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白如

　　现在是2011年的9月3日，星期六，下午17：16分，在我拿起手机确定日期的时候，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我坐在这里，面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阳光被一层厚厚的咖啡色窗帘遮挡在外，我把空调关掉，然后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东西：一副穿了还没有洗的newbra，一只新口红，两只办公室的黑色水笔，一个叫做UBT的计算器，一张房屋中介的名片，一张集美酒店的宣传单，几把莫名其妙的钥匙，一根纠结在一起的黑色橡皮筋，一大摞不知道哪里来的白纸，两块咖啡巧克力。在我的目光移回屏幕之前，我又看了一眼巧克力，想着要不要干脆全部吃掉好了。

　　前两天搬进来这个新租的房子，朝西晒，晚上睡觉感觉特别温暖，我喜欢热气腾腾的房间，觉得离太阳近，离太阳近，就离安全感近，我想起有一天凌晨Jerry在电话里对我说，他爱把冰箱装得满满的，一缺什么东西就马上补齐，说因为缺乏安全感，我跟他恰恰相反，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东西，有食物，我会想办法尽快全部吃完，定期清理自己的裙子和鞋子，垃圾跟杂物都会大堆大堆地及时扔掉，因为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在一个地方呆太久，对于一个经常需要搬迁的人，东西，总是越少越好。

　　透过客厅尽头的玻璃，看得见隔壁家厨房开着的小窗户，有一块脏兮兮的菜板放在那里，没看见有人做饭。对门没有人住，至少现在没听到任何响动，左边走廊尽头住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骑单车上下班，总在我按电梯的时候出现，说谢谢的时候用普通话，右边几扇门都紧闭，最右边的门口放着一碗吃剩的碗面，我去晾衣服的时候经过那儿，往里面弹了个烟头，三天了，还没有清理，汤面上的油开始冒出酸腐的白沫。晾衣服的地方，是走廊尽头的露台，那里竖着一张铁架子床，我把衣架挂在铁床的栏杆上，衣服在阳光里散发着好闻的洗衣皂的味道，我站在那里，望着生锈的床架，想着以前在这床架上睡过的人，现在都去了哪里，如果东西会说话，这个床架一定能讲出很好的故事，我踢踏着拖鞋回到屋子里，把带着毛绒垫子的圈椅拖到卫生间用洗衣粉猛刷了一遍，然后拖它去露台，一遍滴水一边跟床架一起晒太阳。

　　前天我去晾衣服的时候，电梯间里冲出来一条辨不出种类的大狗，对着我狂吠同时扑上来咬我，这畜生吓得我浑身一激灵外加反射性腿软，狗的主人望着我哈哈大笑。世间的诅咒就是这样顺理成章地产生了吧，这栋楼的顶层是锁着的，上不去天台，我想起S看完《纸箱子》之后跟我抱怨，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开放的屋顶天台啊，但蹲在那里看看旋转的楼梯也蛮有意思的，心想，从楼梯中间环绕的几何中心掉下去，也会死得脑浆四溅血肉横飞吧。

　　找师傅来通厨房的下水管，跟物业站在门口说话。我说，你姓什么？他说，姓李。我说，小李，你做什么工作的？他说，保安。我说，你老家在哪里啊？他说，绵阳。我说，绵阳好，城市小，干净，梧桐跟柳树好多。他说，那你去不？我说，不去。聊到这里，是相互递烟的点儿，但手上没有烟，于是交谈继续不下去。我不断意识到自己不能跟陌生人聊天这个问题，于是我反射性地要去跟陌生人说话，就像是丛林里被流弹击中小腿的士兵不断地踢腿来确保神经的知觉，用间隔的疼痛来确定生还的可能。

　　夜里，我站在走廊尽头的小露台上，能看到很远，黑色背景下，借着黄色的路灯看得见对面楼顶有人种的花花草草，海棠跟葡萄，还有丝瓜和四季豆，也看得见晾晒的五颜六色的衣服裤衩，无论哪个城市，在九月热浪氤氲的秋夜里，看起来都带着一些妩媚和温情。如果我从一个男人身边离开，他不会做任何事情来挽留我，可城市跟男人最大的不同是，它会完全入侵你的每条神经和每个细胞，在你和这个城市相遇的那一瞬间，它已经在使尽浑身解数来挽留你了，用清晨的薄雾，用昏黄的夜灯，用熟悉的街巷，用热辣的食物，用软糯的方言，用永远塞满人的公车，用呼啸而过的地铁，用公园，用美术馆，用写字楼，用便利店，用甜蜜，用欢乐，用幸运，用奇迹，用痛苦，用灾难，用绝望，用苦涩，用一切的一切，扎根在经过这个城市的每个人的心里。

　　我想起梁朝伟跪在在溢满水的地板上，把毛巾一次次提起来，把毛巾上的水绞在桶里，这场景既冷淡又痛苦。我分分秒秒都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可我经过的城市却远不如我一分钟内看到的人多，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忘记了许多人，却一直会记得那个城。一座城市要是悲伤起来，比一间屋子的哭泣还要严重很多，没有雨没有风没有高温，只是沉默，树叶和窗帘都是静止的，汗顺着我的背一直流到大腿，一直在等雨，强迫症似地按着遥控器白色的换台按钮收看每个电视台的天气预报，同时我又不希望雨这么快就来，我喜欢等待的那个过程，艰辛担负着期待，期待又负荷着兴奋，像是毒瘾发作前的一阵干呕，让人又爽又痛，又痛又爽。

　　我也许会忘记他的脸，忘记他说话的样子，忘记所有我和他之间所有的往事，快乐的，安宁的，激烈的，平和的，悲伤的，绝望的，淡漠的，也许我都会不记得了，或者在很多年之后我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可我依旧会记得这个城市，记得我到这个城市的头一天，是夏天，在黄昏抵达，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碗白米粥，第一份正式的工作也是在这里，我人生中有近九年的时间，大部分都在这个城市度过。现在是18:25分，外面的光线开始变暗，我把自己放平，躺在床上，紧贴着凉席，想着自己现在就快要过世，这生前短暂的几小时，我会想要看到谁的脸，脑海里出现了不多的几个人，于是确定这些就是我最在乎的人了。可我也想看到我的城市，我生活过的和路过的许许多多的城市，它们是不会抬起腿来到我的面前的吧，它们也不会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反复播放属于它们的黎明黄昏，属于它们的暴雨和烈日，属于它们的每一次摧毁和重建，想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心酸，我还是不明白自己，是因为一个人而爱一个城，还是因为一个城而爱一个人。

　　摊开手心，看光线在手掌上越移越远，直到整个手掌都渐渐埋没在了阴影里。把手掌紧紧地握起来，时间是什么，感情是什么，是这手心里空洞寂寞又永远抓不住的东西吗。闭上眼睛来哭，吞回所有的泪水，像是深海的鲸鱼，除了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在独自一人的黄昏，在心最深和最浅的地方，慢慢地吐出再见两个字，对自己，对他，对这个城市。

　　一千八百零三十五天。
　　做过最多的事是做爱和争吵。
　　为我打过一次架。
　　有过一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出去旅行过一次。
　　去KTV唱歌一次。
　　买过一对Tiffany的戒指，吵架扔掉了。

　　2006年7月19号-------2011年7月29号

　　我和你

　　The  End.

雪格格

一个城市总有许多令人难忘的记忆，无论是人或是事，无论是幸福抑或是痛苦。

我们经历过的人生都与坏境分不开，这就是所谓的适者生存法则吧。

白如，好好地爱自已吧，为你祝福！

楚楚

人生不经历过痛苦，就不是真正的人生，我们都在经历中找到自已的定位。

世上的路千万条，相信有一条是属于自已的，加油！

老歌牧童

感动的是作者把自己很坦诚地交给了文字，允许我们大家相信是没有遇到对的那个人是吧？你的幸福会在某个地方与你一样的执着地等待着！  欣赏你的文字水平！

尽唱松劲观水色

缕缕的阳光~~~~~

淡云孤雁

　　这楼顶上坐着的人我好担心，呵呵！

白如

会的，一直爱自己

白如

谢谢楚楚，我在自己的路上踏踏实实地走，不回头

白如

谢谢牧童，每个人都得找到一个出口不是？我想我的出口是文字的书写。

白如

哪儿来的阳光，哈哈哈哈，不过我能自己生产点儿阳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