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境拮据。冬春农闲,父亲便卖熟山芋。买生山芋,去好几十里地远的村庄。只要是星期天,我便跟去算账。坐车、学驾车,是一美事:高高地扬着鞭子,一手牵着缰绳,吆喝着牲口,像凯旋的将军那样威风。遇到雨雪天气,或泥泞小路,父亲会亲自驾车。好几次,不幸车陷泥中,我们还得推车。鞋、脚陷于泥中,但脚底打滑,好几次我坐在泥中。我们爷儿俩“一、二”喊着口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推出泥窝。
煮熟山芋,父亲很在行。父亲排放山芋:先在锅底扣一小碗儿,大块儿在下,在锅壁;小块儿在上,在锅里圈;水漫过山芋即可。接着架火煮,不久便飘出香甜的味道。父亲会让我尝一尝熟的程度。掀开锅,山芋的色泽很鲜亮。除去皮,红的红彤彤,黄的金灿灿,松软可口,满嘴留香。贴锅壁的,锅巴黄中透红但不焦。
父亲的熟山芋卖得很好,一天煮两次,每半天卖两桶。一是味道鲜美,二是父亲脾气好。遇到正在哭闹的小孩,父亲会拿出山芋哄他,不收钱。就这样,父亲风里雨里一直坚持了很多年。也正是靠父亲挣来的钱,分分角角,我才得以顺利上到师范专科学校。父亲那浑浊而又充满慈爱的眼神,一直是我前进的风帆。
92年,我初为人师,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因为离家远,道路也不好走,还有学生住校,所以每星期天才回家一次。父母都已年近花甲,我时刻挂念他们。但我的心里从来不愿父亲到学校看我。
那一天是周三,将近中午。我正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校门口闪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单薄的身躯,褪色的灰衣。“爸爸?”我本想快步迎上去,可却迈不开步。眼看就下课了,让学生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样,他们会怎样看我?可是年迈的父亲已近在眼前,我硬着头皮迎上去,低声说:“爸爸,你咋来啦?”“你妈让我顺路来看看你。瞧,我还特意给你留了熟山芋。”父亲似乎察觉我的不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啥不开心的事?”我慌乱地摇摇头。父亲把熟山芋递到我手里,“你娘还等我回去吃饭,我走啦。”
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瘦弱的身躯,褪色的灰衣,吃力地瞪着“叮当”作响的大铁驴车,我心里好难受。快步返回宿舍,泪终于流了下来。我怎么有这样自私、虚伪的思想!望着那还冒着热气的熟山芋,想到风雨中父子共推货车的情景,我终于醒悟:我即使活到七老八十,在父母眼中依然是一个孩子;我即使飞得再高,那风筝的线依然绕在父母手里。
而今,老父亲离开我已整整两年了。6月27日,是父亲的忌日,整理与父生活的记忆碎片,含泪写下这些文字,以表悼念之情。
061800河北沧州市吴桥县桑园第二初级中学崔树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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