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林风

一
　　当我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她……
　　她坐在一个高高的三角凳上，一身黑色的纱裙包裹着凸凹有致的身躯，瀑布似的长发垂到腰际，淡淡的妆更显出她的优雅和素美，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在酒吧的嘈杂之中，她显得格外惹人注目。
　　可我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我一直在注意着周围的人群，欣赏美女是每个男人的权利，这不是色，是本性。对某一个养眼的美女评头论足的赞赏一番，心里也是惬意的。可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如果说她的到来我没有发现的话，那真的有点天方夜谭。
　　“杨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女朋友来了。她象个小鸟一样的蹦了过来，一屁股坐到我的腿上，双手很自然地环上我的脖子，一阵清香的气味扑鼻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就是这样一会功夫，等我用眼角再去打量对面的女人时，却发现她竟然不见了。我猛地推开小鸟依人的女朋友，站起身在人群中寻找，可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怎么了？亲爱的？”女朋友撒娇的问。
　　“没什么。”我淡淡的答。
　　我们相拥着回到公寓，不开灯，摸索着打开音响，把声音开到最大。我们就心领神会的缠在一起。先是温柔的相互抚摸，然后是舌头的相互纠缠，再到互相褪去对方的衣服。直到我们变成两具赤条条的身体。女朋友喜欢特强劲的感觉，我也喜欢那种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长驱直入，披荆斩棘。几十分钟后，女朋友大汗淋漓在满足中沉沉睡去。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想起了那个酒吧的女人，她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曾？不，我肯定认识她。我用人格保证我认识她，可具体怎么认识的，我却给不了自己答案。
　　以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晚上就会去那个酒吧等她，可让我失望的是，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我甚至有点怀疑我那天晚上见到她过，正当我慢慢回归以前的心境时，她却出现了。
　　她的出现极度的不寻常，不寻常的让我怀疑是一个梦。
　　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她拿着一把长长的水果刀，表情非常惊慌失措。我被她手中的刀子吓了一跳。她也看到了这一点，迅速把刀子放在了背后，然后急促地对我说，帮帮我！不由我做出反应，她拉起我就朝对面的房间跑去。直到我看见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老鼠后才清醒过来。
　　“它已经死了。”我看着她。
　　“真的吗？”她依然紧紧地攥住我的手，整个身体明显地向我靠拢。女孩子怕老鼠我是知道的，但怕成这样我却是第一次看到。
　　“没事了。”我安慰她说。
　　“哦，谢谢你啊。”我不知道她要谢我什么，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既然她认为我帮了她，我也就顺水推舟。
　　“怎么谢我。”
　　“你说……”她放开了我的手，脸上逐渐恢复了红润的光泽，我发现她真的很美很美，美的让人眼花缭乱。她的回答让我感到很意外。
　　“我说？
　　她点了点头。
　　“做什么都可以吗？”
　　她笑了，灿如烟花，“想的美！”一句娇嗔让我心潮澎湃。如果我的女朋友在身边，我会不由分说的抱她到床上，直到她发出能酥软骨头的呻吟声。当我想她的时候，她却远在千里。
　　“帮我把它扔了好吗？”她看着我，清澈的眸子似一汪明月下的潭水，我的心一阵震动。我走过去，用报纸把死老鼠包上，扔进垃圾筒。
　　“你叫什么？”我要弄明白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如烟，李如烟。”非常容易让人产生幻想的名字。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
　　“真好……”她喃喃自语。
　　“什么真好？”
　　“有个男人真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闪出一片红晕。我偷偷打量她，却发现她也正在注视着我。我突然又有了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是熟悉。这个女人的神秘让我欲罢不能，我必须要弄明白。
　　“你记得我吗？酒吧里？还有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一连的问了三个问题。
　　“这是秘密，现在不能告诉你。”她捋了捋长发，用手帕纸擦了擦小巧鼻尖上的汗珠。“你不觉得热吗？要喝点什么？”
　　我真的热，而且不是一般的热。我的热不是来自身体外部，而是心内。一股熊熊的欲火正在我体内四处流窜，它们冲击我的灵魂和思想，然后用魔鬼般的诱惑促使我做出丑恶的举止。那一瞬间，我把她拉进了怀里，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的臭嘴印在了她那两片柔软如花般的唇上。她极力挣扎着，想挣脱我的怀抱。但没有丝毫作用，相反，她的扭动更刺激了我的身体。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要了她，她是你的女人。这个声音支使着我吮吸她的嘴唇，她紧紧地闭着牙齿，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什么。我用一只手环着她，腾出一只手从她滑腻洁白的脖项处慢慢地向下滑，直到按在了那两座傲峰上。这时，我明显的感觉她身体的异常。她不再挣扎了，任凭我的手在她的胸部肆无忌惮。正当我的头伸到她裙子下面的时候。她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话。
　　“你还是老样子……”
　　这句话令我所有的举动都停了下来，我松开她，远远地退了几步，仔细地打量着她。“你说什么？”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有些惊慌。
　　“你没有变，还是那样的放荡不羁。”
　　“你认识我？”我睁大了眼睛。
　　“岂止是认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本是浮萍，人生何处有根？”

　　“你是谁？”

　　
　　二
　　“你到底是谁？”我回手寻着门柄，我不知道这个举动代表着什么？难道我想夺门而逃？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她不过是一妙龄女郎，手无缚鸡之力，我堂堂五尺男子汉为什么会怕她呢？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现在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这种恐惧铺面而来，无形中让我透不过来气。
　　“你真不记得我了吗？”她回头接了一杯水，做了个递给我的姿势，我连忙摇了摇头。她扬起美丽的脖子一饮而尽。然后从坤包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
　　我不得不再次被她优雅的抽烟姿势给迷倒，这个女人的浑身上下都有美的存在。瞬间，我忘记了恐惧。她向我招了招手，我却没有走近她。她迷惑的看了看我，又自顾自的抽起烟来。我把自己撂在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进不能，退也不得，我的脑海里迅速的寻找着她，依然是一片空白。
　　“你一定在想我是谁吧？”她用眼角瞥了瞥我。
　　我被她的这个举止给激怒了，我活这么大，还从没有被女人小觑过。我站起来，声音洪亮的说：“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如果你说，我将洗耳恭听，如果你不说，我将甩门而去！”
　　她又奇怪地看了看我，好像不知道我也会发脾气一样。“呵呵，你真的变了，变的爱生气。”
　　我不想再听这个貌似温柔但内心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女人的话了。“我给你三秒种时间，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走。”说着，我打开了门。
　　“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她又喃喃地念了刚才念过的那句话。“你真的不记得这句诗了吗？”
　　我摇了摇头。
　　“呵呵，人生几何，该忘记的偏偏忘不掉，不该忘记的又偏偏记不了，黄昏小桥，轻风浪花。”
　　听到这里，我的身体明显地颤抖起来，脸色由白皙变成了蜡黄，如果不是倚着门框，我真的会瘫倒在地。
　　“你……你……你没有死……”
　　人生是讲究缘分的，在我27岁的生命中，我有过很多的缘分。小时候，母亲给我算过命，说我非常有人缘，但不长寿。能活到三十岁就是大幸。母亲听后没有太在意，可我却记在了心里，并且严重地影响了我的一生，自此，我变的郁郁寡欢，多愁善感。上高中的时候，同寝室的朋友们都说我有一种忧郁的气质，那种眼神特别吸引女孩子的主意，因此，外表俊郎的我成了学校里众花捧月的对象。
　　我对那些围着我转的女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相反，我对从不主动搭讪我的水清却有了深深地依恋，她总是安静地在那里坐着，对于同学之间的事情显得漠不关心，如一株兰娴静。她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她没有一个朋友，任何人都不知道她手上的书是什么名字。她的学习成绩特别好，总是第一名，这令她成了女同学攻击的对象。我们两个有一个相同点，就是被同学们提起的次数最多。虽然我不爱说话，但我内心是有强烈的攻击欲，我那时就暗自发誓：我一定要追到水清，让这个骄傲的女孩子投入到我的怀抱。

　偶然的一次意外，加快了我追她的计划。每次放学后，我都要去车棚取我的自行车，那辆车很酷，三档变速，在那个时代这样的车子是很吸引人球眼的。所以我是非常的爱惜它。当我走近车棚的时候，我看到了水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出现在车棚，我看见她走向一辆崭新的凤凰车边，掏出钥匙，打开了锁，在她弯腰的瞬间，黄昏的夕阳正好挤进来，映在她的白纱裙上，那个瞬间，使我在以后的半个月经常失眠。就在她推出车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她的车尾碰到了旁边的自行车，那辆车子在晃动了几下后，颤巍巍地倒向了一边，因为车棚比较小，百十辆车子都是紧紧挨在一起的，一辆车倒下，带来的是一连串的响声，象春节时大街小巷的鞭炮声那样脆亮。
　　这些发生后，我明显地看到了她的惊慌失措，她支起车子，慌乱地搓着双手，抬起头看见了我，然后就只是那么一瞥，又迅速地低下了头。我加快几步冲了上去，默不作声地一辆辆地扶起车子，她看见了这一切，也赶过来帮忙。就这样，为了感谢我，她请我吃了冰激凌。
　　一个月后，我终于知道她每天都抱着的那本书是张爱玲的小说。

　　
　　三
　　看张爱玲小说的女生都很骄傲，水清也不例外，但她与别的女孩子不同，她有冰和火的两面。这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年轻时非常美，身后有一大群的追求者，但她丝毫不为动心，直到遇到了我的父亲，一个相貌不为出众的男人。我后来问我父亲，我父亲憨笑着说，这叫缘分。
　　我和水清的相遇并且相爱更是缘分，如果不是，我怎么会在同所学校认识她？如果不是，我怎么能那么巧的和她在自行车棚遇见并帮了她？这是缘分，我坚信！
　　“你能陪我回老家吗？”在一年后的暑期里，水清淡淡地问我。
　　我明白陪她回家的意义，这可能是我和她走进婚姻圣殿的第一步。俗了说，就是让她的父母看一看我，再悄悄评头论足一番，最后一锤定音。结果可能是皆大欢喜，也可能是劳燕纷飞，这些都是未知数。在开往她家乡的公共汽车上，我甚至想到还有另一种结果，如果水清够爱我，也许会冲破家庭阻力，小包袱一背，天涯海角任我们逍遥……
　　当我看到一条在黄昏下水波粼粼的小河时，我被水清拉下了车，她的身资让我想起了燕子在水中轻微一点又高高飞起的样子，轻灵并且充满意境。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在我的注视下脸庞微红，她害羞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新月诗人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这时恰恰有微风拂过，在夕阳的余辉里她的秀发一片金黄。这个瞬间，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母亲，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我的母亲扯着我的小手无数次的从黄昏里走过，幽深的小巷，旁边卖棉花糖和冰糖葫芦的老头和老太，他们的脸上挂着和蔼地笑，目光随着我们母子的背影一直通往三街十八号。想到这里，我感到了压抑，胸口发闷，我甩开水清的手，慢慢地蹲下，双手抱头，心中有泪但却无法流出。我能想象出水清一定在诧异地看着我，并且焦急地搓着柔弱的双手。我知道，是的，我懂她的心。
　　三街十八号，我的彻骨的痛。
　　真正让我感到比彻骨还要彻骨的痛时是我看到水清母亲的第一眼，就那么一眼，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我栽倒在了那高高的石阶上……
　　
　　四
　　那是我的母亲，我真真切切的母亲。那顾盼流离的眼神，那袅娜娉婷的身段，那张饱经风雨依然光泽的脸庞，那晕微微的红，那抹淡淡地笑。我的母亲，我血液里记忆的母亲，我恨到骨髓里的母亲。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在十一年后出现在水清家里的，更不知道当年的母亲为什么要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这都是谜，这么多的谜团都要等着我解开。难道……难道都是我的错觉？难道她只是和我母亲容貌相似？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在我十年的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脸。我大叫着跳起来，一路狂奔到我们下车的那条小河边。
　　算命先生说过我是水命人，对此我深信不疑。我特别喜欢水，也特别喜欢水一样温柔的女人。水能给我安静，如水的女人更能给我安静。看见潺潺地流水，我的心稍微静了下来。我知道现在要做的是必须找出答案，我一定要给我的人生一个解释。
　　看到水清气喘吁吁地跑来时，我决定对她隐瞒这件事情。
　　“你……你……怎么了？”她的声音不高，但我还是听出了她的惊慌与失措。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默默地坐到我旁边，一把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攥住，我能感受到她的力量。
　　“你……认识我母亲？”她的问并不惊讶，相反认为我应该认识她的母亲。不，应该是我的母亲。
　　“什么？开玩笑，我怎么会认识你的母亲？”
　　“哦，那你怎么看见她有那么大的反应？”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现在的目光很散乱，她一定能看出我在说谎。我明显有点慌乱。但我不能告诉她，那个也是我的母亲，尽管我没有确认，但我只消说一句话，就能揭开她母亲也是我母亲的真实面目。
　　“你小时候就和你母亲在一起吗？”我躲开水清的注视，转移话题。
　　“当然是了，不过我小时候得过一场病，七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但七岁以后的事情我却记得很清楚。”
　　她顿了一下，又反问我：“你呢？小时侯没有和母亲在一起吗？”
　　我突然想流泪了。“有，不过，我的母亲在我七岁时就离开了我，至今不知去向。”
　　水清听到这里，没有说话。她总是这样，当我们的谈话气氛开始沉闷的时候，她总是一言不发。
　　“你说，女人是什么？”我猛然问。
　　“？”水清听到我问，有点疑惑。
　　“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恍惚，飘零却又绵绵不尽。”
　　“也许是吧……也许我们该回去了……”水清看着西边的落阳，自言自语地说。
　　是的，该回去了，我应该回去问问水清的母亲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不，应该是我和水清的共同母亲。

　　
　　五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漫长的胜过我十七年的生命总和。我没有吃晚饭，径直就躺在了水情母亲亲手铺的床上，那是一张有着顶棚的老式床。床的两侧是精工雕刻的龙凤呈祥，龙头绕凤尾，神情栩栩如生。我敢肯定这是水清母亲和父亲睡过的床，我虽然是一个十七岁的懵懂少年，但我也能想像出她们在这张床上做过什么。水清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和我父亲之外的男人在这张床上曾经风花雪月过。我为我的父亲感到无比悲哀，他爱上了一个有着天使美丽外表却内心如蛇蝎的女人。
　　想到这里我不禁的一阵反胃，下了床急速地打开门。就在开门的一瞬间，我被吓的毛骨悚然！门外竟然站着一个人，一团白色在我面前晃着，我的脑海里倏地闪过白无常的样子，我蹬蹬蹬连退几步，脸色苍白，浑身抖擞着。
　　“对不起，吓着你了，孩子。”一个非常悦耳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回旋。
　　“你……你……你是……鬼吗？”
　　“傻孩子，我是水清的妈妈。”声音飘过的时候，她也走进了屋子里。
　　我的脑海里浪一般的翻滚，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难道她知道我是她的儿子，怕我把真相说出来而要加害于我吗？
　　“孩子，你怎么了？为什么这样怕我呀？”
　　我怕了吗？我杨陆从母亲弃我而去后就再也没有怕过，还有什么打击比亲生的母亲抛弃你更可怕？生活是不幸的，但我是幸运的。母亲弃我而去，反而铸就了我的坚强。
　　“我没有怕你……”我决定要和自己的母亲面对面。
　　“这样就对了，你头次来到这里，多玩几天，这里的山清水秀，有你在城市里看不完的好风景。伯母也看的出你和水清的感情很好，伯母不是不喜欢你，只是现在你们正在求学，我觉得，还是学业为重，至于爱情吗？仅仅是可以做为求学路上的调节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我听水清说你姓杨，那以后我就叫你小杨了，对了，你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自己觉得她的问话没有什么问题，但我却觉得有点啼笑皆非。自己的母亲问自己的儿子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要告诉她吗？告诉她“三街十八号”？告诉她现在面前站着的是她曾经在黄昏里无数次牵着小手从小巷里走过的儿子？
　　这个有着蛇蝎心肠的母亲难道都没有感受到一点点异常吗？她怎么能这样泰然若定？我在黑暗里想着她的貌美如花，我要让这朵比鸩毒还要毒的罂粟受到她应该得到的惩罚！
　　“我家里只有爷爷奶奶，我父亲死了，是被我母亲勒死的，然后我母亲就消失了。之后我就有了一个不完整的家，还拥有了一个杀人犯儿子的‘绰号’。还有，我住在三街十八号。”
　　
　　六
　　现在我不得不停止对以往的那些叙述，而把思绪拉回到二零零八年三月二十六日我和李如烟对峙的房间里。因为这个女子正在发疯似的大笑，她的笑凄凉尖锐，如同铁器划过瓷片般刺耳。
　　我的身躯一直惊恐的抖动着，不仅仅因为她刚才说的话，还因为她现在的笑。
　　“你认为我是谁？”她停止了笑，斜瞥了我一眼然后问我。
　　“你……你……是水清？”我的语音明显的低弱。我多么希望她还活着，在我面前活生生的站着，这样也许能让我的负罪感减轻一点。
　　“亏你还记得她，你的记得对她来说是一种耻辱，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更愿意从没有认识过你。”我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她眼睛的怒火。它们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在深处打一个死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看似陌生却对我了如指掌的女子。
　　“你这个禽兽。掐死了我的妈妈！”
　　我终于再也没有任何来力量支撑自己了，我变成了一堆软泥瘫倒在了地上……
　　那个晚上，当我说出“三街十八号”的时候，我看见水清母亲的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那是漆黑的夜，但我能想像出她的脸色应该是怎么样的苍白。一定不错了，她就是我的母亲，勒死她憨厚的丈夫，然后弃自己的儿子而去又改嫁他人的母亲。我无法想像她怎么会这样心安理得的在别处优雅的生活，她难道都没有一点点的罪责和愧疚吗？我的内心如怒吼的浪在翻腾咆哮，我的理智被仇恨满满的占据。
　　“你……你……你是杨大牛的儿子？”水清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用颤音问了我这样一句话，她的颤音证明了她的心虚，也证明了她的害怕。
　　我重重地哦了一声。“你是他曾经的妻子，我的亲生母亲！”
　　说完这句话，我看见窗外有个影子一闪，然后就不见了。
　　“孩子，你错了，我不是你的母亲，你认错人了。”这个恶毒的女人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经过这么几秒她的声音又恢复了甜美和蔼。
　　“你别叫我孩子！你不配！”我胸中的怒火“腾腾腾”地一直往外窜，它们直冲我的脑海，我已经被烧得失去了理智。
　　“孩子……你听我说。”她慢慢地走近我，伸出双手，好像是要把我揽在她的怀里。
　　她的这个举止在当时已经被仇恨烧的疯狂的我来看，是想扼我的喉咙，然后置我于死地！这样就没有人能揭穿她的真实面目，从而还能幸福祥和的过完余生。
　　我要让她偿还我憨厚父亲的命！那个可怜的男人糊里糊涂的就被这个美丽的女人所勒杀，他在那天的晚饭还特意炖了鸡汤给我美丽的母亲喝，而凌晨时分，他就被喝过他亲手炖的鸡汤的女人所杀死。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发指的事情！既然法律没有制裁她，那么就由他年少的儿子为他讨还这笔债吧！
　　就在我的母亲走到我身边的那刻，我伸出了我白皙修长的双手掐住了那个如天鹅般美丽的脖项……
　　
　　七
　　我的秘密终于被人所揭开了，我隐藏了九年。九年间的时间，我每当想到那个夜晚，就会充满惊恐和自责，惊恐的是我杀死了我的亲生母亲，自责的是我间接造成了我的爱人水清投河自尽。九年了，我痛苦了九年，现在这块疤被人用力的揭起来，我却没有以前那般的痛了。
　　我如一个临刑前的罪犯，惶恐着并解脱着。
　　“如果这是个错误，我情愿一错再错！”我用力的说完这句话，感觉已经没有气力了。
　　“你杀错了人。”李如烟恨恨地走到我身边，用她那七分高的鞋跟用力的踹了我几脚。我感到了彻骨的痛，可这痛不是来自她踹我的力度，而是她那句“你杀错了人”。
　　“不！”我咆哮着。
　　“不！”李如烟同样歇斯底里着。“不！你竟敢说不！你杀死了你母亲的孪生姐妹！”
　　这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我已经没有词语形容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感觉了，但我能描述它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就如体内被千万只毒蚂蚁所吞噬着。
　　“你杀死了你母亲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姨娘，你害死了你的水清，也就是你的表妹，你这个刽子手，你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你的亲生母亲如果知道是这样的后果，九泉下也不会安宁的！”
　　李如烟哭了起来，哭的痛彻心扉。
　　我抬起头，望着她，她的脸上挂着伤心的泪珠，苍白的如天上淡淡的云层。
　　我望着她的同时，身体开始扭曲，体内翻腾着，我知道是我体内丑陋因子的作弄。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张的脸庞：母亲和她孪生妹妹美丽的容颜；父亲憨厚的笑；水清的纯洁如雪；妖冶的如烟。这些脸庞分离组合，变成一幅幅温馨美妙的画面：黄昏里母亲扯着我的小手走过长长的小巷；父亲用他那络腮胡子扎我的小脸；夜晚中姨娘伸出双手想把我揽进她温暖的怀里；细雨里和水清在伞下相互依偎；酒吧里如烟的优雅淡静。这些画面经过再次分离组合，竟然变成了一张精致姣美的脸庞。
　　“作孽呀……作孽……”李如烟喃喃自语着。
　　“你……”我张大了嘴巴。
　　“你穷尽想像也想不出会是我吧！”李如烟停止了哭泣。不！我不能再称呼她为李如烟了。那张脸庞我再也熟悉不过，是和我前天晚上还缠绵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是我谈婚论嫁的女人，是疼我爱我的女人，是我小鸟依人的女朋友小雨。
　　“你……”我无法解释刚才的李如烟怎么会在一转眼的功夫变成了我的女人。
　　
　　八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如此多的巧合。”小雨拂了拂垂下来的发丝，她已经稍稍归于平静，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狂躁和不安。”
　　“自从遇见并爱上你后，我就认定你是一个善良的男人，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你的爱和温柔平息了我内心的仇恨，原本以为我会忘记那些童年的噩梦，而去平静淡泊的生活。”她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我爱你，甚至都想过不再去想那些事情，毕竟那只是你的错误，可是爱与恨总是相互冲撞着，它们让我夜不能寐，食不能安……我不能放过你，不能放过杀死我母亲和姐姐的凶手。”
　　“你……母亲……姐姐……”我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迷宫，机关遍布，鬼魅横行，我左突右冲始终也走不出来。
　　“你的日记……我发现了你的日记，并偷偷地看了……”小雨平静的声音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在你的日记里你详尽描述了你的童年，那么悲惨和无助的童年让我不知为你留了多少泪。一直到我翻看你杀死我母亲的那一页，我才知道你是我的仇人，我深爱的男人，我以身相许的男人竟然是杀死我母亲的凶手，我苦苦寻找了九年的凶手竟然是爱我呵护我的爱人，竟然是我同床共枕的男人！这世界是这样的小，我们的缘分和爱是多么的作孽呀！”她的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从眼角流到唇边，再滴落到我每夜都要抚摸和吮吸的胸部上。
　　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我哭了，哭的嘶哑却无力。
　　“那一刻，我百味交集，我无法相信这一切，如果有机会，我情愿不要看到你的日记，就这样我每日每夜的受着煎熬，我不知道是该继续爱你还是要让你得到惩罚。”小雨看我的眼神熟悉着陌生，陌生着熟悉。“杨陆，我爱你！但你自己做过的就必须要承担责任，我不能让我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我决定复仇后，就在你每晚必喝的咖啡里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能让人产生美妙的幻觉，你所看到的李如烟只是你的幻觉之一。”
我的思维开始变得空白，我努力地支起身躯，深深地望了小雨一眼，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蒙胧中我听到小雨的声音飘过：当年有对双胞胎姊妹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结果妹妹伤心退出，至此两姊妹形同路人不再联系。我的家族有精神病史，你的母亲和水清都是精神病患者，你六岁的那个凌晨，你的母亲精神病发作，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勒死了你的父亲，清醒后自尽身亡。水清也就是我的姐姐无意间听到你们那晚的谈话，以为你和他是兄妹，一时受了打击，精神病发作，投河身亡。
　　这对我来说算是最好的答案了，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已经办不到了。也许只有我一个人所能明白。
　　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
　　
　　注：“若水，若烟，若一片没有根的花瓣。”引自王研丁的诗《我可以说给你听么》。

林风

第一次来到漫天雪。特来问好这里的老朋新友！祝身体健康，文字丰硕。

汀芷幽兰

引用第1楼林风于2009-05-29 09:29发表的 :
第一次来到漫天雪。特来问好这里的老朋新友！祝身体健康，文字丰硕。

迎候老朋友，林风，很是欣赏你的文字风格与巧妙构思。《如烟》今日来品，仿佛一切重现，故事与剧情让一种独特的文本抵达，更抵达了一种灵魂发出的痛~

空阶蕉雨

这是旧论坛转过来的吧，喜欢这篇布满迷雾的小说，记得当时作者不是林风，下来我去查一下。

林风

问好空阶，当时是叫“双木风”，谢谢朋友有心

林风

问好老朋友幽兰……祝安……

空阶蕉雨

呵呵，是我自己一时迷糊。双木，自然就是林乐~~
欢迎常来   

曼子

好像在诗歌版见过，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