京城之内广为流传,连普通百姓都知道了。”
耶律洪基不由警觉起来,他问张孝杰:“此事已经在京城内流传这样广了?”
张孝杰连忙走近一步:“陛下,京城之中,此事已是人皆共知的了啊。”
耶律洪基拧紧了眉头:“这些流言,你且不要轻信。你所说的事情,待朕回京后一定要追查清楚。”
“是是,臣也以为,陛下此次木叶山祭祀功德圆满,现在正是行围打猎的好时机,决不能为了些流言蜚语坏了陛下的兴致。只是……”
“有什么话,卿自管说吧。”耶律洪基有些烦躁起来。
“陛下,臣以为,这事情也不可小视。陛下请想,连臣的仆役都听说了,可见京城里确已经是流言四起。倘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怕等陛下回到京城之后,已经对皇家的威严造成极大的损害了。并且,流言如此之广,恐怕是无风不起浪啊。”
耶律洪基背着手在帐内走了两步,他觉得张孝杰的考虑很有道理,也想搞明白这事情的真假,可又放不下刚刚开始的冬季围猎,这一犹豫全被张孝杰看在了眼里。
“陛下,臣倒有个办法,可以应付目前的局面。”
“哦,卿快说来。”
“陛下,臣想先行回京,替陛下秘密调查此事。如有人故意制造流言蜚语诽谤皇室的,臣先行将流言控制住,并细加查明这些流言的出处,以待陛下回京处置。倘若是确实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则臣先秘密收集些证据,等待陛下回京后亲自过问。”
耶律洪基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对张孝杰说:“好,就按卿的意思办。”
三十五 阴谋
张孝杰悄悄地回到了上京,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向北枢密院枢密使兼禁卫军总指挥使耶律乙辛的住处。
耶律乙辛看到张孝杰走进来,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来拱手抱拳道:“张大人,在下恭候多时了。”
张孝杰用嘴角牵拉着无肉的脸皮笑了笑,向着耶律乙辛一躬说道:“孝杰见过大将军。此次孝杰风尘仆仆自木叶山赶回京城,就是为了这京城中的天大要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已在皇贵妃娘娘的计划当中。”
耶律乙辛亲热地请张孝杰坐下,派人奉上茶来。张孝杰向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随即示意让手下人等都退了出去。
张孝杰凑近耶律乙辛的耳朵:“此次木叶山之行数日前,孝杰就已接到皇贵妃娘娘的密旨,让我密切留意皇帝的动向,见机行事。昨天我收到了大将军的密信,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安排下了如此妙事!孝杰便依计行事,立即去觐见了皇帝陛下,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皇帝陛下已经对皇后的艳闻起了疑心,让我秘密回到京城来暗中调查此事。”
耶律乙辛知道张孝杰早就与单登勾结联合,单登许诺张孝杰在自己取得皇后宝座以后,会全力支持他升任汉官首席,张孝杰也曾向单登表达过不二的忠心。耶律乙辛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张大人,这次的暗中调查,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张孝杰低头思索了一下说:“我在回京的路上思量再三,觉得此事还需要一人一物,才能有把握彻底扳倒萧观音。”
“哦,张大人这一人一物指的是什么呢?”
“一物是物证,就是要有证据。这个问题我已想过了,我在逸云堂里有一个好友叫做朱顶鹤,原是逸云堂的领事,因为在举荐赵唯一的事情上办事不利,受到了宫里的斥责后,被降职做了从事,心中一直嫉恨那个赵唯一。我已让此人暗中去赵唯一在逸云堂的住处寻查,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物件。黄天不负有心人啊,大将军,我进城前路上遇到朱顶鹤的师弟韩不惊送来的消息,说是在赵唯一那里查到皇后亲笔写与他的情诗!孝杰以为,这物证已是足够用的了。”
耶律乙辛听了也很兴奋,他拉住张孝杰问:“那皇后的情诗张大人是否拿到了?是皇后的亲笔吗?”
张孝杰脸露冷笑,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来,对着耶律乙辛说:“大将军,这就是韩不惊送来的皇后萧观音亲笔写与那赵唯一的情诗。我已经看过,应该就是皇后的亲笔!请大将军转告贵妃娘娘,也好叫娘娘放心。”
耶律乙辛一拍桌案,叫了声好。
张孝杰捻了捻山羊胡须,继续说道:“另外那个人证就有些麻烦了。这直别院之中,还需要有人能够站出来指证皇后的艳情,并且此人还需要知晓皇后与那赵唯一之间的各项细节。孝杰思来想去,尚没有合适的人选可用。”
耶律乙辛呵呵一笑,说:“张大人,这人证一事请不必担心,有人可以帮上忙。”
张孝杰有些喜出望外:“难道大将军这里早已有所准备?”
耶律乙辛举起双手,在空中击了三下手掌,只见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高挑的女人,这女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还用黑纱蒙在脸上。她走到张孝杰面前说:“张大人,我这里先向大人道贺了!此事成功之后,下次再见面,恐怕要称您为南院枢密张丞相了。”
张孝杰一惊,连忙站了起来,向耶律乙辛问道:“将军房中藏着是何人?”
耶律乙辛咧嘴大笑着,拉着张孝杰重新坐下,对那女子说道:“请皇贵妃娘娘现出真面目吧。”
那女子摘下面纱,露出一张俏丽妩媚的脸来,却正是皇贵妃单登。
张孝杰连忙再次起身向单登施礼。单登在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对张孝杰说:“方才我已在屏风后面听到张大人的话了,张大人心思缜密,果然是个人才。不过张大人不用担心,我当初在皇后的直别院内做过侍从女官,在直别院里早已经安排下了耳目。”
张孝杰见了单登,松了口气,神色轻佻地开始表功:“啊呀,原来是皇贵妃娘娘在此啊,孝杰前次借大将军之口,送了娘娘这件好事,看来真是有了结果。”
耶律乙辛听了很感疑惑:“张大人什么时候借了我的口,又送了皇贵妃什么好事?”
张孝杰与单登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才哈哈一笑说:“大将军莫非忘记了那日皇城宫门之外的相遇了吗?那日孝杰得知那赵唯一留宿直别院的丑事,原是赶去急报贵妃娘娘的,不想遇到了大将军,所以才请大将军转告娘娘。”
单登白了张孝杰一眼,嗔道:“张大人传话可真会找人啊。”
三人哈哈笑了一阵,张孝杰才正色对单登说:“还请贵妃娘娘将此人唤来问明白了,才能操作后面的事情。”
单登微微一笑说:“此人唤做巧灵,是我安插在直别院中的女官,多年来对我忠心耿耿。我都已经向她问明白了,那日皇后萧观音与乐伶赵唯一确实共处一室,饮酒弹琴,嬉笑调情,赵唯一还留宿于皇后的寝帐之中,直至清晨方才离开。这些都是巧灵亲眼所见,这丫头鬼机灵得很,还暗中得到了萧观音的一些诗词手稿,其中有一首藏字小诗别有韵味,回头请张大人和耶律将军仔细体味。”单登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说了一句:“这次她萧观音是难逃一劫了。”
三十六 毒舌
皇帝耶律洪基回到了上京,一份由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亲自撰写的奏折已经呈交了上来。奏折用的是黑漆封面的密匣封装,代表着这里面的内容属于绝密,只有皇帝本人可以打开观看。
耶律洪基看过了奏折的内容以后就开始心绪不宁了。奏折里的内容足以让他疑嫉大起,抓狂至极,他紧皱着眉头在房中焦躁地来回走动,就象一匹被困囚笼中的野狼一样不得安宁。
“去将张孝杰唤来。”耶律洪基对着门外吼了一声。
片刻后,一身契丹汉官服饰打扮的张孝杰在太监总管突术康的引导下走了进来,张孝杰对着皇帝耶律洪基施过了礼,安静地退立在一边,等待着皇帝的问讯。
“张卿,你的密折朕已经看过了。朕问你,你密折上所写的这些事情可是真吗?”
张孝杰早已料到耶律洪基心中必定尚存疑虑,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耶律洪基说道:“陛下,臣奉旨悄然潜回京城之后,没有敢惊动任何人,只寻到那些亲眼见证此事的人询问详情。臣知无不言,密折上所写的皆是这几日暗查得到的结果,不敢有分毫的隐瞒和夸大。”
耶律洪基鼻子里呼着粗气,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孝杰:“朕与皇后自幼相识。皇后的禀性脾气,朕太熟悉了。此事,此事……”
张孝杰偷眼观察着耶律洪基,他心理明白,如果不拿出确实的证据来,皇帝是不会完全相信皇后偷情一事的。于是他跪爬了半步,轻声地说出了令耶律洪基感到五雷轰顶的话来:“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份皇后亲笔写与那乐伶赵唯一的情诗,臣不能确定真假,又不敢不奏,只好面呈陛下圣裁。”说完,张孝杰从官袍内袋中取出一只黄色锦盒来,双手举过头顶。
耶律洪基一把夺了过来,打开盒盖,里面是两张洁白的宣纸。这宣纸他一眼就能辨认出系出自宫廷内部的御用纸品,每张宣纸的左下角都有一枚宫内御制的黄龙印戳,只有皇室成员才能够使用。耶律洪基的手已经开始有些颤抖了,他缓缓打开两张宣纸,铺放在书案上面,只见一页纸上用娟秀的笔迹写着一首小诗,写的是“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洪基虽然性格粗俗,但也是自幼由名师指教,读了不少胡汉书籍,他认得这一首诗讲的是当年后陈美女赵飞燕误国害君的故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这笔迹却真是皇后萧观音的亲笔无疑。
耶律洪基定了定心神,又打开第二张宣纸来看,只见纸上写着: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舞燕歌云,别有轻妙。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这第二首词看完,令耶律洪基的脸瞬间由红转白,他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些字迹,之后突然愤怒地转过身来,望着直别院的方向上狠狠挥动了一下拳头,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话来。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耶律洪基才转身瘫坐进盘龙椅内,叹了口气,对仍然跪在地上的张孝杰说:“张卿你且起来吧。”
张孝杰站起身来,立在耶律洪基的身边,又说道:“臣这是趁那赵唯一去直别院觐见皇后的时候,派逸云堂从事朱顶鹤去赵唯一房中秘密翻查从而获得此物。那朱顶鹤原来与赵唯一极其厮熟,他也向臣说过,这赵唯一自从得了皇后的亲笔手书后,已在他面前炫耀过数次。”
耶律洪基叹了半天的气,忽然侧头又看了几遍书案上的情诗,脸上流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他自言自语地说着:“这第一首诗写的是当年后陈美人赵飞燕祸国一事,皇后将此诗送与那乐伶是何目的?”
张孝杰贴近耶律洪基的耳朵:“陛下,就是这首小诗,才是皇后真切性情的表露。”他看了耶律洪基一眼,继续说道:“这首诗明写赵飞燕,其实却是一首巧妙至极的藏字诗!”
“张卿却是为何如此说?这诗里又如何藏字呢?”耶律洪基直愣愣望着张孝杰问道。
张孝杰走到书案前,用手指在纸上点了三下:“陛下请看,此诗之中,恰恰嵌入了赵、唯、一这三个字。皇后如此巧用手段,正表明此诗是写与那乐伶赵唯一的情诗无疑了。”
耶律洪基细看之后,随即勃然大怒,一把将书案上放着的玉制香炉推飞了出去。那香炉在地上摔裂成碎片,飞溅了一地。
三十七 绝唱
直别院中的气氛凝重而沉闷,年轻的女官们都显得心事重重,个别的已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只要是院外来了人,都惊恐地瞪起一双的眼睛,眼神里饱含着警惕。
清心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那是一个阴冷的早晨,贴身女官清心正在服侍皇后萧观音梳洗打扮,就见门外跑进来三名太监,领头的是内廷掌领大太监,他身后跟着两名腰里系着明黄色腰带的中年太监。萧观音知道这些腰系明黄色腰带的太监必是皇帝身边派过来的,就对两名太监问道:“可是皇帝陛下有事唤本宫吗?”
“回皇后陛下的话,奴才们依皇帝陛下的旨意,请直别院侍从女官长清心前去龙德殿问话。”两名太监躬身答道。
萧观音一愣,看了看掌领大太监,见那老太监早已面色如土,站在一边不敢言语。
“知道了,你们且回,等本宫用了早膳以后,带着清心去龙德殿觐见皇帝陛下。”萧观音想打发这两名太监先回去。
其中一名中年太监垂着眼帘低声回话:“皇后,奴才来的时候,皇帝陛下下了旨意,只请女官清心前去问话,别人都不得擅自离开直别院。当然,皇后您也不得离开。”
那天,这两名太监带走了清心,此后一连三天过去了,清心都没有回来。更加诡异的是,直别院里同日失踪了一名叫做巧灵的女官,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被派去龙德殿询问清心情况的女官都被打发了回来,这些女官回来以后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她们都听说清心被皇帝唤去之后就被关押了起来,据说还动了刑罚。
赵唯一径直走进了直别院,他也发现了气氛的异常。
代替清心引着赵唯一进院的年轻女官一声不吭地把赵唯一带到萧观音的面前,然后就白着脸退在了一边。赵唯一迟疑了一下,对萧观音说:“唯一见过皇后。今日怎么没有看到清心姑娘呢?”
萧观音显得心事沉重,摆手让赵唯一坐下,然后叹了口气说:“先生不知道吗?清心三天前就被皇帝宫中派来的太监唤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赵唯一也是一惊,他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问:“皇后,唯一今日怕是来的不是时候,改日唯一再来院中为皇后弹奏琴曲吧。”
萧观音看着赵唯一,有些哀伤地摇了摇头,对边上站立的几名女官说:“你们且退下吧。”几名女官连忙施了一礼,退了出去。
萧观音又叹了口气,幽幽地对着赵唯一说道:“皇帝可能是对我起了疑心了。”
赵唯一连忙问:“因为何事呢?”
“昨日,我见清心去了不回,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便唤了那掌领大太监来问话。那老太监原是我萧家的家奴,后来被安排进宫,对我也算是十分亲切体贴。但这次也是问了半天才问出一点内情来。”
赵唯一静静地听着,他已经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
“听那太监说,清心被皇帝唤去,是问了我与先生之间的事情,听说她还被动用了刑罚。”
赵唯一站起身来,有些吃惊地说道:“皇后,也许是唯一什么地方做的不妥,给皇后带来了麻烦。唯一想去求见皇帝陛下,如果有罪,唯一愿意领受。”
萧观音摇了摇头,眼含深情地看着赵唯一说:“先不说这些了,我希望先生为我做一件事情。”
“请皇后吩咐,唯一一定照办。”
萧观音从袖中取出一面金色的玉制腰牌来:“此牌是龙纹虎头金牌,只有皇帝和皇后各执一面,见牌如见人。现在,你用这腰牌还可以自由出入京城的各个城门关隘,无人可以拦阻。请先生今天就速速离开上京,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赵唯一没有接过腰牌,只是又重新坐了下去。他对着萧观音淡淡一笑道:“皇后,唯一现在不能走,唯一要是走了,恐怕有些事情就更加难以讲得清楚。现在这样的时候,唯一也不愿意离开皇后。”
萧观音有些着急地说:“先生如果不走,再过几天恐怕就走不了了。我担心用不了几天,先生也会和清心一样被突然唤去。”萧观音低下头,眼里已经含着泪花:“先生不必替我担心,我毕竟还是皇后,皇帝不会不念及以往的感情的。”
赵唯一坚决地摇了摇头,然后柔声对着萧观音说:“皇后,唯一不怕,唯一愿意在这里陪着皇后,哪里也不去。”
萧观音抬起了头,扑闪着已经被眼泪迷离了的双眼,望着赵唯一:“先生,其实我又怎么愿意先生离开。”
赵唯一胸中也是一热,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赵唯一温情地看着萧观音说:“皇后,还记得唯一为皇后弹唱的那曲柳永的《洞仙歌》吗?那天,皇后也似今日这般情绪低落,听了唯一的曲子以后笑得是那样的美丽动人。今日就让唯一再为皇后唱上这一曲《洞仙歌》吧。”
萧观音温柔地望着赵唯一,微笑着点了点头。
赵唯一在琴台前面坐下,神情仍与往日无异,稍一思索,随即弹拨起琴弦,深情地唱道:“共有海约山盟,记得翠云偷翦。和鸣彩凤于飞燕。间柳径花阴携手遍。情眷恋。向其间、密约轻怜事何限。忍聚散。况已结深深愿。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唱至最后两句,萧观音不禁低声应和着:“愿人间天上,暮云朝雨长相见。”
一曲唱罢,音静声收。萧观音闭上了双眼,两行清泪却已顺着脸胛流淌了下来。
三十八 陷害
血肉模糊的清心被几个太监拖进了一间偏殿里,太监们扔下人后快步退出门来,将门关上,又在门上加了一把大锁。
一连三天,清心受到了各种非人的折磨,一个自小生长在宫廷里的年轻姑娘,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的虐待?终于在这一天里,清心再也忍受不住残酷的刑罚,违心地在一张供词上签画下了名字。
“大功可算是告成了。”耶律乙辛长出了一气,拿着清心的供词大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坐进一把椅子里,对着张孝杰嚷道。
张孝杰显得更加老成持重,在耶律乙辛对面的椅子里只是静静地坐着,他里思索了片刻说:“依下官看,这事情还不算十拿九稳。”
“哦,这是为何?那清心都已经招认了,她可是萧观音的贴身女官啊。”耶律乙辛有些不解地问道。
张孝杰摇了摇手说:“将军试想,这萧观音和当今皇帝原是青梅竹马的夫妻,感情至深。此事要想扳倒萧观音不难,可贵妃娘娘要的是她萧观音的命!要做到这一点上,恐怕现在这事也只有八九成的火候,还需要一个人来烧上一把火。”
耶律乙辛一愣,连忙问着张孝杰:“还需要谁来烧这把火?”
张孝杰拉扯着瘦脸上的皮肉阴笑几声,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让那乐伶赵唯一自己来烧!事到如今,也应该是收网的时候了,大将军与下官现在一同去龙德殿面君,请皇帝陛下下旨捉拿赵唯一来讯问。”
耶律乙辛忽地站立起来,叫道:“这还需要皇帝的旨意吗?一个小小的汉人乐伶,别说捉来,杀都杀得!张大人自请稍坐,我这就带着禁卫军去捉那赵唯一来。”
张孝杰连忙摇手拦阻耶律乙辛:“大将军莫要心急。大将军请想,萧观音还是当今皇后,这赵唯一还依仗着是当今皇后的宠伶,没有皇帝的旨意,立即派人去捉拿赵唯一就显得有些冒失了。萧观音那里也会知道此事目前由你我在操办着,到时候反咬一口,岂不是坏了贵妃娘娘的大事!不如先去请了皇帝陛下的旨意,捉他审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耶律乙辛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却又没有反驳对理由,于是便点头同意了张孝杰的建议。两人收拾了一下证据证物,向着皇帝耶律洪基的龙德殿走来。
耶律洪基正在龙德殿内生着闷气,边上垂手立着几名吓得抖抖嗦嗦的小太监。昨天夜里,皇贵妃单登在耶律洪基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夜的风,说什么早就听了宫里传言,说那皇后萧观音趁着皇帝祭祀木叶山之际,不顾皇家的尊严,放下皇后高贵的身份,鲜颜寡耻去与一个汉人乐伶私下通奸。直说得耶律洪基心烦意乱,气郁胸中却又无处发泄,这一早上已经砸了两个茶盏,将身边侍奉的太监们全都打骂了一遍。他半躺在龙榻上面,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正要派人去唤张孝杰和耶律乙辛前来问话。
一名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进来,跪着说道:“启奏皇帝陛下,禁卫军都指挥使耶律乙辛将军及南枢密院通事张孝杰大人在外求见。”
耶律洪基翻身坐起,立刻宣旨让两人进来。一名太监引着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走进龙德殿来,两人见了皇帝施礼已毕,张孝杰首先开口:“臣前几日受陛下的旨意,与耶律将军一同调查皇后与那汉人乐伶赵唯一私通之事,现已查出了眉目,特来请旨定夺。”
耶律洪基沉着脸问道:“前日朕已准了你们捉拿了那皇后的贴身女官长清心去问讯,现在问得如何了?”
张孝杰连忙上前躬身道:“回陛下,那清心已经招认了。她说,早在数月之前,就是这个乐伶赵唯一尚在逸云堂做普通乐师的时候,皇后就曾与他隔空对琴,互通心迹了。此后,皇后又借机将那赵唯一升为内府知事房的带职乐官,还违规赐他通行宫廷的银牌,那赵唯一就此常常自由出入直别院,与皇后日夜厮混在一起。”
耶律洪基气得哼了一声,鼓着嘴巴没有说话。
张孝杰清了清喉咙,接着说道:“就在陛下临幸木叶山之际,皇后慌称身体不适,未与陛下同往木叶山祭祖,却是利用陛下不在京城的机会,皇后在直别院内盛装艳抹,夤夜唤来赵唯一饮酒作乐,那赵唯一还夜入皇后的寝帐之内!此后,皇后屏蔽了旁人,只留那赵唯一在寝帐之内。据清心和其他女官招认,赵唯一整整一夜都未走出皇后的寝宫,直至天明方才离开。就在皇宫之外,那赵唯一鬼鬼祟祟的样子,却正被带着卫士巡逻查哨的耶律将军遇见。”
耶律乙辛在旁连忙帮腔:“那日清晨,臣自领了禁卫军士巡查,却遇到乐伶赵唯一从直别院里出来,臣上前盘问,那赵唯一百般狡辩。臣见他有通行宫廷的银腰牌,只能先放他走了。”
张孝杰偷眼观察到耶律洪基已经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便明白到了趁热打铁的时候了。于是呈上几份证词:“陛下,这是皇后贴身女官长清心及赵唯一留宿皇后寝帐那日在外当值的侍从女官巧灵的口供,还有逸云堂知事朱顶鹤及直别院中其他太监女官的证词,请陛下御览。”
耶律洪基拿过来草草翻看了一遍,将证词狠狠丢在了书案之上,愤愤地说:“这萧观音真是欺我太甚!”
张孝杰暗着给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立即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以为,现在应该立即捉捕乐伶赵唯一,讯问他的口供。另外,为防止直别院内与外界串通消息,应派人看管住直别院,严禁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耶律洪基早已被这几分证词搅得怒不可遏,只是在两名大臣面前不便发作,他听了耶律乙辛的话后,立即下旨让耶律乙辛带禁卫军捉捕赵唯一,并看管住直别院各处,没有自己的旨意,任何外人不得进入。然后挥了挥手,让耶律乙辛和张孝杰都退下殿去。
耶律乙辛和张孝杰退出龙德殿,分头执行皇帝的旨意去了。
三十九 焚琴
赵唯一是在散步的时候被耶律乙辛带走的。
当赵唯一看到耶律乙辛率领着一群禁卫军士冲进自己的小院时,他好象早有准备,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耶律乙辛说:“这位将军,可否容片刻的时间,我要把自身的东西都处置一下。”
耶律乙辛看了看赵唯一,觉得这赵唯一现在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了,于是就点了点头,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赵唯一走进小屋,将自己随身的衣物等物品包成了两个包袱,又拿着自己一直弹用的古琴走出屋子,来到了庭院里。他将两个包袱放在地上,又把古琴放于两个包袱的上面架好,然后,就伸手从怀里拿出来火镰,打着了火,点着了两个包袱。两个包袱呼呼地燃烧起来,烈焰很快就烧着了架在上面的古琴,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赵唯一退后几步,盘腿坐在了地上,他看着面前腾起的火焰,脸庞上仍然没有任何表情。
很快,这些东西都烧成了灰烬,赵唯一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灰烬拜了一拜,说道:“今日唯一辞别你们,多谢你们在往日里随着唯一的这些岁月。”说完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对着耶律乙辛说:“好了,我们走吧。”
捉住了赵唯一后,耶律乙辛令人将赵唯一即可押送至张孝杰处审讯,自己则带领着三百名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甲士包围了直别院。两天以后,从皇帝耶律洪基的龙德殿里传来皇帝的旨意,将皇后萧观音请至后院偏殿之内居住,由龙德殿里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突术康亲自带领着数名女官及太监前来侍奉,实为监视住萧观音,凡是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问。萧观音一离开直别院,张孝杰就领着几十名腰系明黄色腰带的太监们,气势汹汹地冲进直别院里翻箱倒柜,查出了赵唯一写给萧观音的手迹,张孝杰立即用锦盒收纳起来,与其他重要证物放在了一处。
赵唯一落到了张孝杰的手中,先被吊了整整一夜,然后又在刑室里受到了鞭刑和烙刑。等赵唯一已经是满身血污的模样了,张孝杰才踱进了牢房里,阴险地威逼利诱赵唯一承认和萧观音之间的私情,并写下悔过书。
赵唯一躺在干草堆上,听完了张孝杰的话以后,脸上流露出蔑视的表情,他对张孝杰说道:“不用麻烦大人这样苦口婆心了,皇后是清白的,如果有什么罪责的话,全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处死我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任由张孝杰在面前咆哮。
之后的几天里,酷刑和各种非人的折磨不断地煎熬着赵唯一的身心,但他始终坚持着一声不吭,仿佛已经超脱了肉体上的一切苦痛。
皇帝耶律洪基突然提出要在龙德殿内亲自讯问皇后萧观音,御侍和太监们从直别院的偏殿里将萧观音带了过来。萧观音形容憔悴,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
“皇后,如今有人告发你和一个叫做赵唯一的汉人乐伶私下通奸,你有何话说?”耶律洪基瞪着眼睛,当面质问着萧观音。
萧观音侧身站着,只是淡淡地说道:“请问陛下,可有什么证据吗?”
耶律洪基拿过几张白色的宣纸来,对着萧观音问道:“这可是你亲笔书写的?”
萧观音接过看了,语气里含着轻蔑:“这飞燕诗确实是臣妾所写,却又怎么到了陛下的手里?”
耶律洪基一愣,抬眼向着一旁的张孝杰望去。张孝杰此时奸笑一声说道:“微臣敢问皇后,‘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这两句诗可是可是皇后亲笔所写的吗?”
萧观音鄙视地扫了张孝杰一眼:“这是本宫亲手所写的,却又怎样?”
“好,皇后终于承认了!”张孝杰象早已等待许久的猎手终于看到猎物一般兴奋地闪烁着一对小眼,“再问皇后,这两句诗又有什么说法吗?”
萧观音看了一眼耶律洪基,淡淡地说道:“皇帝现今宠信着皇贵妃单登,荒废朝政,朝野上下多有怨言。本宫也是那日念及西汉成帝时期的宠妃赵飞燕,感古伤今,随手而作罢了。”
张孝杰尖着嗓音笑着:“好一个感古伤今,随手而作!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依臣等看来,这首诗里可是大有学问的。”张孝杰阴险地对萧观音笑了笑,又转向耶律洪基说:“陛下,臣等以为,皇后诗中的‘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两句,却是皇后与那赵唯一私情来往的凭证!这两句诗里,皇后已将那乐伶赵唯一的名字都嵌入了诗中,真的是好文才啊!足见皇后对于那汉人乐伶的深情器重。”
耶律洪基终于愤怒起来,他向着萧观音叫道:“这些都是从那伶人赵唯一处查获的,难道还不承认吗?”随即下旨,令突术康将赵唯一带进龙德殿来与萧观音对质。
耶律乙辛连忙上前阻止:“陛下,这汉人伶官什么身份?怎么配进入皇帝的龙德殿之内?为臣觉得不妥。”
耶律洪基此时已被嫉火迷住了心窍,暴跳如雷地吼着要将赵唯一带进龙德殿来。张孝杰急忙朝耶律乙辛使了个眼色,耶律乙辛这才走出龙德殿来,提押赵唯一去了。
四十 殇情
两名御侍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一路拖进了龙德殿。
萧观音几乎不能辨认出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赵唯一了,她不由得心头一痛,只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她不愿意看到赵唯一现在这个模样,两行热泪早已经自眼角流淌了下来。
耶律洪基看到赵唯一满身血污的样子,皱了皱眉头,下旨让御侍架住赵唯一就远远站在一边,别让赵唯一的血沾污了龙德殿华美的地毯。他恨恨地对张孝杰说:“朕怎能与这下等的伶人对话?卿可代表朕前去问话。”
张孝杰口称遵旨,走到了赵唯一的面前,问道:“你可是伶官赵唯一吗?”
赵唯一扬起脸来,居然笑着点了点头。
张孝杰继续问:“你与皇后据说很久之前就已琴音相通,是否早有暧昧?”
赵唯一只回答道:“皇后与唯一只是琴中知音罢了。”
“那可有书信来往呢?”张孝杰追问。
“皇后身份尊贵,唯一不过一名伶人,怎么会和皇后有书信来往。”
张孝杰回身向皇帝耶律洪基一拱手,大声道:“陛下,这厮说谎!臣已在他住处查获皇后写与他的亲笔诗词两首。”
耶律乙辛连忙跟着说道:“臣也遵旨搜查了直别院,在皇后住处也查获了赵唯一写与皇后的亲笔情书。”
赵唯一笑了起来,带着嘲讽的口气说:“文人诗词相和相赠,与你们所谓的情书来往根本不同。身为国家重臣和朝廷高官,这些居然不识得。”
张孝杰有些尴尬地扯动了一下瘦脸上的皮肉,一时竟然语塞。耶律乙辛在一旁帮腔:“这些亲笔手书,本来就是暧昧的行为,与情书来往没有什么不同。”
张孝杰继续问道:“我且问你,你是否写过情诗送与皇后?”
赵唯一轻蔑地看着张孝杰,并不回答。
张孝杰拿过一张纸来,走到赵唯一跟前问:“钿合金钗私语处,算谁在、回廊影下。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这些词句可是你写与皇后的?”
赵唯一冷笑一声,说道:“是又怎样?这是南国柳永的名词佳作,难道也写不得吗?”
张孝杰奸笑一声:“写得,当然写得。只是,这首香艳的《十香词》却非是柳永的名词佳作了吧?”说完,他故意走到萧观音和赵唯一中间,抖开了一张长长的纸来,看上面仿佛是赵唯一的笔迹:“ 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装;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领边香。
和羹好滋味,送语出宫商;安知郎口内,含有暖甘香。
非关兼酒气,不是口脂香;却疑花解语,风送过来香。
既摘上林蕊,还亲御院桑;归来便携手,纤纤春笋香。
风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谁将暖白玉,雕出软钩香。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和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
”
张孝杰不等赵唯一说话,便大声叫喊起来:“你这卑贱的奴才,色胆齐天了不成!写出这样的淫词艳句来送与皇后,究竟想要怎样?”
耶律洪基听到这里,早已是暴怒至极,他实在已经忍耐不住,愤愤地从龙书案后面转身出来,走到萧观音面前大声咆哮道:“你究竟和这汉人乐伶有无通奸偷情之事?”
萧观音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咆哮怒吼的男人,他还是那个自己曾经青梅竹马、深深爱恋的情人吗?萧观音痛苦地侧过脸去,不愿意再看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对着萧观音发狂似地吼叫着,萧观音却只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
张孝杰觉得此时有必要再对萧观音加上最后一击,于是他贴近耶律洪基耳语了几句,耶律洪基瞪着血红的双眼,狠狠点着头。
张孝杰对耶律乙辛一使眼色,耶律乙辛立即走到殿口叫了一声,两名御侍带着一个年轻女官走进殿来,那女官拜过皇帝,怯生生站在一边。张孝杰捋着山羊胡须问那女官:“你将知道的事都向皇帝陛下奏来,不得有所隐瞒。”那女官说道:“奴婢是皇后院里的女官,叫做巧灵。皇后与那赵唯一早就有所勾搭,我等只是不敢乱说罢了。那日冬夜在皇后寝帐之外当班值守的正是奴婢,那天,皇后唤那乐官赵唯一进了寝帐里一同饮酒,让我等不得入内。我等在外只听得帐内轻慢调笑,又有呻吟声息不止,直至清晨那赵唯一方才从皇后的寝帐中出来,由清心带了出去。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不敢隐瞒陛下。”
耶律洪基此时已经愤怒地有些神志不清了,他一把抓过龙书案上的银制镇纸来,狠狠砸向萧观音。
萧观音促不及防,被镇纸砸中头上,立刻崩开了皮肉,鲜血流了下来,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殿上的张孝杰和耶律乙辛都被皇帝这突然的举动惊得呆了,那些太监们也都吓得气不敢出。此时,赵唯一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两名架着他的御侍手中挣脱出来,合着一身的血污扑向了耶律洪基,他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将耶律洪基压在了身下!
一时间,龙德殿上的人都惊得不知所措,谁也不曾想到,一个被酷刑折磨成这样的囚徒,竟然敢于扑倒皇帝!
张孝杰第一个叫嚷起来:“反了反了,卫士何在?”耶律乙辛也醒悟过来,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赵唯一的后背,将赵唯一拎了起来,甩手摔了出去。
几名禁卫军甲士此时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将赵唯一按住,用绳索捆绑起来。
赵唯一仰天长笑:“今日这殿上,竟都是些谗言惑众的小人,还有一个昏庸无能的皇帝!好笑,好笑,哈哈……”
耶律洪基被赵唯一合身这一扑已是吓得不轻,在太监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早已是气得浑身颤抖,又听了赵唯一的话,更加暴跳如雷:“这厮还敢骂朕,反了反了!将这厮拖出去拔了舌头,腰斩于市,夷灭九族!”
四十一 因缘
辽国咸雍四年的初春,北国朔风凛冽,仍旧是春寒料峭。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年轻人背着背囊,走在通向云州的路上。
“答,答,,,”一阵马蹄声从远而近,如疾风一般卷来一群骑马的契丹骑士,在这年轻人的身边飞驰而过。过了一会,又是一批骑士疾驰而去,只扬起大片的尘土。
年轻人为了避开扬尘,登上一座路边的高丘。他远远望过去,只见前方隐约有一个大湖,水气缭绕,周围草木经过了一冬的肃杀后,显得光秃荒凉,被惊起的鸟兽在毫无草木掩护的湖泊周围奔突逃窜着。
离湖岸大约十箭的范围已经划成了禁区,有身披青色皮甲的军士在巡逻游走。在这些军士的身后用粗大的圆木立在地上,间杂着拒马,构成了严密的警戒线。再往里看,则是许多巨大的白色毡帐,在湖近处高高挑起一杆黑底金色的日月蠹旗,旗下有一顶巨大的白色金顶毡帐,毡帐附近聚集着数群身穿契丹服饰的男女,个个神态恭敬。
年轻人觉得自己是误入了契丹贵族的营地,于是连忙从高丘上下来,想绕到高丘后面再寻找一条道路赶去云州府。
“啪”的一声裂响,在年轻人的头顶上方炸开了,吓得年轻人一缩脖子。他回头一看,只见身后立着几匹骏马,马上骑着的都是身穿黑色皮甲的契丹骑士,其中一名骑士拿着一柄粗大的马鞭,刚才正是他用马鞭在年轻人的头上甩出一声脆响。
“喂,这个汉人,去哪里?”拿马鞭的骑士问道。
“我是赶去云州祭拜祖先的。”年轻人回答。
骑士瞪着年轻人看了一会,大声命令道:“你先跟我们走吧,大辽国皇帝陛下正在这廷芳淀里打猎,现在征用你为皇帝陛下服务。”
年轻人苦笑了一下说:“我着急赶路,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云州城的。再说了,我是一介平民,能为你们皇帝陛下做什么呢?”
“皇帝陛下要在湖边猎杀湖鹅,开鹅头盛宴,需要一批人帮着驱赶那些湖里的湖鹅跑出来。就今日一天,明日放你走,还管你一天的饭食。废话少说,这是军令,违抗者斩!”
骑士们不由分说,立刻围住了年轻人,马鞭骑士探身抓住年轻人的腰带,提上了马背,一行人飞驰而去。
在大湖边上的一排毡帐前,年轻人被扔下马背,早有别的军士上前来驱赶着他走进一群百姓中间。年轻人发现自己和一群附近的百姓被圈在了一起,看来都是被这些契丹骑士捉来为辽国皇帝驱赶湖鹅的。有几个百姓战战兢兢走到毡帐边哀求军士们放他们回家,却被军士们高声呵斥,更有几名军士显得烦了,拿出皮鞭来对着哀求的百姓就是一顿抽打。
“住手。”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
一群契丹侍从簇拥着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经过,车边廊檐上坐着的年轻女官喝止住挥舞马鞭的军士。
军士们看见马车上飘扬的白底金色月牙旗,立刻都躬身肃立,不敢言语。
马车的卷帘向上卷起,一名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问那女官道:“清心,是什么人在这里吵闹?”
那女官瞪了那些军士一眼,转身回答道:“回禀皇后,是禁卫军的军士在鞭打捉来的百姓,百姓这才哭叫,吵扰了皇后的清静。”
年轻人这才明白,眼前这名明丽动人的女子竟然是契丹辽国的皇后!
那皇后看了看这群百姓,对军士们说道:“你们定是又捉了百姓来为皇帝驱赶湖鹅吧,这些百姓一天里都无法营生,还要担惊受怕,你等就莫要再鞭打他们了,好好对待他们吧。”
军士们连连称是。
那皇后转身要回进车里,却又停下转回身来说:“到了晚上打发百姓走时,多给些酒水食物,莫要亏待了他们。”说完走进车内,巨大的马车继续前行而去。
年轻人呆呆地立在寒峭的春风里,痴痴地望着这辆马车渐渐远去不见了。
半个月后,这个年轻人站在辽国上京宽阔的街道上。他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望着上京城中心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他知道,马车上见过的那位美丽的皇后就应该住在这辉煌的宫城里。
“如果能让我再见一次她,哪怕是死了,我也愿意。”年轻人在上京相国寺的菩萨座前许下了愿言。
又过了半个月,他走进招募处,应聘宫廷乐团逸云堂乐师的职位。他想,进了逸云堂,也许就有机会进入皇宫了。
到了春天来临的时候,已经是宫廷乐团逸云堂乐师的青年赵唯一愁闷地坐在面向皇宫的草地上,他望着面前皇宫那高大的宫墙,心里发愁:“原来这宫廷乐师也不是都能够进入皇宫的,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她呢?”
赵唯一思绪万千,随手弹拨起了面前的那张古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