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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笑回眸-瓦片上的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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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1 18: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笑回眸-瓦片上的处方

俗话说, 林子一大什么样的鸟都有。一个公社那么多知识青年, 也跟林中之鸟一样各式各样。我和刘君都是一九六四年上山下乡到崇安县的知青, 他来自闽南, 我来自福州, 彼此并不相识。起先我在北边一个公社的青年农场当职工, 他在南边公社插队, 六九年农场解散, 我到他所在的公社另一个大队插队。在一次公社知青座谈会上相识了, 很快成为朋友, 互谈身世,彼此才有所了解。

刘君出身闽南某县一个中医世家, 祖父和父亲两代都是当地名医。刘君从小学开始就跟随祖父和父亲学医, 对中医的望, 闻, 问, 切这四大法宝都有一定的造诣, 父亲帮人看病时他在边上帮着抄药方, 学到不少行医知识。他曾幻想高中毕业后考中医学院, 然后在家乡像父辈一样悬壶济世, 造福桑梓。在他的幻觉中, 常出现” 华陀再世”,” 妙手回春” “杏林春满” 的锦旗在自家墙上飘扬。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 使他的理想化为泡影。

在他初三上期的一天, 他戴了一付墨镜来到学校,那时的墨镜还是稀罕之物, 同学们都好奇的来围观, 问他戴墨镜的感受, 他说: “戴上去看东西, 周围的一切都变黑变暗了。” 这话不知谁反映到学校领导, 而且变了味,说他带上有色眼镜把社会主义大好形势说成一团漆黑。校方联系他父亲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县参议, 虽无血债, 却是历史反革命 。作为历史反革命的子女,说这样的话, 性质十分严重。他差点被学校开除学籍。后经有人说情, 改成记过处分。初中毕业后他便辍学了。接下来几年他赋闲在家, 社会的政治歧视和人们的冷眼, 使他尝到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他想起” 树挪死, 人挪活” 的那句老话, 决心远走他乡, 碰碰运气。正好这时国家要从人口稠密的闽南向人口稀少的闽北移民, 他便报名参加, 当了一名知青来到崇安。

都说”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闽北, 闽南虽在同一个省, 风俗却迥然不同。闽南地区受百越族系遗风的影响, 普遍存在“女劳男逸” 现象, 即妇女是家庭主要劳动力, 而男子却较少或不参加农田劳动。刘君在家乡虽出身不好, 却是男人, 而且是居民户,住在县城,没有承担过任何繁重的体力劳动,看上去白白胖胖一介书生。而闽北是” 男劳女逸” 的地区, 大部分田间劳动由男子承担, 女子只从事家务劳动, 或充当辅助劳力。刘君到此, 自然要走乡随俗, 天天出工, 在生产劳动中扮演主要角色。这对于从小没有劳动惯的他, 是一个脱胎换骨的痛苦过程, 他黑了, 瘦了, 高强度的农活几乎压垮了他的身心, 他沮丧, 他惶惑, 他悲观, 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出工赚工分换取口粮, 就是他的全部, 否则谁来养活他。这一回他尝到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 的人生另一种苦酒的滋味。同时他还必须面对另一个现实,当时无论大江南北, 还是长城内外, “出身决定一切” 的观念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并无地域差异。招工, 招干, 升学跟他在家乡一样自然没有他的份。前途渺茫, 路在何方?

有句名言说什么来着, “是金子总会闪光。”就在刘君在生产队的大田中面朝黄土背朝天苦煎苦熬达六年之久的时候, 有一次他所在的生产队队长的老爹忽然生病, 高烧数日不退。大队医疗站给他打针吃药输液, 还去公社卫生院看了两次, 均未见效。大队赤脚医生建议他去县医院住院治疗。可这老头脾气很倔强又怕花钱, 一听说儿子要送他去县医院瞧病, 死活不去,还对儿子说: “活着挨, 死了埋。要死也要死在家里!” 队长既心痛老爹又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有位到大队医疗站来看病的别队闽南籍女社员看到这种情况, 就对队长说: “你何不找你们队的老刘治治。” 队长早听人说过刘君懂中医, 由于这些年刘君在生产队沉沦在对劳动和物质生存的焦虑中, 不显山不露水, 谁也不知他的深浅, 队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决定到田间去找刘君。

这天刘君正与同队社员在一丘十几亩的稻田中耙田(中耕), 从前耙田是用铁耙, 后因实行密植, 耙子伤苗, 就改用手耙草。队长来到大田站在田埂上远远看去, 一群社员手脚并用在碧绿的稻丛中爬行, 只见屁股不见头, 分不出谁是谁。于是拉开喉咙大叫刘君的名字, 刘君闻声抬起头来, 看到队长在向他招手, 就高一脚低一脚走到队长面前, 问道: “队长, 有什么事?”

“我老爹病得不轻,听说你会看病,想请你去看看, 误工的工分算我的。”

刘君没有推辞, 一双带泥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从口袋中摸出半包压瘪了的” 经济牌” 香烟, 递了一根给队长, 自己叼了一根,擦火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示意队长在田埂上坐下, 然后说: “说说你老爹的病吧!” 队长把他老爹的病情症状以及治疗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刘君认真地听着, 然后沉思片刻, 突然站起身来扔下一句 “你等一下!”就朝不远处的大队砖瓦厂跑去。队长以为他要去方便, 没有在意。

刘君走到瓦厂的一堆瓦片旁边, 找了一块破损不大但已废弃的瓦片, 又从地上拾了一小块木炭, 快步走回队长身边, 用木炭 “嚓, 嚓” 在破瓦片上开了一个处方,交给队长一本正经地说: “你到保健站照这个方子抓三剂药, 一天煎一剂分两次给你老爹服下。” 。

队长有点犹豫地接过瓦片, 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这样就行了?你不要去把把脉, 看一看?”

“不用了,放心吧, 包你管用。” 刘君说完回到田里继续耙田。

队长回家照方抓药,常言道: 药到真方病即除。一剂药下去队长老爹的烧就开始退了,三剂药服完, 队长老爹就能扛起锄头下田看水。

这一下, 刘君 “瓦片门” 治病之事顿时潮了起来, 它通过队长爹队长嫂和队长本人之口, 从井台凉亭田边传到各家各户。一夜之间, 刘君成了大队的神医, 上门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刘君治好队长老爹的病, 倒不是侥悻凭运气。古书有云: “医不过三, 不服其药。” 就是说祖传三代以上的医家, 才可服他开的中药。当然这有些夸张, 但说明中医治病临床经验十分重要。刘君从小随其祖父和父亲学医多年, 这些早已印在他脑海中, 溶化在血液里,一般常见病自然难不倒他。至于用瓦片开方, 按今天的说法就是“作秀”中带点搞笑 , 卖弄他的小聪明。但也是神来之笔。

队长是一个很讲义气的农民, 为了感谢刘君替他老爹治病, 不但从此在分配农活上尽量照顾他, 而且极力向大队推荐。大队支部书记和大队长也一致认为像刘君这样的人才应该让他发挥特长为本大队社员服务, 于是让刘君当了大队的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是不脱产的半农半医的特殊人群, 一手提药箱一手拿锄头, 有病人时看病, 无病人时下田劳动,大队给固定的工分补贴。这对于刘君已是人生一大拐点, 无异于糠箩跳进米箩, 因为他的人生价值得到认可, 人格受到尊重, 他获得赤脚医生许可证, 可以自由行医, 也可以说是理想实现了一半, 更何况收入增加, 生活改善, 劳动强度相对减轻。

这样又过了几年, 世事如棋局局新, 随着 “四人帮” 的倒台,七七年恢复高考刘君曾连续两次报考中医学院, 因种种原因未能录取。1999年, 终于迎来了知青的春天, 知青全部安排工作, 刘君被分配到县药材公司当仓管员, 这时他在赤脚医生岗位上整整干了九年, 年龄已37岁了。 这回 虽未当成医生, 却还算擦了边, 而且是国家职工。从那时起, 他在城里看仓库, 我在乡下村小执教, 各忙各的, 几乎没再见过面。

2002年秋天, 我胃出血住进市立医院消化科, 因失血过多, 我迷迷糊糊极度虚弱,在朦胧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勉强睁开眼睛一看, 竟然是刘君身着白大褂站在我的病床前。开始我以为是幻觉, 咬咬舌头发现是真的。原来刘君在退休后, 考上省中医学院函授班, 已函授完全部课程, 考试及格, 在市立医院进行毕业前的实习, 然后就可以领取国家认可的中医学院函授本科文凭。少年有志老来酬, 我为老友高兴。在我住院期间, 他每天一有空就来到我的床前, 谈天说地, 畅忆往事, 给我病中带来很多快乐。一个月后我出院了, 为了庆贺他的成功, 我约他到一间小店小酌。

这时我还不能饮酒, 我为他开了一瓶武夷山大曲, 一阵熟悉的酒香扑鼻而来, 使我想起一句话: 做事如酿酒, 功到自然成。这正是刘君的写照。我以茶代酒敬了他三杯, 然后问道: “老兄今后有何打算?”

“出家!” 他回答。

“你说什么?” 我没有反应过来。

“皈依佛门, 去庙里修行。” 他提高了声音。

我的吃惊一点也不逊于煮酒论英雄中的刘备, 手中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

“这是为什么?” 我问。

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说道:“回顾自己的一生, 曾为出身而郁闷, 为理想而纠结, 为生存而煎熬, 为婚姻而焦虑, 为子女的教育成长而抓狂,九磨十八难就如九曲溪中的水没有一刻安静。现在当我不再为生活而忧虑, 特别是拿到渴望一生的本科文凭后, 我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之路仿佛走到了尽头, 我不知道下面的路该如何往下走, 我迷失了自我,我感到很迷茫很痛苦, 我甚至想到自杀。是一位大师的一席话点亮了我的心灯, 让我换一条路, 换一种心态往前走。”

“大师说什么?” 我好奇地问。

“大师说: ‘你是有慧根的人, ‘物质欲’ 和 ‘精神欲’的满足, 对你是不够的, 因为你想探求人生的究竟, 你感到金钱物质都是身外之物, 学术只是暂时的美景, 连自己的皮囊都是一种虚幻的存在。你不想做本能的奴隶, 你想追究灵魂的来源, 宇宙的根本, 这才能满足你的 ‘人生欲’, 要做到这一点你要学会放下,才能活得洒脱 , 才能找到灵魂的归宿,达到人生的至高境界。你去做一名宗教徒吧!’这就是我出家的缘起。”

“那嫂子和你的儿子孙子怎么办?”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放下, 就自在, 自然了。我老伴是农业户, 没有退休金, 我走时会把工资卡留给他, 算尽最后一次丈夫的义务。”

“你去哪个庙, 有机会我去找你玩。”

“还没定, 随缘吧, 但不会离开武夷山。”

夫惟有信仰者最高贵, 古来医道通仙道, 我对他顿生敬佩之情。

这时我们都吃饱了, 刘君干完最后一杯酒, 朝我一抱拳 “老兄保重, 有缘再会!” 说完飘然而去。

一年后, 我拟离开武夷山去上海定居, 曾到武夷山几座大庙去找他, 没找到, 失落之余口占一绝:

手披云雾觅僧踪, 一境方开一境逢。

好景适情随处见, 半钩凉月送疏钟。

望着剪影般的山峦,我脑中灵光一闪,刘君若已入禅林,我想建议他起名叫"瓦片禅师",因为佛道即处世之道,也就是为人之道。刘君从用瓦片开方那一刻起,就已经开悟了。可惜我没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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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1 22: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富戏剧性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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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5 19:47:3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特定的年代,造就了一批特殊的人生,今天看来,无所谓好与不好,如果浮生真有轮回,那么,一生也只是一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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