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醉卧荒山

榆


       老家好种榆树，院里院外，几乎家家都有。少年的我并不喜欢它，是因为它身上会滋生一种小虫子。它们样子丑陋，随意的攀附在某一段树干上，你不注意的拄一下树，就弄你汤汤汁汁的满手，粘滑漉湿，恶心异常。等到它变化了，是一种类似金龟子的飞行物，但远没有金龟子可爱，趴得满墙都是。有时会飞进屋子，拍打它，就流一滩黄色的液体，气味腥臭难当。我就央求爸爸把它们伐掉，父亲不说什么原因，只是用力的摇头。

       榆这一年可爱的时候是在春天，结一树青翠鲜亮的榆钱。妈妈就会用两根长棍子绞下几枝来，择洗干净，为我们炮（音bao）糊饼吃。无非是将榆钱掺在玉米面里，像烙饼一样的烙熟罢了。很清淡的，没什么味道。我并不是特别喜欢，但是爸爸妈妈却吃得津津有味。   

       据说榆树皮还可以加工成一种叫做榆皮面的东西，可以做面条来吃，很筋道。这个我只是听爸爸偶尔会提起，我并没见到过。

       我家的榆树直到我们翻盖房子才被砍去，却被父亲解成了板子，说是将来他用来做寿材，整整齐齐的堆砌在门洞里。那时的我还不大懂生离死别的意思，还以不吉利的原因和爸爸吵了一架。记得吵架不久，我第一次离开了家门。

       爸爸去的时候，我和妈妈都守在一旁。爸爸神智十分清楚，用力的攥住妈妈的手不停的说话，说到从前，总是提到一种叫“苦累"的的东西。

       哀恸过后，我问妈妈什么是'苦累'。

      妈妈告诉我那是我小的时候，帮我们全家度过饥荒的饭食。是用野菜、玉米渣、烂菜叶等做成的菜团子。因为它干涩松散，难以下咽，吃的长久了活脱脱是一种苦难，才起了这么一个名字。须等到榆钱长出来了，采来加进去，'苦累"里才会有那么一丝甘甜清香。听完妈妈的解释，我再一次的痛哭失声。

     痛哭，因为苦难。

     如今，我又亲手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棵榆树。每到春天，我会用两根长棍子绞下几枝来，择洗干净，为妈妈炮糊饼吃。我也会一块一块的塞进嘴里，慢慢的，慢慢的咀嚼。

     糊饼里有一种浓郁的清香直入肺腑，这是我现在能咀嚼出的味道。

醉卧荒山

草鞋


  年关将近的时候，贩卖草鞋的商贩们才会陆续的上集。也不像别的商贩那样一个劲的吆喝，大堆的草鞋就是他们最好的招牌，很肆意的堆集着，像一座荒芜的土山。
   妈妈照例会给我们每人买上一双，留待下雪的时候踩雪用。 儿时的我就很爱踩雪，走路时很夸张地抬高着腿，再重重的落下，听脚底咯吱、咯吱的响。草鞋踩雪的优越性是好在炉子上烘干，而不像家做的棉鞋，踩过两次就会变得不暖和，还有糊了鞋面、烂了鞋底的危险。
   二哥是一个在雪地上捕鸟的高手。也须清扫出一块空地来，撒上些谷秕子引鸟来食，旁边有人扯开一张大网，蓦地吆喝一声，鸟儿慌不择路的惊飞，撞到网上，便成一个个的阶下之囚。 过去二哥是让我参加令人兴奋的捕鸟行动的，但是我每每看到羽毛艳丽的鸟儿总要忍不住欢呼，往往令大家功败垂成，于是便被二哥开除了“捕籍”。

    但是我丝毫也不会放在心上，就远远地寻一块雪厚点的地儿，建设我的冰雪王国。我最恢弘的建筑是有一次堆砌了一座房子，一个白雪公主和大片的森林。本来我还想堆七个小矮人来着，但是天色已晚，妈妈找过来，很霸道的拎起我的耳朵就走，还一脚踏碎了我的一棵“参天大树”。

    我们家取暖用的炉子，是爸爸自己盘砌的"扫地风”,炉子外面的三道铁丝专门用来让我们烘鞋子。一到晚上，铁丝上就挤得满满的，还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妈妈一边擦，一边骂，我们就往上拉一下被子，连鼻子带脸一通盖住，来一个耳不闻心不烦。

    草鞋没有号码，从外表看上去，大小也差不多。每当哥哥们惹到了我，我就会早早的起来，穿着他们的草鞋上学去。我穿他们的草鞋那叫绰绰有余，他们穿我的那叫一个别扭。

     而今的市场上已经没有草鞋卖了，而现在的妈妈们也再也舍不得让他们的孩子去踩雪。于是我写下这篇文章，也许有的孩子会感兴趣，会装备齐全的去踩一踩雪，听一听那恣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醉卧荒山

枣


     只有北方才有枣树。

     桃花杏花着实的千娇百媚一大阵子之后，枣树才会开花。也是微小到毫不起眼。有时你走到树下，一阵风吹过，有一两朵飘到你的**间，用手抓下来看看，这才知道：原来，枣树已经开花了。

     大人们是不允许小孩子吃青枣的，吃多了青枣会伤胃，且拉不下屎来。小孩子们多是摘来做做游戏，小鬼推磨什么的。无非是将一个枣子咬出枣核来，放在地上当做底盘。再将俩个枣子用小棍儿连起来，放在枣核尖上，用手指拨动，是为小鬼推磨。规则是谁坚持的长久，谁就获得胜利。

     记得老家门前有一棵老大的槐树，父亲费力的从邻村拉来一方青石立在树下，于是这浓荫掩映的青石便成了我们玩小鬼推磨的最佳所在。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那些陪我在槐树底下玩小鬼推磨的伙伴啊，你们有没有如我这般的想念着从前？

      等到枣熟透了的时候，有的人家会制作一种醉枣。要拣没有疤痕、裂缝的，用布蘸着酒一个一个的擦拭，再放进密封的罐子里，在阴凉处存好。这种方法可以让枣保存到寒冷的冬天。

     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间或会有朋友踏雪而来。守着温暖的炉火，泡一杯浓茶，吃几个通体红艳的醉枣，兴致勃勃的谈古论今，这难道不是一件人生快事吗？

醉卧荒山

麻山药



        麻山药的种植是这几年才在我的家乡兴起的。以前对它的认知是和一串串山里红袅袅婷婷地站在一起，颤颤巍巍的，晶莹剔透。当小贩那蓄意拉长的一声叫喊糖---------枝儿响起，不知道吸引了多少贪婪的目光，勾引出多少垂涎？在我那时的想象中，麻山药就像一位年方豆蔻的少女，亭亭玉立，清丽如许。

       等到见到它的真容，才知道自己的错谬。这分明是一位雄赳赳的武夫，绝对是张飞牛皋李逵之流的，须**虬结，杀气腾腾。

       于是叹世界造物之奇。若非用厨刀剖开它的粗糙外表，谁能见识它的晶莹白皙，温润如玉？由此可知，这世界掩金藏玉，你眼前大大咧咧、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只怕也是内藏玄机，也须用“厨刀”轻割慢切，切割出他的万丈柔情。

       老家每逢红白喜事，席面上总有一碗丸子。丸子汤汁浓厚，鲜美异常，再加上香菜点缀，夺人眼目，这道菜颇受亲友们青睐。往往是刚一上桌，就被一抢而光。而这大受欢迎的丸子里，麻山药也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此时它是一粘字，没有它，丸不成丸，团不成团，圆不成圆。就像我们生活里一些默默无闻的人们，安于职守，不炫耀于人前，状似若有若无。但是如果真正没有了他们，家,再不像家，国,再不像国。

        如今，麻山药的药用价值已经举世皆知，麻山药的经济价值也逐日攀升。但是人们小心呵护它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麻山药能给他们换来金钱的缘故吧？这世上像我这样知它敬它的人儿又有多少呢?

         麻山药

穴居深藏久，
精华日渐长。
不是浮世花，
焉得扑鼻香？
偶然落人间，
璞玉耀晶芒。

策剑寻诗

看到此文非我辈所能感悟。只听老人讲过，六十年代受饿的日子，甚至有人都吃了耗子（老鼠），吃树皮，榆钱还是个新鲜物，美味可口……这样的文字淘都淘不来了，谢谢楼主！建议精华！

雪格格

楼主好文才，读这些文字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

楼主写物的同时，更多的是透过事物本身所引发的感悟，令人受益匪浅。

梧桐诗雨

糊饼里有一种浓郁的清香直入肺腑，这是我现在能咀嚼出的味道。

平淡，平静，尾尾的叙述，真实的感情，细腻的描绘，真是一篇好文章。少见。

谢谢荒山啊，一来就这么震憾！

上花。

醉卧荒山

引用第4楼策剑寻诗于2011-01-17 17:29发表的 :
看到此文非我辈所能感悟。只听老人讲过，六十年代受饿的日子，甚至有人都吃了耗子（老鼠），吃树皮，榆钱还是个新鲜物，美味可口……这样的文字淘都淘不来了，谢谢楼主！建议精华！

谬赞了。我也不曾经历那样灰色的年代，但是我的父母、我的长辈们曾经经历，于是我才会记下来，算是加深我们正享受的幸福的味道吧。问好。

醉卧荒山

引用第5楼雪格格于2011-01-17 17:36发表的 :
楼主好文才，读这些文字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

楼主写物的同时，更多的是透过事物本身所引发的感悟，令人受益匪浅。

很高兴朋友能有所悟，这是对我最好的夸奖。问好。

醉卧荒山

引用第6楼梧桐诗雨于2011-01-17 19:21发表的 :
糊饼里有一种浓郁的清香直入肺腑，这是我现在能咀嚼出的味道。

平淡，平静，尾尾的叙述，真实的感情，细腻的描绘，真是一篇好文章。少见。

谢谢荒山啊，一来就这么震憾！
.......

谢谢您的鲜花。问好。真实的故事，写来就会有些顺手，版主谬赞了。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