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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来飞去   作者:芝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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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2 22: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你如果思念她,就请为爱她的人而歌吧

                                                                                  ??里尔克




母亲在父亲去世之后就离开了小城,在这之前她把我带到了萍姨家。萍姨住在城南,是母亲最小的妹妹,母亲在把我的手交给萍姨之后就离开了,她没有告诉我去了哪里,那天晚上,我和萍姨睡在一张很大的木板床上。四十岁的萍姨一生没有结过婚,她总是穿着黑颜色的衣服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黑色像树叶一样衬托着她白?的皮肤,萍姨的皮肤和身段都很好,母亲说过,萍姨在年轻时是城南有名的美人。
萍姨的房子是老祖母遗留下来的祖宅。在祖母去世的那一年,萍姨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樱桃树。十几年过去了,樱桃树已经长的很高,每当粉白的花在黯然的时间里悄悄绽开时,就会有很多蝴蝶从远处纷纷飞来。萍姨长久的站在树下看着那些蝴蝶的翅膀在阳光下透明而芬芳,偶尔她会回过头呼唤我到院子里来,她会指着一只刚刚飞走的蝴蝶说:“朵美,看见那只蝴蝶了吗?它又飞走了,蝴蝶永远不可能为一朵花而驻留下来,最终它还是要飞走的。”萍姨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好看到了一朵樱桃花从树上散落下来,零散开来的花瓣轻轻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儿,就被微风吹远了。
那一年夏天,樱桃全部从树上掉落的时候,我从县城中学毕业了,我在长久的缺乏预言的命运中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我的好朋友新月和我一样,在拥挤而茫然的高考中失去了那最后一张赌注的底牌。那个夏天的中午,我们在城南的护城河边坐了很长时间,河流永无止息地在唯一的路线中倡导着小城的风尚和气质。野桃树遮住了炽烈的阳光,新月不知所措地拔着草地上的草叶子,而我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像注视一道深不可测的屏障。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去提那个疲倦而让人伤感的话题,我在河流轻轻与阳光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对新月说:“我想母亲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新月望了我一眼,她仍然在拽那些稠密而坚韧的草根,“朵美,你母亲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过她为什么会抛下你出走呢?”我摇摇头,母亲的离开对我构成了无法预测的一个谜,在我还不能触摸到她委婉的气息何时会降落在这个小城时,她所有的一切都距离我太远太远,但是,我又完全不可能违背身体所暗藏的那些与母亲息息相关的脉络在悸动中向我传递的一种表达,一种无法割舍的命定的信号。那天,我和新月一直坐到太阳下山,我们在垂落的光线中秘密承担着这个世间最初也是最模糊的命运的分歧。

我万万没有想到,萍姨会在整个夏天用她悄无声息的行动为我联系了一所中学。她需要我继续把那些丢失掉的时间、字与句的串联用最古老也是最疲倦的方式恢复起来。我用乞求的目光阻止自己再去沉入那个混沌的池塘,但萍姨的黑色身影一次一次的停留在我的身边,她企图用她最困惑最渺茫的经历来唤醒我的振作。“朵美,去念书吧,接受你知道和不知道的,你才可以成为一个睿智的人,姨这一生最失败最令人怜悯的就是没有念过书……朵美,答应我,为了你的母亲和我,更为了你自己,去吧………”我抬起头,看着萍姨那张好看的脸上流露出来的虚无的笑容,这是一个女人从时光和记忆中重新拾掇起来的期待,只不过,这期待已经不再属于她所有,她把这期待给予了我。

我再一次把那只沉重的书包背在了肩上,当我坐在一间黯淡而封闭的房间里把自己和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淡忘时,新月已经在小城的一家工厂里上班了。时间是如此地迅速又如此地让人捉摸不透地流逝着,秋天很快降临了,马路两边的树叶子一片一片地在往下落。在一个下午的放学路上,我很幸运的遇见了新月,我们之间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再见面,穿着制服的新月明显摆脱了一个时代的青涩与窘迫,但她圆圆的脸上所展现出来的笑容仍是我所熟悉和感到欣喜的存在。她拍了拍我肩上的书包有些惆怅的说:“朵美,好好读吧,你仍然有希望走出这座小城的。”我望着新月身上规范而服帖的蓝色制服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语言丝毫不能预言和瓦解人所负荷的种种现实,在任何时候我们都无法穿插一种命运的箴言作为自己未来的见证,所以,新月的希望在我看来,无非像刚刚起伏的那缕风一样虚无而渺茫,我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等明年高考过了,我们一起离开吧。这座小城给予我们的始终是有限的,新月,无论如何,我们需要出去走走。”新月笑了起来,她似乎在笑容里已经与我达到了某种契约,我喜欢她保持在笑容里的那种淡蓝色的沉默,像一种透明的香气萦绕在我和她年轻的气息里。
秋天的到来,让我更加思念母亲的空缺,萍姨一次又一次的在快要光秃的樱桃树下停留,她那充满忧郁的眼神经常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古老的秘密在其中荡漾、沉积,而我,又总是希望能从中得到微小的一点点暗示,关于我的母亲,关于她离开的原因和出发的方向,我希望萍姨能在时间的逝去中告诉我真相。而终于有一天,萍姨拗不过我的质疑,她坐在我的对面凝神着我坦露的脸庞,在看到我睁大的眼睛里荡漾的疑狐不定的目光,她叹了口气,说:“朵美,你母亲去了省城,她去找一个人,找到那个人,她就会回来了。你母亲应该很快就要回来了。朵美,你长的可真像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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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萍姨没有告诉我母亲去省城找谁,那个人与母亲的关系以及很多问题仍然像谜一样纠缠着我在思念中想像的种种假设。萍姨的身影在那幢老房子里缓慢而优雅的晃动着,这个已经像风一样越过花样年华的女人在用她一生的命运与这幢老宅相互融合。而我的倦怠在这些平静又曲折的时间里日益增多。





我厌倦了那间聚集了刻板的声音和姿势的教室,尽管它像噩梦一样笼罩着所有人降落在我身上的预言,我还是逃了出来。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去上学,在这期间,我除了去护城河边看那片模糊的山脉,就去工厂找新月。新月在城郊的橡胶厂里上班,我喜欢看她戴着手套站在机器旁边的模样,就像很多人从生活的深处走出来,又不断地嵌入在其中的任何一道折皱,新月与我在马路上见到的那些人一样已经拥有了最直接的生活目的。





我对萍姨隐瞒了逃学的事,除了新月,谁也不能理解我站在一条河边被河水细长的波纹长久缠绕住的那种心情。我和新月一起坐在河边共同凝望着湿润的土地上面的那片蓝天,缈远的蓝色既唤醒了我们虚拟未来的想像,又让我们对眼前的状态矛盾重重。然而,就在我们为一系列起起伏伏的想像而踌躇满志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事实上,生活中的每一天都会有很多意外在悄悄地发生。





我无法想像河流的存在会给人们带来多少喜悦和多少梦幻。一个城市拥有河流就仿佛拥有了准确无误的路线,在河边行走的子民,除了在与河水波动的瞬间里找到相同的声音之外,他们还在寻找着什么呢?我永远也看不透那条河里隐藏的危机与坦露的波纹总有一天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而我们却清楚的看到那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下午,在我和新月刚刚走到河边的草地上时,来自河岸的喧哗让所有人惊讶不已。





所有的人都步向了河堤,那一时刻,他们的面部严肃而激动,新月拉住了一个正在奔跑的年轻女人问她出了什么事,那女人指着河边混乱的说了一句:“死人了,河里淹死人了。”新月拉着我的手小跑着挤进围观的人群,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死去的人,我的父亲在一个太阳下山的傍晚竭尽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而后很快松开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挽留身边所有的事物,但这对一个失去生命的人来说是不可能的,父亲的去世让我看到了死亡降临的权威威胁了人类最大的意志,任何人都无法逃脱死亡的魔掌,所以,对于人类来说,最可怕的就是面对死亡。新月在看到那个死者的一刹那发出了尖叫,她用手捂住了眼睛对我说:“朵美,是个孩子,一个小孩子。”





死者的宁静丝毫不能阻止周围的喧哗,河水纹丝不差的像往常一样流动着,柔和的纹路很快就掩盖了刚刚掀起的一场事故,我在看到一具幼小的躯体躺在冰冷的土地上时,也看到了两个年轻的大人在撕裂着谁也不能挽救的忧伤,死亡的伤痛注定要由生者来承担和继承,而这是否就能说明死亡是种超越已经让生命不痛苦不动摇不虚弱了呢?





我把这个事件讲给了萍姨听,我完整的叙述着那条河流制造的罪恶让所有的人产生恐怖,然而,让人们害怕的最终不是河流,而是死亡。萍姨在秘密的颤栗中反复地自语道:“罪孽啊罪孽啊……”





母亲仍然没有回来,小城里发生的事情让我越来越思念母亲,我希望她能尽快回来,而在此时,我在河边的游荡中遇到了启。启是比我大几岁的男孩子,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小城去了远方的一所大学,几年过去了,他仍然回到了这痤宁静而没有太多灰尘的小城。





遇见启的那天下午,我一个人来到了河边,新月在上班,我从萍姨家出来之后就没有去学校,启发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那片湿润的草地上发呆。显然启很奇怪我坐在这里,他问我为什么只是一个人。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启坐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不远处的河流,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开了一个画室,要不要去我那儿看看?”我转过头盯着他看了看,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我跟着启去了他那间窄小而神秘的画室。我第一次接触到比蓝色还要广阔的色彩,在启的画室里,到处都是颜色,启的画陈列在墙壁的四围,我从未见过有谁会用那么多的色彩来表现生存的种种形式,启的画让我仿佛触摸到一种异样的压抑而又奔腾的热情。





启在我的面前摊开了一张白纸。纸的苍白让我不忍心去看他提起的那只醮满了红色颜料的笔,而启轻易的就让一条河流蜿蜒的形态汇聚成流淌的热烈和潺潺不息。启对我说:“朵美,你看,这就是围绕小城的那条河。”我仔细的注视着白纸上的红颜色像蔓延的血液一样奔流不止,我对启说,启,你把河流画成了红色,你画的河水全是血。启笑了笑,他的微笑牵动着他细微的嘴角隐约的动了几下,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启的微笑很好看,但他很快就沉静了下来,他把红色的笔搁在一边,拿起那张画说:“朵美,河流从来就是红色的,没有任何颜色比红色更适合坦露它的存在,河流孕育着生命,却又吞噬着生命,这种矛盾只有红色才能够表达和掩盖……朵美,你看这条红色的河流……你看到了血,为什么会是血……”





我迷上了启的画室,我在启的画里寻找到了我从未触碰过的很多东西,我喜欢那些颜色的流淌让我在忧郁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的沉浸下来又激动不已。很快,我告诉了新月启的出现,告诉她在启的画室里隐藏着很多不可抗拒而又不能坦露的秘密,新月无比期待的对我说:“带我去看看吧,朵美,让我去启的画室,让我看看启和他的画。”





过了几天,我把新月带到了启的画室。我万万没有想到,新月在看到启的第一眼时,就爱上了他。新月的爱情来的迅速而猛烈,它们像突然窜起的火焰一样让我感受到了新月的激烈、矛盾和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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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萍姨发现了我逃学的事情,她在一个阴暗的黄昏坐在堂屋里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归来。那一天,我和新月在启的画室呆了很久,我被启的画深深的吸引,而新月则在启的存在中找到了让她心旷神怡的年轻的喜悦与燥动。我觉察到了启对新月也渐渐有了好感,他们之间纯洁的恋情在隐秘的画室里像盏明灯一样越点越亮。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告别了启和新月,独自回到了萍姨家。我在看到萍姨那一刻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萍姨的脸上肃静而沉重,那好看的眼睑低垂着显示出从未有过的晦暗。我对萍姨打了个招呼,她叫住了我:“朵美,今天上学了吗?”我尴尬地小声哼了一声,萍姨抬起了头,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说:“朵美,你撒谎了,你为什么要撒谎?你明知道谎言是所有欺骗和毁灭的开始,你为什么要骗我和自己呢?朵美,你很早就没去上学了,对吗?”萍姨的忿怒在我的沉默中越升越高,她在我的欺骗中感觉到了愚弄、伤心和失望,我第一次看到萍姨的怒火燃烧着她惯有的温柔和平静,我哭着走到她的身边跪了下来,萍姨的眼睛里盈动着泪水,她抓着我的胳膊痛心的说道:“朵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要知道一个女人只有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啊,朵美,你不明白,你真的难以明白……”萍姨的话像一道模糊的网络罩住了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处境下,我还有勇气向萍姨叙说起我的抗拒,我对她说“我不想念书了,萍姨,让我放弃吧,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掌握,我不会怪任何人的,我真的不想念书了。”萍姨逐渐冷静了下来,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决心与厌倦,她在默认了我的反抗之后,告诉我说:“朵美,以后你会懂的,朵美,等你母亲回来就给你找个事做吧,只是,以后你可能会后悔的,唉,命啊,这就是命啊……”



我在期待母亲的过程中再一次往返于启的画室,我明显感觉到了启与新月的恋情已经炽烈的像火一样,他们毫无保留的把爱情的甜蜜坦露在我的面前,这让我觉察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不久,我走出了启的画室。我像以前一样,又长久的滞留在河流的旁边,河边光树枝的野桃树发出了秋天的声音,我感觉到母亲似乎快要回来了。



黑夜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要早一些,秋天的夜晚冰冷中饱含着露水的气息。萍姨像往常一样坐在灯下编织着一件白色的毛衣,屋子里很安静。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悄悄地睡着了,我并不知道在这期间,我的母亲踏着小城最宁静的夜色回来了,她的归来为萍姨的老宅增加了一个女人疲倦的气息,然而,却为我带来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与亲切。



我对母亲的感情缘自父亲长年在外的工作。父亲与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看到父亲从一个很远的地方回来,他在家里住下的时间尽管很短,却让勤劳的母亲充满了喜悦和安慰。母亲常常把我的出现当作父亲留下来的另一种存在,她时常盯着我的眼睛说:“朵美,你真像你的父亲。要知道,你父亲可是小城最英俊最有才华的男人。”我痛恨父亲的缺席让我和母亲承担着与众不同的痛苦和压抑,但母亲丝毫不愿意让我把那份怨恨系在她对父亲的敬佩与思念上,她一遍遍地疏导着我对父亲的感情却让自己长久的陷落在一份深深的孤独之中,我知道母亲的孤独是无法叙述的,就像她对父亲的感情。母亲对父亲始终怀着深深的爱恋,直到父亲患病回到小城,她认为命运把一个男人的身体和灵魂终于降落下来让她重新拥有,在照顾父亲的那段时间,母亲疲惫而勇气地接受着父亲的反复无常和最后的悄无声息。



母亲的归来像一团缠绕了很久的线团终于落地。她出现在我的面前,用她平静的仁慈抚摸着我的额头,我感觉母亲老了,她松弛的皮肤暴露了她在时间中的虚弱和隐藏,我拥抱着母亲问她:“你究竟去了哪里?你为什么要离开这么长时间?为什么要抛下我?”母亲微笑地拍着我的背,她的声音像一根柔软的线环绕着我:“朵美,母亲去帮你父亲完成了一件事情。这么多年来,除了照顾你,我唯一能帮你父亲做的就是这件事情。现在,你父亲也可以放心了。”母亲的眼神清澈而忧伤,我问她是什么事情,母亲笑了笑没有告诉我,我想起了萍姨的话,“母亲,你去了省城,是去找一个人,对吗?”母亲的脸上呈现出惊讶,很快她恢复了平静,她没有否认我的问题,“是的,去找一个人,几个月里我一直在找她,她是一个女人,你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比我还重要吗?”“也许吧,你父亲爱她,像爱你一样的爱她。朵美,你还小,不懂得爱情……”



母亲的话为我揭开了父亲生命中的秘密,我没有想到我的父亲在爱我和母亲的同时还爱着另外一个女人。包括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向母亲所作的忏悔中还乞求着两个女人的原谅,他在最后那一刹那仍然用他的自私鼓舞着母亲去找另一个女人叙说他的无奈和消亡,而所有的这一切,母亲居然把它归纳为爱情。



爱情,什么是爱情?我无法去想爱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却在父亲的自私中感到了屈辱和虚妄,母亲善良的忍耐,让我似乎看到了她一生中的捆绑缘自一根柔软的绳索,而那根绳索,就是爱情吗?那一天下午,我跑到了父亲的墓地前站了很久,我看着墓碑上的父亲,他好看的眼睛正盯着我,那眼神复杂而温情。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萍姨,她站在我的身后搂着我,和我一样,她也盯着父亲的眼睛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她用湿润的声音对我说:“朵美,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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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和新月再一次见面已经在好几个星期之后。启的画室距离我越来越远,我明白当新月和启之间被一场暴雨一样的爱情紧密联结时,那间画室就遗弃了我虚幻的脚步。秋末连绵的雨席卷了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在朦胧的雨雾中,我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离开了河边。雨伞是父亲生前曾经使用过的,在沉重的伞柄上,我感到父亲残余的体温和他对整个世界的留恋正在形成一股潮湿而丰富的力量支撑着我慢慢地向前走,那天傍晚,我看到了启的画室,并且看到了新月。她刚刚从那扇阴暗而温暖的房间里走出来。





新月的鞋子轻踏着白色的水花发出了树叶般的沙沙沙的声响,她看见了我显得很高兴,柔软乌黑的辫子跳跃起来,她拉住了我的手说:“朵美,你回家吗?”我点点头,让新月钻进了黑色的雨伞。这时候,我闻到了来自新月身上的一股很特殊的香味,像泥土和花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纷乱的雨水中,这味道使新月张开的呼吸变成一种梦幻的象征。当然,这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香味来自女人在“成长的散失”中必须掩藏和怒放的身体中的秘密。新月在那个傍晚敞开来的喜悦一层层地掩盖了那场雨水淅淅落落的声音,在那把大而沉寂的伞下,她用无比轻盈的声音告诉我:“朵美,等这场雨停了,启说他要带我去城郊的山林郊游。”





这场雨下了很长时间。当雨停止的时候,天气已经转冷了,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着那些已经落下灰尘的书籍。书房里唯一的一把藤椅被母亲垫上了柔软的棉垫,偶尔,我会看见窗外面飞过去一只鸟儿,一只孤独的并不丰富的鸟在逃离中很快偏移了我的视线。





新月来找我的那天早晨,我正在书房里读父亲留下来的书,那些沉腐而厚重的书里面夹杂着父亲很多的读书笔记,父亲一生对书籍的酷爱使得他不同于小城里的那些庸常平淡的人,在很多年之前,父亲就离开了小城去另一个城市里教书,母亲对父亲的眷念永远固定在他是一个智慧、勤奋而浪漫自由的人。只是父亲在后来一直对母亲节制了这些品质。





新月修长的身体伫立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她有些心神不定。这个在不久前还沿着雨水的痕迹寻找梦境的人,她的眼睑一直低垂着,那浓密的睫毛像密林一样掩盖着她虚弱而犹豫不决的表达。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摇摇头,眼里很快就涌出了两团泪水。





新月在最后的忍耐中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她断断续续地向我叙说了那件意外发生的事情。她告诉我,她突然感觉到身体内部正在发生一种隐秘的变化,那变化来的太快也太迅猛,宛如这个初冬里的寒气一样慢慢地侵入她的身体和血液,她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里哆嗦着,那种惊慌的表情让我想到新月身体上曾经散发出来的香味,香味,每个女人都会散发出香味,但现在,我在新月的香味中闻到了另一种独特的、含混不清的味道。我问新月打算怎么办,她摇着头,感到很害怕:“我能怎么办啊,我没有想到会这样的,启让我去医院,我害怕去医院,朵美,我真的不想去医院。”





新月的恐惧让我想起了萍姨曾经告诉我的一件事情,她说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在医院里差点因难产而丧失生命,但最终还是挺了过来,萍姨永远也忘不了母亲生产时的痛苦和从死神手里逃脱的经历,她对女人的生产充满了预言般的惊悸,大多数女人都无法摆脱这种在递嬗中生命所遭受的痛苦和喜悦的编织,新月的叙说只是进一步坦言了一场热烈的毫无保留而尚不成熟的爱情在火焰中迅速摇摆的痕迹。





在我的劝说下,新月终于同意了去医院。我想这也应该是驱除她身体内核那团阴影的唯一途径,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让年轻的新月逾越小城形形色色的羁绊而抵达到她幻想中的幸福花园,所以,在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在新月的请求下,我陪同她去了邻县的一个医院。这是我和新月第一次单独出城,我找了一个理由告别了母亲之后就和她一起坐上了早班的客车。





在邻县的医院里我们看到了几个女人身体演变的特征,她们脸上所悬挂的笑容让生命的降落成为一件荣耀而幸福的事情,新月盯着她们腆起的肚子看了很久,她握着我的手说,朵美,我好害怕。





新月的恐惧感染着我,我握紧她的手,那双冰冷的手仿佛人世间最虚弱的符号在与我达成一种叩问。我们谁也无法找到一种力量,一种强大而有效的力量去解除这些附落在身体上的圆形的阴影和困惑。那天下午,我和新月在长时间的等待与沉默中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那些喜悦而幸福的女人,她们脸上烂漫的笑容在肯定着一个生命的孕育是何等的辉煌与灿烂,而新月是不可能分享与体会到这种神圣的喜悦,很快,我听到了医生在叫她的名字。新月站了起来,她虚弱的脚步让我仿佛见到了一个女人在走向黑暗时的手足无措,那种迷惘而黯淡的表情,那种像雨水一样淋漓无声而又飘忽不定的接受。我坐在手术室的外面,新月的恐惧并没有从我手里退去,我的焦急与担心根本无法帮助她免除这场梦魇般的剥离,相反,没过多久,我便听见了里面传来撕裂般的叫喊,这叫喊一阵阵地让我感觉到了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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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2:34 | 显示全部楼层



父亲的墓地冰冷而潮湿。母亲带着我穿越那条静静的护城河来看望沉睡中的父亲。墓边光秃秃的一片,所有的花草全在这个冬天慢慢萎谢了。母亲把带来的鲜花放在墓碑前面,被鲜花掩映的父亲看起来平静而安详。母亲点燃三支香后便跪在了墓前,她的眼泪悄悄地流淌下来,母亲的眼泪在寒冷的风中丝毫不能唤醒沉入土地的一切,所以,她长时间的跪在地上深情的望着父亲。我抑止住悲伤扶起了她,“母亲,起来吧,父亲知道我们来看他了。”母亲忍住了啜泣嘶哑着声音说:“朵美,你父亲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很冷。但是我们无法再将他带回去啊……”母亲虚弱的声音像地上燃烬的纸屑一样从渐渐熄灭的火堆中挣扎出来,我抽泣着转过头,看着父亲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母亲用尽大半生的时间与他贯穿在若有若无的亲密之中究竟为的是什么?我问母亲:“你恨过父亲吗?”母亲摇摇头,那神情平淡的令几十年环绕在身边的孤独和忧伤像白纸一样轻轻翻过,我昂起了头,灰蒙蒙的天空掩盖了那些明朗的风景,这时候,我又听见了母亲虚弱的声音,母亲像是置身在一条缓慢而清澈的河流里抚摸着那些让人难忘的古老岁月,她的激情与忍耐在时间的流逝中微不足道而持久不止,她说:“我和你父亲认识的时候他还在小城里教书,他的智慧和英俊令很多女人暗恋,但你父亲选择了我,我的平凡与善良成为那些女人长久的质疑和耻笑,你父亲在我生下你不久就离开了小城,他长久的呆在另一个城市里生活、工作……他每个月寄回来的钱足以维持这个家庭最平静的状态,但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再从他那里找到昔日的想像和幸福了……朵美,你父亲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错误的选择了一个伴侣成就他微薄的理想。”母亲的话让我情不自禁的哭了起来,我轻轻地安慰着她:“母亲,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个美丽而优秀的女性,你的忍耐和品质父亲应该知道,他应该给予你爱呀。”“爱,朵美,什么是爱?你父亲一生中都在寻找动人心弦的爱情,但是他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朵美,在任何时候,我都不可能去背叛你父亲,因为他是我的男人,是我一生都必须遵守和敬重的亲人。没有他和你,我可能连活下去的勇气都不会再有……”





稀薄的空气在小城上空缓慢移动着,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寒冷。母亲在萍姨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工厂,而我则想到了离开这个小城,很早以前,我就想走出这个小城像父亲一样融入另一个城市的气流和人群,父亲奔放的血液毫无保留地流淌在我脆弱的血管里,尤其在这个时候,我的愿望越来越明显,我去了新月家里,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去上班。





新月躺在床上,在我进门时,她睁开了眼睛。她半坐在床上,圆圆的脸坦露出尖尖的下巴,“月,你瘦了很多了。”我掀起她的被子,把手伸了进去,她笑了笑,“外面很冷吧?”我点点头,新月的脸上呈现出恍惚的痕迹,那场恶梦般的经历从她的身体中抽去了灿烂的气息,这令我想起了她撕裂般的疼痛,新月问我这些天有没有看到过启,我摇摇头,问她:“启没找你吗?”新月也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仿佛预感到一种无法回避的变化正在这个冬天里静静的发生着,她说,她想明天去找启,她要问他为什么不找她。我盯着新月的眼睛,看见那里面闪烁着两簇亮晶晶的火焰,我想起了我来的目的,便问她:“月,我想离开小城了,很久之前我就想离开了,你能和我一起出去吗?”新月没有回答,她脸上的迷离越来越深,我把手从被窝里缩了回来,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我小心而柔和地问她:“月,你爱启吗?”新月愣了愣,她似乎很惊讶这个问题的出现,但很快她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我从新月的家里出来了,她的爱情令我在寒冷中触摸到一股暖流,我明白所有的爱都会是最真挚的灵魂所鸣发出来的痛苦的喜悦。没有一种爱不掺杂着矛盾、无常、舍与得的反反复复,母亲、新月,她们都以不同的体验经历着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爱情,她们在用爱妥协和忍受着变幻莫测的一切。





我没有再去找新月,我继续在父亲的书房里感受他遗留下来的气息,那深沉的熟悉而又疏远的气息渗透在我呼吸的每个角落里,我永远也无法排除他通过母亲笼罩在我身上的那种矛盾的亲切,那缕缕割舍不断的紧密的联系。也许若干年之后,在我的身上仍然会停留他那遥远而模糊的影子,他的模样和发出过的声音,而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我是他的女儿,这永远不可改变。





母亲的工厂终于放假了,距离新的一年已经没有几天,小城的街道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阳光从窗户里钻进来的一个早晨,我在书房里听见了萍姨的声音。萍姨是来找母亲的,她们进了母亲的房间之后萍姨把门轻轻关上了。过了很长时间,萍姨和母亲走出来,母亲的脸上悬挂着笑容,她在送走萍姨之后就走进了书房,“朵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抬起了头,望着她张开的笑容,这是父亲去世之后母亲笑的最灿烂的一次,母亲继续笑着说:“朵美,你萍姨要结婚了。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有了真正的家了。”我放下手中的书,有些迟钝的望着母亲,“萍姨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年轻的时候有很多人追求她,你萍姨人长的好脾气也好,但是她就是对那些人不上眼,一拖就这么拖下来了。唉,女人终究是要嫁人的。不久前有人给你萍姨介绍了一个离婚的男人,她也就同意了,唉,这就是命啊。”母亲话像是在叙说一个古老而又伤感的故事,我望着书桌上的那片阳光,清晰缈茫宛如人世间的命运。





“母亲,那萍姨爱那个男人吗?”





“无所谓爱与不爱了,朵美,要知道人是需要伴的,没有谁能够孤孤单单过一辈子,朵美,你父亲走后,你就是母亲的伴侣,当然,你也是要走的……唉,这就是命啊,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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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2:48 | 显示全部楼层







迟缓的春天降临小城时,那条漫长的护城河隐秘的张开了它的波纹,河旁边的野桃树上长出了一个个小小的芽苞,这是乍寒还暖的三月。三月,被河水扰醒的日子瘦削而忧郁的累积在昼与夜的循环里,每当我从父亲的书房探出了眸光,我总能感觉到那条潺潺流动的河水正在贴近我所熟悉的每一寸土地日益丰富着我缥缈的理想。          





母亲的身影仍在生活的缝隙里缓慢穿行着,她的勤劳和衰老一天比一天激烈,也一天比一天壮大着我想离开的愿望:“母亲,我要离开这里了,小城的美丽与亲切并不能给我带来完整的命运,让我出去吧,我要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永不疲倦的走下去,母亲,支持我吧。”我的手紧握着母亲的手,在我叙说的过程中,母亲用她微薄的力量传递着她的抚慰与爱护,很久很久,我感受着这从没变化过的温暖,在很多年之后,直到我一步一步接受命运和时间的覆盖成为一个成熟的、豁达的女人之后,我仍然能时刻触摸到这种力量的源泉源源不断地给予我生的希望与生的宽广。





河流在小城的内部始致不渝的穿行,它永不改变的路线激励着我在它的岸边寻找着最明朗的启示。在这期间,我已放弃了与新月的同行,她的悲伤与喜悦让她纯净的爱情像镜子一样折射着她与启之间未知的命运。同时,她的忠诚与幼稚始终又让幻想保持在她与启的爱情理想里面,我悲哀地看到年轻的新月在为那反反复复的想像而付出焦虑的等待,我却无法忍心将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诉她。事实上,在很早之前,我就在小城的街道上看到了启的出现,启的身边所陪伴的那个女人让我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世间有太多的东西是不可靠不持久的。





三月的雨淅淅沥沥的在小城内部溅开,我已明确了离开小城的时间,在三月过完,我便独自一人出发,沿着父亲曾经走过的那唯一通向外面的路程去寻找自己的命运。我的决定让母亲的苍老与孤独更加显赫的坦露出来,然而,我顽强而固执的母亲却坚持用她一生的力量来辅助我们的行动。





父亲的书房成为我在这个小城在冬天和春天里把握的最长久的仪式,我万万没有想到,母亲会在这个三月最迷?的时刻为我带来了新月的噩耗。母亲的惊慌让她的声音发出了从未有过的颤抖,她的镇定与从容似乎全被那场突如其来的罪孽所篡改。母亲称新月的自杀为一场罪孽,她不断地向我解释着她所听见的那些传言:“朵美,好多人都看见了新月的尸体,她们都不明白她这么年轻为什么还如此想不开,河水冰冷她却有勇气跳下去,作孽啊,年纪轻轻,干嘛要选择这条路啊……”我沉默地听完母亲的叙述,也许在那些所有的旁观者当中,唯有我明白新月最后的绝望,是绝望成就了她的勇气,也是绝望毁灭了她的一切。那天下午,我坐在父亲的书房里一直在流泪,我没有想到河流在我最后的停留里仍然无情的暴露了它的残酷。





新月的葬礼简单而凄凉,那个黑色的匣子将新月一生的秘密进行了封锁,我看见她的父亲颤抖着将它放进了冰冷的墓地。墓地包含了生者缠绵的祈愿沉入广阔的土地,在漫长的岁月中,它将集聚人世间最和平的语言去伴随死者的安详。我想新月再也不会去在担心浮沉变化会侵蚀她惯有的纯洁和宁静,所有的一切??苦难、杂芜、欺骗的虚伪都将被沉沉的土地和敞开的蓝天遮挡回去,陪伴她的,唯有宁静,美好、无穷无尽的宁静……





明媚的阳光又从早晨升了起来,在阴郁和明媚之间,大多数人都是喜欢明媚的,也包括我。在穿行了长时间的萎靡之后,小城的上空笼罩着一片澄明。而我在这样的照耀下愈加清晰的接近那个出发的时刻。母亲在我的箱子放下了她企图放置的一切,那些衣服温暖的携带着母亲的体温为我抚平着箱子里的折皱。她一次又一次的合上又打开那只狭小的箱子,仿佛那是一个永远也填不完整的沟壑,她在帮助我,用她柔和的母性为我缝合一切。





“朵美,把这件衣服也带上吧,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朵美,去了省城,找到工作后记着来封信。别忘了母亲。”





“朵美,走之前去你父亲坟前看看吧,他毕竟是你父亲,走到哪儿,你都是拥有和他相同的血脉,去看看他吧……”





墓地在小城的郊外枕着生者与死者的亲密延绵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祈祷,我的父亲、新月以及小城无数善良的子民沉于这丰沃的土地虚拟出死亡的秘密。我为新月送去了一束艳丽的红玫瑰,也许只有玫瑰才可以替代她在生前没有说出来的那些矛盾的、虚无而美妙的感情。玫瑰映照着墓碑上的那张美丽年轻的脸庞,我想新月孤单的灵魂终于可以从那些花瓣的湿润与灿烂中寻得丝丝缕缕的慰藉。





父亲的坟茔沉默而典雅的屹在墓地的最上角,从台阶望下去,可以看见小城最蜿蜒的那条河流。父亲一生的梦想都源于河流的灌溉,直到最后,河流仍然保留了他永远的想像静止成忧伤的默契。





我走到了坟茔前面,我没有想到父亲的墓碑前已经跪着一个女人,火焰的窜起让土地变得温暖而柔和。那个女人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是萍姨。萍姨平淡地问了我一声:“朵美,你来了。”接着她又回过头去为父亲烧纸,我蹲了下来,在萍姨旁边帮着把那些纸钱丢进了火里。在火焰再次窜起的那一瞬间,我好象看到了火堆里翻腾着一张照片的残骸,父亲那熟悉的面容即使被火焰吞没,我仍然能够清晰的辨认出来。我小心地望了萍姨一眼,她美丽的脸宠平静如初,两道泪痕隐约可见,似乎向我坦露了最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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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4-2 22:23: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天之后,我离开了皖南土地上的这座古老的小城。河流在我的身后委婉的流淌着,它始终用它合适的路线在与那些来来往往的子民保持着一致。它的滋润与波纹汇聚在一起与这座小城贯穿着永恒的风尚。在这座小城的里面,我看到了太多太多活着的人和沉睡的人,他们像两种矛盾而又和谐的镜面安置在一条河的正面和反面,朗照着我,和所有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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