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你看得到我吧?” “看得很清楚,一点没差,你抽烟的时候,我看你看得最清楚了。” “你说说怎么回事儿,白。” “我说我们现在身处黑暗之中。” “白你真聪明,今天的画完成了没有啊?” “我早说了不再画画了,我现在指甲缝可干净了。” “对,你早说过,我又忘了,我是不是老了?” “张克同学,你嫩着呢,只是你也不再拿画笔了而已。” “也是,你冷吗?” “有点儿。” “过来靠着我,我用大衣把你裹着。” “为什么还不带我回家?” “待会儿,再待一会儿,白。” “哦。”
2
好冷呵,我的爱人。 缓缓地睁开眼睛,纸箱子破了一个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破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弄破的,就在我头顶的斜上方,面积和一块慕斯蛋糕差不多,白茫茫的阳光从那个缺口直射下来,我的侧脸暖暖的,手脚有些僵硬,我躺在箱子里,继续看了一会儿和慕斯蛋糕差不多大的蓝色天空,忽然有一只鸟飞过,我张开嘴巴,却叫不出它的名字,可能是我昏迷了太久没有进食,感官出现了问题,不然我为什么不相信刚刚飞过去的是一只鸟? 我抽了一根烟,骂了一句脏话,接着一下子提起裙子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出了这个纸箱子,走的时候,感觉踹到了什么东西,可我没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东西受力后撞击到某处传过来的声音,像是一个药瓶被踹到之后传回来的声音一样,清清脆脆的,还是个空瓶,我心想,里面的药不知道被哪个傻子吞光了。 从顶楼的天台下来,街上人来人往,我忽然有些迷失了方向感,默然地把手插进裙子旁边的兜里,还有十块钱,我感到很窝火,我以为当天我是很干净的,穿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条裙子,身上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没有。我那么不小心,把十块钱放进了兜里,为什么不是他留给我的一封信?我的脑子嗡嗡直响,看着来来回回密集的人群想要呕吐。不管这些了,我忽然看见街对面有一家快餐店,玻璃窗上写着很多字,但我只看到一样,滇味过桥米线十元,于是我走了过去。热腾腾的米线被服务员端上来后,我问她,今天几号。她说,4月21号。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努力压制自己的惊讶,开始吃米线,我边吃米线,心里边在骂。妞儿,你已经睡了快一个月了,你没有死,不是说,你自杀没有死,而是你在纸箱子里躺了快一个月居然没有死。
3 晚上七点的时候我回到家,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手心里都是汗,我回想起那天我收拾好一切,在我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把钥匙丢进马桶之后潇洒地走了。今天是21号,我回来了,我假装敲了敲门,然后在墙壁上找到开锁的电话。我没有手机也没钱打电话,于是我重新下楼,去肖姐的小卖部,赊账打电话。 “肖姐,我没带钥匙,身上没钱,你让我打个电话,开锁的把门一开我就还钱。”肖姐看着我不说话,我的手心继续出汗,心里骂着你他妈行是不行给句话啊。她忽然说,你不是顶楼那姑娘吗? “我是顶楼那姑娘。”我干瘪瘪地帮她再次肯定。“怎么好久没见你了,跑哪儿乐去了?” 我笑笑说:“去看个男人,刚刚回来嘛。” “我就是说嘛,怎么最近不见你来我这儿买烟了呢,原来有了相好的啦,你打吧,你打吧。”她说完坐在椅子上,继续看新闻联播。我拿起电话,按下号码,嘟嘟两声后,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喂了一声。 我说:“你是开锁的是吧?” “是,干什么?” “门锁了开不了,能来给我开一下吗?” “什么门?” “有区别吗?” “有啊,姑娘,木门的话,自己买斧子去吧,防盗门,开一次100。” “防盗门,快点儿。”我嚷道。 “什么时候开?” “当然是现在!”我脚一跺急不可耐。 “地址。” 我急急慌慌说了地址。 “好,马上来,姑娘我想问问这是你的房子吗?” “废话啊你!开了门看证件!” “行,我马上过来。” “好。” 我骂骂咧咧放下电话,肖姐叫我进去坐坐,然后她说,饿了吧,不如在我这儿泡个方便面吃吧,我说这怎么好,肖姐说,小姑娘经不起饿,别饿坏了,你又不是没钱还,我只好说谢谢肖姐然后去泡面。 不过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我依然空着肚子站在店门口,电话忽然响了,是那个开锁的。“对不起啊,姑娘,我家孩子忽然病了,我得马上带他去医院,要不明天行不?” “你们单位就你一人啊!”我生气了。 “哎哟姑娘你这是抬举我了,什么公司啊,我就一个工具箱,电话就是家里的座机。” “那怎么办啊?”我想哭。 “你再找找其他开锁的电话,哎呀姑娘,真对不住你了。” 那边挂掉了电话,我缓慢地放下电话,转身过来的时候,发现肖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说,哎呀肖姐,我估计还得打个电话了。她哼了一声,摆出一副老鸨的样子,姑娘也,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年轻人,可是你小姑娘家家也该讲讲信用吧,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看你还是凑齐了这个电话的钱,再想下一个吧。 我骂了一句臭娘们儿,转身走了。 4
我在夜晚的街道上跑了不知道多久,最后我停在一个门口,对于我的家门,我有点灰心,我只好去别人家留宿一晚,明天再找开锁的。 我敲响了我好姐妹瑛子的门,这丫头吼了起来,谁啊。我!我也吼得挺大声。她打开门,一脸漠然的看着我。我对她笑笑,她也没反应。瑛子。我叫了她一声。她冷冷的说,进来。我走进去,关上门,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支烟点了起来,指了指烟盒,暗示叫我也点一支。我笑笑说,少在我面前装大姐,老娘饿得要死,有吃的吗?她指了指床头柜,我一如既往的看见上面摆着很多方便面,我急忙拆开一盒。“你死到哪儿去了?”她终于问。“我自杀,在纸箱子里躺了一个月,没死又回来了。”“我说真的。”瑛子很认真的看着我。“芥末在哪儿?”我问她。“厨房,厨房”。”我从厨房回来,她的烟燃到一半,等她再把剩下的那一半抽完,我想我的面就泡好了。“你是不是在躲张克呢?”瑛子问。 “我觉得就自杀这件事情最对不起他了,你说我莫名其妙躲纸箱子里自杀这不是脑子有问题吗?”“你他妈,你知不知道你不见的那天,是他生日啊?”看瑛子表情有点为张克打抱不平。
“我知道啊,我故意的。”
“为什么自杀?”
“那个,哎呀,我丢工作了。”
“你不经常丢工作吗?”
“我错了我真错了,我无法原谅自己,行了吧。”我开始吃面。
“你和别人上床啦?”瑛子凑近我。
“去!我和别人睡了敢不通知你吗?”
“哈,你错了,我挺希望你解放一下的。”瑛子点了第二根烟。
“克克不会看错人。”我说着,踹了她一脚。
“还克克呢,你是不知道他这个月有多担心,他就一个咖啡厅跑堂的,一个月才多少钱啊,存钱不说,还得找我借钱,为了在报上登你的寻人启事啊。”
“真的?”我眯着眼睛看她。
“假的!我说的话全是假的!他生日那天加班,你不去看他,一条短信也没有,跑到纸箱子里玩自杀,你他妈你有毛病啊!”瑛子用指甲掐着我,一边摇头一边咆哮。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低下头。
“上班啊,找钱啊,哭!要不就是给我打电话说,妞啊,我好难受啊。”
“那你怎么安慰他的?”我忽然很想知道当时的一切。 “我就说,这丫头喜欢玩儿惊喜,可能是去给你准备惊喜去了,别太把她当回事儿了,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你不但没有趁火打劫,还雪中送炭,真是我好姐妹儿。”我继续吸着面条。
瑛子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你接还是我接?”瑛子站起来,准备掐灭烟头。我摇了摇头,瑛子按下免提,与世隔绝几乎一个月之后,我再一次听见了张克的声音。
“妞儿,你说她是不是被人谋杀了?”张克一上来就这么说,我顿时毛骨悚然。
“怎么可能,她不杀别人就是好事儿了。”瑛子笑笑,我在一旁点头,表示回答得很好。
“怎么不可能,她得罪那么多歹毒的人好吧,谋杀是很难找到证据的。”
“没有证据就说明她没被谋杀嘛!”瑛子急了。
“那也说明她有可能已经死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和男人别较真儿。
“不会不会,我没文化不知道啥谋杀证据什么的,但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用我的人格保证,她明天不回就是后天回来,相信我啊,我瑛子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竖起大拇指,瑛子太豪杰了。
“嗯,好,我再想想,你先睡吧。”张克挂了电话。
我忽然感觉不对劲啊,我脱口而出:“不对啊,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瑛子歪着头问我。
“我和张克住一起啊,那天我的银行卡,遗书,都放在茶几上的,还用两个梨压得好好的,他回来应该看得见啊,难道他一直没回去,不可能啊。”
“你等等,”瑛子忽然打断我,“的的确确没有回去,那天他把钥匙丢了,晚上在我这儿过的夜,第二天也没找到你,他自己租房子去了,说找不到你真不想回去了。”
“这样啊。”我皱着眉点头。
“他睡你这儿,那你他妈不可能睡沙发上吧?”我盯着瑛子看。
“我他妈还真睡沙发上,姐姐要是那种人,刀在厨房,头在你跟前,动脉在这儿!”瑛子把拿着烟的手在我眼前坚定地晃了晃。
“白,我是真爱张克,也觉得你这姑娘不错,要不那晚我跟他早睡了。”瑛子低下头,默默地深吸了一口烟。
“我信你,瑛子。”我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面汤。
5
第二天,我去了张克的门前,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门,我希望他一开门就看见我跪着,所以我决定不如先跪着,正要跪的时候,走下来一个高中生,应该是去上学,我想算了等他走了我再跪,这时张克开了门,高中生突然站在原地开始按短信。张克呆呆的看着我,我有点焦灼,我还没跪下,女人的脸只能在一个男人面前丢,这怎么办。老娘还是跪下了,我突然想通了,因为还需要一个男人做证人。张克冲上来准备打我一嘴巴,可我刚刚跪下,我害怕他以为我故意蹲下躲他,我连忙跪着说对不起,他却蹲下来抱着我,哭着说了一段话。
“我不管你去了哪里,现在总算回来了,我就希望你下次要走的时候,带个手机我他妈就谢天谢地了!”这简单的两三句话,让我热泪盈眶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我,我。”
“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总算回来了,就别折腾了。”张克看着我说。
“我们结婚吧,回家就结,把房子卖了,我们旅行去吧。”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真谛。
“不管怎样,在一起就好。”张克又笑了。 6
下午我跟瑛子张克一起吃饭,瑛子在厨房洗碗,我陪张克看杂志,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一页球赛的报道,我转眼看着墙壁上张克的大幅照片,昏暗的灯光下的黑白照片,他的头微微低着,手在调咖啡。 我走到厨房里问瑛子:“瑛子,你知道张克喜欢去楼顶蹲纸箱子里吗?”
瑛子摇了摇头,她甚至连一丁点儿好奇都没有,我想都这么久了,不知道就算了吧。
可我还是想说:“我跟张克刚认识的时候,他总带我爬到楼顶上去,爬到每一栋电梯公寓的楼顶上去,每个楼顶上都有他放上去的纸箱子,我们常去那儿呆着。” 瑛子这时候发话了:“那是他的家,那个时候他就是在纸箱子里被他父母捡回来的。”
张克的手忽然搭在我的肩上:“过几天,陪我上楼顶去看看吧。”
我看着张克,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张克其实还不知道,我在其中的一个纸箱子里躺了快一个月了,我想这世界上可能只有两个人知道,我,瑛子,之所以说可能,是因为我坚信瑛子绝对不会相信这事儿是真的,她只会在和朋友喝酒聚会的时候把我这事儿当笑话讲给别人听。晚上和瑛子还有张克喝完酒之后我们三个歪歪斜斜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梦见了张克,我和他都是婴儿,可我还是他的女友,他单手搂着我,他的襁褓已经无法将我裹住,但我依然在他眨眼的瞬间,在那个近乎完全黑暗的纸箱子里,拼劲全力去看清他的脸,我想他也和我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