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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杀贴<三水阁>
一轮月,弯弯月,朦胧的月色笼罩着大漠。
几只鹰飞快掠过夜空,又飞快地消失在幕色当中。我穿着紫色衣裳,在夜的薄雾里行走,如一颗盈盈欲滴的桑椹,姿态美好又散发着无限的忧伤。
“何时桑椹红?何人来采摘?”
多年来,我心中一直在默念一句话。就像不断在给自己灌输一个信念一样,当我再次出现在这样的夜色之中,他就会来。
我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我不是那种环绕在父母膝下想象风花雪月的女子。但我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喜欢做梦,尽管我将梦和现实往往分不清,却会将它们一起深深地埋葬在自己的心里,久极久之,便不分彼此。
我清楚地记得三水阁,那时候,我还是一个13岁的孩子。第一次奉命出山,便是在这个漠外的小镇。小镇上有一大户人家。我凭着美色乔装入府,忍辱负重。半年后,那户人家全部中毒身亡,我复了仇,自己也身中剧毒。
奇迹般,在山中奄奄一息的我活了过来。
我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弥留之际的莫桑山的山神请求上帝借我的肉体还他的子民一个女神。于是,我以莫桑山女神的身份复活了,但由于没有到过地狱,我无法泯灭生生世世的记忆。太过的片断储存在我的心中,即使莫桑山顶那棵一千零一十三岁的桑妖??我的师傅,也无法一一解释。
三水阁,位于大漠深处。
三水阁,小桥流水,烟锁重楼。
三水阁有他,白衣铜剑,笑容温暖。
我在过去的年月中,始终无法忘却那肝肠寸断的离别。薄幕中,月上帘钩,他抱着我走了很远的路,最后把我放在莫桑山的桑林中,转身欲去。
我急忙伸手扯住他半截衣袖。
哥哥,你还会回来么?哥哥,别离开我。
他怔了一下,始终没有撕下自己的面具,也没有让面具对着我的眼睛。
然后他走了。
他走了,我的心听到了眼泪滑落的声音。
月下,芦苇那么高,那么高……
芦苇,你为何挡住我的目光,为何我无法追随他的身影,为何我无法飞奔,半开的唇瓣只能跌落几只无声的叹息……
我卷缩着自己,流着泪,在月下。
我清楚地记得,他的眼睛坚定而温暖。没有什么比他的声音更能令我安静入睡,没有什么比他的笑容更能令我快乐地大笑,我坚信。
我一直在寻找,深山野谷,街头巷尾,日照月落处,都是我热切的眼神,我灵魂的烙印。
我在寻找三水阁,大漠中的王者,我的主人。
师傅说:桑儿,三水阁是你的根,你前世的姻缘,今生的情孽。可缘来缘去,未必有缘便真可以抓住,你可真决意了要走?
我说:师傅,若不是他,桑儿怎能从那地狱里逃了出来?况且师傅不是说,只有他,才可以让桑儿成为一个完整的女子么?
桑儿,好吧,记住,有你眼泪跌落的地方,便是与你梦最接近的地方。
师傅说得对,我已经来到了与梦最接近的地方。
很多年后,我来到了这片大漠。我的眼泪滋润着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
如今,大漠已葱郁,只要有眼泪跌落的地方,便有一棵桑树破土而出。
我终于可以再次走入莫桑山,在这遥远的地方,我已不复当年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也不复刚走出莫桑山那个迷茫的女子。
我习惯了等待。盼圆一年又一年的月亮。
太孤独了的时候,便让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且歌且舞,歌声清澈,舞姿凌乱,可我想,他会懂的。
很多年前,他从闪亮着微弱烛光的船只中感知到我无声的呼救,便已经懂了我。
即使我已经成为莫桑山的女神,放下了人世的角色中那些卑微、孤独和仇恨。可我无法忘却他的笑容和眼睛。我在世间独行道上用无声的歌舞伴随眼泪飘散在每一寸尚存的记忆,缝补有关于他的片断。
梦。
三水阁。
哥哥在树下凝望着我在桑叶上的舞蹈。他呵宠微笑的目光中我忘却了这是无声的世界。
梦。
三水阁。
哥哥握住我冰冷的手,在绿波荡漾的河流边,洗去斑驳的血污。
梦。
三水阁。
哥哥给我少年时最温暖厚实的胸膛,让我一夜无梦。
多少年来,我守着一轮红月,凝望着,凝望着。
我只能学会心无旁骛的遥望他的眸,如星辰,如星辰。
还有他的笑,如朝霞,如朝霞。
十世,我们偶遇在琼楼玉宇。
金殿之堂,我踏歌起舞,眼神痴缠。
他搂着恣意娇笑的爱妃转身而去时,眼神落入我的清澈眸中,我的泪,顿然夺眶而出,跌落,碎在金玉之上。
他又笑了。是的,这是我的王,这个笑容是给我的。
但我又怎能否认?他终究是忘却了我。他还是听不得见我心中的呼唤,看不清我眼中酝酿的泪。
我是莫桑山的女神,我无所不知,他却是凡人,历经着生生世世的轮回,我又怎可以因此泪落莫明?
师傅说,如果你还能为一个人流泪,那么就有一颗桑椹可以熟在大漠中。
三水阁,我已不会哭泣。
请容我把所有的泪都积聚在重返故里的那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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