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心底

子夜清歌

       走过街头的鲜花屋，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橱窗里芳华盛放，满目缤纷，恍如春天温煦重回。玫瑰花绽放款款深情，红得热烈，如情人的唇；白得纯净，如同破晓的第一抹晨曦；黄玫瑰端雅宁静，如渐唱渐无的歌。粉红的百合、娇黄的百合、乳白的百合，都是轻衣缓带的小女儿，情致嫣然流转，低首回眸处，就触动了看花人的心。向日葵开得灿烂，尽情地释放着在田野中汲取的阳光，仿佛在点燃这世间的光明与希望。小小的满天星玲珑绽放，花束里永远的配角，也在无声地守护自己的美。目光缓缓掠过，惊艳天堂鸟，青青富贵竹……

       轻吸口气，甜甜的浓浓的花香，清泉般涌来，顺着鼻端一路冲洗而过，直达灵魂深处。一派温润舒爽，心似乎融化在这氤氤芬芳里，某些年深日久的往事慢慢飘浮起来，以苏醒的姿态，凝成一朵花的盛开。

       曾经，小小的我拥有过一圃花开。

       儿时的家，在母亲单位的院子里。一长排白墙青瓦的平房，青条石地基高出地面，成了天然的台阶。台阶下是青石板铺成的甬道，能容三个人并肩通过。甬道和围墙之间，是狭长的泥土带，各家各户依照自己居室对应的方位，用碎石块隔成了一个个小圃。

       小圃的格局大致相同，种植的东西也大同小异。靠甬道的地方总栽着丝瓜和豇豆，当瓜蔓到处攀爬的时候，大人们就找来长长的竹竿，搭成错落有致的棚架，让瓜蔓一直爬到房顶上。家家的竹架相连，甬道就如同一个大大的绿色棚屋，无论阳光或者雨水，在棚下都如滤过一般细碎琐屑。走在甬道里，毛茸茸的叶子不时拂过脸和手，痒痒的，酥酥的。淡黄的丝瓜花、浅紫的豇豆花在绿叶里若隐若现，丝瓜和豇豆长成的时候，抬手就能摘到。记得哪家曾种过一架葡萄，院里的小孩子们觉得稀奇，一天要去看几回，个个都说明年也要种葡萄。但是当葡萄成熟了分给大家尝的时候，酸得牙都几乎掉下来，从此就再也没人种葡萄了。有一年母亲率先种了一架豆腐菜，这种菜与丝瓜豇豆不一样，人们吃的不是它的果实，而是它的叶子。豆腐菜的叶子用来煮汤或下面，味道很不错，于是第二年开始家家户户都种豆腐菜。孩子们喜欢捻碎豆腐菜那小小的蓝黑色果子，用笔蘸了那蓝黑色的汁水写字，可以冒充墨水，只是不久字迹就淡了。小圃靠墙的地方照例是南瓜和冬瓜的天下，也是取其藤蔓可以攀爬之意，而且南瓜和冬瓜的个头比较沉重，结在墙边不碍事。小圃的两边，则种着小葱、蒜苗等家庭常需小菜。

       说是菜圃，其实除了空间，菜们占据的土地很少，绝大多数地方，留给了各种花儿们。以当时孩童的眼光来看，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花儿好看，自然应该多占地方。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在当时物质极端匮乏的情况下，我们的父母能够把本可以生产日常必需蔬菜的土地，慷慨地赠予只有观赏价值的花儿们，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我们的父母，我们沉默的絮叨的严肃的朴实的父母，被那个年代特有的黑色蓝色灰色衣服所包裹的身躯里，其实也跳动着一颗颗向往美好的心。想想如今的我们，物质极端丰富了，却已然习惯于凡事从利益化的角度来看待和取舍，精神的需求反而被放在无关紧要的位置，不禁汗颜。

       那时候圃里种得最多的是凤仙花，我们这儿称之为指甲花。花瓣不大，一朵接一朵密密地挂在矮而粗的花干上，多是嫣红的，玫红的也不少，还有紫红的，把花瓣和白矾一起捣烂敷在指甲上，用布或纸包裹起来，一昼夜时间过去，第二天伸出手来，蔻丹俨然，自觉便美了几分，很是飘飘欲仙起来。有一次哪家居然开了一株白色的凤仙花，小孩子们自然轰动，喋喋不休地评头品足，大人们也都啧啧称奇。但新鲜感过去之后，孩子们总结说，这花只能看，不能敷指甲，基本没用，于是后来也就不再提起。

       美人蕉是每个小圃里必不可少的花。挺拔的高于群芳的枝干，漩涡状的叶片，总能在第一时间聚焦人们的目光。那时的美人蕉只开红花，象一团团火焰在绿叶丛中静静燃烧，又象一面面小小的红旗迎风飘展。美人蕉给我留下了太深的记忆，至今偶尔看见，还宛如故友重逢般喜悦和亲稔。

       菊花也是圃里的常住户。那时的菊只有两色，黄灿灿，紫泠泠。还记得小小的我曾经很不满意菊花，嫌那花瓣微微蜷曲的姿态太萎靡，于是拈着花瓣向外拉，想要把它拉直，结果一松手，花瓣儿蜷曲如故。不服气地再试，依然失败，无数次的较量之后，终于明白扭不过这倔强的花，只好不甘心地走开。那时还种日本菊，桔红的花朵仿佛一个微型的向日葵，很象现在鲜花屋里的非洲菊，或者只是当年讹传。常常学着大人的口气，指着日本菊教训本土菊花：“你也学学别人哪，长得那么伸展，哪象你，没精打采的。”因为对日本菊印象极深，以至后来凡是听到和接触到有关日本的一切，从山口百惠到松下电器，都会令我想起日本菊。

       还有种叫一串红的花，也是很受欢迎的。椭圆的花瓣，粗粗的花萼，花开成串，象一溜红色的小爆竹，在绿叶间闪闪烁烁，只看一眼，便觉喜气扑面，仿如身入盛大的节日。

       花期最长的还数月季，可以从春天开到秋后。月季是家家户户的宠儿，不但在圃里占据着最好的位置，还常常被栽在废旧的磁盆里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以示其尊贵。那时的我，早晨起床之后，最喜欢蹲在圃边看月季。沾着晨露的月季异常娇艳，就那么张着小嘴痴痴地看，浑忘了花外的一切，心灵里满是无以言表的爱慕。母亲常常问我，就那么好看，都看成傻子了。我头也不抬的说，好看。好看的结果就是，当不得不站起来的时候，头也晕了腿也麻了，还得愣怔一会儿，才能明白身在何处。

       那时还流行种虞美人。纤长的花枝，薄如蝉翼的花瓣，恍若不胜轻风的娇羞，袅娜风流的姿态至今还在我的记忆里纤毫毕现。小孩子只知道美人是最美的女人，心中就推许虞美人是最美的花。又因为名字里都有“美人”，便时常拿着虞美人和美人蕉做比较，越比越觉得虞美人浑身上下无处不美人，而美人蕉分明是个站军姿的士兵，于“美人”二字简直名实不符，很有冒名顶替的嫌疑，于是对给美人蕉取名字的古人，颇存腹诽。

       夏天来了，栀子花占尽了圃里的风光。盛开的栀子总是悄悄藏在浓绿的枝叶中，似乎不想让人们发现自己，但那馥郁的芬芳却泄露了踪迹，循香而来的手一路拨开枝叶，洁白如玉的花朵亭亭而立。摘下一朵放进衣兜，浓冽的香气在炎炎夏日里飘散，清凉着躁动的心情；摘下一朵放在枕边，悠远的香气在长长的夜里缭绕，熏染了一个又一个美梦。

       众花里最喜欢茉莉。常常流连于茉莉花丛，细细数那小小的纯白花蕾，数着数着就忍不住抬头仰望碧青的天空，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数花呢，还是在数星星。喜欢茉莉的香味，淡淡的，与别的花都不一样。小时候不知如何形容，后来识得了“幽香”和“淡雅”之类的词，每每念及，心头就油然浮起茉莉的影子。恍然中，茉莉就是那散发着幽香的女子，于六月的黄昏，立在花繁叶茂处，轻弄淡雅的笛，痴痴等待心上的人。

       是的，我还记得，一直都没有忘却：我的张着白色的、粉红的、深紫的喇叭仰天而吹的喇叭花；我的含笑扬着红红小脸的、松针般的细叶青翠逼眼的太阳花；我的花开嫣然而气息辛辣的烟叶海棠……

       在成长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离童年越来越远，离尘嚣越来越近，灵魂日渐为钢筋水泥丛林侵蚀同化。常常觉得，自己就是那浮世中一粒卑微的尘埃，任宿命的风吹转，在岁月的沧桑里辗转流离。

       而在这个六月的午后，在喧阗的市声中，站在花开烂熳的拐角处，我忽然有了种彻悟。我依然是那粒尘埃，那粒在人生的荒原里苦苦跋涉的尘埃，那粒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茫然无措的尘埃，那粒在无眠的长夜里疲惫流泪的尘埃，那粒在红尘里匆匆而过的尘埃。然而，我的灵魂不再干涸，我的旅途不再孤寂，我的远方不再失落，当我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我的身后，会留下一路芬芳。

       只因那些花儿，还开在我的心底。

蹒跚学步

楼主种过花吧？对花的描述如此细腻，让我有如临花圃一般，馨香扑鼻，不舍离开。语言优美，词汇多多，此沙发坐的真好     

倚槐卧雪

欢迎迎子夜清歌：）
虽然还无法看完文字，
但由蹒跚的回贴中略知大概内容，
歌未闻而花先至，祝愉快：）

南方

这些花在作者的笔下是那样逼真生动，因为它们曾经点缀过物质贫乏的童年，因为人们都有爱美的天性。所以，花虽然普通，却在心底永远的开放着。
文章对花的描述抓住了本质的东西，这是很可取的。

倚槐卧雪

走过鲜花屋，换来花开的心情，不错。
文中对花的描写很详细，但却不赘述，
每一种花、每一种植物都代表着不同的生命特征和韵义，
给人以不同芳香的同时，又赋予不同的启迪，
从一段纯朴年代的记忆中走出来后，满心的芳香。
当然，本文美中不足的是，对各种所提到的花着笔均衡，
即使是作者最喜欢的茉莉花，与其他花得到的是同等的笔墨待遇。
推荐阅读：）

青藤萝

花开心底，愈久弥香。
每一朵花开，都在绽放着绚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