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K，还有我

白如

　　“一切事物都是相互依存的，因此一切事物都会改变。一切万有，没有一样是以独立，恒常，纯粹的状态存在。你手上的书不是，原子不是，甚至神邸也不是。”

　　头一回，就和K谈到了无常的这件事情，他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挂在另一条腿上，好像是在抽烟，又好像是在看着我抽烟，总之坐在我左手边的他忽然说：佛家的观点，其实就是说，一切都是无常的，没有什么是恒定不变的。我看得到他心里的小人儿一摊手一耸肩，然后说：明白？快乐都会结束，一切都会有尽头啊姑娘。可我脑门儿上马上浮现的字句是：这样说来，痛苦，也不会是长久的。延展开来就是：如果你现在正在享受幸福，那么幸福的额度正在减少；如果你现在正处于痛苦之中，那么说明它正在走向结束。于是我深深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好像所有问题都被一把锋利精准的手术刀片割裂开来，血腥肮脏的脏器连同模糊不清的过往一股脑从裂口喷涌而出，之后只欠一壶滚水将残腥冲刷干净。K说，啊，你个老烟鬼。我没笑，也没反驳，这是事实，我很满意K没有让我张嘴让他看看我的牙齿，还有看看我夹烟的手指，这两样在我身上依旧完美，只是K和我，给彼此的距离刚刚好。

　　“我们会不由自主的让自己和他人避开真相。我们对衰朽的征象已经产生了免疫力。我们告诉自己“不要老想着这些事”，并且用正面的方式来鼓励自己。我们在生日派对吹熄蜡烛来庆生，而事实上熄灭的蜡烛应该用来提醒自己，离死亡又缩短了一年。我们以烟火与香槟庆祝新年，只让自己忘掉旧的一年永不复返，新的一年难以预料的事实。然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当这个“任何事情”令不满意的时候，我们就会故意转移注意力，如同母亲用玩具和小鼓分散孩子的注意力一样。如果心情不好，我们就会去逛街，上馆子或看电影。我们编织梦想，瞄准终生成就，诸如海边别墅、徽章、奖座、提早退休、名车、好朋友，好家人、好名声，最好还有上金氏世界纪录。到了晚年我们还有个忠诚的伴侣一起坐豪华游轮旅行，或养纯种贵宾狗。杂志和电视介绍并强化这种快乐和成功的模范让人们去追求，不断地创造新的幻相来引诱我们。这些所谓成功的观念，就是我们大人的婴儿摇鼓。

　　不论是念头或是行为，我们在一天当中所做的任何事情，几乎没有一样显示我们觉知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我们浪费时间在影城等候一部烂电影开演，或急着赶回家去看电视现场节目。当我们坐着看广告、等待……，此生的光阴就逐渐消逝了。”

　　K望着电脑屏幕上缓缓转动的银色卫星电池板，说，要是我站在那儿的话，一定会哭吧，你想想看，整个星球仿佛都在我的身边，我的脚下。蓝色的地球在屏幕上缓慢转动，无数的恒星，白矮星，超新星，连同瑰丽的尘埃和性感的黑洞在我们眼前展开，展开，我咽下一口卡在喉咙很久的啤酒，眼里早已灌满泪水。很多年前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曾经想过，人类的生命在这个没有边界的宇宙中衡量起来，多么渺小，人会生病，身体会坏掉，之后被烧成灰，变成自然里最基础的尘埃。所以当爸爸这个生命体消失之后，我竭力避免长时间恸哭，回想他整个生命过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十分完整且完美，甚至连痛苦的极限都刚好合适。比起人类生命，爱情这件小事在宇宙中看来，更不值得一提，挖到底，也是尘埃的一种，甚至不是组成家庭的必要条件。K忽然又说，诶！你知不知道卡西尼是怎么发射出去的？先要去金星那边绕圈，然后去冥王星那边绕，好几个加速度加起来，才能达到最终的那个速度呢。他说话的时候不看我，手一伸把可乐递给我，我说我不喝碳酸饮料。他也没有多余的看法像是：为什么啊？那你平时喝什么？这些蠢问题，都没有，这就是K。听到陈述，接受陈述。

　　“即使最可怕的地狱与惩罚，也是和合而成，因此是无常的。地狱不是永远存在于地底下某处，而受惩罚者永远在那儿受折磨。它比较像是场噩梦。你梦到被一支大象践踏，这是由各种条件所产生的。首先，是你睡着了，其次，你可能有过与大象相处不愉快的经验。不管噩梦持续多久，在那时间里，你是身处地狱。然后，因为有闹钟的因缘，或者只是因为睡够了，你醒了过来。那场梦就是暂时的地狱，而它和我们概念中“真正的”的地狱，没有什么不同。

　　同样的，如果你仇恨某个人并采取攻击或报复的行动，那本身就是地狱的体验。仇恨、政治操作和报复在这个世界上造就了地狱，因此我们看到比AK-47步枪还矮、还小，还轻的男孩，忙着从军而无暇游戏或庆生。这与地狱无别。由于因缘，我们有了这种地狱，因此我们也可以利用佛陀教导的爱与慈悲，对治愤怒与仇恨，来离开这个地狱。

　　无常的概念并非预言世界末日或天敌，它也不是人在罪恶的惩罚。它没有本具的正面或负面，只不过是事物和合的过程之一部分而已。我们通常只想要无常的一半过程。我们要要生而不要死，只要得而不要失，只要考试的结束而不要它的开始。真正的解脱来自领受整个循环，而不紧紧抓住自己喜欢的部分而已。谨记因缘的变异与无常，不论是正面或负面的，我们就能善用它们。财富、健康、和平、名望，和它们的反面一样，都是暂时的。而且悉达多当然不会偏好天堂美景或天堂经验，它们也都是无常的。”

　　所以说嘛，K吧唧着嘴，什么事情都要和感情扯上关系，人人嘴里都在谈论这个，文字，音乐，绘画，都围绕这个，诶。我知道他想说的是，挺没劲儿的其实。他这样一想，我也同时这么一想。啊，你抽抽这个，kent薄荷，一毫克啊，然后他给我点烟，我还记得K跟我一起去纹身那次，他那个打火机差点儿烧了我的眉毛。每次都是K给我点烟，他点的合情合理，我抽得心安理得，包里有同样烟的时候，K让我抽他的，吃饭他付账，付账之后他会说：以后吃贵的你请，银杏金阁啊。

　　周五的半夜过，我去他那儿，看电影抽烟喝酒到四点。醒来又聊天，到下午四点，他是个叽歪的人，我是个叽歪的人，我说我情绪不稳定，为避免做傻事就来了。什么都聊，几何考试，英文课，班主任，大学，艺术圈儿，亚克力车间，阳台门没关，楼上有人乱泼水，隔壁装修好吵啊。我们能捏紧彼此，但彼此知道彼此就是彼此，最后我说，就像两个宝宝。我记得K说，这样说出自己想法的机会很少。在半夜去他那儿的出租车上我强忍眼泪已经崩溃，包里装着药和一把尖利的小刀，像是要去奔赴一个树洞，像是要奋力好好哭一场，K打开门的时候，我哆嗦着说：给我一根烟。他哈哈哈，说正好没烟了一起出去买吧。就这样一秒钟瞬间压抑住了负面情绪，两个人都没系鞋带，踢踏着鞋子去买烟，他说你也没系鞋带。不需要安稳，不需要陈述事实，不需要讨论对错，买烟之后踢踏着鞋子回来，按照惯例我坐在躺椅上，K坐在我左手边靠椅上，照常看电影，当剧透狂人，聊天，抽烟，烧水，喝咖啡。

　　“道路本身终究也需要抛弃，如同你抵达河岸时，就得抛弃舟一般。你抵达时必须要下船。在完全证悟的那一刻，你必须抛弃佛教。精神之路是一个暂时解答，它是在空性被了悟之前所使用的安慰剂。”

　　不是，这不是在暧昧，没有一点儿，没问过自己，如果你有问自己这是不是暧昧的情况，就说明这已经是了，或是你单方面觉得有。开门，轻车熟路洗澡，挤洗发水擦沐浴露吹干头发，仰躺在K的椅子上吃巧克力，翻书柜，看《正见》，把脚晾干穿袜子，踢飞湿漉漉的拖鞋，不去叫K。蹲在门口系鞋带准备出去吃面，他起来，然后吃面。不存在互相利用，知道对方最近在做什么，都是从对方嘴里实实在在说出来的，不需要彼此帮忙，不联系，也可以说是单线联系，似乎有共同的朋友，但没见过面。实在话，也许在K，在我的心里有个地方，都有个空洞，一样深一样痛一样见不得人，这是两个洞的关系，不是一个洞和一堆土的关系，所以不可互补，两两对望，又熟又生，又生又熟，才能什么都和盘托出。总把伤口挂在嘴上是种恶习，时间久了会养成自我伤害的习惯，抛弃是一种好习惯，成为被抛弃的对象也同时结束了被抛弃的命运。

　　最后K说，你比以前瘦了。不做声，这样的感觉就是这样，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不出声，没有追问，没有解释。侧躺在那里，睡到右耳疼痛无比，K指着那一片紫色的花说，你有密集恐惧症没有。没有任何多余的枝节，无比 simple, 无比cool. 不夸奖彼此的衣着，不在意是不是改了发型染了颜色，不要求对方要穿秋裤，不呵斥这个点儿了应该睡觉了，不打电话无假惺惺问候短信，不争执无愤怒，无眼泪不诉苦，话题围绕多方面无禁忌，硬汉一般，农民企业家一般的粗枝大叶的关系。能随时离开，可即时相聚，没有小心翼翼，试探心机，不是安慰剂，不是可卡因，没有高低起伏，主歌副歌，也许是个暂时的解答，至少寡淡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能让我安稳，人的一生本身就是一场硬仗，每一场都挺过来也不见得我就有多强大，还能怎么样呢，护住软肋继续往前走吧，见佛杀佛才是硬道理。

淡云孤雁

　　世事确实是无常的，人也一样。

雪格格

能遇上这样的知已也是一种缘吧，不需解释什么，也无须小心翼翼，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已。

真的很佩服白如的码字能力，信手拈来就是一长篇心情文字。

觉得白如这次回来，心情明朗了很多，为你祝福！

白如

屯了个长的，还行，还在屯

白如

心情确实平静了许多。希望寒冷的冬天赶紧滚蛋，希望春天夏天快到，哈哈

白如

得习惯过着无常的生活做无常的人

雪格格

引用第4楼白如于2011-12-12 13:52发表的 回 1楼(金刚煮粥) 的帖子 :
屯了个长的，还行，还在屯

祝贺白如的作品早日出版！

白雪公主

白如的文字伤感中带着渴望，读来感人。

祝福你开心快乐！

雪格格

引用第9楼金刚煮粥于2011-12-12 20:18发表的 :
呵呵 出版了我买10本

冲着你这句话，白如的书一定会尽快出版！

白如

啊啊，谢谢，谢谢，哈哈哈哈，一定会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