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貘

圆圈

　　【莴苣姑娘】

　　有一次我梦见莴苣姑娘。她依然住在高高的城堡里，没有门的城堡看起来像一个不会冒烟的烟囱。莴苣姑娘的房间很简陋，小木桌上的果盘里没有水果，只有莴苣。而且她把头发剪短了，像是涂了发蜡般呈锯齿状。

　　我忘了自己是怎样来到她的城堡的，一切都莫名其妙。我站在窗边看着短发的莴苣姑娘，和她讨论哪个牌子的洗发水更好用。

　　“当然是REVLON菲丝洗发水。它含有水解蚕丝和椰油酰胺DEA，对发质很好哦。”她很认真，后来还使用强调性语气向我郑重推荐：“你一定要尝试一下！”

　　我正试图说些什么，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跑向房间的角落蹲下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

　　“巫婆来了。我们要安静些。”她向我使眼色，我们便一起望着窗外。

　　说实话，巫婆长得比莴苣姑娘美多了，浓密的红头发像锥螺一样卷曲。她们的坐骑也不是扫帚，而是漂亮的豆娘。另外补充一句：她们的个头都很小，属于Mini witch，看起来并不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具有杀伤力。

　　“你在怕什么呢？她们看起来很友善呀。”

　　莴苣姑娘久久没有吱声，直到巫婆们全部飞走了，她才站起来，揉揉膝盖，坐到椅子里。

　　“你不了解。其实巫婆们都失业了，”她说，“因为她们文化水平太低，操作不了高科技，只好改行当管理员。对了，你们的世界有这样的角色吗，就是那种管东管西、脾气暴躁、惹人讨厌的家伙？”

　　“有啊。”我想了想，“我们把这些人叫做‘城管’，但他们大部分是雄性动物，不像巫婆们这么漂亮，而且他们的坐骑是外形丑陋并且散发噪音的铁皮车。”

　　“哦……这确实令人同情。”

　　“可是巫婆们都管些什么呢？何况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粗鲁。”

　　“管的多了去了！比如我的头发。她们总是唠唠叨叨的说‘人们都认为莴苣姑娘就该有一把浓密的长发，如果你想对自己的头发做什么蠢事，就要想到后果！’以此类推，如果拇指姑娘长个子了、睡美人患上失眠症了、小红帽买了顶更新潮的紫色帽子了，巫婆们都会大发雷霆。当然我也能理解，如果邪恶的事物有美丽的外表，人们就会放松警惕。但毒性越强的动物植物反而有着越鲜艳动人的色彩。所以，你不要被她们的外表所迷惑，她们其实很可怕。”

　　“莴苣姑娘，你天生是个哲学家！”我由衷的赞叹道。

　　紧接着，呃……我醒了，这次会面就此结束了。

　　【失踪的糖果屋】

　　整件事情都有点荒谬。最荒谬的是：我对甜食没有强烈的兴趣，却在梦中不厌其烦、四下打听一间糖果屋的下落。我记得那间糖果屋，就在十字路口的西边，紧挨着一间衣帽店。糖果屋里摆满有软木塞的玻璃罐，装着桂花糖、牛轧奶糖、太妃糖、椰子糖和酒心巧克力。柜台上甚至还有一座姜饼屋的模型。

　　我凭着记忆去找失踪的糖果屋，人们却告诉我糖果屋从未存在过。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当然是充满信心的，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其他人关于糖果屋的记忆被偷走了。你知道，人们总是很健忘，而且往往很武断，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他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而我感到沮丧，为了失踪的糖果屋。

　　忽然有一个陌生人经过我身边，小声的告诉我：“跟我来。我知道糖果屋在哪儿。”于是我跟着他进入一扇隐秘的铁门，看到两座旋转交叉的楼梯通向地底深处。每一节台阶上都摆着一截燃烧的蜡烛，是那种装在玻璃杯中的香薰蜡烛。许多面无表情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而且更糟糕的是，看不到尽头的楼梯使我开始自我怀疑，怀疑内容如下：

　　１、我为什么这么固执的要找到糖果屋呢？我对糖果也不感兴趣。

　　２‘是不是真的有糖果屋呢？还是我的记忆出错了？

　　３、找到糖果屋又能怎样？要么我找到它了，买了一颗随便什么糖，然后满心欢喜的走掉；要么我上当受骗了，沮丧中将整件事在记忆中一笔勾销。

　　４、或者有另一种可能性。为了说服人们确实存在糖果屋，我因此不遗余力的去寻找，目的是为了让人们相信我的话，不至于觉得我是个骗子或者神经质。但问题又来了：人们相信我或者不信我，这是一件超级无敌重要的事情吗？我为什么要努力证明自己呢？

　　５、……（以下省略，总之我想了很多。）

　　于是我掉头走了。糖果屋？算了吧。

　　铁门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株灰色的梧桐树。抬头的时候，我看见树冠中有一张女人的脸，颜色鲜艳的脸。她冲着我笑，笑着笑着，脸上鲜艳的颜色慢慢变淡了，最终也成为灰色。

　　【守门人】

　　玻璃瓶整齐摆放在房间角落的柜子里，守门人坐在门外。我看不出他的年龄，只知道他总是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至于我，则总是将双手放在衣服口袋里，像只精神受刺激的猫，在房间里来回转圈儿。毫无疑问，这是件无聊的事情。

　　我能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呢？玻璃瓶、柜子、门、守门人。永远只有这些。

　　我从来没有和守门人交谈过。原因其实很简单，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我很困惑。“困惑”又衍生出一系列与其相似的情绪，比如怀疑、动摇、焦虑等等。这就是传说中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带着莫名其妙的怒气站在守门人面前，恶狠狠的质问他：“我和你待在在破屋子里已经好几千年了，好几千年！就算我什么也不问，你也应该给我解释一下吧？这些玻璃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无价之宝，值得我和你足不出户的看守它们几千年？”

　　“灵魂。”

　　“什么？”

　　“我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不过是灵魂。”

　　“开什么玩笑！”我更加气愤，“如果它们是灵魂，为什么要被锁在玻璃瓶子里？”

　　“因为。”守门人停顿了一下，“如果没有盛放灵魂的容器，它们便什么也不是，连自己的形状都没有。无所依附的灵魂如同永远不会落地生根的种子。”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但它们并不值得我去守护，我只想离开这间该死的屋子！”

　　突然一阵雾气遮挡了我的视线。雾气散去之后，我待在充满噪音的玻璃瓶中望着这间狭小的屋子。守门人依然坐在椅子里，冲着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