剁辣椒

欧阳杏蓬

　　剁辣椒
　　剁辣椒的活儿基本在夏天做，而且基本固定在中午做。
　　夏天是个很闷的季节，每到中午，太阳把村庄封闭了，父亲就把草席从床上拖出来搁在地上，向着门躺下，睡过去，翻一个身，草席上一个湿湿的人影。母亲一边唠叨一边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洗碗的木盆，小心的在碗架上取下磨得雪亮的插刀----湘南人为剁辣椒专门发明的小铲刀，搁在盆里。这木盆的底板上已经印满了零乱的刀痕，都是剁辣椒时留下的印迹。准备了好了工具，这是剁辣椒的第一步。接着，母亲走到太阳里，把表面水分晾晒干的红辣椒端回来，搬个小板凳坐下，开始摘辣椒的把儿。辣椒把里有筋，剁不烂，所以，在使刀前，务必将辣椒把儿摘除。
　　邻居的女人收拾好了，耐不闲，手里举一把蒲扇，遮着半个脑袋，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惊小怪地喊：太阳落地了，脚底板出烟子了。到了我家里，扯过凳子，扇几扇风才落屁股。坐下之后，开始审视竹笸里的辣椒。村里人的辣椒都是自产自销，每家每户都有一块辣椒地。笸箩里的辣椒个大皮红，邻居赞叹几句，一边开始帮忙掰辣椒把儿，一边开始数落自家男人懒，不多给自家辣椒多上肥。我母亲通常只是说我们家买的辣椒种子好，来年存下种子，出了苗，分给邻居一些。
　　大人们躲在家里避暑，小孩子呆不住。几个人约在一起，先到村头的洗衣埠头脱了衣服，在水里泡一会儿，然后去摘桃子。我们村里最多的就是桃树，村前屋后都是，现在，一枝一枝的桃正在被阳光染红，十分诱人。虽然桃还不好吃，但是，我们好奇的总以为能找到好吃的，尤其是那些向着阳光的桃子，皮已经有一抹红色，像成熟了，摘下一捧，既紧张又兴奋地跑到洗衣埠头，把桃子泡在清凉的河水里，来回搓一把，捡大个儿的先吃，一边吃，一边酸得挤眉弄眼，“呸呸呸”地往水里吐渣儿。吃得几口败了兴致，落在水里的那些桃也不要了，而是要换一个玩法，去掰棕树籽，一个人掰一枝，跑到河边，把棕树籽搁在洗衣埠头上，找一块石头捣那些树籽，将壳捣烂，将雪白又生硬的棕树籽捣出来，然后握在手掌心伸进水里使劲地来回搓，感觉棕树籽软和了，就一把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那些行动慢的伙伴。大人来河里浸湿毛巾擦身，看见了我们扔在水里的毛桃，就威胁我们：等会要告诉你们家长，个个吊起来打！
　　我们红了脸，胆小的甚至开始出卖伙伴：那又不是我丢的，是你们家四毛丢的。
　　我们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走。
　　回到家，母亲已剁好了辣椒，正准备往盆里撒盐，一边还不忘征询邻居的意见：你看这一盆辣椒给多少盐合适？
　　邻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哈哈说着：你喜欢咸，就多放点，喜欢淡，就少撒一把盐。见我母亲一边往辣椒盆里撒盐，又说：拌好了，如果有酱粉子，再拌点酱粉子进去，又香，又经得起存。邻居说的酱粉子，是村里人将小麦子做成饭，捏成团，放到谷仓里发酵后，又拿出来晒干，然后用石磨打成粉，闻起来有浓浓的酱香。我父亲曾经做过几回，因为麦子不多，工序又多，最后，父亲干脆懒得做了。母亲问邻居：你今年做不做酱粉子？做的话给我一把。邻居摇着蒲扇，拉长了声音大声说：我哪个晓得他啊，没准还老远老远。
　　母亲见我回来，看看我，问：又出去惹事了吧？
　　我一边摇头，一边要走。
　　母亲问：又跑哪里去？这么大热天，不找个阴凉地方，跑来跑去晒太阳，不怕中暑啊。
　　我说：我就在屋门口。
　　母亲顿了顿，说：你来帮帮忙，尝尝这辣椒是咸是淡。母亲用手指撮了一点剁辣椒放在我嘴里，除了咸咸的辣辣的感觉，还感觉十分呛鼻子。想吐，母亲问：怎么样？我说：好辣！母亲只好自己取一点辣椒搁在嘴里，自己尝咸淡。
　　邻居说：这辣椒还没有进坛子，辣得很。
　　母亲说：生的，当然辣。一边说，一边窝起了嘴，辣得直喝气。
　　家里每年都要做两坛子甚至更多的剁辣椒。剁辣椒一般不当菜，只当佐料。像拌盐水萝卜、生姜或豆角。实在没菜了，家里也会把剁辣椒当下饭菜，里面搁一些蒜头，或者豆子，吃起来满嘴都是辣。有的家里，甚至推陈出新，在剁辣椒里放整个的红辣椒，放一个对年都不变坏，吃起来又咸又辣，一顿饭，一个辣椒就打发了。小弟弟受不了，吃了饭，直接趴在水缸边喝好几箪水，还张了嘴啊啊啊地说好辣。
　　上学的时候，住校了，从自家带咸菜到学校里下饭。一瓶剁辣椒，从周一吃到周末，每天都要辣出几次眼泪。我们并没有去怨恨什么，总觉得离开家，就离开了父母的管教，自由了。每次周末离家，母亲总要叮咛：如果吃厌了，就和同学换着吃。我们不以为然，而同学之间的关系又那么自然而然，大家都会相互关照，一同分享从家里带来的美食。看起来很简单，却令我们骄傲。
　　今天回去，弟弟还是要母亲做一道菜：剁辣椒炒酸豆角，最好是放一点味精。
　　母亲说：现在谁还要味精？都换鸡精了。
　　无论换了什么，母亲做的剁辣椒，即使是辣出了我们的眼泪，还是那么好吃，下饭。离开的时候，母亲还要为我装一瓶剁辣椒。我不要，母亲就说：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装点，不碍事。到了异地，将母亲打发的物品拿出来放在柜子里，看到那些带着母亲体温的东西，眼泪就出来了。辣椒是辣的，母爱，也是辣的，一样让人泪流满面，铭记在心。
　　2011-10-20

　　

晨风

写的不错!
特有的风土人情,透着亲情乡情...
剁辣椒几乎是湘人必备
其实来说,刚剁好的红辣椒片(也有加些青辣椒的),
拌上盐,搁几个钟头就可以吃了..
新鲜的辣椒片,加上盐味...
特别带田野新鲜滋味..扑鼻舌口而来..
端看吃客的承受"辣力"几何了//

淡云孤雁

　　想起我小时候剁辣椒的情景了，那可是哭着剁出来的。

汀芷幽兰

是不是湖南的剁椒？剁椒鱼头非常喜欢，甜中微辣，最是下饭的~~

朴实的文字，直入正题，带着乡野的新鲜味道~~

梧桐诗雨

又见欧阳，问好。

看到这么具有生活气息的文字由不得让人想起故乡，想起童年，想起妈妈，想起生命中那些逝去的美丽和忧伤。

尽唱松劲观水色

母亲做的剁辣椒，即使是辣出了我们的眼泪，还是那么好吃，下饭……辣椒是辣的，母爱，也是辣的，一样让人泪流满面，铭记在心~~~~~~

尽唱松劲观水色

一枝一枝的桃正在被阳光染红~~~~~
染红——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