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此便很好

白如

  


　　我们如此便很好，她说，她的呼吸浅浅的，毫无规律可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舌头缓慢地从上颚弹开，发出一种轻柔而黏糊的声音。她错把某些片段当成了渴望，最终，他的手指没有再向她靠近一步。晚上七点半的时候，她反常地呆在家里，没有出门，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天气预报，晴雨，台风，阴天，不同颜色的云团堆积在狭窄的地图上，来来回回都是播音员标准的普通话，不掺杂任何情感，没有平仄的语调。在阳台上伺候她的茉莉，开始变得有些力不从心，二分之一的枝叶枯萎了，不再开出洁白的花朵，她开始相信植物和它的主人是息息相关的。她可怜它，把花盆抱在桌子上看着它，许诺它会埋它到土里去。她绕着圈的围着它看，浇下去的水顺着花盆底部的排水孔一滴不差地重新淌了回来，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病人，食水不进。她觉得对不起它，打一盆清水，用手指沾了水细细地把剩下不多的叶片擦拭干净，吻它，对它说晚安。

　　最终决定要走。去旅行也许会好一些，山上的空气很凉，走之前，有朋友告诉她山上温差和湿度都很大，要她准备外套和长裤，她对他们笑，说知道了。依旧是穿了背心和裙子，长发编成一根辫子，背黑色的包，在去车站的出租车上，等红灯的间隙，司机转过头来问她，暑假了，还要上课么？她也只是答应，嗯。然后在心底颓唐地笑了一声，距离十七岁的年龄，已经遥远得无法追溯。蜷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车上的几小时，能够看完一本小说，还能小睡一会儿。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书，不喜欢看窗外，她对目的地之外的一切风景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偷窥人间的种种风情。刚愎自用地搅合到一堆乱麻中，这样的情况维持很久了吧，用解决大堆繁杂工作的态度来对待感情，实在是种折磨。一路徒步上山，山间的溪流冰冷刺骨，她一直是喜冷的人，走到这里，心情开始变好，光脚踩着石头继续前进，没有太多人与她同行，只看见一队从外地来的旅行团，说着她难以辨别的口音。她绕开他们，一个人走在岔道上，看见深山里面的一间屋子，圆形的墙壁，黄色的油漆脱落得厉害，挂着生锈的牌匾，昆虫博物馆。她用力地推门，紧锁着。茶色的玻璃蒙了很厚的灰，用手指擦净一块，踮着脚往里面忘，光线昏暗，她看见有许多木头柜子，墙上挂着各种颜色的昆虫标本，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她不知道这样一间有趣的屋子为何关闭了，就像她不明白心里的那扇门怎么砰然一声锁上了一样。

　　她只是走，她四周的空气变得冰凉，树林里有不知名的虫子在声声鸣叫，她坐在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的浅滩，阳光照在上面，光线非常的好，却丝毫没有温度，这样的情景，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幻觉，大片的蝴蝶飞过来，停息在大片平坦而潮湿的岩石上汲水，她感觉有些眩晕，闭上了眼睛，过了半刻，她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群蝴蝶并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她回头眺望那间有趣的屋子，看见背阴的那面墙上绘有一只巨大无比的虎斑蝶，她定睛看了一会儿，站起来，哇的一声吐了。她依旧是对蝴蝶有着莫名厌恶的人，她的神志在呕吐之后一下子清醒过来，在冰冷的水里快速地洗了把脸，把刚才脑子里想的那些蝴蝶身上的粉末，吸管一样恶心的嘴都强压到记忆深处。继续行走，在树林里小解的时候捉到一只蝉，她把它捂在手心里，任它振得响亮。混合针叶林，雨后有很多的菌类从树根处萌生出来，她拔起来那些颜色鲜艳的毒蘑菇，站在被雷劈倒的树桩上，高高地，用脚一个一个地把蘑菇踹出去，她高兴起来，呵呵地笑，声音回荡在树林里，整个树林都在呵呵地笑。

　　后来，她遇上了之前的旅行团，狭窄的石道上，只有回来的人，没有人愿意再往前走。她问他们，离瀑布还有多远。拿着导游旗的男人回答她说，还有一个小时。她没有道谢，要赶在日落之前，她想，急急地走，刚才的玩耍耽搁了太多时间。他在背后唤她，嗨，姑娘，六点钟之后就没有下山的车了。她没有回头。在黄昏的时候，她看到了瀑布，一个人面对这样从高处倾泻而下的水流，她有点想哭，四周寂静得只听得见她用力喘气的声音，巨大的黑色的蝴蝶成双成对地从她的脸前掠过，这样的场景，让她又有了呕吐和眩晕的感觉。她只觉得自然的美好，不是听人讲述或是独自嗑药可以体会得到的。这样的美，和自然的年龄没有任何关系。

　　七点半，天气预报开始的时候，缓慢步行下山。没有疲惫的感觉，看到了瀑布，又一个情节了结了。接下来，她没有目的，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在它最美好的时刻到达终点，这是自然对特定事物最为慷慨的决定，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蹲在溪水边洗新摘的李子，喝冰冷的溪水，她实在是渴了。到了离镇不远的地方，有过路的长途货车，她挥手，而后搭车到镇里，买来喷香的烤玉米，吃一碗奶汤面，重重地睡在床上。醒来的时候是夜里的十一点，外面摊子上的烧烤非常的香，她加了很多的辣椒粉，加一瓶冰镇的啤酒，然后出门去看萤火虫。她的背后是种满了茶树的坡丘，在黑暗里，她听得见那虫子发出细微的声响，顷刻之间，它们便亮起了灯，像是黄绿色的火焰，急缓沉浮在暗绿的海面上。她在黑暗中再次笑了起来，她的声音细小而清脆，冷水洗过的头发贴在她的背上，反射出好看的光。这样的快乐，像是一种疾病，来得快，去得迟。

　　上山的那天，她看见他，隔着一条街，他骑着摩托车，反反复复叫着她的名字。摩托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她不为所知的陌生女人，那女人穿着黄色的连衣裙，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她。她对着他们媚笑了一下，扬了扬手中依旧带着绿的烤玉米，算是打了招呼。之后，她反复地想着，彼此并没有真正地遇见，所有的事情，都如同是一场了无止境的梦。就如同她的笑从不代表快乐，她的哭泣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像是炎热干燥的白天和醉生梦死的夜晚一般，没有了丝毫联系。该放感情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决不拖拉，该离开他的时候，也很及时。总是记得提前对一个人说谢谢，以及再见。

　　凌晨的时候，她重新躺在床上，手心里有几只疲劳的萤火虫，她起身，将它们抖落在草丛里。睁大眼睛躺在那里，躺在陌生的床单和陌生的枕头之上，躺在一片巨大的白色海洋之中，这个时候，外面没有卖烟的了吧，她强迫自己睡着。闹钟是六点，她想看看山里的日出。放弃之后，也许就是那么一照面的时间，此生就一直相隔两方。

雪格格

又见白如赐文，先问声好~

雪格格

白如对人物的心理描写细腻真挚，一位挣扎在情感中的女子豁然立于眼前。

文中女子内心虽极力挣扎想摆脱困境，但曾经的过往又岂是轻易可以忘却的了的？

本文的精彩之处正是在看似随意中，把人物的内心刻划的淋漓尽致。

谢谢白如，问你新年好！

月上林梢

哪里的瀑布啊？有照片吗？

淡云孤雁

　　十七岁的年龄，就懂得这么用情，比我们那个时候进步多了。

天涯情天

引用第4楼淡云孤雁于2011-01-10 10:27发表的 :
　　十七岁的年龄，就懂得这么用情，比我们那个时候进步多了。

。然后在心底颓唐地笑了一声，距离十七岁的年龄，已经遥远得无法追溯


像体验

白如

那个，我十七岁的时候还蛮懂得用情的，现在反而不懂了，呵呵

无尘月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

你的文字和你的签名让月感兴趣。

白如

感兴趣是好事，不要太感兴趣了就OK，哈哈。

无尘月

引用第8楼白如于2011-01-10 15:38发表的 回 7楼(无尘月) 的帖子 :
感兴趣是好事，不要太感兴趣了就OK，哈哈。

放心，月一般只对文字感兴趣，不关心文字出于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