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及其他

猴头

生日及其他

文/猴头L

我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的。具体是六七年，还是六八年，一直是个疑虑。父亲属猴，父亲说我也属猴，六八年出生；母亲属羊，说我也属羊，六七年出生。每次老两口谈论我的年龄，都争得面红耳赤，每次我都笑呵呵地看着二老：我属羊，也属猴行了吧？父亲就一脸严肃地说：“你妈连自己是哪年哪月哪个时辰出生都记不住，她怎么能记得住你？”母亲就说：“我记不住是因为儿子她姥姥都记不住。当时是在延安，她姥姥只说，我是出生在摇篮里，在行军的路上，到处都是红高粱。”是的，我的母亲没有生日。后来上山下乡，到认识我父亲，嫁给我父亲，又落实政策，当了老师，当了一辈子老师。我们兄妹几个也只是偶尔想起给母亲过生日，就在教师节那天，在高粱红了的时候。

虽然我的出生年代存在疑点，但父母却都准确无误地记着我的出生月份和时点，说我是阴历六月二十八正当午时来到人间，做他们儿子的。母亲说，当时在农村，村里安有广播，当广播里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十二点整。我就“哇”的一声大哭了。以至于一降很多年，我听到报时都会下意识地咧嘴，做哭泣状。这个症状到现在都有，细心的人会发现，而我却一无所知。第一次有人和我说的时候，我很惊讶。如今，我已经在世上存活四十多年，很多年我都是忘“生”的。母亲糊涂，记不住，事后总自我解嘲说：“忘生好！忘生，旺盛！我儿子能活100岁！”父亲在一边先是睥睨着眼、咧嘴、后又微笑着点头。

说起来，这四十多年，我也过过几次刻骨铭心的生日。听母亲说，三岁那年，正赶上我要过生日，外公从郑州打电话到母亲下放的村子，说是想看看外孙子，回来一趟吧。我外公是高干，在当时却正在接受调查，罢免了一切职务。也可能是闲暇了，想母亲了，也可能是感觉以后的风雨会很大，怕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外孙。总之，母亲带着我就爬上来开往郑州的火车。（电话里不要我父亲同去，原因是：我后外婆不接受我父亲，说是因为我父亲，母亲才失去返城的机会。）就是那次、就在那趟慢的比蜗牛还慢、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母亲把我弄丢了！后来怎么找到的，母亲好像说过很多次，而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版本。总之，我母亲千辛万苦，总算让外公见到了我。我的三岁生日是在外公的怀抱里度过的，想必很开心吧？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外公，也是最后一次见外公，可我，什么印象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记住。大了母亲才告诉我，外公被打成反革命，进牛棚了，后来被红卫兵用板凳砸断三根肋骨，在北京病逝。再后来，也就是文革结束三年后被平反昭雪，追认为革命烈士，和我的外婆一起，被供奉在革命烈士林园内。有必要说一下我的外婆。她和我外公是革命夫妻都信奉马克思主义，追随毛主席。具体哪一年我母亲说不清，我自然也不知道，只说是，当时我外公在延安抗大学习，外婆带着女子团在一次突围中被日本鬼子逼上了悬崖绝壁，最后和其他七位战友高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口号，跳下悬崖。

要说，我确实根红苗正：父亲以上八辈子贫农；外公外婆都是革命烈士。我身上自然流着长辈们的血液，弃文从武（嘿嘿，其实是学习不行。）于84年当兵服役，在部队的大熔炉里锻造了很多年。记得有一年我生日，我所在部队，就是驻扎在湖北天门、汉川和仙桃三县（现在都改成市了）交界的沉湖基地，发生了一场特大洪水。我们全军出动，抗洪抢险。就是这次抗洪抢险，我扛沙袋，扎猛子下水堵闸门，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往水下钻，终于拉伤了韧带，被战友紧急送往部队医院。看到医生简单处理，我没有生命危险后，战友们匆忙离去，继续战斗。

“躺在没有一点亲戚味道的病床上，咀嚼这窗外含着药味的月光”，不知怎地，我想起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这两句诗，内心五味杂陈。我自然会想起父母。今天是我生日，母亲是不是又忘了？怎么一个电报都没有打？你们还好吗？我也惦记没到部队前暗恋的一个女孩，想着病好就写信给她表白。我看着窗外的白月亮，也想，雨停了，水，也该退去了吧，战友们要小心啊，不要受伤，不要牺牲……我的腰！我的腰哪去了？我没有腰了，怎么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怎么下不了地？可是我要去洗手间啊。我喊：医生！没有人应，我喊：护士！没有人答。我想，都忙着抗洪抢险呢，那我自家解决吧。我使劲，再使劲！

当我忍着强烈的疼痛，费了一个多小时，浑身大汗淋漓地爬到门边时，已经耗尽所有力气，连喊一声“来人啊”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就这样趴在门边，蓄积一点力气，沉重地抬起手臂拍一下门，不知拍了多少次，终于听到脚步声在我病房门前停住，我又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喊了一声：来人啊！房门被快速打开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再后来战友和我说，我在急救室昏迷了一天。当连长带着战友，捧着生日蛋糕给我过生日时，已经是我生日过后的第三天。吃着连长亲自端给我的蛋糕，看着病房内战友浑身脏兮兮的军衣和脸上憨憨的笑，我泪如雨下。

从部队回到地方，在政府部某门办公室工作，因为不习惯地方上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虚假伪善，没干多久我就停薪留职到郑州一个杂志社做编辑。又一个生日到了，晚上加班后，几个兄弟给我过生日，大家喝点小酒，侃侃女人，热闹一番也就散了。我和同室一个伙计，想出去走走。当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我们沿着浓荫密盖的小巷走着说着，突然发现几个男子在拉扯一位女子。我们驻足，疑虑。伙计我对发问：干什么的？我说：像是强奸。“那，那个女孩咋不喊叫？”“好像被人捂住了嘴！”我大喊一声：住手！我伙计转身在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我也捡起两块砖头，我们冲了过去。冲了过去才发现，原来他们是6个人，还有一辆汽车停在旁边。管不了这么多了，打吧。

结果是，我们俩拍翻了两个，女孩啥时候走的已经没工夫记了。我们只记得我们被打的浑身没一个地方不疼，浑身鲜血，被强行按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我伙计也是军人出身。我们卷缩在后备箱里，我在说话：怕吗？“不怕！你怕吗？”“只要他们不把我们整死，我们早晚和他们算账！”后来，我们被拉到一个小黑屋 ，几个人轮番对我们殴打，我们连叫一声都没有。这样，他们就打的更狠。最后一个家伙说：扔黄河吧！我们就又被塞进后备箱。当打开后备箱拽我们出来时，已经在黄河边了。一个家伙抽下自己的皮带，在上车前，在我头上用皮带扣猛击了一下，嘴里还念念有词：就你狠，我叫你狠，你不是狠吗？去死吧。

我还真的差点就死了。伙计搀扶着我，我们趔趄着走到公路上，有车开过来了，伙计喊：停车！救命啊！车更快地开过去了；又过来一辆车，伙计喊：停车！我们被坏人打了，要死人啦！车飞一样开走了。拦不住车，我们就相互搀扶着，分辨着大致的方向向前走着。看！有灯火，是个村子！我进村，没有敲开一家善良百姓的门。是啊，我们鲜血淋淋，深夜叩门，谁敢开？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们终于敲开了一家诊所的门。居然是军人诊所。当医生用剪刀剪掉我身上的衣服，剪掉我头发给我缝伤口时，说了一句话：怎么打的这么狠，再晚到半个小时，你朋友就算交代了。当然，这话是事后我伙计学给我听的。我在床上整整疼了20天才恢复过来。这个生日，我是昏迷的。

刚从部队回来的时候，我过过一次生日，当时我还没有分配，家里很清苦，摆不起生日宴。母亲照样记不住，我悄悄请了两位朋友，在一起聚聚。我这两位朋友一个叫何人一个叫沈飞。都是穷朋友，都爱文学。何人在想中学当民办教师，沈飞在乡政府借调搞乡志。我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小菜，弄了几瓶啤酒。何人和沈飞一人抱一个大瓶可乐就算给我的生日礼物了。开始的时候，我见二位并非真心给我过生日，多少有些碍于情面才来的。我并不言明。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很简单：

一个当兵的在探家返回部队的途中，在火车站候车室，发现傍边坐着的一个女孩面容忧戚，就主动搭话，女孩见是个军人，就怯怯地讲了自己的故事。她说，她叫杜淑萍，今年十八岁。在偏远的农村。母亲死得早，父亲给她娶了一个继母。这个继母厌恶她，因为她从小就得了糖尿病，上不好学，做不了活计，还每天买药吃，简直就是养了一个废物。她含羞忍辱两年多，背着父母在报纸上发了征婚启事，启事就说：谁能治好她的病，她就嫁给谁。就有一个人说能治好她的病。今天她就是坐车去远在四川的某个地方投奔那个人。

当兵的听后大为震惊：怎么可以这样轻率？遇到骗子怎么办？被拐卖了怎么办？女孩说，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自己是个病人，拐卖了又能怎样？当兵的无法劝阻她前去四川，只是把部队的地址，电话告诉女孩，让她遇到啥情况及时打电话或者写信，女孩也答应，到四川后地址确定就写信告诉他。一个月后，当兵的接到女孩的第一封信，信中说，她在一个老中医的家里治病，当兵的很高兴，就按地址给她寄去几盒胰岛素和几本书，其中有保尔柯察金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张海迪、李燕杰的演讲录。

以后半年内，当兵的寄过几回书和药，但再无音信。当兵的想，可能是病只好了，嫁人了吧，应该很幸福，之后便安心训练。秋季大练兵正在如火如荼的举行，他可是连队的神枪手啊。就在大练兵就要结束的时候，连队通讯员在训练场上递给他三封信，都是杜淑萍写的。原来是被指导员扣下了，为的是让她安心训练，安心比武。坐在军营里，纱帐内，当兵的打开信，才知道，原来女孩病没治好，老中医就要她嫁给自己残废的儿子，不愿意就不再给她治病，还把她关柴房不让出门，他的残废儿子少了一条腿，却每天去折磨她。

老中医同村的一个叫丁向东的男孩看不惯他们父子的行为，偷偷撬开房门，带着女孩逃离了那个村。这个小丁是个义气的人，尊重她，说不治好她的病不碰她。现在他们正在某个城市一边打工，一边看病，如今已经大为好转，估计再有半年就可以康复。说是等她康复了要和丁向东结婚，到时候如果当兵的不能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他们就会来看他。当兵的开心的不得了，在打靶赛场，连中9个10环。比武结束，又到了老兵复原的时间了，虽然部队希望他超期服役，但他还是退伍回到了地方。回来不久就接到女孩的来信，信中告诉他，他们已经结婚，并寄来他们的结婚照。当兵的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生日过完第二天，何人请我过去他学校的住处，拿出自己的日记给我看，日记大概内容是说：今天给一个朋友过生日，本来不想去，年轻轻的过什么生日？都是穷光蛋，还想象有钱人一样赶时髦吗？但是，席间听他将的故事，却深为感动！觉得这个生日过的有意义，他让我看到了一个人的高贵，懂得了帮助别人能使自己心安的道理。我知道，他说的故事里的当兵的就是他自己，我为有这样的朋友感到骄傲。等我看完他的日记，何人盯着我问：我没说错吧，那当兵的就是你！我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生日每年都会过，不管你是记得还是忘记；生日每天都有人过，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穷。有的人疼痛，有的人甜蜜；有的人悲苦，有的人幸福。不管怎样，我们生过。我们除了要感谢父母以外，要感谢生命。有了生命，我们才会感知生活，才会体尝生活的酸甜苦辣咸，才能感悟生命的诚可贵，才会想到感恩，想到付出，想到回报，才会让生命的光环五彩缤纷，才会让这个社会充满希望，才会让人间充满爱意。才会让所有生者感受：活着，生长着，比什么都好！

2011年2月26日
写于河南汝州

汀芷幽兰

原来此猴乃真猴也~

原来偶家的猴子还有这么多苦难的经历，从你的作品中曾有所了解，但却不曾想到这样的丰富，另一种情况下，我生出的竟然是羡慕，那么安定下难以想象到的，也才是生活之真~

梧桐诗雨

给猴头敬礼。真军人，令人佩服。

猴头

引用第1楼汀芷幽兰于2011-03-14 07:31发表的  :
原来此猴乃真猴也~

原来偶家的猴子还有这么多苦难的经历，从你的作品中曾有所了解，但却不曾想到这样的丰富，另一种情况下，我生出的竟然是羡慕，那么安定下难以想象到的，也才是生活之真~

那么安定下难以想象到的，也才是生活之真~蓝儿。呵呵

猴头

引用第2楼梧桐诗雨于2011-03-14 09:20发表的  :
给猴头敬礼。真军人，令人佩服。

早返乡种地啦，呵呵，问好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