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数次目睹在几乎无法生存的困境里艰难挣扎的人们,心中也生出怜悯之情,但这仅仅是旁观者稍纵即逝的感情,我很少为改变他们的命运做出什么举动,不是我冷漠,是这个世界麻木的状态影响着我的言行,人们对此浑然不觉,我为什么要出此风头.陶醉于高消费弥漫的霓虹酒醉里,我们享乐狂欢,我顾不得甚至懒于过问一声.直到这场征文发起,我的心才升起痛楚和愧疚.悲天悯物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可我从来没有为那些弱小群体写过片言只句.今天,我握起无力苍白的笔,用我的真心写下自责和忏悔,告别我默然视之的过去,为他们献出一份爱心!
_____题记
三儿在瓜棚醒来,半天不吱一声.臃懒着右眼闭上了,左眼轻轻眨了一下,闪出一丝狡黠.她伸出小小的指头摆弄着,1,2,3,4,5,就会这么多了.和她同睡的爷爷昨天就教了这么多,还被痰气压的咳嗽了许久.有谁知道他整夜的睡不着,多少次悄悄下了瓜棚,艰难喘息,烦躁地撞着路一旁的大扬树,常披一身凉凉的夜露回到瓜棚.三儿知道,可她从来也不说.
月亮走了,太阳开始值勤,积了一夜的露珠在小草的尖上闪闪发亮,各种鸟儿吵闹起来,第一抹霞光把一切映的红红的.三儿小心的爬下瓜棚,挎上一个篮子急急地走,走到空阔的地方索性蹦跳起来,她揪棵狗尾草在手里玩着,又在草丛间寻着花儿,红的.蓝的.黄的,攥了满把.她把花儿凑到鼻尖上去嗅,翘翘的鼻子上就沾满了黄色的花粉.一阵风带着庄稼地里浓浓的香味吹过来,摇落了滴滴露珠,摇落了片片花瓣,三儿跺着湿漉漉的鞋子,使劲地呼吸着,好象这样空气会比原来香郁很多.
玉米地里,三儿找到爷爷.种玉米是庄稼人的一关,现在麦子根本卖不上价,浇三四遍水再加上化肥农药等,几乎是赔钱,只有玉米还可以稍有赢余.不过,这一关也不好过,到了收庄稼的时候,你得钻进去一棵一棵地将玉米根刨开,个小的玉米还好些,个大粗壮的要用劲吃奶的劲,可庄稼人还是盼着庄稼长的粗壮一些.土里刨食的人不容易呀!
一群孩子和老太婆在掰玉米,只听的咔拉咔拉响,玉米棒子就下来了,一堆堆的玉米杆摊在地上,庄稼地里全是宝,这些玉米杆风干后要喂牛\烧火使用.
蝈蝈在地里狂乱地叫,怪烦人的.三儿也伸手去掰棒子,可她只有六岁,黑黑的小手根本掰不动,反叫棒子上虫子咬了一口,三抚弄着吹气一样支起的红包,凑在嘴前咝哈咝哈又去掰下一个看上去小些的棒子了.
爷爷似乎是累了,卷起长长的烟炮使劲吸着,和王婆子对面坐在刚刚刨下放在路边的玉米杆上,大秋时节,下田的的人不孤单,就是手脚不灵便的老人也会坐在自家地头看着,似乎这样就可以帮上一丝半毫.王婆眼神不济了,话却唠叨个没完:"老嘎头,你还不交权,让你那两个鬼头儿子来侍弄这些地,你也该享清福了.奔七十的人了,你准备老死在地里呀!"说着叹息下接着又说;"你还有这么个小孽障怎么办,她爸妈还不认她?作孽哦,是丫头就不要了,难道他们不是丫头生的!"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了.
老嘎头不做声,喊了句"三儿,过来."
三儿在一边上应声,"哎,来了."玉米地里钻进钻出的,她的脸上汗津津的.三儿没有好衣服,也没有穿过新的,两个姐姐和村里富裕人家拾给的也就将就着穿,破烂的地方常有,衣服上黄的饭汁,绿的草汁最多,她手上沾了什么,常往衣服上擦两下.
老嘎头捻碎了烟火星,把身子靠在一侧的树桩上,疲倦地伸开一条腿,眼睛睁开了又闭上,头也垂落下来.
三儿低下头,摆弄着衣襟,她望爷爷一眼,幽幽地说,"爷爷,我们还去村里吃饭吗,他们好几天不给我们送饭了."
老嘎头没有应声,重新把身子倚紧了身后的树干,太阳晒黑了的腿使劲拄下地面,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一片寂静,三儿默默蹲在地上,用手划着什么,头上滑下一只虫子,调皮地挂在她的眼帘,她伸手抹下脸,停了好长时间才说:'爷爷,天气凉了,瓜地也没有西瓜了,眼看着玉米收完了,只有一些棉花还在,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
老嘎头声音低低地有些艰涩:"回家,收完玉米我们就回去."
三儿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草,缓缓地说:"爷爷,我想去上学,村西的学校开学了,星子和甜甜都去呢."
老嘎头一直眯着的眼睛这时睁开看眼插了一句:"上,上,爷爷卖了老命也让你上,"说的这几句话好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又不做声了.
天忽然阴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奇怪声音也呼啸而来,风雷闪电,牛仰着脖子长叫,叫驴不甘落后咴咴地起哄.机器声,人喊声,无边无际的玉米地里乱了阵营.
老嘎头也拉起三儿往瓜棚赶,刚到瓜棚下,大雨点就上来了.爷俩个着急忙慌爬上瓜棚,大风随即扫荡进来,四面透风的瓜棚根本就挡不住大如豆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小小的瓜棚在风雨中摇晃着.三儿吓的马上要哭出来,但她立即擦去了眼泪,"不许哭,"她对自己轻轻地,但分明是命令说.
爷俩屏住呼吸靠在一起,纹丝不动,眼睛望着风雨摧残下的庄稼,老嘎头浑浊的泪无声滴落下来.
这个过程是艰辛的,充满漫长的忧伤和凄凉.天知道什么是母性,老嘎头的大儿媳几年前怀上这个三儿,因怕再是闺女就犹豫着做掉,偏巧老二家两口带着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回家来看.老二玩笑地说,有了就生,养不起我们帮你带.几句玩笑话就带来三儿的出世和其后悲惨的命运.两家谁也不要这个多余的女孩,连她的生母也懒怠喂奶,还咬住小叔子的话不撒嘴.但要尖嘴灵舌的老二家养育不是自己的孩子岂是容易的.为了逃脱养育的负累,几人商定,找个人家送出这个多余的三儿.
这在他们眼中是必要的.人总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规则中,尤其是那些顽固的农民,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左右着他们,无儿为不肖,所以为了儿子就要变花样的挣脱努力,仿佛没有儿子就低人一等或翅翼于牢笼,比远在古时的老子还要腐朽三分.
那么丑陋不堪.老嘎头看不下去,不吭一声抱走了三儿,拼力将三儿带大.如果一个婴孩不幸降临不欢迎她的人间就有了很多的苦难.生存中她是那么无助,常在劲风中接受凄冷和凋残.可怜的眼泪经常淋在瑟瑟发抖的身上,凝固了泪不知有多少.
幸好还有她的爷爷看顾,三儿才免于送给外人,可老嘎头清楚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又能庇护她到几时呢?
这是一个多么辽阔的世界呀,城里的,城外的,古往今来,一切的历史都是那么轰动,一切的风云都毕览无遗.可有谁的眼光投射在贫寒交迫中的小女孩,有谁能给她带来温暖,带来关怀的一瞥和永恒的召唤呢.
一个村庄的田野就是一个村庄的灵魂.雨后的田野上孤叶飘零,空旷,昏暗,寂寥.随时可能坍塌的瓜棚又经历了一次风雨的洗礼.颓然伫立着.三儿早已进入梦中,昏昏睡去了,睡梦里,她和星子\甜甜一起坐在课堂上,圆脸的教师的教鞭指着黑板上的字,三儿的眼睛定住似的一动不动.
此刻,钻天杨那沉重的枝干在风中轻轻摆动,又好象一个巨人在深表疑虑的摇头,枝条激动地扬起,又象挥起了奋力召唤的手臂,眷顾着让人遗忘掉的尘世间这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