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从庙宇到坟场

欧阳杏蓬

城市：从庙宇到坟场

　　作者/欧阳杏蓬
　　小时候，我就与庙宇相处。小学的学校是庙宇改的，初中的头两年也是在庙里读书，后来搬到新建校舍，以为解脱了，读高中的时候，又回到了庙里。湘南有很多庙，只是到了我们的时代，所有的庙宇几乎都改成了学校，当地人也不提倡上香拜佛，所以，佛被人淡忘了。即使我们在庙宇里，老师们也不去讲学校的由来。回到家里，从左邻右舍的长辈那里才得知，湘南一路，原来有山就有庙的，就是我们那座百来口人的小村庄，村东边以前也是有座简陋的土地庙的。什么时候拆的，我不知道，大人们也耻于开口，于是，不再追究。乡村的坟场比较散乱，哪里风水好，死了人就往哪里放。村的周围，只要出了门，基本上就可以看见馒头一样的坟墓。老的有碑，长了老苔，整个坟墓都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在草里，像大地睁着的一只眼睛，让观者有点紧张。新的坟基本没有墓碑，几块石头围一堆黄土，黄土上插几支烂竹，烂竹上夹几片纸钱与素花，经了几场风雨，凋零得有人故意摆弄过似的，让人不敢久视。每次经历那些横七竖八的坟队的时候，我心里都有正襟危坐的感觉。那些先人，比庙宇里的菩萨更要让人心生敬畏。
　　某一天，我到黄石路，在高架桥下走，地面都是城市的影子，阳光在远处。一边是车流不断，轰鸣声不停的黄石路，一边是高墙，里面有翠绿的大树。我有限好奇，在经过大门的时候，我看见了里面一块一块整齐竖立和排列的花岗岩墓碑。前面路口是汇侨南路，直接下去是新市墟，人如潮涌。汇侨南路一边仍是这墓园的一边，一边是白云区最大的时尚街，这个区域里的时尚男女经常在各种颜色的门店里狐一样的出没。他们知道对面是墓园，也仅仅是局限于知道，可从来就没有往心里面放。这一切都与他们或他们的生活没有关系。人需要灯红酒绿，需要富裕，需要张狂，需要消费，需要发泄和享受。尤其是在年轻的时候，生命离死亡很远，城市也离死亡很远。就如我们看见的，新的花园，新的商厦，新的道路，新的车辆，时尚的人们，怎么跟死亡或荒凉的黑暗有关呢？套用以前的话：现在形势一片大好！面前确实是一面不错的风景，城市的魅力也在于此，令一代一代人心旌摇动，前赴后继，也要把生活度到城里来。
　　我在路边的花基上坐下来，可以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黄石路，那边的广花路，以前，不久的以前，这大片大片的楼房，还是一片一片的水田，养鱼，种稻，田埂上种巴蕉，人们在红砖矮房里过田园生活。城里人把四周荒凉的山岗地划作了墓园，并且勒碑作记，敬畏生命，缅怀先人，警醒生活。即使后来发展了，新的楼房一座一座的草一样的长出来了，这城市开始沉醉于开发，但也没忘了保护陵墓，因为无论多么辉煌腾达，我们都不能割断我们跟陵墓的关系。生命很可贵，但地下的灵魂在看不见的地上注视着我们，在他们那里，我们脆弱如卵。但是，我们却在漠视着，只有偶尔从高楼的窗眼里俯视，看到那些草里的花岗岩碑，我们才找到自己，珍惜自己珍惜名誉起来。
　　死亡很远，生活很近。当我离开黄石路，去佛山，或者就在广州城中，我也与无数的庙宇擦肩而过。去佛山祖庙玩游的时候，很多骄傲的大款都虔诚的在菩萨面前跪下来，焚香祈祷。而广州有六榕寺、华林寺、海幢寺、南海古庙等庙宇。当我一个人走在南华西街，在骑楼下游荡，在那些关闭了的店铺门前，感受这个城市繁华与荒凉如此之近的时候，我看到了海幢寺。它的旁边是个老人院，对面还有公园，走出去就是这个城市引以为荣的珠江。在海幢寺的牌楼前，原来是广州著名的商业街，现在只能从整齐的街道建筑里能觅得当年的一丝繁华气息了。街在荒废，而庙仍然给人森严的感觉。门前漆黑的门神雕像，漆黑的两扇大门，大门匾上的金字，都隐隐透露出灵界的虚无与庄严。我心里有个凡俗世界，并且至今仍未放下，因此见了庙宇，我一般都是选择视而不见，或者见了如不见。而这里有些另外。这里是广州开埠经商最早的地方，即使是在商业场所，他们仍不忘了挑出一块地来建一所庙宇。是做人不忘本，是经商不可昧良心？还是对菩萨许下一个宏愿，给生活一个寄托，然后去拼搏？这些不得而知。对于死，城市是无足轻重的，对于生，城市是讲究的。庙宇，就是一个为生祈求美好未来的地方。
　　在珠江上走一遭，即使你会发现污染，但你一样会发觉这个城市的美好。除了城市辉煌的外表，我们还可以想象，从坟墓到庙宇，其实很近。难道，这是一个把生死领悟得很通透的城市？看到江堤上来往如流的各色人等，这个城市至少是一个热爱生命以人为本的城市。很多人选择这里，因为它的诱惑，它的现实条件，它能提供的空间，都符合一代人的向往。我们都希望未来安康幸福，这个城市正好描绘了这么一个美好的样子，从坟场到庙宇，从繁华到荒凉，从过去到现在，它都包容了。这是一个有襟怀的城市，它让各种人找到自己的方向。如果热爱生命，在路过坟场的时候可以稍作停留，无言无语的扪心自问一番，然后珍惜现在，珍惜健康。如果心里忐忑不安，对未来没有把握，在路过庙宇的时候，也可以走进去，焚香敬佛，在禅境里顿悟一下，割舍一些烦恼，多得一些道理。
　　由于小时候的影响，这两样东西都在我的心里。从坟场到庙宇，从庙宇到坟场，都是一个必然过程。我们热爱生活，这个城市是我们谋生的依靠。它的新旧更迭，就是我们愿望的轮回。我们看好自己，这个城市无论长多大，我们都不会迷失，因为我们的生命，一直走在通往庙宇和坟场的路上。

蹒跚学步

“如果热爱生命，在路过坟场的时候可以稍作停留，无言无语的扪心自问一番，然后珍惜现在，珍惜健康。如果心里忐忑不安，对未来没有把握，在路过庙宇的时候，也可以走进去，焚香敬佛，在禅境里顿悟一下，割舍一些烦恼，多得一些道理。”这段文字写得真好，让人对生命和生活好生感概！
    

南方

是的。“从坟场到庙宇，从庙宇到坟场，都是一个必然过程。”我们怀着各种各样的憧憬来到城市，见证城市的变迁，然后，也将带着各种不同的心情成为城市中的一块墓碑。
生存与死亡，是一个过程中的两种形态，人在经历着，城市也在经历着。所以，城市需要庙宇，也需要坟场。城市是一座庙宇，也是一座坟场。人们在奔向庙宇的同时，也奔向了坟场。

倚槐卧雪

庙宇，是一各精神寄托吧，
我们在奔向城市化的过程中，
埋藏的也是自己或者人们曾经的寄托，
在一座座高楼平地而起的时候，
踏在脚下的，是会逐渐被淡忘的记忆。
需要新陈代谢的不仅仅是生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