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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回放]路在脚下  作者:春江花月夜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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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27 06:30: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小说以70年代出生的一伙学生成长经历为线索,着重描写了上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14年间农村、城镇、大都市的社会生活风貌,反映了各阶层之间错综复杂的矛盾。


第一章


几天的连阴雨浇灭了夏日的最后一丝热浪,一阵秋风吹来,把雨滴洒在人脸上,使人感觉到了秋天的寒意。天刚蒙蒙放亮,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条山路,泥泞的山路,人老几辈子的山路,在雨雾中默默地延伸,延伸……


李玉林老人穿着雨衣,一只手提着捆得严严实实的被褥,一只手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女儿李小芬打着一把伞,紧跟在父亲身后。他俩摇摇晃晃的,几乎每走一步脚底下都要打滑。父亲因为提的行李太沉,有几次差点儿滑倒了;女儿想提那个较轻的布包,她要了几次父亲却没有给她。


今年对李玉林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儿子李永良以双河县俞源镇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入了俞源中学,十六岁的女儿李小芬中考名列全县第二,她被临泾县师范学校录取了。这姐弟俩在他们村李家湾引起了轰动。二十年前李家湾出了一名大学生,是李明轩的大儿子李掌民。他毕业后在西安工作,成了李家湾唯一一个在大城市工作的人。从那以后的二十年李家湾再也没有出过一个人才。今年李小芬这个时间积累画上了句号。李玉林的祖上都是农民,都没有走出双河县这片土地。如今女儿考上了师范学校,儿子成绩这么好,也是上大学的料,他的这一双儿女可要跨出双河县了。李小芬貌似平静,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不想上师范学校,她想上高中考大学。李玉林到学校把上师范和上高中的利弊了解得一清二楚。尽管李小芬的班主任告诉他李小芬将来考大学肯定没问题,甚至可以考上名牌大学,但他还是拿定主意让女儿上师范早早工作。老两口给女儿做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工作,最终说服了女儿。今天是开学的日子,碰巧天公不作美,这段时间一直下雨。雨天山路泥泞难行,一家人天还没亮就起床了。母亲给女儿做了三个荷包蛋,李小芬含着泪享用完。母亲因为生病不能送女儿去车站,她给女儿叮咛的话不知已经说过了多少遍,该带的生活用品,小到一根针都给她带上了。虽然学校离家不到一百公里,车也很方便,可这毕竟是女儿长了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做父母的心里不踏实。


父女俩走了近一个小时总算走到了山路的尽头。和山路紧接着的是宽敞的柏油马路,有一辆过往的大客车正停在路边。由于雨天旅客少,司机一遍又一遍按着车喇叭就是不肯发车。李玉林先把行李放到车上,父女俩在雨地里又唠叨起来。李玉林拉着女儿的手说:“芬芬,爹对不住你。爹知道你想上大学,可咱家情况不好,爹担心再过几年供不起你。”这话不知已经说过多少遍了,但还是刺痛了李小芬内心的伤疤。李小芬强忍着泪水宽慰父亲说:“您别说了!我知道咱家里的困难,我心甘情愿上师范。我早早工作了和您一起支撑咱家。”李玉林满怀歉意地看着女儿,长叹了一声甩了甩头。





车子行了两个多小时后到了临泾县城,这时雨也停了。李小芬刚下车,蹬三轮车的就围上来抢生意。她还没有想好到底坐不坐,两件行李已经被一个车夫放到了三轮车上。一会儿工夫三轮车停住了,车夫帮她把行李取下来,给她指了指路边的一个大门。李小芬给了车夫五毛钱,心里却不大舒服,要是知道只有这点儿距离,她就不花这冤枉钱。她向大门望去,只见上面挂着一条红底白字横幅,写着“欢迎新同学”五个大字,可就是找不见校牌。


她一次拿不动两件行李,只好把一件往前拎一段路再折回来拎另一件。这时迎面走来一名男生:“你哪个班的?”那男生说着一把拎起她的被褥。李小芬回答说:“881班。”那男生说:“你跟我来。”他领着李小芬进了教学楼一楼的一个办公室。“王亚强,你班的同学。”他走进门喊了一声。


李小芬跟在后面还没有进门,那个被唤作王亚强的已经迎了上来。他从李小芬手里抢过布包满怀歉意地说:“我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接到咱班一个人,刚回来想休息一会儿就把你给耽误了。”那男生说:“你这人责任心太差。”李小芬被弄得不好意思,连声说:“没事,没事。”那男生对李小芬说:“我该去接人了。认识一下,我叫刘山,882班的。”李小芬说:“我叫李小芬。谢谢你帮我。”王亚强对刘山说:“有我班的先帮我招呼一下,我要带她去办理入学手续。”刘山说:“好的。不过你忙完赶紧过来,不要偷懒。”王亚强看着刘山离去的背影,嘀咕说:“这小子,就会批评别人。”


王亚强领着李小芬办完了还不算太烦人的入学手续,然后带她去学生宿舍楼。临泾县师范学校坐落在临泾县城的北边,是一所规模较小的中等师范学校。一进校门,正面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后面是一幢五层的教学楼。说是教学楼,其实办公室、图书馆、实验室等都包括在里面。教学楼后面是大操场,操场的东面是一幢五层的学生宿舍楼,西面是两层楼的学生食堂,不过只有一楼供学生就餐,二楼是礼堂。再往里就是生活区,有两栋住宅楼,学校的教职员工就住在那里。全校共有三个年级九个班,师生加在一起也就六百来人。学生宿舍楼是男女生共用的,男生住在一、二、三楼,女生住在四、五楼。上四楼的楼梯口安装着一个铁门。王亚强特别提醒李小芬如果晚上外出必须在十点钟以前回到宿舍,否则就会被锁在门外面。负责开关门的是一位退了休的老教师,如果找她开门,她准会嘟嘟囔囔个不停。


李小芬的宿舍在四楼421房间。她敲了敲门里面没人答应,就用钥匙把门打开了,原来里面空无一人。宿舍的面积有十来个平方米,靠四角的地方摆放了四张床,紧挨窗户的两张床上已铺好了被褥。王亚强说:“这两名同学是咱班的刘莉莉和张梅,她俩昨天就来了。”李小芬说:“她俩到得挺早的。”王亚强说:“刚才接你的那个刘山到得还早呢,三天前就来了。”李小芬问:“他来那么早干吗?”王亚强摇晃着脑袋说:“这小子有意思,被录取后心热得在家呆不住,天天盼着开学,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早来了。来了后一看,心凉了大半截,学校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李小芬说:“他把学校想象得太好了。”王亚强说:“可不是?那家伙考了个全县第一名,绝对是个书呆子。”李小芬被逗笑了。王亚强聊了几句后接别的同学去了。李小芬边铺床边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她心里热乎乎的。早晨她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父母亲,很迷茫地踏上了这段人生之旅。一个人远离亲人,她想到了孤单想到了无助。刘山和王亚强使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集体的温暖。虽然她从小学到初中一直生活在班集体中,但那时对班集体的感受远远没有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时的感受这么深


该吃午饭了,李小芬拿了新买的饭菜票去学生餐厅就餐。餐厅还比较大,里面有几张桌子,却连一条凳子也没有。因为刚开学,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李小芬买了一份土豆丝和一个馒头,共花了两毛钱的菜票和二两饭票,这就是午饭的全部内容。办完了入学手续后她带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十月份父亲才能把钱寄来,她得省着点儿花。她家的钱来得可真不容易啊!


等她吃完饭回到宿舍的时候,刘莉莉和张梅已经回来了。大家自我介绍了一番,原来刘莉莉和张梅都是临泾县的。三人说东道西地闲聊起来。聊了一阵后,李小芬发现了她俩性格上明显的差异:刘莉莉活泼好动,不但健谈嗓门也大,而张梅举止温文尔雅,聊起来却是妙语连珠。


刘莉莉突然神秘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咱们学校没挂校牌。”张梅说:“这算啥秘密?就这么个小县城,谁还不知道临泾县师范学校?挂不挂无所谓。”李小芬说:“我来的时候也没看见校牌。要不是那个横幅,我都不敢进来。”刘莉莉反驳张梅说:“你看大街上还有哪个单位没挂牌子?唯独咱们学校没挂,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张梅撇了撇嘴说:“这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还用上心呢!”刘莉莉说:“小事?我看这就不是小事。校牌可是学校的眼睛,没了校牌就像人瞎了眼一样。”……


她俩正争论着突然有人敲门。刘莉莉打开门一看,原来是王亚强领着一名女生来了。王亚强给她们介绍说:“这是咱班的黄萍同学。”三人赶忙过来帮着搬行李。黄萍微笑着向她们鞠了个躬:“以后请多关照。”李小芬和张梅还没来得及开口,刘莉莉抢先说:“我叫刘莉莉,她叫张梅,她叫李小芬。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她说完拍了拍黄萍的肩膀。黄萍点头微笑“嗯”了一声。王亚强问:“你们刚才在争论啥呢?声音那么大。”刘莉莉说:“我们在争论学校为啥没挂校牌。”“没挂校牌?”王亚强迟疑了一下,“不会吧,校牌一直挂着呢!你是不是看错了?”刘莉莉说:“不会的。除了我小芬也发现没挂,难道我俩都看错了?”王亚强说:“真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清楚,回头我帮你们打听一下。”刘莉莉说:“我想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你可要打听清楚了。”王亚强说:“我问班主任去。”


第二天上午,按照学校的安排是各班处理班务时间。八点钟,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老师准时走进了881班的教室。他先自我介绍说:“我叫郭鹏,”说着他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一起将度过这宝贵的三年。从今天起,我希望大家既把我当成老师,也把我当成朋友。”教室里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接下来郭鹏让每个同学作自我介绍,目的是让大家相互认识。王亚强第一个站起来自我介绍一番,原来他父母都在学校工作,他是学校的子弟。881班除了李小芬外,还有来自于双河县的三位同学,他们是郭振锋、门永哲和任洁。大家自我介绍完毕后开始排座位。李小芬的同桌叫刘超,从他自我介绍的言辞里能看出他是一个言谈幽默的人。开始选举班委会成员。郭老师根据每个人档案里所记载的推荐了几名同学让大家举手表决。王亚强成为班长是众望所归,李小芬因为入学成绩好当选为学习委员,张梅档案里记载有唱歌跳舞的特长而成为文娱委员……在大家阵阵掌声中班委会成员一一产生,一个健全的班集体开始运转了。


郭鹏说:“今天上午最后一件事就是讨论我们学校为什么没有挂校牌。”他的话音刚落,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没挂校牌?我咋没发现?”“我也发现没挂,可是没多想。”“郭老师观察得仔细呀!连这都发现了。”……郭鹏说:“其实我也没发现,是刘莉莉同学发现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刘莉莉。刘莉莉撇了撇嘴,一副神气的样子。“现在我已经弄清楚了,大家来猜猜是啥原因。不要乱,一个一个说,想发言的站起来。”体育委员郝宏刚第一个站起来说:“是不是学校有规定,开课了才挂校牌?”曹宏谋接着说:“有可能挂在别的地方了。”张亚娟反驳说:“校牌是一个学校的标志,不挂在校门口能挂哪儿?”刘超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说:“咱们学校有可能要改大专了,旧校牌摘了,新的还没做出来。”大家哄堂大笑。郭老师笑着说:“刘超同学的想法很大胆,很好。我也希望这是真的,大家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我的职称晋升也容易了。”一阵笑声过后教室安静下来了,大家实在想不出没挂校牌的原因。刘莉莉只是焦急地等待着谜底的揭晓。郭老师看大家猜不出来了,说:“我就把谜底告诉大家,校牌前几天被人偷走了,直到现在保卫科还没查出来。”“啊??!”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喊了起来。这时刘莉莉更神气了,她站起来得意地说:“我开始就怀疑有问题,有的同学还不相信。这不,还是个案子呢!可是谁偷校牌干啥呀?”“可能有人恶作剧,想制造个大新闻,故意把校牌藏起来了。”“校牌可能是一块好木料,说不定谁拿去做长条凳子了。”副班长马红雨说:“校牌被人拿去做凳子,不但是学校的奇耻大辱,也能反映出临泾县人的素质太差了。”她的话得到了外县同学的赞同声,也招来了临泾县同学的批驳声。刘超说:“校牌被人偷走算不上耻辱,如果哪一天公安局的牌子被人偷走了才是奇耻大辱呢!”大家又大笑一阵。王亚强说:“我们班应该成立一个专案组把小偷查出来,挽回学校的名誉损失。”他的倡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郭鹏鼓掌赞成说:“我支持。你们查出来了,我向学校给你们申请嘉奖。”


下午“校牌专案组”正式成立,成员共五名,都是王亚强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王亚强自己任组长,副组长是刘莉莉。王亚强说刘莉莉细心,洞察力强,再说让女生的动字副班长马红雨的,她也专生。”一阵笑声过后,大家当副组长,也体现了男女平等,就像郭老师安排班长人选一样。这个位子差点儿被马红雨夺走。她一再要求参加专案组,可王亚强说班上的事务需要她,不让她凑这个热闹,她不得不满怀遗憾地放弃了。组员有体育委员郝宏刚,挑选他的理由是他身体强壮,便于和坏人作斗争;再一个是薛志强,他爸以前是临泾县公安局长,老公安的儿子有侦破案子的血统;还有一个就是曹宏谋。王亚强开始不愿意要他,他一个劲儿地缠着王亚强不罢休。他说他饱读三国,深得诸葛亮的谋略精髓,专案组要文武结合才能破案。王亚强不知是听信了他的话还是被他的诚心所感动,最终把他吸收为成员。


刘莉莉一回到宿舍就自豪地喊起来:“咋样?我说校牌有问题,有人还不相信?这不,都成立专案组了。”张梅说:“我的副组长,别高兴得太早,好戏在后头呢!如果校牌查不出来,我看你们这些人咋下得了台?”刘莉莉说:“你不要泼凉水,一定能查出来。”张梅说:“保卫科都没查出来,凭你们几个?哼!”“有王亚强肯定能查出来,他可是一个帅才。不说别的,就说挑选人吧,他选的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用。有这么一支强大的队伍,还怕抓不住一个小毛贼?”刘莉莉对王亚强佩服极了。张梅嘲笑她说:“对,洞察力强的女孩和帅才男孩结合在一起,威力无穷,可以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刘莉莉一愣,脸立刻变红了:“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打你。”张梅赶紧说:“我投降,我投降。”刘莉莉还是不肯放过她,两人打闹在一起。李小芬坐在床头微笑着看她俩在打闹,她脑海里放映着今天发生的这些趣事,这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多像一支美妙的曲子啊!当她想到自己当选为学习委员时感到了一股压力。学习委员的学习成绩肯定是出类拔萃的,她必须下苦功。她想起了父母叮咛的话,想起了自己上学不容易,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力争全年级第一。宿舍的另外一个成员黄萍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琼瑶的小说《紫贝壳》。她已经被书中的情节完全吸引住了,对刘莉莉和张梅的打闹竟没有一点儿反应。





学校正式开课了,一切都转入正轨,而“校牌专案组”除了上课时间外随时都可以行动。王亚强的父亲王金彪是总务科长,母亲傅秀英是教师,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带领着专案组人员到处明查暗访;薛志强以一名老公安儿子特有的嗅觉分析着每天得到的新情况;曹宏谋以诸葛亮衣钵弟子自居,他的主要作用是出点子。相比之下,刘莉莉和郝宏刚的作用显得小了。刘莉莉除了发现没挂校牌外,再没有什么可以证明她有很强的洞察力;郝宏刚虽然身体强壮,而坏人还没找到,他这个英雄无用武之地。


没几天全校都知道了881班有一个“校牌专案组”,一时大家议论纷纷,有赞成的声音,而更多的是嘲笑讽刺的声音,好在学校“官方”保持着沉默,专案组还可以继续行动。一周过去了,校牌的线索还是没有摸着,专案组成员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班上有人开始打击他们了。全班长得最潇洒的王海锋当着王亚强的面说他们这五个人是吃饱了撑的,气得王亚强差点儿和他打起来;马红雨则向王亚强“逼宫”,她说专案组到现在还没有查出眉目来,组长就应该引咎辞职。王亚强知道马红雨想取代他,他当然不肯相让。这可是他在班上干的第一件事,成功与否关系到他在同学们心目中树立怎样的个人形象。外部环境变恶劣的同时,他们内部也出了问题,有一天曹宏谋竟然提出了解散专案组。这个建议立刻招来大家一片斥责声。在王亚强严厉的目光下,他不得不口头作了检讨。


421宿舍平静多了。刘莉莉很少在宿舍呆,原因是专案组在行动,她就是回到宿舍也没有以前活泼好动了。爱开她玩笑的张梅也变得小心了,不敢再去招惹她,她忙起了她的正事??学流行歌。她是文娱委员,挑着教全班同学唱歌的担子。黄萍还是那么文静,话语很少,偶尔说几句声音也比别人轻,笑也只是微微那么一点儿,似含似露,给人一股清水静流的感觉。她不离手的还是琼瑶的小说,不过已经由《紫贝壳》换成了《燃烧吧,火鸟》。李小芬这些日子却是心事重重,她在为一件事发愁。


事情是这样的:上第一节体育课时,体育老师看有几个同学没有穿运动鞋,就要求大家以后上体育课必须穿运动鞋,有条件的同学最好也穿运动服。李小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项开支,她手头仅剩下五元钱。老师的这一要求使她犯了难,她不想写信向父母要。刚开学,她和弟弟的学费早已经把父母的底儿给掏空了。原先她盘算如果伙食费节俭节俭,开学初买的那些饭菜票就够了,她的学习和生活用品也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五元钱是这个月的零用钱。如今突然多了双运动鞋把她的计划给打乱了。她到商店里一看,最便宜的运动鞋也将近十元钱,她只能攥着那张被手心里的汗水弄得潮湿的五元钱望鞋兴叹。第二节体育课时,别的同学都换上了运动鞋,只有她穿的还是那双塑料底黑布鞋。排队时她悄悄站在了最后一排,并躲闪着体育老师的目光。体育老师不知没发现还是发现了没吭声,那节课她终于熬过来了。第三节体育课就要到来,她越发着急了。怎么办呢?向同学借?她一开始就这么想,可转眼间又觉得不合适,毕竟大家还不是很熟悉,她不好开这个口。对她来说向别人借钱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需要鼓很大的勇气,而她最担心的就是一旦提出来遭到拒绝。也许别人真的没有能力帮助她,可那一刻她的心里的确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她犹豫了好长时间,最终认定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她不可能熬到十月份等家里把钱寄来。体育课上就算老师不说,她一个人穿双布鞋站在队伍里肯定引人注目,如果被大家注意上了也是怪难受的。李小芬终于下定决心向同学借。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双河县老乡任洁。那天在餐厅她俩一起吃饭时她想开口,可是她看到任洁和她一样吃着最便宜的菜时,意识到任洁可能也不宽裕。她们那个穷山沟,谁也不会比谁强多少,还是不要为难老乡了。接下来她考虑的就是同宿舍的三位了。刘莉莉爱说话少心眼,向她借万一被她无意中说出去了那不好;向黄萍借?李小芬也说不出啥原因总觉得不太合适;相比之下张梅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这事不能在班上说,也不能在宿舍说,只有她俩单独相处时说比较好。目标确定了之后,李小芬心里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这天下了晚自习,李小芬看见张梅走出了教室,立刻收拾好书本跟了上去。她刚走出教室门,同桌刘超突然在后面喊她:“同桌,等一等。”李小芬停住了脚步回过头问:“啥事?”刘超走到她跟前冲着她笑了笑:“比较重要的一件事。楼下去说好吗?”李小芬再回过头看张梅已经走远了。“唉!我鼓了这么大勇气,却被这个同桌给搅黄了。”她失望极了,呆呆地站着,对刘超的问话竟然没有反应。刘超问:“你发愣干什么?在想啥呢?”“噢!没什么。”李小芬全部心思都在运动鞋上,对刘超找她说啥事没有去想,只是机械地和他下了楼。


到了楼下一个没人的地方,刘超停住了,说:“同桌,我猜你遇到了一点儿困难。我这里有二十元钱,它可以帮你排忧解难。”他说完狡黠地一笑,把二十元钱往李小芬手里塞。心中的秘密竟然被这位同桌识破了,李小芬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她双手背过去忙着往开躲,脚步也朝后挪,连声说:“不要,不要,我好着呢!”刘超塞了几次都没能把钱塞到李小芬手里,他变得严肃了一些,说:“我们远离亲人到这里来上学,谁能没有难处?我们班的同学就应该像兄弟姐妹一样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克服困难。你拒绝别人的帮助,别人有困难也就不会找你了。”刘超说着把钱硬塞在李小芬手里转身就走。李小芬拿着这沉甸甸的二十元钱,看着刘超远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夜色中。此时此刻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鼻子一阵酸,两滴泪珠悄悄地顺着脸滑下……第二天早自习时,李小芬在一片纸上写了“谢谢”,将要给刘超时,又加了“保密”两个字。刘超接过纸条,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九月中旬,学生自发组织的以县为单位的老乡会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尽管学校一再强调不允许开老乡会,理由是这样容易拉帮结派,但还是阻止不了,而且这几年老乡会办得越来越热火。老乡们已经不满足以往那样在一块儿聊聊相互认识一下了。老乡会的形式已是丰富多彩,每个县都有每个县的特点,但大的框框基本相同:星期六的晚上,老乡们聚在某个班的教室里先举行一场晚会,星期天大家再到附近的地方去玩玩,吃顿野餐。也许大家对学校的作法不理解从而内心充满了敌意,晚会开始的时候一串“噼呖啪啦”的鞭炮声成了各县老乡会的一个共同特点,这可以理解为在向学校示威。八八年的九月二十四日是星期六,二十五日是中秋节,这可是举行老乡会的最佳时机。这个周末举行老乡会的特别多,几乎把所有的教室都占了。


双河县老乡会在863班的教室举行,吃过晚饭后大家陆续赶去。李小芬和任洁去得比较晚。她俩一进门,李小芬发现刘山坐在一边正和门永哲聊着什么。“噢!原来刘山还是我老乡,这么说他就是双河县第一名了。”她小声嘀咕着。李小芬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二名,以前也曾想知道第一名到底是谁,没想到他们已经认识了,她不由得对刘山肃然起敬。刘山也发现了她,笑着向她点点头。整个会场布置得很简单:黑板上写着“双河县八八年老乡会”九个粉笔大字,字的周围用彩色粉笔画了许多花。讲桌上摆放着一台录音机,正唱着《明天会更好》这首歌。课桌都摆在了四周,中间空出一大块场地。每张桌子上摆着两杯茶水,一小堆瓜籽,再就是一些水果,有酥梨、苹果、大枣等等,都是临泾县的特产。


随着一阵鞭炮声老乡会开始了。主持人是863班的张玉锋,他就是会长,也是双河县老乡在这所学校唯一的班长。861班的李文斌是副会长,和张玉锋相比他显得憨厚一些。张玉锋首先介绍大家互相认识,接下来他讲了老乡会的宗旨,主要就是为了相互帮助。他说谁要是有啥困难就来找他这个会长。郭振锋作为新人代表也发了言,他说他和门永哲身强力壮,要求做老乡会的左右护法,如果有谁被外人欺负了就来找他俩,他俩肯定能出这口恶气。他的发言引起了大家一阵掌声和笑声。接下来是表演节目,有唱歌的,跳的斯科的,说快板的,演小品的……李小芬唱了一首《忘不了你呀妈妈》,使大家在这中秋节即将到来之时想起了远在家乡的亲人。李文斌手里拿着一部照相机忙前忙后拍着照,他把这难忘的一刻给大家保存下来。晚会最后是跳交谊舞。李小芬不会跳,她和任洁、刘山在一起闲聊。李小芬不无敬佩地对刘山说:“你是咱县今年中考的状元郎。”刘山憨厚地一笑摇着头说:“什么状元郎?你取笑我。”李小芬看刘山呆头呆脑的样子,想起开学那天王亚强说刘山是书呆子,忍不住笑了。任洁问她:“你笑什么?”李小芬不回答,又问刘山:“听说你开学前三天就来学校了。”刘山说:“准是王亚强告诉你的,这家伙用这来取笑我。我心急,想知道学校是啥样子,就早来了几天,结果班主任把接同学的任务交给了我,算我没白来。”任洁问:“你咋没成为班长?我看接新生的最后都成了班长。”刘山笑了笑说:“当班长又能咋样?我对那个兴趣不大。”李小芬说:“听说学校每年有百分之五的保送上师大名额,如果是班长就很有希望。”刘山说:“车有车路马有马路,我不愿意以这种方式成为大学生,我想参加自学考试。”她俩对自学考试还很陌生,刘山就把自学考试的特点个人自学社会助学国家考试给她俩做了解释。李小芬问:“你打算学什么专业?”刘山说:“计算机专业,这个专业将来一定很吃香。你俩有兴趣吗?咱们一起学。”任洁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李小芬想了想说:“如果我学的话我选择汉语专业。我们毕业后是教师,我想应该顺着这条路向前发展。”


晚会结束李小芬回到宿舍后仍然在思考着自学考试的事。自学考试能圆她的大学梦,她也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她能下得了苦功,可是这得花一笔钱,尽管不是太多,但还是给父母增加了负担。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她还是舍不得放弃。最后她决定写封信给父亲说说这事。





中秋节过后紧接着是国庆节。这几天学校要求全体师生利用课余时间打扫卫生,特别是一些死角要彻底清理干净,学校要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国庆节。大家拿起了抹布铁铲扫帚端起了水盆推着垃圾车子忙活开了。到了九月三十日下午,学校面貌果然变化很大,所有的窗玻璃明晃晃的,长了大半年的杂草被铲除了,死角堆积的垃圾被拉走了,校大门两边也摆了一些花盆。花虽然是很普通的花,但堆在一起也挺好看的。校门中央挂了一条横幅,上面是白底红字“喜迎国庆”。这时有人惊讶地发现一张写着“临泾县师范学校”的白底黑字铁制校牌固定在了校门的水泥柱子上。在人们把校牌事件都淡忘了的时候它被悄悄地挂上了。当有人去问王亚强校牌是不是他们专案组查出来时,王亚强才知道了这事。他还不相信,亲自跑到校门口看了一回。原来学校早有安排,不打算找回那张丢失的校牌了。王亚强突然感到了失落。他回想一个月来他们五人为了找回校牌不分白天黑夜东跑西奔明查暗访,流了多少汗听了多少风凉话,如今看来他们做的这些毫无意义,都是徒劳的,就像王海锋说的那样是吃饱了撑的。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懊悔。他立刻把其他四人招集在一起,正式宣布“校牌专案组”解散。





国庆节过后的一天,李小芬正在教室看书,王亚强交给了她一封信和一个汇款单,原来是家里寄来的。父亲在信中说支持她参加自学考试,要她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不用为家里操心,他就是再困难也要供她上好学。信中最后提到他把一头准备养到过年才卖的猪给卖了。李小芬百感交集,她暗下决心:我不用为家里操心,也不要父母为我操心,我一定要学出个样来。她正准备去找刘山商量自学考试的事,马红雨过来告诉她黄萍打开水时脚被烫了。李小芬吃了一惊,又匆匆赶回宿舍去。


同学们都来看望黄萍,宿舍人很多。黄萍坐在床上背靠着被子,双腿平放着,她的右脚裹了厚厚一层绷带。原来黄萍提了她们宿舍四个人的热水瓶打好了水,回来时在楼梯拐弯处蹭了一下,一个热水瓶的木塞被蹭掉了,开水洒出来烫了她的脚。李小芬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好些天没打过水了,也没打扫过宿舍卫生。她坐在黄萍身边拉着她的手,心中感到了愧疚。其实大家刚住在一起时还都抢着干这些活儿,时间一久情况就变了:李小芬为了实现她全班第一的目标整天在教室学习;张梅忙着练习唱歌;刘莉莉很活拨,整天这个宿舍打打那个宿舍闹闹也没在意这些。不是她们偷懒不干活儿,而是她们无意识淡忘了这些。她们整天看到整洁的宿舍满满的热水瓶,却没有去想是谁在默默无闻地做着这些而自己又应该怎样做。


其他人都走了,黄萍也睡着了。李小芬首先自我检讨起来:“我整天泡在教室里,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打扫宿舍卫生了,我甘愿受罚。从明天起我一个人打扫一周,你们都不用管。”刘莉莉说:“不行,要罚就罚我。我一天就知道瞎折腾,在宿舍打打闹闹,咱们宿舍都是我弄乱的,我应该受到处罚。”张梅说:“你俩不要争了,总之是我们三个人的过错害得黄萍受了伤。我建议我们三个每人打扫一周宿舍。”李小芬说:“我同意。三周后我们实行值日制度。咱们列一张值日表贴在门背后,只要一关门大家都能看见,这样能给每个人提个醒,轮到谁值日了也不会忘记的。”张梅和刘莉莉听了齐声赞成。


晚自习时间,黄萍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黄萍手扶着墙壁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同桌薛志强。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水果、方便面、饼干、点心等。她惊讶地看着他:“同桌!”薛志强说:“听说你的脚烫伤了。现在咋样?还疼吗?”黄萍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不疼了。哦!快进来呀!”薛志强进去后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说:“我下午回家了,晚自习时才知道你受伤的事。”“都怪我太粗心,害得大家都来看我。”黄萍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薛志强安慰她说:“没事的,谁都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嗯。”黄萍机械地应了一声。她感到有一股暖流流入心田,她总觉得这股暖流不同于以往的,但说不清究竟有何不同。她似乎能在琼瑶的小说里找到它的影子。黄萍心里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薛志强说:“你行走不方便,饭堂离宿舍又远,还下楼上楼的,这些副食可以应个急。要不从明天起我给你把饭买回来。你的脚受了伤,可不能因为这个饿肚子。”黄萍连忙摇头说:“不用了,她们会照顾好我的。”停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想得真周到。”薛志强和黄萍聊了一会儿上晚自习去了。黄萍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除了暖烘烘的感觉外,更多的是紧张。这位爱看琼瑶小说的女孩已经深深地体味到同桌已不只是空间上距离近,心灵上的距离比它还近。薛志强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着,闪得她心跳加快,闪得她红了脸,闪得她进入了梦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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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寒假度完了,同学们陆续返回了学校。在上第一个晚自习时,881班的同学惊讶地发现薛志强的右胳膊上戴了一个黑袖章,上面是白布做的一个醒目的大“孝”字。原来薛志强的父亲在春节过后没几天离开了人世。薛志强显然还没有从失去父亲的伤痛中走出来,他整天沉默寡言,神情恍惚。





一天下午,薛志强坐在操场的一个角落里偷偷地哭泣。不知什么时候,黄萍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志强。”而当黄萍发现薛志强泪流满面时,她自己也被感染了,泪珠一连串滚落下来。薛志强微微一惊,慌乱中边和黄萍打招呼边用手背擦眼泪。黄萍坐在了薛志强身边,泣声说:“志强,你坚强些。”薛志强点着头,泪水却怎么也收不住。黄萍哭着安慰他说:“志强,你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要能经受住挫折……”黄萍来找薛志强之前已经想好了许多安慰鼓励他的话,可此时她却再也说不出更多的了,只能陪着他一起哭。黄萍掏出手绢塞到薛志强手里。薛志强刚擦干眼泪,却突然哭着喊起来:“黄萍,我想我爸爸!他老人家是含冤而死的。”黄萍惊得睁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薛志强的父亲退休前是临泾县公安局长。他严格执法,秉公办事,得罪了不少有门道的人。前年夏天,一伙公子哥儿在县城砸了一个农民的西瓜摊,把那个农民打成重伤。因为这伙人里面有县长的儿子,公安局其他人都不愿意沾手。薛局长亲自出马,带了几名干警把他们全部拘留了。正当临泾县的人津津乐道这件事时,不久却传出了消息,薛局长因身体健康原因提前退休了。薛局长患心脏病已经多年了,而明眼人都知道他提前退休的真正原因是他抓了县长的儿子,他不属于那个圈子内的人。他退休后一些人仍然不肯放过他,有人竟然造谣说他是因受贿问题被迫退休的。薛志强的哥哥原先在县医院工作,还是内科主治医生。今年春节前卫生局一纸调令把他调到镇医院。当薛局长知道这是卫生局长为了迎合县长的意图而在他儿子身上搞打击报复时,气得心脏病发作,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薛志强向黄萍讲述了父亲去世的整个过程,最后他流着泪说:“爸爸临终前用手抚摸着我和哥哥的头说,‘爸这一辈子没有干啥大事,是个极其普通的人。我始终坚持我做人的原则??不求无人责,但求己无愧。多年来这句话一直是我的座右铭。今天回想一下,我基本做到了。孩子,你们都长大了,能辨别是非了,希望你俩能借鉴借鉴。记住爸爸的话,做人一定要有正气。’如今他老人家虽然不在了,他的这些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着……”薛志强说着哽咽了。黄萍也哭了起来,她拉住薛志强的手说:“哭吧!把你心中的委屈都哭出来。我愿意陪着你一起哭。”












薛志强终于从失去父亲的伤痛中渐渐走出来了。这天黄萍发现他的衣服袖口开线了,她回到宿舍向李小芬借了针和线,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到薛志强的宿舍去帮他缝衣服。薛志强的宿舍另外三个人是王亚强、郭振锋和门永哲。他们见黄萍来了,一个个都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黄萍以前几乎没有做过针线活儿,衣服袖口她缝了拆拆了又缝,来来回回好几次总觉得不满意。薛志强说可以了,她就是不听。她缝不好袖口心里一着急结果把针扎在了左大拇指上。“哎哟!”黄萍本能地喊了一声,她的左大拇指流出血来了。“啊!流血了。”薛志强喊了起来。“没事,没事。”黄萍说着连忙掏出手绢就要擦血,她担心血沾在薛志强的衣服上。“别动!”薛志强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的大拇指塞进自己嘴里吮吸起来。黄萍静静地坐在床沿上,感受着他那温热而有力的舌头和嘴唇,她心潮澎湃,脸上起了红晕。薛志强吮吸了一阵后问:“还疼吗?”黄萍摇摇头。薛志强笑着说:“这办法是奶奶教我的,可管用了。”黄萍自责说:“我真笨,真没用。我拿回去让小芬给你缝,她手可巧了。”薛志强说:“不用了,麻烦了你还麻烦别人。其实你缝得很好。”黄萍倔强地说:“不好,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穿上别人看见了会笑话的。”薛志强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了。黄萍这才笑了。她说:“你床底下堆了几件脏衣服,我帮你洗衣服吧!”薛志强阻止她说:“你手指都流血了怎么洗衣服?绝对不行。”“我偏要洗,我偏要洗。”黄萍说着竟动起手来了。薛志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同桌,你咋这么固执呢?”。





晚饭后王亚强他们三个回来了。郭振锋看见了晾着的衣服,大叫起来:“老薛,快请客!”薛志强摸不着头脑:“请什么客呀?”郭振锋说:“你装什么蒜?这不是明摆着吗?”门永哲说:“黄萍对你有意思了,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糊涂?”薛志强生气了:“你胡说什么呀!我俩是同桌,互相帮助帮助,你想到哪儿去了?”王亚强也指责他俩说:“你俩呀!思想狭隘,见识短浅。”郭振锋拉开了被子躺在床上,没好气地说:“对,我俩思想狭隘见识短浅,你大班长思想开阔有远见。好,咱们走着瞧。”












在中国历史上一九八九年春夏之交是一个多事之秋。四月十五日,中共中央前总书记胡耀邦由于大面积心肌梗塞在北京病逝。十五日至十七日上午,不断有人到天安门广场悼念胡耀邦,他们送去了花圈、白旗、纸条、横幅。到了十七日下午,北京高校悼念胡耀邦的活动从学校较有规模地扩展到天安门广场,全国各大中城市对胡耀邦的悼念活动规模也日益扩大。这消息立即传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临泾县师范学校的广大师生也纷纷议论着这件事。对于胡耀邦的病逝为什么会在北京高校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大家都在猜测着,这件事一时成为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校领导对这种现象立刻做出了反应:四月二十日下午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校党委书记兼校长马德生在会上要求大家不要听信谣言,对严肃的政治事件不能随便乱说,大家可以看报纸看电视听广播,要从正常的渠道去了解事实真相。散会后,学生会的几名学生干部把会议室里的一台二十四英寸的大彩电抬到学生食堂二楼的礼堂里,这样大家在课余时间就可以看新闻报道。四月二十二日上午十点钟,胡耀邦同志追悼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央电视台正进行着实况转播。礼堂里挤满了教师和学生,上课的铃声已经失去了它的威严。电视画面里的每一个人都表情肃穆,一曲节拍慢极了的哀乐声打动着电视机前的每一位观众。在这个没有椅子的礼堂里,每个人都静静地站着,好像正在亲身经历着追悼会的整个过程。总书记赵紫阳致的悼词中,对胡耀邦的一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薛志强站在电视机前,看着追悼会动人的场面,泪水涌出了眼眶。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火化前殡仪馆里的场面。那天除了亲戚和父亲生前的好友外,县上没有一个领导参加,没有人对父亲的一生进行评价,父亲的一生是空白的。





四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在西安、长沙、北京发生了打、砸、抢事件;四月二十六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必须旗帜鲜明的反对动乱》。这两件事使空气变得紧张起来。四月二十七日,以大学生为主流的全国范围的大游行规模空前扩大,学生游行的口号已经由悼念胡耀邦变成了要求政府整治官倒,铲除贪污腐败,发展教育和科学。





薛志强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切,他这才渐渐明白了原来腐败已不是个别现象,而是一个普遍性的社会问题。到了五月十三日中午,北京部分高校的一些学生进驻天安门广场绝食请愿,全国各地声援的学生蜂拥而至北京。得知这消息后薛志强是心潮澎湃。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操场考虑了两个多小时,最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上北京参加这场民主运动。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害怕别人知道了阻拦他。他写了一张纸条,上面简单地说了他去北京的原因:由于父亲的事使他对腐败现象感受深切,他痛恨腐败分子,他希望政府早日铲除这些危害社会的毒瘤。现在学生运动如此高涨,这是正义的呼声,他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为正义战胜邪恶献出自己的力量。他把纸条夹在了书里面。





五月十四日上午,881班的同学发现薛志强失踪了,王亚强立即告诉了郭鹏。郭鹏带领大家分头去找,到了晚上还是没有找见。最后有人提出试翻一下薛志强的书桌看是不是有啥留言,大家这才弄清楚薛志强上北京去了。郭鹏感到事态严重,马上报告了学生科。学生党支部书记魏德昆赶快通知薛志强的母亲,并继续向上汇报给马德生。薛母听到消息后慌了神。有人给她出主意说孩子是在学校走失的,应该找学校要人。薛母就到学校找马德生闹着要儿子。开始马德生对薛志强上北京没太在意,经薛母这一闹腾,他也沉不住气了,立刻召开校长办公会商讨这一事件。会上马德生把气都撒到了魏德昆身上,因为他是主管学生思想政治工作的,薛志强出了问题就是他的失职。与会领导对此各抒己见褒贬不一,讨论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最后马德生拍板:先把人找回来,保证学生的人身安全是首要问题。他派了两位老师去北京找薛志强。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校园,甚至整个临泾县城。同学们都管薛志强称作“民主斗士”、“时代英雄”,就连881班大家也是刮目相看,因为这是一个孕育英雄的集体。





五月十九日上午八点多,二楼礼堂里挤满了人,电视里正播放着几个小时前赵紫阳、李鹏到天安门广场看望绝食请愿学生的录像。这时有人喊:“大家仔细看,有没有薛志强?”“天太黑看不清楚。他肯定在,不过没出现在镜头前。”“如果薛志强能弄个签名的话,我愿意用我的集邮册换。”……大家不知有多羡慕薛志强。能见到总书记和总理,能得到总书记的签名,这是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啊!许多人又在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不去北京,有人当场表示马上就去。这立刻引起学校领导的不安,马德生命令班主任做好大家的工作,绝对不允许再出现有人上北京的事。如果哪个班发生了,班主任负全部责任。





对薛志强的赞叹羡慕声在校园里飘荡了一整天后,情况发生了变化。从二十日上午八点钟开始,中央电视台一遍又一遍播放着十九日晚上在北京西郊国防大学的礼堂里召开的首都党政军干部大会的实况。在这次大会上,国务院总理李鹏代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和国务院发表了重要讲话,要点是:这场运动的性质是动乱;绝食的学生立即无条件停止绝食;为了维护首都的正常秩序,中央决定调军队进京。大家为薛志强的安危担心起来。到了六月四日,中央采取坚决有力的措施,一举平息了北京已经由动乱升级的反革命暴乱。关于薛志强的传言在校园到处都是: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被抓起来了,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但毕竟是传言,没有一个可靠的证据可以证实。薛志强的母亲天天呆在马德生的办公室里哭着闹着要儿子。大家焦急地等待着上北京找薛志强的那两位老师带回消息。





六月九日,找薛志强的两位老师还没见人影,薛志强却神奇般地回来了。他一回来立即成为大家追逐的焦点,大家围上前去问这问那,可是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大家的提问一概不回答,只是对有人问他见没见到赵紫阳和李鹏时,他坚定地摇摇头。一个多小时后他被校长叫去了,再后来就是校长让他母亲把他领回去了,说是让他在家里好好平静一段时间,等候学校的通知。过了几天,不知从谁口里传出学校有可能要开除薛志强。郭鹏听到这消息后立即去找马德生想问个明白。





马德生坐在软皮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全校只有你们班发生了这事,作为班主任你责任重大。”郭鹏陪着笑脸说:“我有责任,我没有把我的学生教育好。”马德生说:“对薛志强的处理要上校长办公会,我现在没法给你答案,总之学校是有制度的。”郭鹏一听急了:“这怎么成呢?按制度旷课七天就够上开除了。我恳求学校处理时能考虑到他年轻好冲动,还有这次事件的特殊性,能给他一次机会。”马德生沉默了几分钟,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郭鹏纠缠了半天马德生就是不松口,他丧气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从马德生的话里郭鹏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妙,可他自己无能为力,只好寄希望校长办公会能有个意外的结果。晚上,王亚强到郭鹏家去找他,说同学们对这事很关心,也很着急,现在到底咋样了?郭鹏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说现在还没有开校长办公会,一切还是个未知数。王亚强说:“等开完会定下来黄花菜都凉了。郭老师,您先到校长那里打探一下吧!”郭鹏苦笑着摇摇头。王亚强说:“要不我去找我爸。”郭鹏想了想说:“好吧,那你就试试。如果能让学校不开除薛志强,郭老师和全班同学都感谢你。”其实郭鹏对此并不抱希望。王亚强迫不及待地说:“我现在就回家。”





王亚强为了锻炼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他不但在集体宿舍住,也在学校食堂吃,平时很少回家。王亚强把事情的经过给王金彪讲述了一遍,说:“爸,您和我余叔是老关系了,您就去说说情吧!”王亚强说的余叔就是主管学生的副校长余震。王金彪正在看电视,他心不在焉地说:“你咋想得这么简单?学校要处理一名学生,哪能是谁去说说情就可以改变的?”王亚强凑上前去坐在王金彪身边,摇着他的肩膀说:“您不知道我这同学有多可怜!他爸今年春节刚去世,这对他的打击已经够大的了,现在如果学校把他开除了,他以后可咋办呀?爸,我求您了,您就帮帮这个忙吧!”王金彪正被电视里的情节吸引着,他不耐烦地拨开儿子的手说:“去去去,别来烦我!”王亚强急了,他站起来说:“您不帮这个忙我就不认您这个爸。”王金彪一愣,说:“好小子,跟老爸较真了!”王亚强倔强地说:“您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您不配做我爸。”他说完委屈地哭起来。王亚强的母亲傅秀英走过来把儿子搂在怀里说:“强强,别哭!都是你爸不好……”王亚强哭得更伤心了。傅秀英责怪王金彪说:“孩子一回家你就把他气成这样,你真是……”王金彪目光不离电视,笑着说:“这小子越来越像我年轻时的样子了??强牛脾气。”傅秀英说:“孩子都被你气成啥了你还笑?你就去找一下老余吧!强强是班长,他就认这个理,帮同学是应该的。”王金彪板起了脸说:“你也糊涂啦!这事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我不方便插手。”傅秀英说:“你不要给我打官腔!凭你和老余的关系给说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像薛局长那样正直的人有几个?帮帮他儿子也是应该的。”王金彪沉默不语,王亚强哭得更凶了。傅秀英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指责丈夫。王金彪无可奈何地说:“唉!你们母子俩,老糊涂加了小糊涂。好,我这就去。”他回过头对儿子说:“别哭了!我的小祖宗,我去还不成吗?”王亚强立刻破涕为笑。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王金彪回来了,他对儿子说:“你余叔答应我去找马校长说情。”王亚强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太好了!有余叔帮忙薛志强有救了。我把这消息去告诉同学们。”傅秀英觉得不妥,她刚要阻止儿子,而王亚强早已跑出了家门。傅秀英抱怨说:“这孩子……”而此时王金彪却严肃地说:“薛局长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傅秀英一惊,忙问是怎么回事。王金彪说:“老余说马校长和薛局长有过节。那一年马校长来了几个外地的朋友,晚上几个人在一起打麻将,结果让公安局的给逮着了。马校长给薛局长打了个电话,可薛局长没给马校长这个面子。后来他们几个人被带到公安局,还被罚了款。当然罚款是小事,主要是让马校长在几个朋友跟前丢了面子。”傅秀英说:“噢!是这么回事。难道这次马校长要公报私仇?”王金彪“哼”了一声说:“马校长那人谁不清楚?他不这样做才不正常呢!”





学校对薛志强的处理结果下来了,结果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开除学籍。这在881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大家谩骂声一片,以王亚强为首的十几个人还喊着要找校长论理去。黄萍刚知道这个消息后显得很平静,她早就有了思想准备。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默默流泪。李小芬给她买了一份菜和一个馒头,她一口也没有吃。下午王亚强叫她一起去找校长,她没有去,她知道这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果然一个多小时后王亚强一伙人灰溜溜地回来了。





薛志强再也没有回到过学校。一天下午,他留在学校的东西被他哥哥收拾好带走了。从此308宿舍有了一个空床位,881班的教室也多了一个空座位。黄萍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身边空荡荡的,薛志强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随时都能出现。她太想知道这位同桌现在的情况。经过这一连串的打击,他能挺住吗?她很想和薛志强在一起,在他沮丧的时候安慰他,在他哭的时候陪他流泪,在他高兴的时候和他一起笑……她心甘情愿与他同甘共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欲望在她心里越来越强烈。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对李小芬说想去薛志强家里看望他。李小芬想了想说现在不能去,刚出了这事薛志强心里肯定不平静,有可能也不愿意见同学,等过一段时间他好些了再去。黄萍只好强忍着再等一段时间。





紧接着学校开始了整顿,首先强调今后绝对不允许再开老乡会。学校把老乡会的性质定为非法集会。这次学校下了硬茬,马德生说如果发现哪个班教室举行老乡会,要对这个班的班主任做出处理,对参加者推迟毕业分配。这一招还真灵,再没有谁敢在学校举行老乡会了。整顿的另一个内容是政治学习,目的是加强教师和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学校成立了思想政治教育领导小组,马德生亲自挂帅担任组长,余震和魏德昆任副组长,各班的班主任是小组成员。于是每天下午四点到六点就成了政治学习时间。以前这段时间李小芬要去阅览室学习自考课程,现在也不得不为政治学习让路。学校规定政治学习由班主任主持。881班由于出了薛志强的事成为了学校重点整顿的对象,学校派了魏德昆来协助郭鹏。





整顿的第一天下午,魏德昆和郭鹏来到教室。魏德昆先发表了一番演说,讲了学校加强思想政治教育的原因和目的,由于长期以来放松了对学生的思想政治教育才发生了这次学潮,结果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发展成为动乱,最后在首都北京发生了反革命暴乱。他还列举了薛志强的例子,说正是因为对他的思想政治教育不够才导致他盲目地参加这次学潮。学校认为881班学生的思想政治问题比较严重,所以派他来协助郭鹏的工作,希望大家能认真对待这次学习,达到提高自己思想认识能力和政治觉悟的目的。881班的同学正为学校开除薛志强的事愤愤不平,魏德昆的讲话更逗起了大家的火气,许多同学在底下低声谩骂校领导和魏德昆。王亚强第一个站起来问:“魏老师,我想不通学校为什么说我们班思想政治问题比较严重?薛志强去北京是他自己去的,和大家没关系。”刘超站起来接着说:“主角都不见了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班进行重点整顿呢?我建议整顿之前先把薛志强请回来。”





全班哄堂大笑,有一些胆大的同学竟然鼓起了掌。魏德昆是一位老教师,任学生党支部书记多年,他很有耐心,很能沉得住气。他等大家的掌声落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同学们,看了你们刚才的表现,我说一句发自内心的话,你们太年轻了,太幼稚了。如果把你们这种对待政治学习的态度放在‘文化大革命’时期那就是反革命。”刘超说:“‘文化大革命’不是早就被否定了吗?怎么还讲那一套?”大家又笑了。郭鹏心里暗自发笑,但不得不板起脸训斥刘超:“态度放认真,听魏老师讲话。”魏德昆斜视了刘超一眼继续说:“年轻人说话做事掂不住分量,我能理解。我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也冲动过,可是我在思想政治方面始终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我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你们不要以为耍嘴皮子是小事,其实在今天这样的场合耍嘴皮子比你们打架、旷课要严重得多……”他说到这里突然拍了桌子,把大家吓了一大跳。“同学们,我作为一个长者有必要告诉你们一些人生经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固然很重要,可思想政治永远是第一位的。不牢固树立起为党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党和人民培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学的知识又有什么用?这次由学潮发展到动乱,再发展到反革命暴乱,这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尖锐对立。在这个问题上你们一定要把握住自己,要始终站在党和人民的一边。你们有可能认为我讲的话不中听。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们犯了大错误,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同学们,政治问题是严肃的……”魏德昆越说越激动,手也比划起来了。“刚开始闹学潮的时候,有的同学让我谈一下对学潮的看法,我说对待这个问题要冷静不要急躁;要认真分析不要盲目随从;要相信党和政府不要听信谣言。实践证明我是正确的。刚才有一位同学问主角不见了为什么还要对你们进行重点整顿?我不是这么认为的。全校其它班级都好好的,为什么你们班就出现了薛志强上北京的事?这难道是巧合吗?还有从你们今天的态度看你们这个班集体对学潮的认识就是有问题,而且比其它班的问题要严重得多,学校对你们班重点整顿是正确的是及时的。有些同学有可能正在骂我,我不怕你们骂。作为一名老党员,一名人民教师,我要对你们负责,对你们的父母负责,对人民负责,对党负责。教育你们,目的就要使你们彻底认清这次学潮的危害,认清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危害,使你们听党的话,坚定为党为人民服务的信念,这是党和人民交给我的任务。我在这里向你们表个态,不管有多大困难我都有决心完成这个任务……”





魏德昆激情洋溢地演讲完后再没有人吭声了。尽管有人认为他是大话连篇,但大多数人还是被他给镇住了。881班同学抵触情绪减轻了许多,政治学习开始了。先是学习了学潮期间《人民日报》的社论和中央领导的讲话,譬如大名鼎鼎的《人民日报》四月二十六日社论,李鹏在首都党政军干部大会上的讲话,邓小平接见首都戒严部队军级以上干部的讲话等等。接着就是一些时政讲课,不外乎是要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反对帝国主义对我们的和平演变等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六月底,学校要求每人写一篇关于学潮和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关系的论文,这次政治学习也就结束了。












星期六晚饭后,李小芬和黄萍一起去薛志强家看望他。薛志强的母亲是中学教师,他家就住在中学的家属院里,离临泾县师范学校有一里多路。薛志强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电视,见她俩来了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热情地招呼她俩坐下,向她俩打听同学们的消息,显得很轻松。他们闲聊了一会儿,黄萍怯生生地问:“志强,这段时间你还好吧?”薛志强说:“我很好,就是想念同学们。大家一定在为我操心,其实没什么,我已经想通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去北京。能亲眼目睹这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就是牺牲再大我也心甘情愿。”黄萍问:“你有什么打算吗?”薛志强说:“我妈让我今年再参加中考。她要我上高中,将来考大学。”黄萍和李小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李小芬说:“志强,你是好样的,将来考大学绝对没问题。我俩回去后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郭老师和同学们,他们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薛志强笑着点点头。李小芬说:“自从那事发生后同学们都在为你担心,黄萍还为你哭过鼻子。其实黄萍早就想来看你了,是我担心你心情不好把她给劝住了。黄萍,你说是不是?”黄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又补充说:“郭老师和同学们都去找过马校长,王亚强还专门让他爸去找余校长说情,结果……”薛志强说:“谢谢郭老师和同学们。请大家放心,我不会趴下的,我会站在另一个起点重新开始奋斗。”





她俩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薛志强送她俩出了家属院的门。李小芬知趣地先行了一步。黄萍停了下来,今晚她要鼓足勇气向薛志强表白。暗恋的滋味她受够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也许薛志强对她好只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友情,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要大胆地去追求自己所喜欢的,为此她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都可以牺牲。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时间正是农历的五月底,天空没有月亮,星星洒满了整个夜空,织成了一张明亮的网。黄萍深情地看着薛志强,久久地看着。路灯下,她不到一米六的偏瘦的身材显得很苗条,湖色连衣裙裁得相当得体,薄薄的衣衫衬出她那少女迷人的身体轮廓。她留着齐耳根的短发,略呈长圆形的脸,高高的鼻子右面有一颗不仔细看难以发现的小米粒般大的黑痣,嘴紧紧地抿着,又细又淡的眉毛下有一对乌亮的眸子,正向薛志强送去期待的目光。薛志强被她看得心里发慌,他连忙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黄萍终于鼓起勇气说:“志强,虽然我俩不能坐在一张课桌上了,可我会永远记着你的。我这个表面文静的女孩内心却是一团火,我要把你藏在我心里,我要用我内心的火去燃烧你。”黄萍说完立刻转过身跑着离去了。薛志强的心“腾腾”跳着,浑身在轻轻发抖。他看着黄萍离去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夜色中。他呆立了好久,最后喃喃自语说:“我也会把你藏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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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1: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漫长的暑假结束了,大家又回到了校园,新学年开始了。881班的同学再次聚集在教室里等待开班务会时,王亚强告诉大家这一学年换了班主任,原先的班主任郭鹏老师因为薛志强上北京的事被校长免了,新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叫秦秀玲。他的话没过几分钟就得到了证实。一会儿新班主任来了,她和郭鹏年龄差不多,三十来岁。秦秀玲好像对代这个班没有多大兴趣,班务会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草草收场。她说一切都和上学年一样,班委会成员还是那几名同学,座位也不再排。她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回过头问有没有谁视力不好要求换座位的?结果等了好几分钟没有人吭声,她也就匆匆地走了。





开学后不久,李小芬发现男女生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以前大家共同外出玩共同组织活动的场面渐渐地消失了,代之兴起的是两名男女同学组成的小团体。她惊讶地看着这个变化。她不敢肯定他们在谈恋爱,但她知道这样发展下去最终有可能陷入早恋。她对这种不计后果的行为很恐惧。黄萍和薛志强这一对恋人给她的感受很深。她看到黄萍深深地陷在情网里不能自拔,她觉得黄萍活得太累了。李小芬不愿看到更多的同学背上这个感情包袱。她把自己的想法对王亚强说了。王亚强却不以为然:“你瞎操什么心?人家在一起不一定谈恋爱,就是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小芬问:“能不能告诉班主任?”王亚强有点儿不耐烦地说:“没有必要。咱们那个班主任丈夫在外地工作,她一个人带孩子够累的。我还听说她要调走,哪有心思管这些?要说你去说,我不想去。”王亚强的态度使李小芬吃惊,她索性自己去找班主任。更令她吃惊的是秦老师听了后反应冷淡,对她只说了句:“这事我知道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秦老师到班上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在李小芬看来是不痛不痒的话,什么同学们现在还年轻,正是用知识武装自己的时候,每个人都应该加倍珍惜这段时光。谈恋爱不但会影响学习,也是学校制度所不允许的,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耽误了学业。仅此而已,以后她再也没有过问过。












星期天上午在宿舍里,刘莉莉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正在绘声绘色地朗诵着上面的一首诗:“喜欢偷看你静静的遐思,喜欢在碰撞中去读你的眼睛。这一幅幽静的季节画,是你点燃芬芳。葡萄般酸甜的眸子,掀起了一个个巨浪;若即若离的倩影,飘忽在不眠之夜。秋天的山林啊我跋涉着,去寻找那枚彩贝。大家听听,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内心表白呀!如果谁给我写这样一首诗,我会感动得泪流满面的。”正在学歌的张梅嘲笑她说:“谁送你这首诗谁就是白痴。‘静静的遐思’,这是你吗?‘幽静的季节画,是你点燃芬芳’,你能点燃芬芳?幽静的画你一去,好像去了一群鸟。”李小芬正在喝水,被逗得呛了水,笑也顾不得了,一个劲地咳嗽;黄萍用上牙齿咬住下嘴唇强忍着笑,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刘莉莉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了。她红着脸气愤地说:“好你个死张梅,敢这样嘲笑我!”她说着就冲过去不停地挠张梅的痒痒。张梅左躲右闪,还没有来得及讨饶就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差点儿岔了气。





正在这时候有人敲门:“刘莉莉在吗?”大家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体育委员郝宏刚。“在呀!你等一下。”刘莉莉顾不上惹张梅了,她急急忙忙打扮起来。三人惊讶地看着刘莉莉,一直到她开门走出去。张梅长叹一声说:“唉!完了,咱们宿舍只剩下半壁江山了。”





小团体越来越多了,最后发展到班集体的正常活动都很难组织起来。许多人都沉迷于自己的小圈子,对集体活动已经失去了兴趣。李小芬在班上再三呼吁班集体就应该像一个大家庭一样,每个人都是兄弟姐妹,同学们应该轻轻松松地学习,不要过早地涉足个人感情,然而没有人听她的,一切都朝着她所希望的相反的方向发展着。有一天当任洁和王海锋这个小团体出现时,李小芬心里犯了嘀咕:我应该劝说任洁,毕竟她是我老乡,我不能看着她这样不管,再说王海锋人长得虽然潇洒,可他给人的印象是玩世不恭,不是一个实在人。她去找任洁。两人拉了一阵家常,李小芬转入了正题:“你说如果和一个男生经常在一起算不算谈恋爱?”任洁说:“这也不好说。时间长了,感情上肯定依附对方。”李小芬又问:“大家都这样不但影响学习,我们的班集体也变得七零八落,你说这样好不好?”任洁想了一会儿说:“各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没什么不好的。对学习我看与其说是影响,还不如说是调节。对了,你问这干嘛?是不是有情况?”李小芬淡淡地笑了笑说:“我是关心你。你觉得王海锋这人咋样?”任洁说:“挺好的呀!怎么,你觉得他不好?”李小芬说:“不不,我随便问问,没什么。”她突然不想再说下去了。或许任洁是对的,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没有什么不好的。李小芬终于认识到自己是螳臂挡车,她的心降温了,她冷眼旁观这一切。现在她只想独善其身,不再去关心别人的私事。





张梅不久也有了情况,王亚强经常来找她,421宿舍的半壁江山又丢失了半壁。这时候李小芬有了一种“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感觉,她不喜欢在宿舍呆了。她从早上起床离开宿舍一直到下了晚自习才回去,星期天也是在阅览室里泡一整天。她渐渐厌烦周围的那些同学。在她看来有些同学谈恋爱纯粹是受了别人的影响去凑热闹,她讨厌这种盲目的廉价的冲动。去阅览室拼命学习成了她打发课余时间的唯一方式,也可以说是发泄情绪的一种方式。她每天在阅览室都能见到刘山,她很佩服这位老乡。刘山好像根本不会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就是上半年闹学潮的那一段时间他也是照常去阅览室学习。学校举行的各种文体活动、数学竞赛等他很少参加,就是参加了也不关心名次。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封闭的七彩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为自己的一个个目标去拼搏,他一次又一次地充实着自己。












这天门永哲和郭振锋来找任洁请她帮一个忙。原来李小芬的同桌刘超虽然谈吐幽默,在感情上却是十分害羞,胆子更小。他喜欢李小芬却不敢向她表示。门永哲和郭振锋瞎吹说李小芬是他俩的老乡,只要刘超请他俩吃顿饭,由他俩去说保管没问题。饭吃了以后他俩胆怯了,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只好去请任洁帮忙。任洁听他俩一说,想起了李小芬以前呼吁大家不要谈恋爱,后来渐渐变得不吭声了,这说明她心里起了变化。还有那天李小芬找她问那些干啥?大概是她愿意谈恋爱又怕影响学习。任洁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得出了李小芬不会拒绝刘超的结论。她让郭振锋和门永哲转告刘超要大胆,要主动。门永哲和郭振锋没敢对刘超说实情,而是胡编了一套话,说他俩对李小芬一说,李小芬笑了笑没吭声。刘超听了十分高兴,又要请他俩吃饭。他俩心里有鬼,说什么也不肯去了。





刘超还没有行动,任洁这边却出了事。王海锋和任洁好了一段时间后,又疏远了她和外班的一名女生好起来。任洁觉得被王海锋骗了,她咽不下这口恶气,她要报复王海锋。她把此事对门永哲和郭振锋说了,他俩拍着胸口说一定替老乡出气。一天下了晚自习,他俩把王海锋叫到操场的一个角落里,二话没说你一拳我一脚打起来。王海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碍于脸面不肯逃走,一会儿工夫已经是鼻青脸肿。两人打完要走的时候,门永哲给他扔了句话:“你小子骗了任洁,吃这点儿苦头算是便宜了你。记住,我们双河县的人不是好惹的。”王海锋这才明白自己挨打的原因。





第二天早自习时,同学们发现王海锋脸上有几处伤。有人问他是怎么回事,王海锋说自己不小心在楼梯上摔了一跤。有人提出了疑问:就算在楼梯上摔倒也不至于把脸摔得这么惨。郭振锋站出来给王海锋作证:“我看见他摔了,还是我把他扶起来的。”门永哲低着头偷偷地笑;任洁假装在看书,一本正经的样子。李小芬一看见王海锋的样子就断定他是被人打了。她无意中看见了门永哲在偷偷地笑,这使她疑心大起。她把门永哲叫到教室外面去问到底是咋回事。开始门永哲说这事与他没关系,后来在李小芬的一再追问下,他才把任洁受骗和他俩打王海锋的事说出来。李小芬气愤地说:“你们这是胡闹!”





李小芬回到教室时,突然发现放在课桌上的书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芬,下午我俩去河边玩,好吗?”纸条上没有署名,但从笔迹李小芬一眼就认出是刘超写的。她扭过头冷冷地问刘超:“是你写的吗?”刘超一看她的表情,吓得忙躲开她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李小芬没再说什么。这天第一节课恰好是班主任秦老师的课。课间休息的时候,李小芬毫不犹豫地把纸条交给了班主任。





接下来所发生的不但让全班同学,也让李小芬大吃一惊。晚自习时,秦老师怒冲冲地来到教室,严肃地说:“刘超给女同学写纸条,这不是同学之间交往的正常方式。我对刘超同学提出严厉地批评,希望刘超同学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立即改正。据我所了解,我们班现在谈恋爱成风,一个班集体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我再次告诫那些谈恋爱的同学,希望你们早日收敛自己的行为,再这样下去不但影响了自己的学习,也影响了班集体的荣誉。有些同学不以为然,那么到必要的时候我只好把这些人交给学校处理。”秦老师的讲话就像在881班的教室里投放了一枚定时炸弹,她刚一离开,这枚炸弹就爆炸了:“秦老师说的是啥话嘛?这分明是向全班同学叫阵。”“有她这样当班主任的吗?”“谁这么无聊给班主任说这些事?”……李小芬把纸条交给班主任时也没有多想。当时她听了任洁的事正在气头上,她一看见纸条火气就上来了。其实她冷静下来后也后悔了,自己应该把纸条还给刘超,不去就行了。不过她想班主任最多把刘超单独叫去批评一下,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刘超扒在桌子上,头低得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绝对没有料到李小芬会把纸条交给班主任,他认为自己做得已经够小心的了;他更没有料到班主任会当着全班同学点他的名。受到这样的羞辱,他有一肚子的委屈。





有人在猜测班主任说的那个女同学是谁,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大家窃窃私语。李小芬觉得每个人都在暗暗骂她,她万分懊悔。她咬咬牙站起来说:“大家不要乱猜测了,是我把纸条交给班主任的……” “啊??!”有的同学叫了一声。“当时我心情不好,看到纸条后也没有多想就交给了班主任。我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全班静悄悄的,李小芬明显地感到了一股压力。“同学们,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刘超。”郭振锋站出来替李小芬辩解:“这事小芬没有错,要怪就怪秦老师。她应该私下处理而不应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刘超。”门永哲和任洁也随声附和,而别的同学反应冷淡。





这场风波过去以后,李小芬隐约感觉到许多同学对她敬而远之。她明白大家之所以不会对她冷眼相待主要是因为她还是个乐于助人的人。人与人之间如果由随便变为客气时,心理距离也就拉长了。排斥一个人,对他客气也是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既合情合理,又能使受排斥者有苦说不出。她悔恨自己那个鲁莽的举动,却又替自己辩解:如果没有任洁的事,如果紧接着不是班主任的课,如果班主任不以那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处理这件事等等,就不会是这个结果。刘超还和以前一样幽默,对她还是那样热情,这更使她心里愧疚。如果刘超能以生硬的态度对待她,哪怕只有一次她心里也能平衡一些。而她自己再也不能坦然面对这位同桌了。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对不起他,更主要的是由此产生的一种难以言状的心情。这场风波已经在她和刘超之间留下了一个阴影,一个无法消失的阴影。这个阴影一直笼罩着她,使她不能专心学习使她不能坦然处之。她想自己应该尽快从这个阴影中走出去,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她还有她的奋斗目标。一天她突然想到了换座位,她想如果离刘超远一点儿,也许这件事就被淡忘了。李小芬终于下定决心换座位,而且很快找到了目标。张亚娟和同桌曹宏谋经常吵架,找她应该没问题。晚上她到张亚娟的宿舍把这事对她一说,张亚娟劝她说:“我不知道你和刘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应该是一场误会,你俩会和好的。曹宏谋那家伙不好好学习,他的一些举动特别令人讨厌,你搬过去和他做同桌肯定不舒服。”李小芬摇摇头说:“有些事情根本说不清。换座位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夜已经很深了,李小芬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明天她和刘超就不再是同桌了,这时候她突然觉得将要失去什么了。她想起了她和刘超之间的一幕幕往事??





那是去年刚入校的第一个星期天,王亚强组织大家去爬山。一个多小时后,男生已经爬到了山顶,而女生才爬了不到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山路立刻变泥泞了。女生被困在了半山腰。李小芬穿的是一双塑料底布鞋,走一步打一个趔趄,后来她脚都不敢抬了。山顶的男生已经下来救援,她远远听见刘超在问前面的同学:“见我同桌了吗?我同桌在哪儿?”这句看似极其普通的话此刻在她的耳边久久回响着……那是一次在教室举办的周末舞会,录音机里正在放着《舞伴》这支曲子。她坐在一边看着同学们轻盈的舞步,看着舞池里的一对对随着音乐的节奏此起彼伏,她十分羡慕。遗憾的是她不会跳舞不能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时刘超走过来说:“同桌,我来教你。”她笑笑说:“我很笨,学不会的。我看着大家跳挺好的。”刘超说:“你只当观众怎行?也当当演员嘛!”说着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拽了她一只胳膊就把她拉进了舞池……那是一个星光闪闪的夜晚,几个同学坐在草坪上聊天。这时天空划过一道流星。李小芬说:“我们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天上的星和地上的人一样多。天上一颗星坠落,地上就要死一个人。”马红雨说:“都啥年代了,你还信这个?”李小芬说:“我总觉得天空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们,有一只手控制着我们这个世界。”她仰望着寂寞的星空感叹说,“我真想知道属于我的那颗星。”刘超说:“同桌,我看到了你的星。”李小芬“呵呵”一笑:“你看到了!是哪一颗?”刘超指着天空说:“你看,就是最明最亮的那一颗。”……一年多来,“同桌”这两个字使他俩之间存在着某种坚定的维系,明天开始这个维系就不存在了。李小芬不由得问自己:如果我那天不把纸条交给班主任,我会按纸条上的去做吗?我会和刘超走得再近一些吗?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会去接受一个男孩子的特殊感情,最起码现在不会。正是这种思想在她心中占了主导地位,她可以不假思索地拒绝任何人,她可以漠视那些谈恋爱的同学。李小芬心里默默念叨着:再见了,刘超。





第二天早自习时,李小芬和张亚娟开始换座位,她俩在搬各自的学习用品。同学们惊讶地看着她俩,看着刘超。刘超一声也没有吭。李小芬从刘超的眼神里看出他希望她留下,甚至可以说乞求她留下。此时的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不想,只是机械地一趟接着一趟搬东西。刘超失望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了怨恨,李小芬不敢再看他。李小芬要拿走最后几件东西时,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刘超,低声说:“同桌,我走了。”说完后她觉得鼻子一阵酸,她没等刘超做出反应就快步走向了新座位。她预感到泪水已经忍不住了,于是放下东西后快步走出教室。





黄萍紧跟着她出来了。她一把拽住李小芬的胳膊一直把她拉到了教学楼底下没人的地方,劈头就问:“小芬,你为什么要换座位?你为什么不敢面对刘超?”李小芬用手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做了一次深呼吸,说:“你不了解我。我和你不一样,我除了学习外什么都不会。”黄萍问:“那你为什么哭了?”李小芬回答不上来,而泪水又一次充满了眼眶。黄萍说:“我看到你心里了,你是不敢面对感情世界。”“你胡说!黄萍,你把琼瑶的小说读得太多了,你中毒了。”李小芬毫不客气地冲着黄萍发火。黄萍冷静地说:“我没有胡说,也没有中毒。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不懂感情,而是你害怕受到伤害所以就想逃避,其实你很懦弱。小芬,你会后悔的。”黄萍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李小芬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长时间。她心里在嘀咕着:难道我真的害怕受到伤害而不敢面对感情世界吗?












王亚强和张梅谈恋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王金彪的耳朵里。这天王金彪把王亚强叫回家去,直截了当地问:“强强,最近你是不是和一个女同学经常在一起?”其实王金彪是一位很开明的父亲。按照他的说法只要孩子不走歪门邪道,别的做家长的就不要多管,让孩子在一个宽松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王亚强不好意思直接承认,也不愿意说假话否认,他干脆来个不吭声。其实他这样就等于默认了。王金彪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果然有这事。”王亚强壮着胆子问:“您和我妈反对吗?”王金彪笑了笑说,“你小子担心这个呀!如果我和你妈反对你能听我们的话吗?”王亚强低头不语。“你们这个年龄段最具有叛逆性,总自以为是,大人的话听不进去,我反对也是白反对。年轻人嘛!谈恋爱很正常,我理解你们。强强,我和你妈商量过了,这个星期天把那个女同学带到咱家来吃顿午饭好不好?”“带到咱家来吃饭?”王亚强起了疑心,“爸爸,您不会另有目的吧?”王金彪按着儿子的鼻子说:“你这小子哪来这么多心眼?我能有啥目的?我就是想和你们年轻人交流交流。你多请几个同学一起来。”





张梅犯了愁,不去不行,去又不好意思。王亚强出主意让她叫几个女同学,这样可以减轻她的窘迫感,她就硬把李小芬和刘莉莉拉去了。王亚强也颇有心计地请了刘超和郝宏刚。李小芬自从换了座位后一直躲着刘超,刘超对李小芬也不像以前那样了,他很少主动找她搭话。今天王亚强和张梅把他俩拉在了一起,他俩谁也说不出是啥感觉。





王金彪夫妇忙了一个上午,总算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他俩热情地招呼着儿子的同学。张梅最担心的就是王亚强父母问起大伙儿的名字。她猜测自己的名字他们肯定知道,现在再对号入座她会很不自在的。她提前给王亚强打了招呼,给父母介绍大伙儿时要含糊一些,不要让他父母当场就认出她。事实证明张梅的担心是多余的,王金彪夫妇并没有问起大伙儿的名字,这对她自然再好不过了。





吃完饭后王金彪夫妇招呼大家坐在客厅吃水果,大家边吃边聊。王金彪说:“这些年我没有搞学生管理,和你们年轻人接触得少,也缺乏了解。许多老师和我谈起来都说现在的学生难管理。像我这个小子,家里条件那么好却不愿在家里吃住,一定要和你们在一起,说是锻炼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我不同意他就和我闹,一定要我说出理由来。我能说出啥理由?也只好由着他了。他心里想啥我根本不知道,他压根儿就不愿意和父母交流。做父母的都不了解子女又怎能谈得上教育好子女?我经常对亚强说我是一位不称职的父亲。今天把你们请来随便聊聊,大家不要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也趁此机会了解了解你们年轻人,好让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早日称职。”大家都笑了。郝宏刚第一个说:“王伯伯,我们这一代没有您们年轻时听老师话了。如果老师做错了,我们就敢去反对。”刘超接着说:“我们尊敬老师,也需要老师尊重我们。我不喜欢动不动就把大伙儿狠狠批评一顿的老师。”刘莉莉说:“我们有的同学还谈恋爱。虽然这是学校禁止的,但谈的同学确实不少。”……王金彪听着大家的发言,不停地点着头。李小芬问王金彪:“王伯伯,您是怎样看待学生谈恋爱的?”王金彪想了想说:“如果用当年我们的老师约束我们的那一套方法来约束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现实了。那时候谁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可就糟了,不但要写检查,被扣操行分,更可怕的是班主任会发动全班同学来帮助你,那场面很宏大……”大伙儿都笑了。“刚才听了大家的声音,我想谈一下我的观点。你们上面谈到的不再盲目听老师的话,需要尊重,有的同学还谈恋爱,这和我们那时相比是一种进步。我希望我们学校培养出的学生是社会的主人,不是社会的奴隶。谈恋爱是学校明令禁止的,学校制定这条禁令的初衷是好的,怕你们分心影响学习。这条禁令不知延续了多少年了,总之我来时就有。现在的年轻人思想活跃了,不谈恋爱的学生还没有谈恋爱的多。我听说有些学生因为谈恋爱连课都不上了,有些学生担心被老师抓住搞起了地下活动。学校也拿你们没办法,不准谈恋爱的禁令形同虚设。我个人认为学校在这方面存在问题。你们都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禹的父亲鲧采用围堵的方法没能治住水,而禹采用开渠疏导的方法治水成功,所以我不反对你们谈恋爱,可希望你们能正确对待……”王金彪说到这里停住了,目光扫视了一遍在座的每一个人,接着说:“我要强调的是任何时候你们都应该有理想有奋斗目标。譬如说你们毕业后是小学教师,这不应该是你们的终点,而应该成为新的起点再向更高的目标迈进。谈恋爱和你们实现理想并不矛盾,我不认为它和学习格格不入,但如果因谈恋爱放弃学习失去理想,那就不可取了。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把握住自己。”说到最后他加重了语气。王金彪的一席话表明了自己对儿子谈恋爱的态度,也打动着其他年轻人。是啊!一个人要有理想要有奋斗目标,这才是最重要的。张梅觉得自己身份特殊,自始至终很少说话。听了王金彪的一席话后,她心里甜滋滋的,也明白了许多。刘莉莉激动地说:“王伯伯,如果您是我们的班主任就好了。”王金彪笑着问:“一个不能完全按照学校制度去做的人能成为你们的班主任吗?”





从王亚强家回来后,李小芬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了。她不再封闭自己了,她要敞开心扉去面对这个感情世界。她想起了刘超,这时她终于感觉到这个同桌的可爱了。可现在刘超对她冷淡多了。那天在王亚强家里他始终没有和她搭话,显得很别扭。这似乎能证明他已经放弃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李小芬又回想起他俩之间的一幕幕,回想起刘超对她的关怀而她却一次次刺伤了他的心,她流泪了。她心里嘀咕着:难道我俩就这么阴差阳错失之交臂了吗?她不甘心是这个结果,她思潮翻滚追悔莫及。缘分!她突然想到了缘分,这犹如在黑暗之中无所适从的她看见了一点萤火之光,她沉重的心一下子减轻了许多。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心里默默念叨着:有缘无缘是上天注定的。有缘的人无论道路多么坎坷最终都会走到一起的。如果刘超再来找我就证明我俩有缘分;如果他不再回头就证明我俩无缘分。我还是耐心地去等待吧!此时的她根本鼓不起勇气主动去找刘超,只好用“缘分”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宽慰自己。





刘超果然下了决心不再去打扰李小芬。李小芬换了座位后,他彻底失望了。她的举动不但又一次伤了他的心,而且还使他误以为李小芬已经很讨厌他,想离他远远的。他成为令她讨厌的人??这就是李小芬对他一片真情的回报,他的自尊心受到极大地伤害。李小芬换座位的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草坪上狠劲地吸起烟来。随着烟一根一根燃烧化成灰迹,他也下定了决心。回到宿舍后,王海锋对他说:“不要太丧气了。李小芬是一个不知道‘感情’两个字怎么写的冷血动物,你为她付出感情等于对牛弹琴。”刘超气急了,扑上去想打王海锋,结果被其他人给拉住了。王海锋嘟囔着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冲我发什么火?”












说起李小芬的新同桌曹宏谋,他对学习从来没有认真过,到了考试前才夜以继日地搞突击。不过他还算幸运,每次都能涉险过关。他整天乐呵呵的,捉弄别人成了他的一大开心事。他看着被捉弄者气急败坏的样子十分得意,并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聪明。同学们送了他一个雅号??开心鬼点子。李小芬听了张亚娟的劝告,在他跟前很小心。好在曹宏谋对她还算友好,没有做出令她生气的事。最近几天李小芬发现他好像有什么心事,乐不起来了。这天她无意中问:“鬼点子,最近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曹宏谋因为经常捉弄别人,没有人喜欢和他来往,在班上他没有朋友,没有谁会去关心他的喜怒哀乐。李小芬这一问,曹宏谋好像遇见了救星,他凑上前悄声说:“好同桌,我遇到一件大事,请你帮个忙。”李小芬一愣,点了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曹宏谋低声说:“882班有一个女生长得可漂亮了,人也很随和。我和她聊过几次,我很喜欢她。前几天我约她出去看电影,没想到她一口回绝了。我不甘心,过了几天又约她去泾河边玩,结果还是碰了钉子。我现在不知道该咋办?你们都是女同胞,心灵相通,你给我参谋参谋。”李小芬听了差点儿笑出声来,她没有料到这个开心鬼点子也想谈恋爱了。她故意说:“你是诸葛亮的衣钵弟子,这事还用求别人?”曹宏谋说:“诸葛亮不对付女的。好同桌,你就帮帮我。”此时李小芬不由得想起了她和刘超之间的事。她忍不住回头向刘超的座位看了一眼,他正在写作业。他眼睛的余光肯定能发现她在看他,可是他没有一点儿反应。这些日子他俩还是很“陌生”,只有在路上碰见两人都来不及躲避的时候才相互点点头,仅此而已。曹宏谋看她半天没反应,问:“同桌,你在想啥呀?”“噢!”李小芬连忙说,“我正在给你想法子呢。”曹宏谋说:“好好帮我,成功了请你吃饭。”李小芬问:“你觉得她对你印象咋样?她讨厌你吗?”曹宏谋摇摇头说:“她不讨厌我。我给她编故事逗她开心,她还是很高兴的,就是约她到外面去就不行了。”李小芬不知道曹宏谋说的那个女生是谁,更不知道她对曹宏谋有什么想法,只是觉得他俩不应该成为自己和刘超那样的结局,她应该鼓励曹宏谋。她说:“一个女孩不会随随便便和一个男孩到外面去玩去看电影的,她不答应你说明你俩的关系还没有到那一步。如果你三番五次约她外出必然给她造成紧张,甚至反感。你还不如不约她了,就在学校里一起玩。你把心放坦荡一些,让她和你在一起觉得轻松愉快,这比什么都重要。”曹宏谋听了十分高兴:“好同桌,你真是点亮了我。今天晚饭我请客。”李小芬笑着摇摇头,又补充说:“没有成熟的青果又苦又涩,成熟后才会变甜。你不能急躁,要有耐心,这样才能吃到甜果子。”












黄萍已经深深坠入到爱河里。这是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时间已是深秋,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银光,增加了水上的凉意。薛志强和黄萍久久地偎倚在泾河岸边。最近这几天黄萍受到琼瑶的一部小说里情节的影响,竟然为她和薛志强的前景担忧起来。她的眼睛少了光彩而增添了忧虑。粗心的薛志强没有发现她的变化。黄萍突然问薛志强:“你说我俩会永远这么相处下去吗?”薛志强说:“会的。”黄萍又问:“想过以后的事吗?我毕业后是小学教师,而你要到大城市上大学,我俩是要分开的。”薛志强说:“那样的分别是暂时的,等我毕业后就会回到你身边。”黄萍说:“你上大学我也要上大学。”薛志强不解地问:“这是为啥呢?”黄萍说:“大学校园里肯定有许多好女孩,我担心我这个小学教师输给她们。”她说着低下了头。薛志强淡淡一笑,说:“不要胡思乱想了。”“志强,上大学后如果有女孩追你你会答应她吗?”黄萍说出了心中的疑虑。“你这是怎么了?”薛志强感到很奇怪,“今天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先别问!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黄萍从薛志强怀里挣出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薛志强说:“没有谁比你更好,我只喜欢你一个。除了你我不会接受任何人。”“我要你发誓,好吗?”黄萍仍然不依不饶。黄萍的任性使薛志强也带了气,他赌气说:“我发誓,如果我喜欢别的女孩我就不得好死。”“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发这么恶毒的誓。”黄萍一把堵住了他的嘴眼泪也掉下来了,“志强,我是担心失去你才让你发誓的,你为什么要用这个毒誓来刺激我?”看着黄萍可怜兮兮的样子,薛志强很后悔。他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她,另一只手轻轻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把你惹哭了。”黄萍说:“不管以后我俩怎样,你都要好好的。”薛志强点点头,把黄萍搂得更紧了。黄萍问:“你妈妈知道咱俩的事吗?”薛志强说:“不知道。我俩正在上学,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要不她又要为我操心。”黄萍又问:“以后你妈妈会不会反对我们?”薛志强说:“你不用担心,相信我就行了。”





黄萍双手抱着薛志强的腰,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薛志强低下头,看着黄萍的双眼,又看着她的嘴唇,心“怦怦”跳起来。他感觉到黄萍那颗滚烫的心跳得更厉害。这是他俩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薛志强轻轻地把脸颊贴在黄萍的脸颊上。黄萍踮起脚闭上两眼,双手钩住薛志强的脖子,把嘴唇慢慢送上去。突然两人被一种激情所驱使而热烈地亲吻起来……












张梅早已看出李小芬后悔了,她有心帮助她和刘超重归于好。这天她和王亚强说起这事,王亚强说:“李小芬应该主动去打破僵局。”张梅说:“这事咋能让小芬主动?刘超应该把握住时机主动出击。你去给他点拨一下吧!”王亚强摇着头说:“我不去。这事怪李小芬,她应该主动去向刘超认错。”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依我看就算那样也不见得他俩能重归于好。那天在我家他俩那别扭样你也看见了,刘超肯定已经放弃了。这家伙有个毛病,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张梅说:“咱们能给他俩创造机会吗?譬如约他俩去看场电影……”王亚强摇摇头说:“不行,就是约来了也不会好的。”张梅又说:“让他俩再成为同桌,这样接触的机会多了,他俩就会好起来的。”王亚强问:“你是让李小芬搬回去还是让刘超跟过去?”张梅想了想说:“这也是个问题,不管谁动谁都会觉得伤面子。”王亚强笑了笑说:“这个难不倒我,我有办法让他俩都不伤面子。”





第二天早自习时,王亚强站在讲台说:“李小芬和张亚娟私自换座位的事让秦老师知道了,她说这是不允许的,让我转告你俩马上换回去。”李小芬和张亚娟愣住了。别的同学也怨声四起:“秦老师正事不管,专管没影儿的事。”“她别的本事没有,就会滋民扰民。”“我要求换班主任。”……





张梅没想到王亚强的办法就是让班主任背黑锅。她想这的确是不伤他俩面子的好法子,再说给这样的班主任背个黑锅也不算过分。她看王亚强一边跟着大家一起抱怨班主任一边督促李小芬和张亚娟搬回各自的位置,她实在忍不住笑可又不敢笑出来,只好强行板着脸快步走出教室在外面大笑起来。





在王亚强的督促下,张亚娟很快收拾好了东西,而李小芬还是无动于衷。张亚娟走过去对她说:“没办法了,换回去吧!”王亚强也说:“秦老师就是那个样,还是少惹她。”李小芬犹豫了一阵,点了点头。












元旦前学校组织了篮球比赛。刘超打完一场球后受了凉,晚上开始发高烧,第二天一大早就住进了医院。李小芬换了座位后并没有和刘超和好,他俩之间还是很别扭。其实他俩都希望和对方和好,可谁也没有勇气开这个头。现在刘超病了,就给了李小芬一次主动和好的机会。刘超住院的那天下午,在同宿舍三位女同胞的劝说鼓励下李小芬单独去医院看望刘超。





刘超正躺在病床上输液,他的烧还没有完全退。他见李小芬来了,向她微笑着点点头。李小芬坐在病床前问:“还难受吗?”刘超坐了起来,说:“现在好多了。谢谢你来看我。”李小芬说:“你躺下吧!”她看刘超嘴唇干得裂了口子,给他倒了一杯开水。刘超仍然坚持坐着,他说:“这次病得确实不轻,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李小芬削了一只苹果递给刘超说:“吃个苹果吧!”刘超说了声“谢谢”就大口吃起来。刘超吃完后李小芬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又拿来毛巾帮他把手擦干净。她把水杯子递给刘超说:“喝杯水!你嘴唇都干成啥了!”刘超点点头。





两人沉默了许久,刘超终于鼓起勇气说:“小芬,我有话要对你说……”李小芬的心“扑腾”跳了一下,她低下头沉默不语。刘超做了一次深呼吸,说:“你把座位换回来后我俩还是不自在。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能忘记过去。以前‘同桌’这个词我叫起来很亲切,现在我觉得它很沉重。这样的场面早该结束了,可是我没有勇气也没有机会和你谈。从现在开始我希望我俩重新做好同桌,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吗?”李小芬“嗯”了一声。刘超看李小芬答应了,如释重负:“这场风波使我明白了同学之间的友谊才是最珍贵的,以前我不应该一时冲动破坏了我们的友谊。我俩和好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惹你生气,我要努力做你的好同桌。”刘超态度很诚恳,而李小芬大失所望。虽然她以前也曾想如果刘超不回头就证明他俩没有缘分,她也将努力忘记他,可现在她接受不了。她呆呆地坐在病床前,内心的极度失望渐渐转为悲愤:既然刘超决心和过去告别,我还有必要再向他表白我的心迹吗?好,让我的梦想在今天结束吧!她尽量掩盖伤痛故作轻松地说:“好呀!我也会努力做你的好同桌。”刘超没有觉察到她流露出来的那点儿细微的变化,他冲着李小芬笑了笑。李小芬控制不住自己了,她觉得鼻子一阵酸,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她向刘超匆匆道了别,刚一走出病房眼泪就“唰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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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2: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一九九零年的春天,天气渐渐转暖的时候,881班同学的谈恋爱激情却在经过半年的狂热之后慢慢降了温,班集体的气氛也陷入了沉闷。王亚强和张梅在开学不久就闹矛盾了。令全班同学羡慕的一对才子佳人匆匆走完了他们的感情历程,这多少给大家留下了一些遗憾,也多少给大家产生了一些影响。





开学初的一天晚上,已经熄灯了,421宿舍的四个人躺在床上闲聊。张梅抱怨说:“整整一个寒假王亚强给我连一封信也没有写。今天我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竟然笑起来,说就短短的一个寒假,写啥信呢?这把我给气坏了。”刘莉莉说:“他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张梅问刘莉莉:“郝宏刚表现得咋样?寒假给你写信了吗?”刘莉莉自豪地说:“郝宏刚不写封信把我问候问候,收假后我还能理他?”黄萍也说:“志强春节后也去过我家。”刘莉莉惊讶地说:“薛志强都去你家了?佩服,佩服。那你妈有没有问他是谁?”黄萍说:“当然问了。我说是我同学,不过我想我妈肯定不会那么认为。”刘莉莉长叹一声说:“唉!看来郝宏刚表现得还不够好。”张梅越来越觉得心里不平衡,她赌气说:“我明天就和王亚强断绝关系。”李小芬劝她说:“两人在一起开心是最主要的,不要计较这些小事。王亚强没给你写信,你也没给他写信呀!大家都是人,男孩为什么一定要给女孩献殷勤呢?”刘莉莉说:“小芬,你不懂,这不是小事。男孩该献的殷勤还是要献,否则女孩怎能知道自己在男孩心中的分量?我们女孩都好面子,需要男孩的关心、体贴。张梅,我看王亚强在这方面差得远,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他在班上孤傲自负,自称是天才,说实话我就看不惯他那张狂的样子。你不早早治他这个毛病,以后有你受的气了。”张梅恍然大悟:“对呀!他现在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以后还了得?确实得给他敲敲警钟了。莉莉,你快给我想办法。”刘莉莉想了好一阵说:“有了。你给王亚强写封信,就说你现在想专心学习,还有你感觉两人也不合适,不想再继续下去了,这样一来报复了他,二来也考验了他。如果王亚强真的在乎你,他准会哭着来求你的。那时候你再把他的缺点抖出来,趁机教训他一顿。”张梅听了喜上眉梢:“是个好办法。王亚强啊王亚强,这次我就是要打击一下你这个孤傲的天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对我粗心!”李小芬说:“不要那么做。两人在一起应该互相尊重互相帮助,不要只想着报复对方考验对方,那样做不尊重别人,也是在玩火。”刘莉莉听了“玩火”两个字很不高兴,她没好气地说:“小芬,你没谈过恋爱你不知道,女孩就是要给男孩设置障碍,让男孩过一道道难关,接受一次次考验,这很正常。”刘莉莉的话刺激了李小芬的神经,她没有吭声,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她和刘超的一幕幕……





张梅最终按照刘莉莉出的点子给王亚强写了一封信。这天下了晚自习她把信交给王亚强,还有意提醒了他一句:“不要太失望。”王亚强在路灯底下看完了信,吃惊的程度不亚于看见晴朗的夜空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他把信连着看了三遍,当他断定张梅是很认真并不是开玩笑时,他无力地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他仔细回忆着张梅给她信时的神态,仔细品味着她说的那句话,费了好大的劲儿仍然弄不明白。他可以肯定张梅绝对不会像她信中说的那样想好好学习,至于她说觉得两人不合适,这提得也太突然了。难道她喜欢上了别人?这个念头一跳出来,王亚强脸色大变。他越来越觉得这方面的可能性最大,越来越觉得张梅欺骗了他。愤怒和屈辱促使他痛下决心:断就断!我王亚强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会死皮赖脸缠着你不放?他立刻站起来把信撕了个粉碎,一把撒向了天空,嘴里还喊了一句:“去你的!”





第二天做完早操回教室的路上,王亚强看见张梅走在前面,他快步赶了上去。离张梅不到三步距离时,王亚强可以断定张梅早已经发现了他,只是装作没看见。只见张梅对走在她身边的王海锋说:“下午来我宿舍一趟,帮我把床钉一下。”王亚强知道张梅在故意刺激他,他立刻生气了,喊了一声:“张梅!”张梅慢慢回过头冲着他笑了笑:“大班长,是你喊我呀!有啥事?”王亚强沉着脸说:“我尊重你的意见。再见!”他说完快步离去了。张梅呆呆地站在操场上,半晌说不出话来。王海锋摸不着头脑,他问张梅:“你俩这是怎么了?”张梅突然双手抱着头喊起来:“你不要再问了!烦死了!”





一个礼拜后,王亚强从刘莉莉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缘由。原来刘莉莉看自己出的点子弄巧成拙,她又主动为他俩调解。可这时王亚强和张梅又相互埋怨,王亚强说张梅不应该以这种方式考验他,而张梅说王亚强如果真的在乎她就不会经不起考验,他俩谁也不愿意向对方低头认错。





曹宏谋几经周折还是没有把882班的那名女生约出去,他很快也就失去了兴趣。他捉弄别人久了,不但大家不相信他了,他自己也感觉没啥意思。最近他突然静下心来埋头读书。他读的不是对学习有帮助的书,而是一些所谓的“闲书”,譬如《中国历史》、《美国宪法》、《军事知识》等等。课余时间曹宏谋就把书中所看到的什么“大跃进”、“文化大革命”、“美国的南北战争”等历史事件说给大家听,结果还真的吸引了一部分同学。开始的时候曹宏谋还为自己拥有一部分听众而沾沾自喜,后来他渐渐烦了,不想讲了,可是听众不肯放过他。有人还振振有词地说曹宏谋以前捉弄了他,现在讲这些是在赎罪。在881班谈恋爱陷入低潮后,这个开心鬼点子推出了他的理论:关于三个世界的划分。他说与异性没有发生过感情纠纷的人是第三世界的;长期与某一个异性关系稳定的人是超级大国;曾与异性发生过感情纠纷可是关系又不稳定或者已经结束的人是第二世界的。他的理论得到了同学们的一片赞扬声,说他把毛泽东思想学活了。开始被曹宏谋划入第三世界的人还很多,他说自己就是第三世界的领袖。结果没过几天,大家你揭发我我揭发你,第二世界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最终连曹宏谋这个第三世界的领袖也被大家硬给拖进了第二世界。正儿八经的第三世界只剩下了马红雨、郭振锋和门永哲三个人了,曹宏谋给他们三人送了一个称呼:三面红旗。被大家承认是超级大国的有黄萍、薛志强一对和刘莉莉、郝宏刚一对。这两对对得到这样的称呼感到自豪。一个沉闷的班集体由于曹宏谋的理论出现而多了几分活力。












秦秀玲终于调走了,郭鹏要重新成为881班的班主任,这一消息刚得到证实881班就沸腾了。王亚强说:“咱们举办一个晚会迎接郭老师回归,大家说怎么样?”同学们齐声叫好,大家纷纷表示要拿出最精彩的节目,要使每个人永远不会忘记这场晚会。





星期六的晚上,当郭鹏来到晚会现场即881班教室的时候,同学们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郭鹏很受感动,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李小芬心想:同样是班主任,为什么郭老师能得到大家的爱戴而秦老师却恰恰相反呢?就是因为郭老师爱学生,他是学生的朋友。我以后要成为像郭老师那样的好老师,最主要的是要有一颗爱自己工作爱自己学生的心。掌声渐渐停了下来,郭老师很轻松很愉快也很幽默地说:“同学们,我又和大家在一起了。刚进校时我是你们的班主任,从今天开始我官复原职。这次我不会半途而废了,一定把大家送出校园。有始有终嘛!”大家又是一阵掌声和笑声。





随着主持人王亚强和马红雨宣布晚会开始,421宿舍的四位跳起了《草帽舞》。她们每人手里拿着的一顶漂亮的草帽,随着录音机里传出的音乐节奏声愉快地蹦跳着。只见她们手里的草帽一会儿在左手,一会儿又转在右手,一会儿戴在自己头上,一会儿又飘在别人头上,令观众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四人神态各不相同:刘莉莉跳得热情奔放;张梅显得熟练轻巧;李小芬还稍微有点儿生疏,有几个难度大的动作没有做到位;黄萍跳起舞来也带着她本人特有的气质,每个动作给人的感觉都有点儿温柔。





下来大家叫嚷着要郭鹏表演一个节目。郭鹏也不推辞,他走上场说:“今天重新来到我们881班,我本人感觉是回家了。我就给大家奉献一曲《故乡的云》来表达我的心情。”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他唱起来了:“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她不停地对我呼唤……”郭鹏的歌声使黄萍想起了薛志强。郭老师回来了,大家又团聚了,可是这个大家庭还有一个游子在外流浪。今天下午黄萍高兴地告诉薛志强班上要举行晚会欢迎郭老师回来,没想到薛志强说他不参加了。他说郭老师是因为他被免去班主任而且受到了校领导的严厉批评,他不好意思再见到郭老师。黄萍理解薛志强的心情。从薛志强心里而言,虽然大家对他很好,可是一个事实改变不了??他已经不属于881班这个集体了,他和其他人之间已经拉开了距离。如果不是黄萍这块磁铁在吸引着他,临泾县师范学校和881班在他脑海里早就淡化了。





一阵掌声打断了黄萍的沉思。只见王亚强说:“下面请大家欣赏我们班的‘三面红旗’表演的小品《打针》。”郭鹏还没听过这个称呼,王亚强给他解释了一番,他哈哈大笑起来。故事是这样的:上班的时候,某医院注射室一对热恋中的青年正在打情骂俏,一位病号大爷来打针。病号大爷没有敲门就闯进来了,结果撞见了这对恋人的亲热场面。女青年羞得满脸通红,男青年赶快躲到套间里面去了。女青年心里带着气,不但打针时故意找茬儿训斥病号大爷,而且拔针时因为疏忽大意没有发现只拔走了针管没有拔出针头。病号大爷说女青年是故意的,女青年辩解说她是无意的,并催促病号大爷赶快走,他俩吵起来了。病号大爷气得要去找院长告状,这时男青年不得不走出套间来劝解,没想到病号大爷是男青年的邻居。女青年知道情况后连连给病号大爷赔礼道歉。最后他俩在病号大爷的批评下认识到自己错了。门永哲马红雨分别扮演男女青年,郭振锋扮演病号大爷。这三个人的表演迎来了大家一阵喝彩声,有人还在喊:“第三世界的人怎能谈恋爱?‘三面红旗’倒啦!”





录音机里渐渐响起了《我怎么哭了》这首歌的伴奏音。“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这一刻突然间我感觉好像一只迷途羔羊,不知道应该回头,还是在这里等候,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王海锋边唱边从后台缓缓走到了中央。他手里拿着一个起不到扩音效果的麦克风边唱边做动作。他时而闭眼低沉,时而激情昂扬,时而悲伤满面,时而笑容四溢。在881班,王海锋算是第一帅男。尽管有人对他朝三暮四颇有微词,但他的英俊潇洒仍然征服了许多女生。他的歌赢得的掌声最多最热烈。紧接着一曲《爱得死去活来》更使他的演唱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曲终的时候大家已经忘记了鼓掌,人人都陶醉在他的歌声中,人人都陷入被他的歌声所激发起的或甜或苦的回忆中。李小芬想到了她和刘超之间的阴差阳错,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不使内心的伤痛表现出来;张梅在为那封信后悔,可心里藏得更多的还是被王亚强的孤傲与自负所激起的愤怒;而任洁心想:王海锋这个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也有脸唱这两首歌?简直是太滑稽了。她向王海锋投去了鄙视的目光。





马红雨突然宣布:“今天的晚会还要评出我们班的‘五最’,那就是最幽默的人,最温柔的人,最活泼的人,最有风度的人和最爱睡觉的人。请大家一边欣赏节目一边思考,当选的同学要上来说几句话。”大家大声笑起来,其实谁都清楚这“五最”应该是谁。





接下来有几位同学分别表演了相声、舞蹈、快板。刘超表演的是配乐诗朗诵,他朗诵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和戴望舒的《雨巷》两首诗,把大家带入了诗情画意的境地。刘莉莉和郝宏刚二人对唱一曲《恋曲1990》,不但歌声美妙,更令大家羡慕的是他们在班上的地位??超级大国。许多人又想起了超级大国的另一对黄萍和薛志强。可惜的是薛志强今晚不在现场,要不他和黄萍也能给大家带来精彩的节目,更重要的是也能让大家去羡慕去赞叹一番。第二世界的同学多多少少有些遗憾,遗憾自己没有步入超级大国的行列。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因为误解了对方,有的因为不能原谅对方的过失,有的在失去了的时候才懂得了珍惜,有的还正在努力着……





马红雨宣布:“我们班的‘五最’评选结果现已揭晓,最幽默的人刘??超??”王亚强说:“有请我们的幽默大师给我们讲话。”刘超走上去说:“同学们,大家将此殊荣给我,我很惶恐,为什么呢?因为我从小就记得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的话逗得大家一阵大笑,紧接着又是掌声。王亚强宣布:“最温柔的人黄??萍??,有请!”黄萍不好意思上去,还是刘莉莉把她硬推上前去。黄萍很紧张,温柔地一笑:“谢谢大家!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就给大家鞠个躬。”说完她轻轻鞠了个躬赶紧跑回到座位上。大家给她鼓掌表示祝贺。不知谁念起了徐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最活拨的人非刘莉莉莫属,最有风度的人是王海锋,他俩都上去讲了几句话。这时就听马红雨宣布:“最爱睡觉的人郭??振??锋??。”郭振锋的确是当之无愧,他上课上自习老打瞌睡,在宿舍自然是经常躺在床上。王亚强说:“请我们的一代睡星给我们谈一下如何才能像他那样去享受生活。”这时大家才发现郭振锋不见了。原来郭振锋知道自己当选无疑,觉得脸面上挂不住,于是早早地溜走了。王亚强说:“我看他是睡觉去了,这就是对我们的最好回答。”





晚会最后安排的是交谊舞,教室中间的空地当做舞池。舞曲缓缓响起了,一对对舞伴渐渐进入了舞池随着舞曲的旋律翩翩起舞。881班交谊舞跳得最好的就算王亚强和张梅了,而此时他俩都在当观众。他俩关系已经僵到了谁也不理谁的程度。其实不管是王亚强还是张梅都愿意缓和关系,可因为面子问题谁都不肯主动。现在王亚强想过去请张梅跳一曲却又觉得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拉不下这个脸。第一曲结束第二曲都响起了他还在犹豫。他前思后想绞尽脑汁终于给自己找了个貌似合适的理由:舞场上男士就应该邀请女士,我现在过去请她跳舞并不意味着我低头认错了。第三曲响起了,他刚要走过去,却发现王海锋早他一步走到了张梅身边。张梅又说又笑和王海锋进了舞池,朝他所在的方向看都没看一眼。这对王亚强是个不小的刺激。当第三曲终结第四曲响起时,王亚强果断地走到了张梅身边。其实张梅一直在暗暗注视着王亚强,她就等着王亚强过来请她跳舞,然而两曲过后不见王亚强有动静她就由失望转为恼火。现在王亚强过来了,她心里想:你来得太迟了。她站起来不失礼节地 冲着王亚强一笑:“对不起,我累了,想回宿舍去。”她说完转身走出了教室。一些同学注意到了这一幕,王亚强脸开始发热了。他绝对不能容忍张梅当着同学们的面故意给他下不了台。他咬着牙暗暗发誓:“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第一支舞曲响起时,刘超和李小芬就进入了舞池。李小芬的动作已经很娴熟了,这应该归功于刘超。这支舞曲正是华尔兹舞曲《舞伴》。李小芬记得那次就是在这支曲声中,也是在教室里,是刘超把她拉进舞池教她学跳舞,那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靠得那么近。她因为心里紧张和脚下生疏频频踩刘超的脚,而刘超丝毫不介意,始终很耐心地纠正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今晚重新拾起昨日的一幕她感慨万分,现在已经是人物两是而心情却完全不同了。直到现在她还是难以割舍刘超。虽然那天在医院里她下决心结束一切,可感情这东西绝对不是下一次决心就可以抹去的,那缕情丝正像古人所描述的那样??剪不断,理还乱。今天李小芬也要向刘超表露心声,就像刘超一年多以前向她表露一样。李小芬虽然没有什么言语,但她的眼神已经令刘超准确无误地判断出了她在等待他的表白。如果在以前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那股激情。这场感情风波使他变得理智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





晚上回到宿舍后,刘超忍不住和王海锋谈起了这事。王海锋被大家誉为恋爱专家,许多人有这方面的问题都愿意向他请教。王海锋对李小芬一直抱有成见。他认为上次郭振锋和门永哲为了任洁打他,同是双河县老乡的李小芬肯定也掺和进去了。他对刘超说:“你也太没分量了!以前你对她那么好她都没有动心,现在你已经放弃了,她做了一点儿表示你就沉不住气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想让别人瞧得起首先应该拿起自尊来。就算你愿意和她重归于好,也先别理她,过上一段时间再看。你也检验一下她对你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刘超想了好久,最后点了点头。












两年半的校园生活很快结束了。按照学校的教学计划最后一学期先实习四个月,实习结束后回到学校考毕业试,接下来就是毕业分配。881班的同学被分到了临泾县的十个小学。李小芬、刘超、张亚娟、王海锋和曹宏谋五人分在了一个小组,由李小芬担任组长,在临泾县一个镇上的中心小学实习。





中心小学的教学设施比普通小学的要好多了。校长待他们也不薄,把刚建成的两间新房分给他们做宿舍。虽然房子还有些潮湿,但新粉刷的墙壁给人的视觉感受很干净很舒服。教师食堂的饭菜比师范学校学生食堂的要可口,而且价钱很便宜,真正是物美价廉。大家熬了十多个年头,今天可以算是由学生熬成了教师,人人都有一股新鲜感。他们实习的内容是第一个月先听课,第二个月上讲台,后两个月还要担任班主任。开始一个月他们每天除了听两节课外也没有其它的事,于是五个人经常到附近的地方去玩。





一个星期天,其他三人出玩去了,剩下李小芬和曹宏谋留在学校。他俩闲聊时李小芬顺便问起了他和882班那名女生的事,曹宏谋滔滔不绝地给她讲起来。原来曹宏谋按照李小芬说的去做了,他俩又相处了一段时间而且还很不错。后来不知是谁告诉那女孩说曹宏谋不认真学习,在同学中影响也不好。她听信了,就对曹宏谋冷淡起来。后来曹宏谋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他俩就这么结束了。曹宏谋讲述完毕后说:“我在班上耍小聪明捉弄人,得罪了不少同学,有人就在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李小芬说:“你自己没有耐心却怨别人。听说过打井的故事吗?十米不见水,二十米也不见水,不要以为就没有水了,也许再打两、三米水就出来了。这就是贵在坚持。”曹宏谋摇晃着脑袋说:“我不想再坚持了,我累了。以前看见别人在一起我很羡慕,自己亲身体会后才知道那是很累人的,完全没有我一个人自在。我就想不通王海锋今天和这个在一起,明天和那个在一起,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李小芬笑了笑没吭声。曹宏谋接着说:“谈恋爱的女孩都是傻子,她们喜欢的都是骗子。我不会骗人,所以那女孩不喜欢我。”李小芬说:“你又胡说八道了。”曹宏谋说:“我不是胡说八道,这是我领悟出来的真理。像王海锋多才多艺,人长得也帅气,是你们女生的偶像,其实他是欺骗女生感情的高手。”李小芬说:“你不要这样说咱们的同学!一些事情我们根本不了解,不可以随便评论。”曹宏谋说:“他就是这样的。以前他和任洁好,后来他甩了任洁去和外班一个女生好了,现在他又和张亚娟粘糊上了。”李小芬吃了一惊:“这是真的?你可别胡说!”曹宏谋说:“你这人就知道学习不关心世事,你没注意到这段时间他俩经常是出双入对的?你不相信去问张亚娟。其实在实习前他俩就经常在一起,我还提醒张亚娟不要和他来往。她不但不听我的,还把我抢白了一番,好像我对她有意思,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小芬说:“亚娟有可能是误解你了。你男子汉大丈夫的,可别往心里去呀!”曹宏谋笑着说:“我才不会和别人计较呢!我以前捉弄过她几次,我想她是把我恨到骨子里去了。有一回我抓了一只死耗子放在她书桌里把她给吓哭了……”李小芬责怪他说:“你还好意思提你干的缺德事?再说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她能把你恨到骨子里去?我看还是你自己心眼儿小。好了,你心里不平衡的话我回头给亚娟说说,让她给你道个歉。”曹宏谋一听急了:“不要不要!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我说过了我不和别人计较。要说道歉,我不知把咱班的同学捉弄了多少回,我还没有给谁道过歉呢!”





曹宏谋的话启发了李小芬。她想:生活中有许多磕磕碰碰的事,何必把一切弄得那么清呢?如果每个人都能以更为宽容的态度去对待别人的过失,那人与人之间就会更和谐,生活也就变得更美好了。师范三年对每个人来说不过是人生之旅的一小段路程。以后回忆起这段时光,谁与谁之间的不愉快,谁与谁之间的纠葛,那时都会变成生活海洋里的一朵朵美丽的浪花,一朵朵值得永久回忆的浪花。












这天晚饭后王海锋和张亚娟出去了。十点多了还不见他俩回来,大家心里很着急。李小芬正要和刘超、曹宏谋一起去找他俩,就见张亚娟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喊叫:“快,快去救人!王海锋让人给打了。”三人大吃一惊,忙跟着张亚娟赶向出事的地点。原来他俩在外面逛街,有个小流氓过来调戏张亚娟,被王海锋打了一拳。在回来的路上,突然从一个小巷子里冲出了三个人,对着王海锋一阵拳打脚踢。张亚娟见情况不妙,赶快跑回来喊人。等他们赶到时,只见王海锋一个人躺在路上,满脸是血,打他的那三人已不见了踪影。刘超和曹宏谋把王海锋扶起来,大家马上往医院赶。





医生一检查说软组织损伤,需要住院治疗。半个小时后,护士给王海锋把伤口包扎好了,吊瓶也给挂上了。医生把他们四人叫到办公室说:“今晚给病人先做临时处理,明天你们再办理入院手续。按照医院的规定,入院必须先交五百元的押金。你们得提前做准备。”五百元对学生来说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四个人面面相觑。李小芬临危不乱,她想了想说:“钱的事明天我去找校长,现在我们得赶紧去报案。刘超留下来陪海锋,我们三个去派出所。”





第二天,李小芬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校长,校长立即给了她五百元,并和她一起去医院探视王海锋。王海锋很受感动,校长安慰了他一番,让他安心养病。校长走出了病房,张亚娟紧随其后。她吞吞吐吐地说:“校长,这事……这事先不要告诉我们学校,好吗?”校长犹豫了一阵,点点头。





到了下午,王海锋的伤痛减轻了大半,四人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大家坐在一起商量医药费咋办。王海锋不愿意让父母知道这事,他说他有一个堂兄在他们县城开杂货部,到他那里可以先借五百元。刘超自告奋勇说他愿意跑一趟。刘超拿着王海锋写的纸条立刻动身,第二天下午却两手空空回来了。原来王海锋的堂兄说他手头紧,拿不出五百元钱,其实谁都明白他就是不愿意借。这一条路走不通,李小芬他们背过王海锋又在想别的办法。曹宏谋说:“这么大的事得尽快告诉班主任。”张亚娟立刻反对:“不行,这事不能告诉班主任。如果弄不好在学校传开了,我和王海锋就成了名人了,再说还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处理我俩。”曹宏谋说:“人都躺在医院了,你还考虑这些?王海锋以后的情况还说不准,这个责任谁能担得起?”张亚娟生气了:“这事由我引起的,与你们没有关系,我一个人承担。”曹宏谋说:“不是谁承担的问题,关键是我们谁也承担不起。”……他俩越争越激烈。李小芬说:“要不我们发动全班同学一起凑钱。”刘超立刻表示赞同:“这是个好办法。我们先给王亚强说一声。”其他人也同意这么做。





两天后王亚强来了。他拿出了全班四十四名同学凑的五百元钱交给了王海锋。王海锋接过钱感动得流泪了。他没忘记向王亚强讨账单。当他在账单上看见了任洁的名字时,心里有些惭愧。大家都叹服王亚强办事效率高。刘超问:“你动作咋这么快?是咋和同学们联系的?”王亚强说:“这两天我到各实习点都去了,把情况对同学们一说,大家都很积极,这就凑齐了。”他把目光转向王海锋说:“你放心,我给大家叮咛过了,这事绝对保密。”李小芬说:“班长,你们凑够了五百元,让我们咋办?”其他几人也说:“这事不能少了我们。”李小芬说:“我们五个人已经凑了一百元,你把多余的钱退还给同学们。有的同学确实比较困难,再说你凑五十元也太多了。”王亚强摆摆手说:“钱就不用再退了。你们凑你们的,留着海锋以后也许能用得着。”他们想这也好,也就不再争执了。












四个月的实习时间很快过去了,大家又回到了学校。这天下午,刘山到教室去找李小芬。李小芬刚走出教室门,刘山把一个信封塞到她手里。李小芬一看激动得跳起来:“成绩单!太好了!”原来刘山给她送来了自学考试最后一门课程的成绩单和合格证书。到今天为止李小芬已经通过了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专科段的全部课程。刘山说:“你终于成了大学生了,祝贺你呀!”李小芬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也祝贺你!刘山,我们终于成功了。谢谢你当初拉我走这一条路,真是太感谢你了。”刘山憨厚地笑了笑说:“那是你努力的结果,不用谢我。”李小芬说:“如果没有你我连什么是自考都不知道,是你指引着我圆了大学梦。今天我请你吃晚饭。”刘山摇摇头说:“晚饭就免了。你一定要请我,给我买一根雪糕就行了。”李小芬笑着连连摆手:“一根雪糕?太寒酸了,不行不行。”刘山说:“得了个大专文凭就丢掉了艰苦朴素的作风?就一根雪糕,别的我都不接受。”李小芬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我现在就给你买雪糕去。”





他俩在校园里徜徉。刘山问:“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回去当教师还是上师范大学?”李小芬反问刘山:“上师范大学?只有那么几个名额,能轮到我吗?”刘山说:“你是全年级第一,绝对能占一个名额。”李小芬说:“那你呢?学的是计算机,当教师会不会把你屈才了?”刘山笑了笑说:“屈才可不敢说。我也不知道以后咋办,先回咱县再说吧!”李小芬略带遗憾地说:“我也不会去上大学的。我家情况不好,我上师范就是为了早早工作。其实以前我很想读高中考大学,是我父母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我给说服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这一步走对了。刘山,谢谢你帮我圆了大学梦。”“我已经说过了那是你努力的结果,不用谢我。”刘山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年总算没有白熬。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真是激动人心啊!我俩算得上是88级的一对双子星座了。”李小芬笑了笑说:“不,我俩是日月。我是月亮,沾了你的光。”












这天郭鹏老师宣布了保送上师范大学的结果:“88级两个班共有五个名额,学校多给了我们班半个名额,这主要是因为李小芬同学三年来学习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第一。根据学校的有关规定,结合三年来的综合评比,我们班上报李小芬、王亚强、刘超三位同学。”同学们听后议论开了,不一会儿掌声就响起了。刘超偷偷看了李小芬一眼,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这时李小芬站起来说:“郭老师,我放弃,把这个名额留给别的同学吧。”大家吃了一惊,刘超脸上立刻是晴天转阴天。郭鹏不解地问:“你想好了没有?这个名额可来之不易啊!再说从你的前途考虑还是上大学好。”李小芬说:“谢谢老师,可是我不想上大学了。我家条件不好,我想早早工作,再说我已经通过自学考试拿到了大专文凭,上师大对我来说意义不大。”大家又议论开了。郭鹏替李小芬感到惋惜:“既然你有特殊情况,我也就不勉强你了。你年纪这么小就能想到分担家庭重任,老师敬佩你。”他把目光转向了大家:“我们大家都应该向李小芬同学学习。”大家鼓起了掌。郭鹏说:“李小芬同学放弃后,根据综合评比,这一个名额应该从黄萍和马红雨两名同学中产生。你俩先表态。”一向娇羞温柔的黄萍勇敢地站起来说:“老师、同学们,我愿意上师大。薛志强明年要参加高考,他要上大学,我觉得我也应该去上大学……”黄萍说到这里脸突然变红了,她说不下去了。这是她第一次大胆地当着郭老师和全班同学的面把她和薛志强联系在了一起,也是她第一次自私地去和同学争利益。她是一个胆小的女孩也是一个无私的女孩,为了薛志强她胆大了一回也自私了一回。黄萍的理由虽然站不住脚,但她深得大家的同情。马红雨虽然也想上师大,可她不忍心和黄萍去竞争。她很大度地说既然黄萍愿意上师大她就放弃了。掌声又响起了,这掌声既包含着对黄萍的祝贺,也包含着对马红雨的敬佩。掌声中黄萍的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谢谢老师!谢谢红雨!谢谢同学们!”她前后左右向大家大幅度鞠着躬。





晚上,张亚娟哭着来找李小芬。她说王海锋向她提出了分手,她接受不了。他俩不是一个县的,按照学校的分配原则肯定不能在一起。李小芬对她说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分手还是好一些。任凭李小芬怎样开导,张亚娟就是听不进去。她要李小芬去找王海锋谈一谈,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李小芬没法子,只好约王海锋到操场上去谈。





一开始王海锋不愿意对李小芬说什么,磨蹭了半天,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们学生谈恋爱只能是玩玩,两人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手,没有必要太认真。咱们班相处得很好的那些同学现在不是也面临着分手?就算他们现在不分手信誓旦旦地说永远在一起,可是工作以后随着环境的改变每个人的思想是会变的,那时候不管是谁再回顾今天的誓言,肯定会认为自己很幼稚很冲动。”李小芬很生气:“你这是在为自己的行为狡辩。咱班相处得很好的那些同学不管他们以后会怎样,但今天他们是真心的,他们都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而你这种游戏人生的做法伤害了别人,你是在欺骗感情。亚娟让我来和你谈是想挽回你俩的关系,要是她听了你刚才说的这些话不知会有多伤心。”王海锋说:“凭良心说不管和谁在一起我都用了真情,只不过我的感情容易发生变化。我和亚娟一开始我就告诉她只是玩玩,不要太认真。她自己硬要往感情漩涡里跳,我就没办法了。”李小芬知道他俩的关系已经无法挽回了。她看王海锋振振有词地替自己辩解而毫无愧疚之心,她愤怒了:“你真会推卸责任!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说玩玩,感情这东西是随便玩的吗?你不需要了就说分手,可别人的感受你想过没有?任洁、亚娟、还有我不知道姓名的那个女生,你给她们的心里都留下了伤疤。王海锋,我为有你这样一位同学而感到痛心。”李小芬说完愤愤离去。王海锋看着李小芬的背影毫不示弱地说:“李小芬,我记着你今晚说的话。”





刘莉莉和郝宏刚算是最开心的一对了。他俩都是临泾县的,就算分不到一个学校,以后调动工作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曹宏谋又在教室里大谈起他的三个世界的理论:“超级大国就是不一样,一对将要进大学继续深造,一对也是夫行妇随。第三世界的‘三面红旗’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出了校门,可你们这三年的生活淡如水,淡如水呀!别离的痛苦就留给第二世界的同胞们了。你们有泪就流吧!不要把它带到明天去;想哭就哭吧!让内心的积郁发泄出来……”





有的同学在笑着骂曹宏谋,有的走过去要打他。曹宏谋被赶得在教室里转圈圈。李小芬突然意识到曹宏谋就是881班最可爱的人,班上的许多趣事都和他有关:经常以诸葛亮的衣钵弟子自居,参加“校牌专案组”,他玩个鬼把戏捉弄同学,三个世界的理论……还有大家忘不了的“开心鬼点子”的名字。





临近毕业,大家掀起了相互写毕业留言的浪潮。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本精美的《毕业留言册》,它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对学生生活的回忆和对今后的祝愿。留言者的一张张带有稚气的笑脸也贴在上面,这些会让人永远记住这段难忘的时光,记住发生在母校里的一幕幕。同时留言里又蕴藏着多少丰富的感情啊!对于正在谈恋爱的同学,除了少数有可能分在一起外,大部分不得不去接受分别的痛苦,毕业留言就成了他们表露感情发泄感情的主要阵地。那些有过感情纠葛的同学,也会在给对方的留言里倾吐心声,因为这可以永久保留下去,这可以让每个人都记住在这段人生历程中曾经有过一朵朵美丽的浪花。












下午刚下过一场暴雨,天还没有放晴,被雨水冲洗过的树叶显得格外翠绿,空气更清新了。李小芬和刘超两人坐在教学楼下面的石凳上。李小芬表情严肃,眼睛里露出了几分迷茫。刘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他几次欲开口却又止住了。即将分别的时候,刘超突然意识到自己仍然深深地喜欢着李小芬。这种感情突然间就像决堤的大海,奔腾的气势什么也阻挡不了。他懊悔自己以前的行为,他要抓住这最后一次机会向李小芬表白,他要把她留住。刘超说:“小芬,你为什么不给我写留言?”李小芬沉思了半天说:“笔太沉重了,我提不起来。”刘超说:“我不那么认为。我们两个不需要写留言,因为我们不会分开。我也没有给你写留言。”李小芬微微一震,她把话岔开说:“祝贺你上大学。”刘超不无遗憾地说:“谢谢。本来我们两个还会继续做同桌的,可是……”李小芬淡淡一笑:“可是我溜走了。”刘超说:“感情是不受空间限制的,我还要继续教你跳舞。”李小芬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不觉得我很笨很傻吗?你应该去教更聪明的同桌。”刘超提高了嗓音说:“不,你就是最聪明的同桌,我只教你一个人。”李小芬又回忆起了那逝去的一幕幕。这三年他俩阴差阳错失之交臂,心里都留下了遗憾。经过这场感情纠葛,他俩变成熟了,他俩明白了应该怎样去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他俩真正体会到了对方的珍贵。李小芬问:“如果我们以后再见面,会是啥样子呢?”刘超说:“那时我们更懂得去珍惜。”





李小芬抬起头看看天空,夜幕已经悄悄拉开了,浓云把天空铺得满满的,好像又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她又问:“刘超,你说明天是啥天气?”刘超坚定地说:“明天肯定是晴天。”李小芬微微笑了:“我们一起唱首歌,好吗?”刘超点点头,问:“唱啥歌呢?”李小芬说:“就唱《等到明年的这一天》。”





“只有离别时刻,才知时光短暂,纵有万语千言,难诉心中留恋。今宵我的歌声,永远把你陪伴;明朝你的思念,也会把我挂牵。再见,再见,等到明年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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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3: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又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早晨,还是那条泥泞的山路,人老几辈子的山路,在雨雾中默默地延伸,延伸……李小芬回来了,回到了家乡??双河县俞源镇李家湾村。三年前父亲从这条山路送她走出去,三年后她又顺着这条山路走回来了。她没有忘记父亲叮咛的话,她回到了亲人身边。





毕业后,他们县的五人全部被分回了双河县。郭振锋的父亲和教育局长焦天堂是同学,凭着这点儿关系他留在了县城??在城关镇东关小学任教。其他四人全部被分到了乡村小学。李小芬因为有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大专文凭,本来她是可以留在中学的,但她执意要去李家湾小学,因为这样便于她照顾年迈的父母。刘山虽然也有大专文凭,可是他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双河县的中小学还没有开设计算机课程,所以教育局以专业不对口为由没有批准他想去中学任教的请求。





李家湾村是一个人口超过三千的大村庄,所以李家湾小学也是一所大学校,全校共有教师三十余人,五百多名学生,六个年级,每个年级两个班,一共十二个班。和其它农村小学一样,教师没有专门的办公室,每人只有一间小房子既住宿又办公。学校只有一个小会议室供教师开会时用。如果要开全校师生大会,就临时在操场边上摆放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这就是主席台。开会时校务委员坐在主席台上,学生从教室搬来长条凳子面向主席台就坐,其他教师坐在学生后面,大会就可以举行了。学校也没有教师食堂,老师的吃饭问题由学生解决,也就是学生轮流着给老师管饭。这在农村小学是很普遍的了。老师自我解嘲说他们就是吃百家饭的乞丐,一伙人在一起就是一个高级讨饭班。





这天早饭后李小芬去学校报到。校长李伯年是一位年近六十岁的老教师,他热情地接待了她。办完了相关的手续后,李伯年从抽屉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钥匙,指了指给她安排的房子让她先去收拾住下。李小芬打开门一看,这间既做宿舍又做办公室的房子大约有十四平方米,里面有一张带有三个抽屉的办公桌,两把木制的椅子和一张木板床。床上除了积攒的灰尘外别无所有。床底下塞着一个铁火炉和一捆铁皮制作的烟囱。乡村小学条件简陋,根本不会有什么暖气,冬天取暖就靠这个铁火炉。办公桌顶上有一盏日光灯,侧面墙最上方是一只电度表。墙面是用白色涂料刷过的,由于时间已经很长了,颜色变得有点儿发黄,上面还落了一层灰尘,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乱写乱画的痕迹。门后面藏着铁制的小簸箕和一把笤帚。这些就是学校给每位老师配置的全部家当。李小芬开始打扫卫生。她把房子打扫完后正要铺床,可看着洁白的褥子里子和床板上清理不掉的污垢实在不忍心就这么铺上去。她想应该找些旧报纸先铺在床板上,再把褥子铺在报纸上面就不容易脏了。





她来找李校长:“校长,您这儿有旧报纸吗?”李校长说:“噢,我这里还没有。赵主任那里有,他就在隔壁。”说完他提高了嗓音喊:“小赵,给小李取些旧报纸。对了,她就是今年新分来的李小芬老师,你看着安排一下。”李校长话音刚落,就听见隔壁一个男的答应了一声。赵主任的房子和李校长的一样是个套间。房子面积总共有二十多平方米,在二分之一面积处竖立着隔断板,隔断板上开了一个小门,门上挂着一个门帘。隔成的两间前间办公用,后间是卧室,这就算是校领导的特殊待遇了。赵主任是一位年轻小伙子,三十岁左右,个头有一米七多一点儿,方脸,留着个板寸头,不胖也不瘦。他招呼李小芬坐下,给她倒了杯水,自我介绍说:“我叫赵克勇,克服困难的克,勇士的勇。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有自考大专文凭,教育局应该安排你教中学。不过即来之则安之。山村小学的情况就是这样子,条件不太好,你肯定都清楚。学校在教学方面管理是很严格的,希望你能适应。”李小芬点头答应着。他接着问:“你对代课有什么要求?”“你看着安排,我服从。”李小芬说完迟疑了一下,还是提出了她的要求:“我刚从学校毕业,没有一点儿经验,最好不要安排我代毕业班的课,别的都无所谓。”赵克勇“哧”地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这个笑声让李小芬很不舒服。赵克勇点燃了一支烟边吸边给她耐心讲解起来:“你不要以为六年级的课重要其它年级的课就不重要了,我们学校的管理思路可是从一年级抓起。教师要对所有学生负责,不管是毕业班的还是刚入学的。低年级的学生由于年龄小,学习方法学习的主动性还有个人生活能力方面都不如高年级学生,这更需要老师去耐心教导他们关心他们。让我说代六年级的课还容易些,一、二年级反倒不轻松。你刚走上工作岗位,对待工作可不能抱无所谓的态度。”赵克勇说完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李小芬。李小芬睁大了眼睛,她觉得莫名其妙。她刚想解释赵克勇又开口了:“你说得也对,刚走上工作岗位经验是欠缺。这不要紧,经验可以慢慢积累,关键是责任心要强,要热爱这份工作。”李小芬心里说:完了,完了,这位赵主任仅凭我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就对我有了偏见。人和人之间第一印象很重要,我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对待工作拈轻怕重抱无所谓的态度。她觉得既委屈又窝火,她不想再做解释了,她拉下了脸淡淡地说:“我不过随便说说。你是领导,怎样安排还不是你说了算?”赵克勇取出一张草拟的课程表给她说:“你上师范时能参加自学考试说明你上进心很强,希望你在工作上也有上进心。你先看看这个,现在五年级语文是个空缺,就给你安排五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再加五一班的班主任,别的副科就不再给你安排了。这样算下来你的周课时是十六,比一些年长老师能多一、两个课时。”李小芬不知道赵克勇说她上进心强是出于真心还是带有嘲讽的意思,但这个安排确实出乎她的预料。双河县教育局原则上规定小学教师每周课时不得超过十六,如果所代科目全部是主科(即语文和数学)要适当减少课时,如果代班主任也要适当减少课时。赵克勇这样安排和教育局的规定明显不符。她强烈意识到这位赵主任故意给她压担子,她既不满意也担心自己不能胜任。本来她可以申辩一番的,但她那倔强不服输的性格使这个念头刚产生又被她自己给消灭了。她不争辩了,她不愿意让赵克勇看出她胆怯。她赌气说:“没问题,这点儿工作量根本算不了什么。比这更重的担子我也敢挑,就怕你不敢给我。”赵克勇没有意识到李小芬已经带了气,笑了笑说:“看来是我错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刚走上工作岗位,对教师这份工作的艰辛程度还体会不深,以后你会慢慢体会到的。那就这么定了。你到王会计那里领一些教学用品。再过几天就开学了,好好准备准备。”李小芬又好气又好笑,她站起来招呼没打转身就走。她刚走了十来步就听见赵克勇在后面喊:“报纸忘带了。”李小芬回过头冷冷地说:“我已经不需要了。”赵克勇愣住了。





晚上十点多了,李小芬终于闲了下来。她躺在床上,在那盏伴她度过三年师范生活的台灯下翻起了《毕业留言册》。《毕业留言册》的第一页是班主任郭鹏写给每位同学的一段话:学校只能教会学生怎样去学知识而不能教全部知识,一个人要想变成熟只有走出校园。学生在校园里建立起来的那份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情谊是极其珍贵的,许多人对此终生难忘,因为这里面饱含着纯洁与真诚。我希望你们走出校园后很快成熟起来,同时也希望你们内心能保留住校园里的这份纯洁,这份真诚。李小芬一遍又一遍读着这段话,细心体会着它的深刻含义……





第二天,任洁的姐姐任英来学校报到了。任英也毕业于临泾县师范学校,比李小芬高四级,她和李小芬一样也是语文教师。李小芬早就听任洁说过她姐姐在李家湾小学教书。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能遇上同学的姐姐,尽管以前并不相识,李小芬也感到很亲切。任英也因为李小芬是妹妹的同学,对她很热情。她给李小芬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原来学校领导就是校长李伯年和教导主任赵克勇,他们两人加上王会计和两个教研组长一共五人组成了校务会。日常事务由李校长和赵克勇拍板定案,遇到大事才召开校务会研究决定。学校只有两个教研组??语文教研组和数学教研组,因为这两科是主科是会考科目,学校当然很重视。其它副科诸如地理、历史、体育、美术、音乐等非会考科目既没有教研组也没有专职老师(由语文或者数学老师兼任)。在大家眼里这些科目不进行评比,教好教坏都一个样。任英还告诉李小芬,赵克勇的父亲赵百鼎是县委副书记,母亲姚淑珍是卫生局副局长。李小芬心想:怪不得赵克勇盛气凌人,原来他是官宦子弟。她随口说:“赵主任让我代五年级两个班的语文和五一班的班主任,我担心我吃不消。”任英说:“赵主任就知道给年轻老师压担子,拿他的话说是重用年轻老师。其实他这样做把年长老师和年轻老师都得罪了,年长老师抱怨得不到重用,年轻老师也抱怨出了力却得不到相应的报酬。要不我给他说一声给你减减。”李小芬连忙说,“不不,我已经答应他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觉得赵主任对我有偏见,故意给我压担子。”任英不解地问:“你刚来他怎么会对你有偏见?”李小芬就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任英笑了笑说:“你误会了。他就爱批评别人,其实心眼没那么小。”












开学前两天是学生报名时间。报完名的那一天晚上李小芬查看了花名册,从四年级一班升上来四十五名学生只报了四十二名。她对未报名的三个学生一一查对核实,最后弄清楚一个学生转学了,一个学生假期上树玩耍时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家长已经给办理了休学手续。另一名学生就是升学考试总分第一的李向前,没有人知道他没来报名的原因。之前有学生告诉她说李向前去他外公家了,现在还没回来。第三天学校已经开课了,李向前还不见人影,李小芬决定进行一次家访。





李向前的爷爷就是李家湾大名鼎鼎的大能人李明堂,他今年五十多岁,在家排行第三。他在李氏家族里辈分高,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大多数管叫他叔。其实背地里大家都习惯称呼他大能人,甚至一些小孩子也跟着大人这么称呼。大能人和李小芬算得上是近门子亲戚。虽然他年龄和李小芬的父亲差不多,但按照辈分李小芬管他叫三爷。所谓的能人不单指在庄稼行道里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更重要的是熟悉农村习俗,在村里德高望重,说话有份量。大能人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就是李向前的父亲李掌印,女儿前年已经出嫁到临村。农村有句老话一辈刚强一辈弱,李掌印把父亲的能耐一点儿也没有继承下来,他不但在庄稼行道里不开窍,更不会处理日常事务人际关系,他就是个典型的榆木疙瘩。





李小芬到了李掌印家,见大门紧锁着,就来老屋找大能人。大能人一听孙子还没上学,唉声叹气地说:“前一段时间掌印和秀秀吵架了,秀秀带着向前回了娘家。掌印去了几次都没把人叫回来。芬芬,你先坐着和你三婆说话,我去找掌印,让他再跑一回。向前娃的功课耽搁不起呀!”





大能人在果园里找见了儿子,训斥了他几句。李掌印骑上自行车赶快去张家堡了。大能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蹲在地头取出旱烟袋装上烟叶,划了一根火柴点燃,“吧嗒吧嗒”吸起来。大能人知道媳妇张秀秀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这个榆木疙瘩儿子。刚结婚时她背过人训斥他,后来发展到在人面前训斥他,现在竟然也敢当着他的面训斥他。掌印在秀秀跟前就像一个孩子,一个时常犯错误的孩子。掌印被惹极了也动手打秀秀。以前小两口多次打架,起因都是掌印没把事做到点子上,秀秀便唠唠叨叨地训斥个不停,最终惹得掌印打她一顿了事。大能人心疼儿子受委屈,可没有任何办法。他大哥李明轩早就看不惯秀秀了,他曾经说让掌印和秀秀离婚算了,给掌印重新找个贤惠的媳妇。大能人没有听大哥的话,一来他不想折腾,二来也担心儿子这个样子,能找下一个贤惠的媳妇吗?大能人刚吸完一锅烟,看见大哥李明轩牵着两只羊顺路走过来了。大能人和他打了声招呼。李明轩问:“你蹲在这里干啥?”大能人把秀秀带着向前回了娘家以及他让掌印去接的事讲述了一遍,又不无担心地说:“不知道掌印能不能把这娘儿俩接回来?娃的课耽搁不起呀!”李明轩拉下了脸,“哼”了一声说:“你连自个儿家里的事都摆不平,还怎么给人家管事说事?掌印接不回来了,咱弟兄仨用轿子把她抬回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能人回到屋里刚喝了一杯茶水,李掌印就回来了,他说丈人张树德把他挡在了门外不让他进门,向前和秀秀根本就没见着。他丈人说要大能人亲自来,别的人来了白搭。大能人一听亲家要他亲自去,忍不住骂起来:“这个老死狗说的是人话吗?”他略微思考后对李小芬说:“芬芬,你和掌印去一趟。掌印是个榆木疙瘩,不会说话。你去和他丈人说说,替我给人家赔个不是。他如果难说话你就先把向前给我接回来。你是向前的老师,就说学校催着让娃报到。”李小芬虽然在农村长大,可她一直在上学,农村的规矩她不太懂。既然三爷发了话,她也不好推辞,就和李掌印每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走了。





这次张树德看有外人在,就没有再拦挡,把他俩让进了屋里。秀秀娘和秀秀母子都在。秀秀和李小芬打了声招呼,理都没理李掌印自个儿出去了。向前看爸爸来了,喊着跑过去扑倒在他怀里。李掌印搂着儿子吓得不敢吭声。李小芬先表明了身份,然后说了一大堆赔礼道歉的话。张树德半闭着眼睛,李小芬说的话他似听非听。只要李小芬提起让秀秀和向前回去,他的头就摇得像个拨浪鼓。李小芬看这人确实不好说话,她想起了大能人的嘱咐,就说:“要不我先把向前带回去,学校还催着他报到。”张树德脑袋一歪,瞪起了眼睛问:“这是你三爷的意思?”李小芬“嗯”了一声。张树德大幅度地点着头,看来亲家是要和他较劲了,他不想把这事化小。你女儿你爱留就留着吧,可我孙子你没有理由扣住不放。张树德火上来了,他提高了嗓音说:“向前是你李家的血脉,要带你现在就把人带回去,我不阻拦,我姓张的也没资格阻拦。你给你三爷捎个话,秀秀是我张家的闺女,我张家人贱,进不了李家的高门楼。”说完气呼呼地走出去了。李小芬被弄得不知所措,李掌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向前吓得躲在爸爸怀里哭起来。秀秀娘叹了口气,说:“唉!闺女,你别见怪,秀秀爹就是这脾气。要不你就把娃先带回去上学,以后的事慢慢说。”李小芬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她随便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和李掌印领着向前往外走。向前听说要回去上学了,高兴得蹦蹦跳跳的。他问爸爸:“那我妈妈什么时候回去?”李掌印不知道咋回答。李小芬说:“你妈妈要帮你外婆干活,过几天才回去。”





秀秀在里屋里坐着,她从窗子里看见儿子被带走了。她离不开儿子,她想跟着一块儿回去。她急忙穿上鞋下了炕,刚走出屋门脚步却止住了,她看见父亲那双严厉的目光正盯着她。她呆立了好久,最后浑身无力地重新回到屋子,她流泪了。张树德说这次一定要让李家湾的大能人亲自登门赔礼道歉,要他做出保证今后管好自己的傻儿子,不能让他再打秀秀,这个目的达不到就不让秀秀回李家湾。秀秀清楚今天公公让人把向前接走,父亲的计划已经落空了。现在父亲把话放出去了,可公公如果硬撑着不来该怎么收场?重要的是以后她该咋办?她和李掌印夫妻之间的感情几乎为零,可是她想儿子呀!以后她能做到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呆在娘家而不挂念儿子吗?想着想着,秀秀哭了起来。












九月中旬,李小芬收到了刘超的信。刘超在信中说国庆节放假时他打算来双河县看望她和别的同学。李小芬激动之余,却为刘超来了如何接待发了愁。无论是李家湾小学还是她家都无法招待这位特殊的客人,况且她也不愿意让刘超知道她就在如此简陋的一所小学教书,更不愿意让刘超去她那个贫穷的家。她把这告诉了任洁,任洁说:“干脆大家聚集在县城接待刘超。县城条件好,又有郭振锋在,挺方便的。”





国庆节那天下午三点多,刘超乘公共汽车到了双河县城。李小芬等四人到车站去接他。老同学在异地重逢,自然是格外开心。刘超坐了大半天的车,到这时候了还没有吃午饭。他想去路边一家面馆吃扯面,结果郭振锋和门永哲把他给拽住了。他俩说用扯面招待同学传出去都成了笑话,硬拉着刘超去川菜馆吃大餐。李小芬和任洁也在一边帮腔。刘超本意是吃饭从简,不愿意让他们破费,可他是客人由不了他,最后在郭振锋和门永哲的挟持下他极不情愿地进了川菜馆。





郭振锋点了六个菜后,门永哲还要点,刘超坚决制止住了。大家在一起聊着毕业后各自的情况。原来刘超和黄萍都被分在师大文学系的文秘教育专业,两人还在一个班,而王亚强在政治系,学的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门永哲说:“咱们的大班长以后肯定能当大官。”任洁说:“能当多大的官?他学思想政治教育,以后也只能充当魏德昆的角色。”郭振锋说:“怎么提起那个老古董老政客了?八九年政治学习时刘超和亚强把他给刺激坏了。亚强说什么也不能像他呀!”刘超说:“我和亚强常在一起谈心,我能看出他野心很大。”门永哲说:“野心大是好事呀!他当了官,也能把咱们这些老同学提携提携。”任洁把嘴一撇,不以为然。酒菜上齐了,郭振锋第一个举起酒杯说:“来,我们举杯为刘超接风。”大家举起了酒杯。门永哲说:“我们每人来一句祝辞。我祝愿大家发大财。”任洁说:“就你爱钱!也不分场合。我祝愿我们每个人平平安安,也希望刘超常来这个穷山沟看望大家。”郭振锋说:“主要是看望小芬,顺便也看望一下我们。我不介意,哈哈……”刘超和李小芬被弄得怪不好意思,刘超连声说:“看望大家,看望大家。”李小芬说:“我祝愿我们每个人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干完酒后,大家接着边吃边聊。刘超说:“对了,黄萍和亚强还让我代他俩问候大家,请大家有机会去西安玩。”郭振锋说:“我也很想去逛逛,就是没机会。要不明年放了暑假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西安痛痛快快玩几天。”门永哲说:“这主意不错。我还没去过西安呢!我早就想去开开眼界了。”刘超说:“好,那就这么定了。明年放了暑假我们三个在西安恭候你们,到时谁不来我可要生气的。”李小芬问刘超:“黄萍好吗?”刘超说:“别的都好,就是太想念志强了,过得很不轻松。”任洁问刘超:“王亚强和张梅现在咋样了?”刘超说:“还僵着。其实亚强很后悔在学校时和张梅赌气。”任洁说:“光后悔有啥用?他应该主动去找张梅呀!”刘超说:“我也劝他去找张梅,可他不听。他说别看他俩僵着,其实谁也割舍不下谁,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俩会走到一起的。”任洁摇了摇头说:“这个大班长太自负了。”李小芬惋惜地说:“他俩本来好好的,都是刘莉莉给张梅出主意说要考验王亚强才把关系弄僵了。”任洁说:“这不能怪刘莉莉,只能怪王亚强太傲气了。王亚强自称是孤傲的天才,其实他是一个孤傲的蠢才。”郭振锋说:“我认为王亚强就是个天才,咱班上我最佩服他。”任洁说:“如果王亚强就会耍他的个性,他不但会失去张梅,有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对象。”其他人都大笑起来。门永哲边笑边指着任洁说:“你够狠的,一棍子就把我们班的天才打死了!如果像王亚强那么优秀的男人都找不到对象,我和老郭只能望女人兴叹了。”任洁瞪着门永哲说:“什么男人女人的,难听死了。”郭振锋也批驳任洁:“你是胡说。像王亚强那么又酷又帅的小伙子最吸引女孩子了,我估计追他的女孩最起码有一打。刘超说是不是?”刘超笑着说:“搞地下活动的有多少我不清楚,但地上没有。”任洁故意问刘超:“有女孩子追你吗?”刘超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可没那么大的魅力。”任洁拿起酒瓶给刘超和李小芬各斟了满满一杯酒,说:“你俩应该碰一杯。以前在班上我们三个都把小芬当姐姐看待,我们希望将来有一天吃到你俩的喜糖。”刘超不失幽默地说:“今天你们请我俩喝酒,明天我俩请你们吃糖,礼尚往来。”门永哲起哄说:“应该喝交杯酒。”任洁责怪他说:“你瞎嚷嚷什么?结婚时才喝交杯酒。”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李小芬和刘超到外面去散步,其他三人回了郭振锋的房子。略带寒气的微风吹过玉米地,吹过哗哗作响的白杨树,吹过流动的小河,也吹过李小芬和刘超的面颊。这是一个无月的夜晚,晶莹的星星在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双河县这个小小的山城已经早早入睡了。那碧绿的庄稼,那潺潺流动的小河,那弯曲的伸展在黑暗中的土道,那散发着馨香气味的野花和树叶,那浓郁而又清新醉人的空气,都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分外迷人,分外给人一种美的感受。





李小芬和刘超偎依着踱过一条小巷,在河边的小路上漫步,两人都不禁哑了口陷入了回忆。路边有一块石头,李小芬拉了拉刘超的手,示意坐下来。石头不大,两个人紧紧地挨着。他俩都有些拘谨,有些不自然。刘超先打破了沉默:“上班后感觉咋样?”李小芬说:“挺好的。”刘超说:“当了十几年的学生,现在变成了老师,肯定觉得很新鲜。”李小芬说:“除了累我没别的感觉。”刘超说:“你好胜心太强,做事追求完美,所以感觉很累了。小芬,不要把精力都用在工作上,你应该继续学习,向更高的目标迈进。”李小芬淡淡一笑,说:“我已经很累了,你还给我施加压力?说说你吧!大学校园的生活肯定丰富多彩。”“可对我来说已经褪了色,我更留恋师范三年的生活。”刘超说着伸出右臂搂住了李小芬的腰。李小芬微微一颤,她用手想拨开刘超的手臂却没有成功。刘超动情地说:“我常常回忆我俩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不管是阴天还是晴天,不管是下雪还是下雨,感觉都很亲切。”李小芬说:“你不应该老沉浸在回忆中,这样会使你失去现在。”刘超说:“我宁可失去现在也不能丢掉过去。”李小芬叹了口气说:“唉!我俩上师范时没能好好相处,如今毕业分开了却硬要往一块儿走。刘超,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个错误?”刘超说:“我想过了,这绝对不是错误,这是我俩的正确选择。”李小芬笑了笑说:“就算是错误,也是个美丽的错误,对不对?”刘超语气坚定地说:“如果错了,我也情愿错再错。”他双臂紧紧搂住李小芬,李小芬的身体颤抖得很厉害。刘超问:“你冷?”他说着把外罩脱下来给李小芬披在身上。李小芬并没有向刘超说明自己颤抖是因为太紧张了。她把头靠在了刘超的肩膀上,满怀歉意地说:“我对不起你,没能和你一起去上大学。我太自私了。”刘超说:“不,你不是自私,你太伟大了。”李小芬把头挪到了刘超胸前,耳朵紧贴着他的胸膛说:“大学校园里的情侣都是朝夕相处,而你孤零零一个人,仅凭着回忆过去打发时光。刘超,你为这个错误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刘超说:“你何尝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小芬,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只要我俩的心连在一起就胜似一切。”李小芬问:“你考虑过将来吗?”刘超回答说:“我考虑过了。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也来双河县工作,我俩再也不会分开了。”李小芬被深深感动了,她说:“如果你来这个穷山沟工作,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刘超责怪她说:“你怎么把你我分得那么清?”李小芬叹了口气说:“唉!我还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受委屈。对了,你说黄萍过得不轻松,她到底咋了?”刘超说:“她整天都在想念薛志强,魂不守舍的。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甚至就没想着去控制,而是放任自流。除了我和亚强外,她很少和别的人来往。她生活得很累也很孤单。”李小芬叹了口气说:“唉!她太重感情了,她在承受着相思的煎熬。”刘超不解地问:“她和薛志强处得好好的,应该觉得很幸福。我真不理解她为什么还要折磨自己?”李小芬说:“爱得越深沉就越害怕失去爱。黄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她的一些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这就使她多了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她太可怜了,可惜我不能在她身边帮助她。刘超,你和黄萍在一个班,要经常关心她开导她,不要让她老钻牛角尖。”刘超点头答应说:“我会尽力的。”李小芬说:“如果明年薛志强能在西安上大学,黄萍就会好起来的。”刘超对黄萍和薛志强的未来并不太关心。他抬头仰望着寂寞的星空,那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穿透黑暗,正窥视着他俩。“小芬,将来你会不会也像黄萍那样呢?”李小芬略微思考后反问刘超:“你希望我那样吗?”刘超摇摇头说:“不,我要你过得轻松,我要你愉快地度过每一天。”李小芬轻轻一笑,说:“我们是一对理智的恋人。”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刘超突然说:“小芬,明天我想去看望伯父伯母。”李小芬微微一惊,说:“我就是不想让你去我家才在县城接待你的。现在我改变了主意,你可以去了,不过见了我父母可不能挑明咱俩的关系。”刘超说:“我就说我是你在师范认的干哥哥。”李小芬亲昵地打了他一拳说:“看把你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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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李掌印几次去张家堡接秀秀,不但没把人接回来,他还被丈人打了一顿。向前整天哭喊着要妈,大能人老两口心疼孙子却束手无策。现在张树德已经不让大能人上门赔礼道歉了,他放出话来要女儿和女婿离婚。不但大能人不同意儿子离婚,就是一直赞成离婚的李明轩现在也反对离婚:“他张树德说离就离?我们偏不离。他就是想让女儿再嫁再给他骗彩礼,我还就要叫他的如意算盘落到空处。”遇上这个不讲理的亲家和这个威严的大哥,大能人也能不起来了。







这天上午李明轩带了掌印、向前和他的二儿子李掌鼎三儿子李掌权气势汹汹地去张家堡闹事。他手里提着一个人造革包,里面装满了喂牲口用的铡碎了的麦草。张树德是畜牲,李明轩要给他喂草。







他刚进了张家堡就一遍又一遍大声喊叫起来:“张树德这个老不正经的,不让女儿回婆家,这个老不正经的把女儿扣住不让回婆家……”他边喊边顺路往张树德家走去。他的喊叫声惊动了村民,许多人都从家里出来看热闹。他后面跟的人越来越多。







早有人跑去给张树德通风报信了。张树德吓得浑身酥软手脚颤抖,他没有料到李明轩会来。大能人识大体明大理说话办事注意影响,张树德不怕他。李明轩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厉害人,一厉害起来从不计较后果,张树德从骨子里害怕这个大亲家。他气急败坏地骂起来:“驴槽里出了个马嘴,啥时候轮到他了?”秀秀娘惊慌失措,围着张树德不停地问:“咋办呀?你说到底咋办呀?”张树德惊慌中不失主意,他把手一挥:“把大门关起来,别让这条老疯狗进门。”







李明轩领着儿子侄子侄孙一路叫骂着到了张树德家门口,一看大门紧关着,他知道张树德胆怯了。他让掌印和向前跪在了大门口,他提高了嗓音对着院子喊起来:“张树德,我们老李家三代人给你上门赔礼道歉来了,你出来,快出来!你女婿和外孙正给你磕头呢……”等了半晌还不见有动静,李明轩便开始骂起来:“张树德,你咋不敢出来了?你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了不敢出来?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不许女儿回婆家,挑拨人家夫妻关系,你是个吃草的畜牲哇……”李明轩拿的麦草本来是想等张树德和他对骂厮打时给他往嘴里塞的,现在张树德不露面,他只能喊叫着把装麦草的人造革包举在半空中抖动。李掌鼎和李掌权不离父亲左右,表面上劝父亲别喊了,实际是在保护父亲。他们几个在外村闹事,不能不防备外人插手。其实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围观看热闹的大人小孩跟着起哄,并没有人上前制止李明轩。原来张树德爱耍无赖爱占小便宜,在张家堡口碑很不好,局外人都不情愿管他家的事,况且闹事的是大名鼎鼎的李明轩,谁愿意去惹他?李明轩越喊声越大,越喊越有气势。过了大半个钟头,任凭李明轩怎么骂张树德就是不开门不出来,这却是李明轩始料未及的。他喊累了骂累了,蹲在土堆上取出烟袋“叭嗒叭嗒”吸了一锅旱烟,歇息了一阵后缓过劲儿来了,他又站起来继续跳着骂着。







这时张树德的弟弟张树海匆匆忙忙赶来了。他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就赶紧过来给兄长救急。他本来是来劝解的,可一听见李明轩骂的话太难听了,不禁火冒三丈。他气势汹汹地冲到李明轩面前说:“你这是干啥呢?有事咱说事,你光喊叫有什么用?”话音刚落,他看见李明轩两旁的李掌鼎和李掌权往父亲前面一站,对他是怒目而视。他立刻意识到今天这形势不妙,李明轩是有备而来的。他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说:“大亲家,别在这里喊了!我哥不在,家里没人,你喊也是白喊。”他扭过头对李掌印说:“掌印,不要胡闹了,快和娃起来!咱们都过我那边去。”李明轩拽住张树海的胳膊说:“二亲家,你先把事弄清楚,我老李家三代人今天可是来给亲家赔礼道歉的。亲家不让我进门,我是没法子了才喊的。”张树海拉着李明轩说:“啥话都不要说了,都到我家去。”李明轩继续说:“本来应该是掌印他爹来,还轮不到我,可掌印他爹让亲家给吓怕了不敢来了。掌印能挨起亲家的打,他爹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了挨不起打。我说我这条老命不要了,我来挨亲家的打,说什么也得让亲家出了这口气呀!我侄子掂量不来轻重,把秀秀给打伤了。谁能不心疼自己的女儿?亲家要我老李家的人赔罪也好,打我们也好,我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可亲家要拆散掌印这一家子呀!二亲家,你可要替我做主呀!千万不敢这样,向前还小,离不开他妈……”李明轩这样其实就是想给众人宣扬事情的起因只不过是人家小两口打了一架,张树德就闹着要亲家上门赔礼闹着要女儿离婚。张树海打断李明轩的话说:“大亲家,有话咱到我家说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我家兄弟给你把茶泡上,咱哥儿俩好好说说这事。”其实张树德不开门也让李明轩犯了难:这戏怎么收场?总不能喊叫一场又灰溜溜地回去吧!如果砸门就过分了,肯定要犯众怒。现在有张树海出面调解,正好给了他台阶下。可他嘴上还说:“有事就在这里说。我要当着大家伙儿的面给亲家赔礼道歉。亲家把话都放出来了,不能让这个话落到空处呀!”张树海陪着笑脸拉着李明轩说:“好我的大亲家哩,回去到我屋里喝喝水润润嗓子再来这里说理。看把你喊得口干舌燥的。”李明轩一行五人被张树海连拽带拉着走了。围观的人余兴未尽纷纷议论着这事:有人幸灾乐祸说当初张树德就不该向人家提出这无理要求,现在事弄到这份上了,难收场了;有人骂张树德是缩头乌龟,丢了张家堡的人……张树德家的大门紧紧地关着,直到围观的人群散了还没有开。







几天后,张树德怯于李明轩的威力和舆论的压力,同意让秀秀回李家湾。李明轩得意地向众人宣扬说:“对付这个老死狗,就是要臊他的人。你不往他脸上尿,他还以为你不会尿。”

















九二年元月五日农历腊月初一,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李小芬的母亲突然发病不幸逝世。小芬娘病来得很快很突然,她从病发到死亡不到十分钟时间。李玉林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刚吃过早饭,他坐在炕上吸旱烟,小芬娘拿了一把笤帚想去扫院子的雪。她前脚迈出了屋门,后脚在跷过门槛时突然绊在木门槛上摔倒了。他赶忙下炕把她扶起来。小芬娘双目紧闭,手指着胸口,脸上做出痛苦状,他连唤了几声她都不答应。他预感到事情不妙,拚着老命把她抱起来放在热炕上,给她盖好了被子。小芬娘还是没有反应。正当他准备去喊人时,小芬娘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了半轮就凝滞不动,紧接着嘴角扯动了一下就永远离开了人世。小芬娘长年生病,不过据乡医说不会有生命之忧,没想到这一次这么快就丢了性命。可怜她死得突然,竟没有留下一句话。







下来就是操办丧事,主事的是李家湾的二能人李世举。本来按照李玉林和大能人的关系,这个主事的应该是大能人李明堂,可大能人是小芬娘的长辈,按规矩主事不太合适,因此李玉林就请了和他一个辈分的李世举。大能人虽然不主事,但他们全家被请去当职客(帮主家操办红白事的一伙人)。他自己和李玉林忙里忙外的,也没少操心。李小芬的嗓子都哭哑了,她太伤心了。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现在她工作了能挣钱了,正要尽一个做女儿的应尽的义务,母亲却早早地离她而去,这将使她遗恨终生。







整个丧事的过程按照农村的习俗,初一那天先请风水先生勾坟地,坟地勾好后打墓的一伙人就开始动工了。也是由风水先生看下葬的日子。他掐了掐,算了算,最后定在初五下葬。别的诸如向亲戚报丧、设灵堂、请乐人、杀猪、磨面、买菜、借桌椅碗筷等等事务,都在李世举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除了李小芬和李永良姐弟俩外,李玉林近门子亲戚中的晚辈侄子、侄女、侄媳妇以及孙子辈的都身着孝服头戴长孝脚穿白色鞋,这些人组成孝子队伍守着灵堂。其实人死后真正伤心的还是她的子女,而近门子亲戚披麻戴孝只不过壮大一下孝子队伍,干嚎几声造造声势。小芬娘灵堂前白花花地跪倒着一大片,不管是真哭还是假哭总之哭声是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加上唢呐奏的诸如《祭灵》、《吊孝》、《雁落沙滩》等一支支悲伤的曲子,场面很感人。跪在男女孝子队伍最前面的李小芬姐弟俩真的是痛不欲生,不管别人怎么劝他俩就是止不住哭声。众人看到这一对没有成家的孩子这么早就失去了母亲,男人叹息着,女人掉下了眼泪。任洁、郭振锋、门永哲、刘山四人也来参加葬礼了,他们送来了一个大花圈。他们的到来使李小芬多少得到些安慰。刘超不知道小芬娘去世的消息,李小芬叮嘱他们四个不要告诉他,说刘超在西安上学,路远来去不方便,再说好像也没有这个必要。







墓打成后,李小芬在一位堂姊的陪同下去扫墓。小芬娘的墓算是很普通的了,墓室、明庭和暗庭都用青砖砌成,不像有些人家还要在青砖上面贴瓷片做造型。李小芬拿着一把新笤帚,边哭边把墓室明庭暗庭里面残留的砖块、泥巴、土块儿一个不留地清扫到墓道,又在堂姊的帮助下把这些东西弄到外面去。墓扫完后李小芬不肯离去,她想到亲爱的母亲以后将永远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了,她非常难过,哭声越来越大了。堂姊在她旁边一个劲儿地劝她拉她走,她既止不住哭声也不愿意走。这时候恰好风水先生来了,他是来给明庭上写字的。这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头发已经花白,戴着一幅带色的石头眼镜,长长的烟袋别在脖子后面。据说他的学问很深,死者下葬在他勾的墓地里不但全家能逢凶化吉,子孙后代也能人财两旺。他劝李小芬说:“闺女,别哭了!让你娘安心走吧!你娘在望乡台上看你哭成这个样子,她就不忍心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不能投胎转世。你这是害你娘哩!”李小芬听见望乡台、孟婆汤这些奇怪的名字,她惊恐地看着风水先生,过了半晌才问:“伯伯,我娘能知道我在哭吗?她还能看见我吗?”风水先生点点头,目视远方神态严肃一字一句地说:“人死之后先过鬼门关,再上漫漫黄泉路,黄泉路的尽头就是忘川河。忘川河水是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忘川河上有座桥叫奈何桥。桥分三层,一生行善事的人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走下层。走下层的人会被鬼魂拦住,拖入污浊的波涛之中,被河里面的铜蛇铁狗咬噬,受尽折磨不得解脱……”李小芬不由得“啊??”地叫了一声。风水先生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用担心,你娘一生勤劳善良肯定走上层。”李小芬无力地靠在了堂姊的肩膀上。风水先生接着说:“奈何桥上有个土台叫望乡台,死去的人上了望乡台就能看见家乡看见亲人,这也是阎王让他最后再看一眼自己的前世。望乡台旁边有个孟婆,她受阎王差遣不分昼夜地在熬制孟婆汤。死去的人只要喝了孟婆汤就会把前世忘得一干二净。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胎转世。闺女,你娘看你哭成这个样子肯定割舍不下你,所以她就不会喝孟婆汤,那样你娘就会被投入忘川河中受千年煎熬之苦……”李小芬听着听着,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倒在堂姊怀里不省人事了。     







农历初五那天,从一大早就开始刮北风。天是灰黄的,暗暗的,混沌而且沉滞。所有的尘土都飞了起来,在没有太阳光彩的空间弥漫着。许多纸片,许多枯叶,许多积雪,许多秽坑里的小物件,彼此混着像各种飞鸟模样飞来飞去,在各家的屋顶上打圈。那赤裸裸的,至多只挂一些残叶的树枝,像藤鞭似的飞舞,又像是鞭着空中的什么似的。前几天下的大雪在山川、屋顶、田野、路的两边厚厚积了一层,从远处看去整个是白茫茫的一片。葬礼仪式在李小芬家门口的大路上举行。灵柩放在路中间,它的正面有一个用丝绸做的大白花。灵柩的周围堆满了花圈和纸做的童男童女、斗柜、牛羊等等祭品。主要的亲戚来宾坐在两边的凳子上。中间跪着两行孝子,左边一行是以李小芬为首的女孝子,右边一行是以李永良为首的男孝子。孝子们除了身着孝服头戴长孝脚穿白色鞋外,男孝子手里拄着哭丧棒(一根有手指头粗的缠着白纸的直柳树枝),女孝子手里拿着白色手绢,头上顶着白色纱巾。李永良边哭边用哭丧棒拨弄着火盆里燃烧的烧纸并不断往里面添加新烧纸。一些主要的亲戚来宾先后都讲了话,随着司仪一声“献??祭??文??”,李小芬声泪俱下,一字一字读她写的祭文:







农历辛未年腊月初一,我慈祥的妈妈因病突然离开了我们姐弟二人。当时我正在学校里,弟弟也在县城读高中,妈妈临终时一双儿女竟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噩耗传来时我两腿发软我惊呆了,我不敢相信这就是真的。妈妈,您今年才五十六岁呀!当我匆匆赶回家里再看见您老人家时,您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我扶着您的遗体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地喊着“妈妈!妈妈!”而您静静地躺着,没有理会您的女儿。爸爸把我拉出屋去,大婶大嫂都来安慰我。这时我才强烈意识到您已经永远离我而去了,我立刻晕过去了。妈妈,您就这么狠心都不愿意再看您女儿一眼?弟弟正在上学,我还没有成家,难道您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姐弟俩不管了?您走得太快了!您走得太快了!







您为了咱家没日没夜地干活。听爸爸说以前您的身体很强壮,不管多重的活儿您都能干。那年弟弟刚满月您就去参加生产队里的夏收,别人怎么劝您都不听,因为您知道如果您不去的话咱家就分不到足够的麦子,您的儿女就要饿肚子。结果收麦子时您淋了一场大雨,从此您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了。我七岁那年,我清楚地记得降临在咱家的那场灾难­??比我大三岁的哥哥被病魔夺去了生命。这个重大的打击使您的头发变白了,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您很快衰老了。多年来咱家经济拮据,您有病不愿意去医院检查,常吃一些止疼片硬撑着。现在女儿工作了,正打算明年天暖和的时候带您去大医院给您检查身体给您治病,您却匆匆地走了,让女儿的一份孝心落到了空出。您常对人说您一定要活到女儿出嫁儿子娶媳妇。今天这一切还都没有实现您却扔下了我姐弟俩,您难道忘记了您说的话吗?这几天女儿无时无刻不在想您,无时无刻不在流泪。今天盖棺前我再看了您最后一眼,我突然眼前发黑,要不是别人扶着就会倒在地上。我知道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妈妈了,再也见不到我慈祥的妈妈了。妈妈,您的儿女现在跪在您面前给您送纸钱,您的儿女在想您、哭您,您看见了吗?您听见了吗?您说话呀!







妈妈,女儿已经长大了,已经能料理事了。今天我跪在您面前向您发誓:我一定会让爸爸度个幸福的晚年;弟弟还小正在读书,我一定供他上完学直至工作,到了成家的年龄,我一定会看着给他娶个好媳妇。妈妈,您没完成的女儿一定代您完成,您就安心地走吧!







李小芬泣不成声,在别人的劝说宽慰下读完了祭文后伏地大哭,周围的人纷纷流下了眼泪。这时司仪唱诵说:“李王氏,今天子孙儿女为你披麻,山川田野为你戴孝;花圈牛羊堆你周围,童男童女站你眼前;亲戚嘉宾就坐两边,男女孝子跪地一片;鞭炮为你轰鸣,唢呐为你送行;给你的纸钱千千万万,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你就安心地走吧!启??灵??摔??盆??!”李永良端起了火盆,只听“啪”地一声,火盆被摔碎在地上。哭声、鞭炮声、唢呐声响起了,八个年富力壮的小伙子“一、二”一声呐喊抬起了灵柩。灵柩前面系着两条三丈长二尺宽的白布,男孝子排成两行,儿子辈排一行牵一条白布,孙子辈排一行牵一条白布。李永良排在儿子辈一行最前面,手里端着母亲的遗照,他左右还有两个人负责搀扶他。男孝子都把白布搭在左肩膀上并用左手牵着,右手拄着哭丧棒低头放声痛哭。女孝子围在灵柩四周,手里拿着手绢半掩着脸面也在哭泣。其它祭品诸如花圈和纸做的童男童女、斗柜、牛羊等等由帮忙的人拿着排在最前面。男孝子哭得惊天动地,女孝子哭得悲悲切切,送葬的队伍在哭声、唢呐声、鞭炮声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李家湾有一独户张姓人家,父亲叫张满年,儿子叫张凌志。张凌志是秀秀高中时同学,两人关系一直很好。他俩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都回到了农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张凌志对父母说非秀秀不娶,秀秀也对父母说非张凌志不嫁。可是他们两家是一个族的,按照习俗同族是不结亲的??尽管两家多少代以前已经没有血缘关系了。原来张凌志的祖上就在张家堡,是他爷爷把家迁到李家湾的。凌志的奶奶娘家在李家湾,她嫁给凌志的爷爷后不到三年,她唯一的弟弟在一次意外事故中丢了性命。凌志的爷爷在双亲谢世后把家迁到了李家湾,目的就是给岳父岳母养老送终。后来两位老人相继过世,凌志的爷爷又想重新迁回张家堡,结果遭到了凌志奶奶的近门子亲戚的干预。他们说如果凌志的爷爷再迁回张家堡,就不能继承凌志奶奶娘家的遗产,于是凌志的爷爷不得已就在李家湾落了户。由于秀秀和张凌志结亲有悖常理,双方老人坚决反对,他俩也只好各安其家,秀秀嫁给了李掌印,张凌志也在山里娶了个媳妇。张凌志家从他老爷开始一直是一男单传,可凌志偏偏生了个女孩。张家不能断了香火,凌志的父亲张满年一定要凌志再生个男孩。张凌志花了一百元请了一个江湖郎中到家里来给媳妇偷偷把避孕环取了,不久张凌志就发现了媳妇怀孕的征兆:她开始是呕吐,紧接着胸脯渐渐变丰满,到后来腹部也微微凸起了。众人的眼睛是瞒不住的,如果这事让村干部发现了罚款是小事,主要是要强行引产。家里肯定是不能继续呆下去了。凌志在媳妇怀孕四个月后把她送到了丈人家。丈人家虽然在山里,其实也不安全,搞计划生育的要找人肯定不会放过亲戚家的。凌志的丈人就在半山坡里找了一孔已经废弃了的窑洞。凌志的丈人把窑洞收拾了一下,让女儿住在那里,由老伴去伺候。这事老两口做得十分保密,连自己村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清楚万一走漏了风声,女儿被李家湾的人抓回去那一切都完了。凌志媳妇突然失踪引起了大家的猜测,有人大胆猜测她躲到外地生孩子去了。这天李家湾村党支部书记王明楼来张凌志家要人,张凌志矢口否认妻子怀了孕,至于她人,是和自己吵了一架跑了,跑到啥地方他也找不着。王明楼领着一伙人到他亲戚家找遍了,就是没见凌志媳妇的人影。一天晚上,张满年提了两瓶酒去了一趟王明楼的家,这事也就搁下了。正当张凌志一家人暗自高兴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凌志的媳妇生产大出血,在山沟里又得不到及时抢救,母子二人都没保住。这是一年前发生的事。这对张凌志打击很大,从此后他也无心安分守己过日子了。当他看到秀秀和窝囊废李掌印生活在一起而且还要受他的打骂时,他出于对秀秀的爱恋和对农村习俗的愤恨,他下决心一定要和秀秀在一起。秀秀嫁到李家湾后和张凌志并没有什么来往,毕竟两人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家。张凌志丧妻后主动找秀秀,秀秀开始还躲躲闪闪的,到了最后还是给他开了绿灯。一开始他俩只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随便聊聊,做农活时相互帮个忙,到后来越了轨,关系只能由地上转入地下了。他俩开始动手动脚,再发展到拥抱亲吻,直至后来发展到了没法再发展的地步。







小芬娘去世后,掌印和秀秀都在小芬娘的丧事上忙活着,他俩顾不上管向前,向前放学后就回老屋和奶奶睡。掌印在坟地里帮着打墓,由于坟地距离村子远,他也就图方便,晚上和打墓的一伙儿睡在离坟地不远的果园房里。家里只剩下了秀秀,她在小芬家忙完一天后晚上回家睡。小芬娘去世后的第三天晚上,秀秀在李小芬家忙完已经十点多了。她一个人回到家刚用钥匙打开大门,隐约感觉身后有一个人。她猛地一回头,只见一个男的就在她后面站着,她被吓得哑了口愣了神。只听那男的低声说:“别怕!是我。”秀秀听出了是张凌志的声音,她颤颤兢兢地问:“你咋在这里?你来做啥?”张凌志说:“我等了你好长时间了。”这是他俩私通后张凌志第一次来她家里,秀秀害怕极了。她不敢让张凌志进屋去,却又担心他俩在门口纠缠久了被人撞见。她急忙让开门口,张凌志不失时机钻了进去。秀秀进门后又探出头去向门外窥视,四周漆黑一片没有动静。她慌慌张张关上大门心神才稍稍镇定。张凌志上前抱住了她,她挣扎着小声说:“进屋,进屋。”

他俩进屋后,张凌志又把秀秀抱住嘴巴在她的脸上乱啃。秀秀吓得浑身发抖:“你吃了豹子胆!万一掌印回来了咋办?”张凌志笑着说:“你放心放心,那榆木疙瘩早在果园房里睡着了。今晚咱俩就在你家炕上舒舒服服过一夜。”他说着就去解秀秀的衣服纽子。秀秀长叹一声说:“唉!这样总有一天要出大事的。你先上炕歇着,我给咱烧炕。”张凌志脱光了衣服盖了一床厚被子蜷缩在冰冷的炕上。秀秀用玉米秸秆烧炕,从炕洞门里冒出的烟呛得他直咳嗽,而这却使他有了家的感觉。他突然觉得这应该是他的家,这个给他烧炕的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他感叹说:“咱俩现在才像一对夫妻,以前偷偷摸摸算个啥嘛!今晚如果被那个榆木疙瘩逮住了,你干脆趁机和他离婚。咱俩出不了事你就下不了决心。”秀秀正用拨火棍撩拨着燃烧的秸秆,她停下来把眼一瞪:“你今晚是故意来害我的?”张凌志嬉皮笑脸说:“害你又咋了?你不就舍不得儿子吗?把向前带过来。我早就给你说过了我会把向前当成亲儿子的。你有儿我有女,嫁给我咱俩有儿又有女,外人羡慕还来不及呢!”秀秀长叹一声说:“唉!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只怕李家人死也不会让我带走向前的。”秀秀上了炕后,张凌志三下五除二把她的衣服扒光了。以往他俩偷情都是在野地里,今晚他俩终于躺在了热炕上睡在了一个被窝里。秀秀感慨万分,泪水都流出来了。他俩一次又一次走向欢愉的峰巅,一次又一次从峰巅跌下舒悦的谷底,随之又酝酿着再一次登峰造极……当张凌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再也攀登不上峰顶时,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秀秀督促他赶快离开,他却坚持要抱着秀秀再躺一会儿。他们两个太累了,这一躺竟然都睡着了。

等秀秀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张凌志一只胳膊搂着她还睡得正香。秀秀拉开他的胳膊,光着身子下了炕,耳朵贴着门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又把门开了一条缝,探出头去看了看。当她确信除了她和张凌志再不会有第三个人时,她赶紧把张凌志喊起来,帮着他穿好衣服,督促他赶快离开。临走前秀秀叮咛他:“以后只要没把咱俩堵在炕上,死都不能承认。”张凌志蹑手蹑脚地出了秀秀家门迅速消失了。不料这一幕被秀秀的邻居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看见了。开始她还以为张凌志是小偷,等到她看见秀秀从家里出来锁上门匆匆地赶向李小芬家时,她什么都明白了。







没过几天,秀秀和张凌志鬼混的事在李家湾传开了。掌印娘听到这个消息后当即就病倒了,大能人干脆把她打发到女儿家去了。他知道老伴在只能妨碍他对这件事的判断只能乱中添乱,只有把她送走才有利于他安下心来处理这事。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办,这天早饭后李明轩带着两个儿子来了。李明轩一进门冷冷地说:“先不要理那个不要脸的东西,那和她爹一样会耍死狗。把凌志这杂种叫来问问啥都弄清楚了。”还没等大能人说什么,李明轩已经打发两个儿子去找张凌志了。

半个小时后张凌志被李掌鼎李掌权带来了。这兄弟二人不由分说对张凌志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而李明轩还在一边扬言如果不老实交待就废了他。张凌志早就吓破了胆,只得把他和秀秀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李明轩和大能人听着听着,脸色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李明轩狠狠地说:“掌鼎,去把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叫来,看她还咋给我抵赖!”







秀秀来了,她清楚今天将会发生什么,她拿定了主意死不承认,看李家人能把她怎么着?等她进屋看见张凌志像条死狗一样低着头瘫在椅子上时,她已经乱了方寸。李明轩啥废话也没有,铁青着脸直接对她说:“这杂种刚才说了啥你知道不?要不要他再说给你听?”秀秀知道张凌志把什么都招供了,她恼羞成怒,走到张凌志跟前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转过身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大能人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来。李明轩冲着张凌志吆喝:“滚!快滚!”张凌志灰溜溜地跑了。李明轩向两个儿子和侄子摆摆手,他们明白他的意思,也出去了。李明轩取出烟袋装上一锅旱烟点燃,“叭嗒叭嗒”吸了两口后不紧不慢地说:“老三,事已经弄清了,回头把他三婶接回来咱商量商量。让我看咱掌印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再跟这不要脸的过下去了。”大能人摇着头叹着气痛心地说:“唉!我后悔当初不听你的话,今天才弄下了这羞先人的事。是我瞎了眼,吹吹打打给老李家娶回来了这么个货。我上愧对祖先,下愧对儿孙。剩下的你看着办吧,我无话可说。”李明轩把侄子叫进来斩钉截铁地对他说:“现在就去接你娘。”







秀秀漫无目的地狂奔着。事情败露后她就清楚将要发生一场风波,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着对策。她下定了决心来个死不认账。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还没有谁把她和张凌志堵在炕上,至于有人说看见了张凌志从她家里走出来,她可以一口咬定那是诬陷。这样做虽然堵不住李家湾人的嘴,甚至老李家的人也不会相信她,但在缺乏有力证据的前提下她还能硬撑下去。她已经想到了李家人会从张凌志头上开刀,却没有想到张凌志会出卖她。现在她已经无话可说了。她恍恍惚惚地跑出了村子,一直跑到悬崖前。她站在悬崖边上大声哭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唰唰”落下。被大雪覆盖着的山沟白茫茫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耀眼。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刺在她那被泪水浸湿了的脸上,她感到了一阵阵疼痛。一切都大白于天下,她知道李家是不会放过她的。她已经预感到李家不会再要她这个媳妇了,因为这个脸丢得太大了,李家只有把她扫地出门才能挽回点儿面子,这样她将失去儿子。对秀秀来说儿子是她生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如果失去了儿子她活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今后儿子还会因为她而受到别人的嘲弄,这耻辱的一幕还不知要伴随孩子多少年?张凌志给她的致命一击也使她痛心疾首。她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竟是如此懦弱如此自私,在李家人的威逼下只顾保全自己而不顾她的死活。她在张凌志亡妻后之所以敢大着胆子和他鬼混在一起,除了她忘不了旧情外主要是同情他。张凌志亡妻后很孤独,特别是一个结过婚的男人现在却要过没有女人的生活,这在心理上和生理上都是一种煎熬,她心甘情愿去填补了他的空白。她不但冒了很大的风险,而且时常承受着良心的谴责,特别是她一想起儿子就越发觉得自己是多么荒唐,可为了张凌志她还是那样做了。她根本不曾想到张凌志给她的回报却是把她引向了毁灭。







秀秀看着眼皮底下望不见底的深渊,羞辱和悔恨交织在一起。这时她只要把眼睛一闭,身子向前一倒一切都结束了。她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心中默默念叨着:爹、娘,女儿不孝,不能伺候您二老了。等到黄泉我们再见吧!她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从她的眼角里挤了出来。就在这一刹那,一个念头突然跳进了她的脑海:我还要见我儿子最后一面。她立即转过身向学校跑去。







秀秀跑到李家湾小学的时候,学校还没有放学,她就躲在校门口一直等着。一会儿下课铃声响了。向前刚走出校门,秀秀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向前见妈妈在学校门口,吃惊地问:“妈妈,您怎么在这里?饭都做好了?”秀秀强忍着泪水说:“妈是来接你的。走,回家去,妈给你做饭。”







秀秀带着向前顺路到村中心卖肉的那里称了一斤猪肉,她要给儿子做他最爱吃的肉丝面。肉丝面做好了,秀秀给向前盛了满满一碗,看着他吃完后,又给他盛了第二碗。向前津津有味地吃着妈妈做的面,他突然意识到妈妈一直没有动筷子,便问:“妈妈,您咋不吃?”秀秀强作笑脸说:“妈妈不饿,等饿了再吃。你快点儿吃,吃完了妈妈给你洗头洗脚。”向前摇着头说:“我已经长大了,我自己能洗。”秀秀说:“你洗不干净,妈妈能洗干净。”向前没有再说什么,大口大口吃着香喷喷的肉丝面。向前吃完饭后,秀秀开始给他洗头。她提起电壶往脸盆里倒了一些开水,加了一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后又加了一些凉水。水温合适了,秀秀把脸盆放在凳子上,把凳子搬到了炕边。向前趴在炕上,把头伸到脸盆上面。秀秀用手撩起水,边流泪边给儿子洗头。洗完头后,秀秀把水倒在脚盆里,再加了一些开水,她要给儿子洗脚。向前坐在小椅子上,把两只脚丫子放在脚盆里任凭妈妈摆弄。他突然问:“是不是爸爸打您了?”秀秀摇摇头,她强忍住内心的伤痛不想让儿子看出来。“那您为啥哭?”向前从妈妈通红的眼睛已经判断出她哭过。“妈妈想哭了。”秀秀忍不住眼泪又流出来了,“你喜欢爸爸吗?”向前点点头。“喜欢爷爷和奶奶吗?”向前还是点点头。“以后要听爷爷奶奶爸爸的话,他们都很疼你。”向前说:“您们的话我都听。”秀秀流着泪点了点头。洗完脚后,秀秀给向前换了干净的外罩和内衣。时候已经不早了,向前该上学去了。秀秀蹲在向前脚下,抬起头注视着她心爱的儿子,这将是他们母子的诀别。她再也忍不住了,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向前也被妈妈吓哭了,他边哭边说:“妈妈,您别哭了好不好?是不是我惹您生气了?”秀秀摇着头说:“向前是乖孩子,妈妈没生你的气。妈妈不哭了,你也别哭了,咱俩都不哭了。”向前止住了哭声,而秀秀不停地哽咽着。上学时间已经到了,向前说:“妈妈,我上学去了。我走了以后您不要再哭了,好吗?”秀秀点头答应着。“您晚上不要来接我了。我已经长大了,不用妈妈操心。”秀秀强忍着泪水边给儿子整理衣服边说:“向前长大了,妈妈放心了。”







向前上学去了,秀秀边哭边洗着儿子换下的脏衣服。不到半个小时她把向前的一身外罩和一身内衣还有一双袜子洗干净晾在了铁丝上。电壶的开水已经不多了,秀秀将就着洗了头和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找出了农药瓶,里面还剩半瓶农药。她闭上眼睛一口气喝完,然后躺在了炕上……







掌印娘已经被接回来了,她对李明轩要掌印和秀秀离婚没有说啥不同意见,只是觉得她孙子太可怜了。老二李明正也被请来了。他弄清了是咋回事后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气得李明轩不住地骂他是死人是窝囊废。晚饭前,大能人让儿子回家去叫秀秀,他要向秀秀宣布老李家人对她的处理结果。







李掌印刚回到家里,就被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呛得直咳嗽。他进屋一看,只见秀秀歪歪扭扭地趴在炕上,脸色发青嘴角里流着白沫,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褥子床单,她已经不省人事了。被子被她掀翻到地上了,炕上的褥子床单也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上面还沾满了她吐的秽物。掌印意识到秀秀中毒了,吓得瘫倒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出了家门向老屋跑去。







掌印娘听秀秀中毒了,吓得瘫倒在炕上。大能人心里暗暗吃惊,不过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遇事惊而不慌。他下意识地说:“赶快送医院。”李明轩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呸!送啥医院?我们老李家人去给她收尸。”大能人责怪大哥说:“你这是啥话?人命关天,秀秀说不定还有救。”他回过头对儿子说:“快去找掌鼎掌权,收拾东西,马上把人往医院送。”大能人把李明轩晾在了一边自己和儿子匆匆走了。掌印娘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李明轩摇摇头叹了口气,对掌印娘说:“你把心放宽,不用怕,在李家湾就没有我摆不平的事。”







大能人和儿子侄子用农用架子车把秀秀拉到了俞源镇医院,医生看了一眼病人的情况说得马上送往县医院,否则性命难保。他给他们要了县医院的救护车。到了县医院急诊科,一位医生检查后说人还有救,他和护士对病人马上采取抢救措施。第二天上班后,秀秀被转往内科继续治疗。内科的医生却要大能人先交五千元的住院押金才给办理住院手续。大能人走得急,只带了不到两千元。他求爷爷告奶奶说了大半天好话,医生终于答应先交一千元让病人住院,但必须尽快把钱补交齐,否则就要给病人停止用药。护士给秀秀挂上吊瓶后,大能人才心神稍定。他知道儿子不能独挡一面,他是不能离开医院了。他让李掌权回李家湾捎话给李明轩叫他无论如何都要凑够四千元,又让李掌鼎赶快去张家堡把这事告诉秀秀的爹娘,让秀秀娘到县里来伺候秀秀。大能人考虑得很周到。秀秀目前还在昏迷中,她醒来后如果再胡闹咋办?所以必须先把她娘叫来,在关键的时候让她娘去给她宽心效果肯定是最好的。







李掌权回去把情况对父亲一讲,李明轩丧气地说:“有啥办法?咱几家凑凑,不够了再向外人借。”李家湾这个穷山村谁家都不宽裕,一下子要凑这么多钱确实不容易。谁家就是有一点儿钱也不肯轻易借给别人,这并不是见死不救,主要是怕到时还不了,再说也快过年了,每逢这个时候家家都缺钱用。李明轩跑遍了老李家门中人,总共凑了三千元,还差整整一千元。李明轩在屋里转来转去苦思了半天,最后不得不去找村党支部书记王明楼。







王明楼在李家湾担任党支部书记已经八年了。一个外姓人能在李家湾当这么多年的村官主要是因为他的亲家苗世宽是俞源镇镇长,他是有后台的。李明轩一家在李家湾势力大,李明轩从不把王明楼放在眼里,他看不惯王明楼时总要站出来和他论几句吵几句。王明楼虽然恨李明轩可也不敢深得罪他。王明楼当了八年村支书没有把李家湾的人引上发家致富的道路,他自己却很快富裕起来了。去年他家盖了一座两层小楼,这不但在李家湾是绝无仅有的,在整个俞源镇也是罕见的。有一次开村民大会时李明轩直接问王明楼为什么李家湾独独他一个人富了?这里面到底有啥秘密?王明楼富起来的秘密谁都清楚,除了利用职权贪污受贿外不会有别的。正当村民都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时,狡猾的王明楼不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在扩音器前理直气壮地说:“党的政策就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再带领大家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我富起来的秘密就是党的政策好,改革开放好。”众人一片哗然。







李明轩走到了王明楼家门口踯躅不前,他实在没有勇气走进这个高门楼子。他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家被秀秀这个不要脸的媳妇搅和得声誉扫地不得安宁,如今还把他逼到了去求王明楼的地步,他胸膛里的愤怒和悲哀搅和得他痛苦不堪。最终他还是咬咬牙进去了??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见了王明楼后,李明轩脸上既没堆笑也没带气,他不冷不热地说:“我有个急事等钱用。你方便的话借给我一千元。”王明楼知道李明轩是给侄媳妇凑住院费,他心里暗自高兴,这正是一个和李明轩缓和关系的机会。如果李明轩不和他作对,他在李家湾就能安心地当书记了。他很爽快地给了李明轩一千元。







秀秀服毒住院以及李明轩东家西家忙着凑钱的事很快传遍了李家湾。王明楼向人大肆宣扬他借给了李明轩一千元,目的是让众人知道他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李家湾的人纷纷骂秀秀,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自己偷汉子,死也不死彻底,害得李家人忙前忙后地求别人。张凌志为了逃避众人的唾骂,那天从李明轩家回去后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啥地方。







李掌鼎到了张家堡张树德家,只有张树德一个人在。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张树德讲述了一遍。张树德听着听着,脸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青。等李掌鼎说完了,他冷冷地说:“你有可能还不知道,上次秀秀闹着回李家湾,我已经和她断绝了关系。她现在是你李家的媳妇,可不是我张家的女儿,她的死活跟我没关系。”李掌鼎没想到张树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冷笑了一声说:“我今天可是为了你女儿的性命来的,你不要以为我们李家人是来求你的。你女儿也不是做了什么光彩事,我三叔能出钱给她看病已经够上大仁大义了。我三婶可不愿意去伺候这么个媳妇,李家丢不起这个人。既然你不愿意管我只好回去了。你女儿醒过来后如果还想不开,一口棺材李家还能买得起。”说完他转身就走。张树德听见“棺材”二字不由得颤抖了一下。他并不是不关心女儿的死活,其实他心里很紧张,他的镇定是装出来的。女儿做的丢人事使他的颜面丧尽,他不知该对李家人说什么,只好胡说一番。他也想人是在李家出的事,李家就应该负责到底,现在来找他会不会是想让他付医药费?要他出钱那可是要他的命。他顾不得刚才所说的话了,连忙阻止李掌鼎说:“你先别着急,她娘马上就回来。”秀秀娘回来了,她听说女儿出事了嚎啕大哭起来。张树德边劝老伴边给她收拾东西。秀秀娘跟着李掌鼎去了县医院,而张树德找借口说家里离不开人不能一起去,其实真正的原因一是他觉得没脸见大能人,二是他担心付医药费。







经过两天的抢救秀秀终于醒过来了。当她睁开双眼看见母亲时,泪水禁不住涌出了眼眶。秀秀娘见女儿醒过来了,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也哭起来了,紧接着母女俩抱头痛哭。秀秀娘摩挲抚弄着女儿的头责怪她说:“你咋这么傻?你死了还不是白死了!你就忍心让我和你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吗?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成了……”“娘??!”秀秀哭得更伤心了。







半个月后秀秀出院了。经过这么一折腾,秀秀也为自己以前做的荒唐事追悔莫及。她舍不得离开自己的亲骨肉,她愿意和李掌印继续过下去。秀秀娘带着她回李家湾,被李明轩给挡在了村口。秀秀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话说了一箩筐,直至秀秀都跪倒在地上低头认错,而李明轩根本不为所动,他叫嚣着一定要把秀秀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从老李家驱除出去。秀秀娘只好带着秀秀暂时回了张家堡。张树德看老伴没有把女儿送回李家湾而带回来了,冲着她发了一通火,他坚决不同意秀秀离婚。他知道一个因乱搞男女关系而被婆家抛弃了的女人不但不会给娘家增光添彩,更为要紧的是以后再嫁也成了问题。随后张树德又托了几个人去找大能人兄弟,结果都未达到目的。张树德看软的不成来硬的,他把李明轩和大能人告到了俞源镇法庭,罪名是这兄弟俩威逼他女儿和女婿离婚致使他女儿服毒自杀未遂。李明轩气得七窍生烟,大闹俞源镇法庭,结果被法警铐在大树上冻了整整一个晚上。大能人在懂得了有关的法律法规后显得比较理智,而李掌印没见过世面没有正主意,一切听父亲的。最后经过法庭调解,李掌印愿意和张秀秀继续维持婚姻关系。







李明轩回去后又羞又气,准备带上两个儿子去张家堡找张树德拼命,被大能人及村上一些有威望的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给拦挡住了。最后李明轩把气全撒在了大能人头上,抱怨大能人花了钱救了秀秀,结果捡回了一个扔也扔不掉的烂菜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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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5: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俞源镇小学期末会考结束了,李家湾小学五年级的语文成绩名列第二,这是实行会考制度以来这所小学取得的最好成绩。广大师生纷纷议论着这事,大家开始对代课老师李小芬刮目相看,有人肯定有人嫉妒有人不以为然。李小芬听到过赞美的声音也听到过讽刺的声音,不过这对她没有丝毫的影响,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九二年元旦过后的某一天上午,李家湾小学的五位校务委员在校长李伯年的房子里围着火炉子开校务会。这学期就要结束了,这次校务会除了简单总结一下本学期的工作外,主要是评选五位先进教师。五位校务委员是李校长、赵克勇、王会计、语文教研组长杨思贤和数学教研组长范金年。期末总结李校长简单地说了几句,说白了是在走过场,每个期末都是如此,老生常谈,也没有多大意义。接下来的评选先进教师才是会议的核心内容。先进教师不但能得到一个床单或者一个被罩等价值二、三十元的物质奖励,而且这个荣誉称号对以后评定职称晋升职务也能起一定的作用,所以大家很看重这个。学校的日常事务由赵克勇主持,而每个期末评选先进教师李校长都要亲自挂帅。





李校长先给大家讲述了评选的三个原则:“第一要看工作态度。我们要鼓励那些工作认真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同志,而不能鼓励那些拈轻怕重遇事斤斤计较就怕自己吃亏的同志。当然光有个正确的工作态度是不够的,工作成绩也很重要。第二要讲求平衡的原则。评选先进教师的目的就是为了鼓励先进从而调动起大家的工作积极性,所以在名额分配上要照顾到各个方面,要讲求平衡。这里面包括领导和群众的平衡,数学组和语文祖的平衡,男教师和女教师的平衡,代高年级的和代低年级的平衡。第三在一定程度上也要照顾年长教师的情绪……”这三个原则李校长每个期末评选先进时都要讲述一遍,也可以说是老生常谈了。杨思贤、范金年和王会计认真听着而且频频点头,赵克勇低着头沉默不语。





开始提名了,范金年首先提名杨思贤,赵克勇心里很不舒服。这是他来李家湾小学后第三次评选先进教师。上两个期末评选先进时杨思贤和范金年就演双簧戏你先提我我再提你,最后都成了先进教师。这学期他俩还要故伎重演。从工作方面而言赵克勇认为杨思贤还算行,而范金年就差远了,他想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俩的阴谋再次得逞。范金年讲述完评杨思贤为先进的理由后,李校长也表示赞同,他还补充了一条,就是五年级语文在全镇会考中名列第二,作为组长的杨思贤功不可没。接下来举手表决,除了杨思贤外其他三个人都举起了手,赵克勇迟疑了一下也举手表示同意。杨思贤假惺惺地谦让了一番就愉快地接受了。





紧接着又有三名先进教师产生了。剩下最后一个名额时,杨思贤果然提名范金年,他也摆了一大堆理由。李校长认真地听着,而且边听边点头。就要表决时赵克勇突然发话了:“且慢,我想说两句。每个学期五个先进名额校务委员都占两个,我认为这不合适。李校长刚才也谈到领导和群众要平衡,如果按照比例算下来这平衡吗?谁是先进由我们这些人说了算,如果每年我们都给自己圈子里的人留两个名额,其他老师会怎样看我们?”赵克勇此言一出不只是否定杨思贤否定范金年而且还否定了李校长,这在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李校长脸上起了阴云,他沉默不语;杨思贤和王会计很意外,他俩面面相觑;范金年很尴尬,他低下了头。赵克勇毫不客气地说:“范老师,我对你的工作先不作评论,就这次评先进我希望你能从大局出发,把机会留给别的老师。我们在座的各位都算是领导,做领导的就应该做到高风亮节,不应该老想着给自己捞荣誉捞资本……”这话已经很有火药味了。范金年忍不住了,他打断赵克勇的话说:“赵主任,你把事弄清楚,这只是杨老师提了个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给我说什么从大局出发把机会留给别人,说实话我对这个先进教师没有任何兴趣。你说的什么有人老想着给自己捞荣誉捞资本,你把话说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他又是如何捞荣誉捞资本了?”赵克勇刚想发作,李校长摆了摆手说:“别争了,都别争了!小赵说得有道理,我们考虑别人吧!”范金年狠狠地看了赵克勇一眼,把头扭向了一边。赵克勇提议李小芬:“李小芬老师这学期课时最多又担任班主任,她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五年级语文在会考中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主要应归功于她,我认为这个先进她当之无愧。请大家发表意见。”赵克勇说完后没有人响应。李校长一动不动地坐着,脸上的阴云还没有消失;王会计从李校长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把指甲剪,小心地剪起了指甲;杨思贤悠闲地吸着烟,偶尔抬起头去欣赏他吐出的一个个烟圈;范金年看到这个场面脸上渐渐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他左手端起茶杯慢慢地品着茶,右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手指头有节奏地敲击着扶手。他心里嘀咕着:赵克勇,你恐怕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场面。哼!你能阻止我当先进我也能给你摆难堪,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今天我非把这事搅黄不可。他脑海里在搜集着反对李小芬的理由。





过了一阵李校长开口了:“小李老师的成绩明摆着,够不够先进大家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嘛!”其他三个人还是没有人吭声。赵克勇有点火了。他一贯的工作作风是雷厉风行,见不得拖拖拉拉,更讨厌那些讨论时不置可否的人,再说在李家湾小学他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向来说啥就是啥,很少能听进去不同的意见。李校长多次提醒过他遇事要沉住气,多和大家交流交流,这样才能得到别人的理解与支持,可他就是不听,因此他得罪了不少人。今天他又沉不住气了,他点燃了一支烟,狠狠抽了几口说:“这样,哪位反对直说,如果没人发言就算全部通过。”李校长连忙阻止说:“哎??,小赵,大家正在考虑嘛!你急啥?”杨思贤虽然不同意李小芬,但是他不想直接去伤赵克勇的面子以免得罪了这位县委副书记的公子。开始他想等别人反对后自己再随声附和,可李校长的话又使他摸不准这位即将卸任的老校长是赞成还是反对,所以他更不愿意表态了;王会计知道自己在五个校务委员里面是人微言轻,对于有争议的事他向来保持中立,这样谁也不得罪。要阻止李小芬成为先进只有范金年亲自出马了。范金年放下了茶杯,挥起右手说:“我说几句。首先我声明我并不是因为我没有成为先进就反对李小芬老师的……”李校长打断他的话说:“范老师随便说,不要有那么多的顾虑。”范金年说:“李小芬老师的工作成绩突出,可是评先进还不太合适。语文会考第二不应该是她一个人的功劳,这与这一级学生的基础有关,成绩里也有一到四年级那几位代课老师的血汗。还有一个刚走出校门的年轻教师就给她先进教师的荣誉,她会不会飘飘然呢?会不会滋长她骄傲自满的情绪呢?如果真是那样这个荣誉其实害了她。最后请大家考虑一下把一个还没有转正的老师评为先进会在教师队伍里面造成什么影响?这在我们学校可是没有先例的呀!我想不只是年长老师有意见,年轻老师也有意见。赵主任刚才说要从大局出发,这很对,很正确。我想问一句,为了一个人而使大部分人带上情绪这算是从大局出发吗?”李校长微微点了点头。杨思贤看见李校长表态了,也说:“在工作方面我对李小芬老师完全认可,不过评她为先进我有所顾虑。我也担心那样会影响了其他同志工作的积极性,特别是一些年长教师。”他说完看了看李校长,而李校长把目光转向了赵克勇。赵克勇把抽剩的半截烟掐灭扔在烟灰缸里,说:“我不同意你们两人的观点。长期以来我们在评先进评职称升工资等方面都是按资排辈,这极大地挫伤了一些年轻老师的积极性,而一些年长老师混也能混个高工资高职称先进教师,显然这不合理。我们应该给年轻老师一些希望,特别是在我们这个年轻老师占一半以上的学校里更应该注意到这个问题……”李校长明显地感到赵克勇在指责他的过去,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取出了一根雪茄烟,坐在他身边的杨思贤给他点上了火,他狠狠地抽起来,继续听赵克勇说下去。“针对范老师说的那些我也想说几句。会考第二的成绩不管怎么说是李小芬代课时取得的,这里面不排除有其他老师的功劳,但不可置疑的是李小芬为这个成绩付出得最多。范老师担心李小芬评为先进后会飘飘然会骄傲自满,我觉得这很滑稽。范老师,我不知道你是在讨论问题还是在开玩笑?至于你说会在教师队伍中造成那些不良影响,我认为这是考虑得太多了,而且也在夸大事实。难道我们的老师素质都那么低?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只有先进的光环罩在自己头上才是正常的,罩在别人头上就不正常了?范老师,我们根据每个人的成绩评选先进有什么不对的?你为什么非要把无关因素考虑得那么多呢?为什么为了照顾一些年长老师的情绪而损害年轻老师的利益呢?我很讨厌那些工作成绩平平而经常爱摆老资格的人。”范金年气得脸色铁青,他提高了嗓音说:“赵克勇,你反对我当先进不就是想把这个名额留给某个人吗?你是领导,你手中有权,你想怎样就怎样。干脆我这个数学组长也不干了,你想给谁就给谁去。”赵克勇也不示弱:“你不要拿这个来要挟我,说实话你不干了别人会比你干得更好。”只听“啪”地一声,范金年把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他大声吆喝:“你不就仗着有个当书记的老子吗?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有本事你把我开除了。”他说完怒冲冲地转身走了。李校长大声喊:“范老师,回来!”范金年理都没理扬长而去。赵克勇轻蔑地一笑,没有吭声。大家沉默了一会儿,李校长说:“咱们继续开会。我认为李小芬老师够得上先进教师。小赵说得很对,我们按资论辈的局面应该改一改了。大家举手表决,我同意。”李校长第一个举起了手,王会计和杨思贤相互看了看对方也举起了手。赵克勇余怒未消,他最后一个举起了手。李校长说:“好,散会。”





杨思贤和王会计走了。赵克勇刚起身要走,李校长说:“小赵你留下,我想和你谈谈。”赵克勇又坐下了。李校长给赵克勇倒了一杯水,又给他递了一支烟。还没等李校长说话,赵克勇说:“把范金年的数学组长免了。”李校长一怔,紧接着笑了笑说:“小赵,你真的要把矛盾激化?”赵克勇坚定地说:“该激化的时候还是要激化,不能老把问题掩盖着。范金年这个人太自私,不适宜继续担任组长,这次我下决心了。”李校长若有所思。本来他想和赵克勇就管理方面的问题好好交流交流,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给自己把已经熄灭的半根雪茄烟重新点燃,边抽边说:“这个问题暂时放下,我们先谈别的。小赵,说心里话,你是不是对我偏袒杨思贤和范金年有意见?”赵克勇看了李校长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别处,他没有吭声。无需赵克勇回答,李校长已经明白了,他说:“我的确给了范、杨两个人不少好处,升工资、评职称、评先进首先考虑的都是他俩。我不是以公报私,其实我和他俩没有什么私交,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赵克勇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李校长,听他继续讲下去。李校长却把话题岔开了,他叹了口气说:“唉!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退休了,以后你就是校长了,希望你比我强。”赵克勇勉强笑了笑说:“有您在我心里踏实,您一走我真的还不知该怎样收拾这个摊子。”李校长边笑边摇头:“你过谦了,你肯定比我行。从下学期开始我可是什么都不管了,你就放开手脚大胆地干。”赵克勇有些意外:“您咋这样说呢?只要您没退休就是校长,我还得听您的。”李校长感叹说:“老了,不中用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该靠边站了。”赵克勇意识到李校长之所以这样与自己今天在校务会上的表现有关,他略表歉意说:“今天我一时冲动,有些话语伤着您了。”李校长摆摆手说:“没什么,不管怎样我都得支持你。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了解你。说句心里话你的精神可嘉,可有些做法现实中行不通。”赵克勇说:“您给我指点指点。”李校长淡淡一笑,悠闲地吸着烟,直至半根雪茄烟化作灰烬才说:“你认为当领导最主要的应该做好什么?”赵克勇不假思索地回答:“以身作则,一碗水端平。”李校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认为最主要的应该是带领大家把工作做好。”赵克勇不解地问:“做好工作和把一碗水端平矛盾吗?”李校长笑了笑说:“有时候矛盾,有时候不矛盾,以后慢慢去体会吧!不管怎么说一支团结的教师队伍是搞好教学工作的关键,而这支队伍绝对不是讲公平讲出来的。一刀切是不能把工作做好的。”赵克勇迷惑不解:“您能不能再讲得具体一些?”“怎么说呢?譬如李家湾小学的教师就不能和县城的教师讲公平。同样是教师,我们要跟着学生去讨饭,我们的工资经常被拖欠,而县城学校的教师就不存在这两个问题;再譬如做父亲的要把四个梨分给三个孩子吃,如果一个孩子哭着闹着非要吃两个梨不可,而另外两个孩子多吃少吃都无所谓,这时候为了不引起矛盾就不要再讲公平了。”李校长说到这里笑了笑,“范金年的事你看着办,我没意见。如果你想起用年轻人还要慎重一些。组长虽然是个芝麻官,但用人不当容易制造矛盾。我还是那句话,教师队伍团结是搞好教育工作的关键。好了,就说到这里,以后你慢慢去总结。”赵克勇还想谈一下自己的见解,可李校长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只好离开了。












新学期开始了,范金年数学教研组长的位子让萧红梅代替了。赵克勇不但大胆起用年轻教师,而且用了在大家眼里和他关系暧昧的萧红梅,舆论一片哗然。范金年还是校务委员,不过开校务会时他总找借口不参加,即使参加了也是死鱼不张嘴,仅仅是个摆设。李小芬评为先进留下的后遗症慢慢复发了,校园里传出了她和赵克勇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谣言。李小芬非常生气,因此背上了思想包袱。可是她也没有办法,谁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别人的嘴管住,她只好以沉默对抗。然而谣言并没有渐渐消失,相反愈演愈烈,到后来竟然传出某天早上有人看见她衣衫不整从赵克勇房子偷偷溜出来了。





李小芬不堪受辱,这天她气呼呼地去找李校长,恰好赵克勇也在李校长的房子。李小芬要李校长站出来辟谣。李校长听了后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唉!现在有些人的素质就是这么低,由嫉妒别人的成绩进而造谣恶意中伤,真拿他们没办法。”李小芬说:“李校长,您就在教师会上辟辟谣,让那些人收敛收敛。随意侮辱他人是犯法的。谁在造谣我心里也有个底儿,真把我逼急了我就上法院告去。”李校长连忙说:“小李,别冲动,不要把事情闹大!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一定说这事。”赵克勇冷笑了一声说:“树叶子掉下来砸不破头。”李小芬抱怨说:“都是这个先进惹的祸。”赵克勇说:“先进教师你当之无愧,怕什么?有些人造谣恶意中伤我俩,一方面是不服气你,另一方面是对我有意见,故意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对付搞阴谋的小人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不理会。他们的目的就是想给你找麻烦,想打击你。你越在意他们越高兴,你不在乎了他们也就干瞪眼了。你在底下也可能听到了有关于我的是非话,我想能拉一火车了,我从来不理睬。我在李家湾小学做的每一件事不敢说都正确,但敢说我是问心无愧的。其实大部分老师对我的工作还是很支持的,就是一小部分人不服气。这些人有爱摆老资格的年长教师,也有好逸恶劳的年轻教师。他们都想混光阴,有些人也就一直混了好多年,习以为常了。我不希望在我管理的学校里让这些人有市场。这些人就在底下给我吹阴风、烧阴火,我不怕,我谁都不怕。只要我做得对,我的腰杆就能挺硬。”李小芬对这位赵主任渐渐有了新的认识,她问:“那你就能容忍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到处流传?这传来传去让一些不明真相的人都信以为真了。”赵克勇淡淡一笑:“我不在乎。”李校长说:“小李,你一定要挺住,不要被谣言吓倒。你该怎样还怎样,时间一长谣言就不攻自破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唉!没想到一个先进教师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这学校有责任,我有责任。我想你宁愿不要这个先进,也不愿意纠缠在是非堆里。”李小芬点点头说:“是的。我愿意默默地做好我的工作,其它的我都没有想过。我不需要任何荣誉,我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赵克勇说:“你生活在人群当中,要想一直平静下去是不可能的,谁都逃避不了周围的纷争。你的唯一选择就是面对它,勇敢地面对它。我认为被谣言击垮的人不是坚强的人。”李校长说:“小赵说得对。你不要因为周围的那些闲言碎语而背上思想包袱,那对你的工作、身体都会造成负面影响。你还很年轻,以后肯定会遇到许许多多不顺心的事,要学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要学会正确处理那些不顺心的事。”





从李校长房子出来后,李小芬感觉轻松了许多。她明白了许多道理,她觉得自己突然间也变坚强了。这时她渐渐认识到赵克勇确实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敢于拔硬钉子,敢于和那些在别人看来都很正常的非正常现象做斗争,这就决定了他要得罪一些人,决定了他要受到这样那样的非议甚至诽谤,可这根本吓不倒他。虽然他那简单生硬的处事方式并不值得赞赏,但他和那些碌碌无为只会和稀泥的领导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李小芬不由得暗暗佩服这位年轻的赵主任。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为李校长举办的欢送会在会议室举行,李家湾小学的教师没有一个人缺席。赵克勇说:“请李校长为我们讲话。”李伯年激动地站起来,颤声说:“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已经退休了,不是你们的校长了。说实话,我当了一辈子教师,现在要离开这个岗位了,心里还怪难受的。”李伯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感慨万分。“今天也谈不上是什么讲话,我就随便和大家聊几句。我是一九六零年从事教育工作的。那时我刚从高中毕业,村上像我这样的高中生没有几个。村书记就让我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那时的民办教师每天挣十分工,每月挣三块钱。在农业社一个强壮的劳力从早忙到晚,东山的日头背到西山,一整天下来也就挣十分工,所以当了民办教师可就是端了个轻松饭碗。我高兴得连着几个晚上都睡不着,那时我就下决心一定要端好这个饭碗。‘文革’中我批斗过人,也被人整过。七八年我转正为公办教师,不挣工分了,工资也长了,成了正儿八经的公家人。后来我在中学任教四年,八六年回到小学当校长一直到现在。回想这三十多年的光阴,真是一转眼就过去了。人的一辈子说起来也很短。前几天我仔细回忆了这大半辈子,自己是个极其平凡的人,没有干下什么值得一提的事,而我唯一感到高兴的就是我教出来的学生干出了一番事业。他们有开公司的,有当干部的,也有出国的。前几天我的一个学生来看我。他几年前在杭州办了一家公司,老婆孩子都在那里。来时他给我带了一包西湖龙井茶叶,再三对我说如果不是我对他严格要求,他就不会有今天。他的话说重了,可是我听了高兴呀!我高兴得都流泪了,因为我看到了自己的成果,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这种心情你们现在体会不到,总有一天你们会体会到的。”李伯年又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从口袋里取出一包茶叶,意味深长地说:“他送给我的茶叶我带来了,我想请大家都来品尝一下。这可不是一般的茶叶啊!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以后能品尝到更多、更香的茶。”李伯年亲自把茶叶分发到每个人的茶杯里,任英跟在他后面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上开水。大家端起了茶杯,来品尝这驰名中外的西湖龙井茶,来分享这位老教师的劳动果实。“我们教一辈子书,到了退休的时候能值得回忆的不是我们当了多少次先进教师,不是我们的职称有多高,更不是我们挣了多少钱,真正能值得回忆的是我们教出的学生有多少个都成了才,有多少人都干出了一番大事业,这才是我们价值的真正体现……”赵克勇插嘴说:“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到了李校长所说的这种境界,就不会过分去计较个人的得失。”赵克勇说完目光扫视了一下在座的每一位,有人轻轻地点头,有人低下了头,有人却昂着头面如静水。李伯年接着说:“说句心里话,我只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教师,而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我这个人没有魄力,胆小怕事,遇事只知道和稀泥。其实许多事情我也明白该怎么做,可我不能坚持正确的。我的本意是想让咱们学校这艘小船在大海里静静地航行,避免遇到大风大浪。说实话我纵容了一部分同志,也亏待了一部分同志,这个我心里有底。现在我退休了,这个错误的做法也将中止了,说起来真惭愧啊!今天我请大家原谅我,原谅我。”李伯年说着竟然流下了眼泪,他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范金年说:“李校长过于自责了。我个人认为李校长处事公正,纪律严明。他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他要求大家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别的先不用说,就李校长对待同志和蔼不摆官架子这一点就值得某些领导认真学习。”他说完后没有人跟着响应。赵克勇斜视了范金年一眼,“哧”地笑了一声,他也没有理会他。李伯年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几分钟过后,他提起精神朗声说:“今后大家跟着赵校长好好干。赵校长有魄力,比我强,一定能把学校的各项工作做好。我在这里度过了六年,我爱这片土地,今后我在校外给大家加油。”说完他第一个鼓起了掌,其他老师也跟着鼓掌。范金年勉强鼓了几下,低下头若有所思。





欢送会开完后已经十点多了。李小芬刚回到房子,任英突然来找她。闲聊了几句后,任英突然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李小分以为她在开玩笑,也随便笑了笑。没想到任英接着说:“你觉得赵克勇咋样?”李小芬吃了一惊,连忙说自己已经有了对象了,任英不相信,李小芬只好把她和刘超的关系告诉了她。任英很失望。过了一会儿她说:“其实考虑现实一些,我觉得还是在周围找对象比较合适。我在初中时也谈了个朋友。初中毕业后我上了师范,他上了高中,我们还一直来往着。后来他考上了大学,还是我送他去上学的。他上大二时,有一天突然提出和我分手,原来他在大学早已经谈了女朋友。那时候我痛苦极了,短短一个月身体消瘦了将近十斤。如今回想起来他做得也对。就算他不变心我俩真的走到一起,现在也只能过牛郎织女的生活,那才痛苦呢!”李小芬听了默然不语。





一天赵克勇把李小芬叫去告诉她因为一直代六年级两个班语文课的任英下学期将担任语文教研组长,所以学校决定安排她代六年级两个班的语文课,但不再担任班主任。由于六年级是毕业班,升学率的高低对学校的荣誉影响很大,赵克勇要求她从现在开始一有空闲时间就去听任英讲课,以便下学期能胜任这份工作。在大家眼里,给毕业班代主课的都是工作能力强责任心也强的教师。李小芬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这几天她心里很乱,特别是在赵克勇跟前总有些别扭。任英说的那些话不时地在她的耳边响起,这使得她对她和刘超的未来感到了一片迷茫。












李玉林老人突然病倒了。由于李小芬的母亲就是突然病发身亡的,这回李小芬特别紧张,她赶紧把父亲送往县医院。到医院里医生检查后却说不要紧,是重感冒,打几天吊针就会好的,李小芬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李玉林却感觉到自己活不长久了。他想到一对未成家的儿女,心里非常难过。尽管他不想把他的这种感觉告诉女儿怕吓着她,可他又不得不说出埋藏在心里的话。他躺在病床上拉着女儿的手说:“芬芬,爹最近一下子感觉到身子骨不行了,有可能日子不多了。”李小芬吓得起了泪声:“您别乱说,这次没啥大病,医生说过几天就好了。”李玉林说:“人到了快要走的时候,自己是最清楚的。老天爷安排的谁都改变不了。”李小芬有些急了:“您不要胡说,那都是迷信。”李玉林没有理会女儿,接着说:“你娘没有等到你姐弟俩成家就走了,她把你姐弟俩交给了我。你弟弟我是等不到他娶媳妇的那一天了。我就盼着在我活着的时候能送你出门,我也好去见你娘。”两滴冰凉的泪珠从他的眼角里挤了出来。





李小芬见父亲流泪了,她突然感到了害怕。她以前也听老人说过人快要死的时候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难道父亲真的是时间不多了?想到这她手脚不由得颤抖起来,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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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6: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学校放暑假了,李小芬、任洁、门永哲、郭振锋、薛志强和张梅六人约好到西安去玩。王亚强、刘超和黄萍他们放了假没有回家,三人专门在西安等着李小芬一伙。张梅本来不想去,她说不愿意再见到王亚强,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没说。还是李小芬一个劲儿地劝她应该去看望黄萍,她才勉强同意了。





这天下午,九个人在西安会面了。七月的西安就像个大火炉,天气热得要命。王亚强先把大伙儿安排在刘超的宿舍里,因为刘超的宿舍在一楼,热浪还能小一些。薛志强刚参加完高考,据他自己说考得还不错,他的第一志愿填的就是坐落在西安的西部大学。黄萍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大家都诉说着分别以后的新鲜事,笑声一浪高过一浪。李小芬拉着黄萍的手上下打量着她:她穿的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她俩去看薛志强时穿的那件湖色连衫裙。这件连衣裙以前穿在她身上是那么得体,可现在却显得轻飘飘的,她确实消瘦多了。刘超对薛志强说:“小芬让我照顾黄萍,我很不称职。今天我完璧归赵,下来可要看你呢!”薛志强拍了拍刘超的肩膀微笑着说:“谢谢你!我来西安后请你吃大餐。”任洁说:“你谢他干啥?这都是小芬的功劳。如果不是小芬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不会照顾黄萍呢!别的不说,他就不怕你和小芬吃醋?”众人都笑起来。黄萍拉着李小芬的手动情地说:“小芬姐,你总是惦记着我,担心我受苦。”





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有一个女孩在外面喊:“刘超在吗?”刘超答应了一声,把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纤细、体态窈窕的女孩。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袖衫,领口处打着一个淡蓝色的蝴蝶结,下身配一件长至膝盖的黑色短裙。她一双优美的小腿裸露在外面,匀称的躯体呈现出柔软的线条,给人一种充满青春,生机勃勃的形象。那女孩笑着说:“刘超,你来了这么多同学呀!”黄萍走上前去说:“何蕴,你来了。这些都是我师范时的同学,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黄萍向何蕴一一介绍了其他人。何蕴说:“欢迎你们来西安玩。”她走到李小芬面前伸出右手说:“你好。我早就听刘超说过你,认识你很高兴。”李小芬不知所措,机械地伸出手去。何蕴转身对刘超说:“把那本书给我取一下。”“噢,我早就等着你来取了。”刘超说着从床上取了一本书递给何蕴。何蕴接过书说:“你们玩,我不打扰了。”刘超说:“我们一起玩。”何蕴冲着刘超莞尔一笑,像一阵风似地走了。李小芬脸上起了令人不易觉察的阴云。





大家一直聊到八点多才到师大附近的一个饭店去吃晚饭。他们要了一个小包间,九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坐下了。王亚强等三人点了丰盛的酒菜招待往日的同窗好友。大家边吃边聊,五个男的开怀畅饮,不到一个小时两箱啤酒已经所剩无几。除了郭振锋外,其他四个人都有了醉意。四个女的喝的是雪碧和可乐,自然没有什么。这时王亚强端起一杯啤酒对张梅说:“今天你能来西安看望我们三个,我很高兴。我先喝一杯,为以前的事向你赔礼。”王亚强说完一饮而尽。他又倒上了满满一杯:“这一杯希望我俩能结束过去,重新开始。张梅,干杯!”张梅倒了一杯啤酒,站起来对王亚强说:“以前我太任性了,我也应该向你赔礼。”她没有和王亚强碰杯,而是扬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了。她再倒了一杯,对黄萍和薛志强说:“这一杯是祝贺你俩的,我羡慕你们。”张梅说着,眼圈已经红了。她不等二人说话,又仰起脖子喝光了杯中酒。她又倒了一杯,对刘超和李小芬说:“我也祝贺你俩。”她自己一饮而尽。众人惊讶地看着张梅,王亚强端着酒杯呆呆地站着不知所措。只见张梅又倒了一杯酒举起来说:“最后这一杯是祝大家的。顺便告诉大家一件事,一个月前我订婚了。”张梅的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炸懵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王亚强的脸色“唰”地变白了,其他人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都沉默了。张梅伸手把酒杯举在了王亚强面前,说:“你应该祝贺我。”此时王亚强脑海里一片混沌,他机械地和张梅碰了杯。他还没反应过来,张梅已经干了杯中酒。张梅喝完酒后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涌出了眼眶。





去年刘超从双河县回来后给王亚强说过大家都认为他应该主动些,当时他没有太在意。他还是太自负了,认为张梅一定会等着他。现在他后悔了,可也替自己辩解着:我错了吗?如果我有错只是方法欠妥,可这无论如何都不能成为张梅抛弃我去和别人订婚的理由。王亚强咬咬牙强装镇定,他举起酒杯说:“大家举杯,祝贺张梅开始了新的生活。”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纷纷举起酒杯。张梅也一声不吭地举起了酒杯。气氛被改变了,接下来大家的话很少。闷闷吃了一阵后,郭振锋和门永哲两人吆喝着猜拳喝酒,别人开始应和着,场面又渐渐热闹起来了。





张梅在连续喝了五杯啤酒后,没多长时间就醉了,她渐渐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站起来对王亚强说:“王亚强,在学校你和我赌气,毕业后你还要和我赌气?我等了你一年。一年时间里你没有给我任何音讯,今天你还说什么重新开始?你混蛋!”说完她把酒泼到了王亚强的脸上,自己却失声哭了起来。黄萍、任洁和李小芬赶忙上前去劝张梅,张梅扶在李小芬的肩膀上哭得很伤心。刘超和薛志强拿着餐巾纸要给王亚强擦脸,王亚强拦住了。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啤酒,一声也没有吭。刘超说:“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












第二天,按照王亚强的安排,大家先游览了西安最大的城市公园??兴庆宫公园,接下来又逛了动物园。到了下午五点多,九人乘车奔赴离西安一百多公里的西岳华山。到了华山脚底下时已经八点过了。他们计划在晚上爬山,赶天亮到达东峰看日出。虽然是夏天,华山顶上在日出前还是很冷的。从西安出发前,黄萍东借西借,给她们四个女生每人弄了一件防寒服。刘超本来也要给五个男生借几件毛衣,可郭振锋和门永哲说啥都不同意。郭振锋说现在正是盛夏,山顶的寒气算什么?而门永哲不但自己不肯带毛衣,还不许别的男生带,他说男的谁带毛衣谁就是女人,于是刘超只好作罢。最后刘超、王亚强和薛志强每人带了一件外衣,而郭振锋和门永哲上身只穿了短袖T恤衫。





他们游览毕华山脚下的玉泉院后已经十点多了,然后开始准备爬山。他们在山下的一家餐馆里饱餐了一顿,又买了饮料、榨菜、烧饼、蛋糕等食品。晚上爬山的人很多,山路又险,王亚强担心大伙儿走散了,特别担心走失了哪位女生,于是他给五个男生分了工:刘超照顾李小芬,薛志强照顾黄萍;郭振锋和门永哲照顾张梅,他自己照顾任洁。所有的食品和四个女生的防寒服全部由五个男生背着。王亚强分工刚结束,张梅对郭振锋和门永哲说:“大班长把我交给你俩了,咱们走吧!”郭振锋和门永哲觉得这样不合适,还想推辞一下,可张梅不由分说,强行拽着他俩先走了。其他六个人站在原地未动,任洁问王亚强:“你咋不和张梅一起爬山?”王亚强没有回答她,他对大家说:“我们出发,跟上他们。”





爬山的人确实不少,还没过一小时他们就已经走散了。张梅等三人在最前面,王亚强和任洁在第二拨,刘超、李小芬、黄萍和薛志强四人落在最后。活泼开朗的张梅在这一次同学聚会中心情很不好。她回想昨晚自己醉酒后用啤酒泼王亚强,心中充满了歉意。她本来打算爬山的时候向王亚强道个歉,说说心里话,可是王亚强把她安排给了别人。一路上郭振锋和门永哲给张梅乱侃着他俩这一年来的趣事。开始张梅心里烦听不进去,后来听着听着,渐渐忘记了烦恼。





刘超和李小芬在一起,刘超边爬山边给李小芬讲解着。李小芬看刘超知道得还真不少,她问:“你到底爬过华山没有,怎么像个老游客?”刘超得意地说:“我确实是第一次爬华山,功底却是老游客的功底。”李小芬说:“夸你两句,就飘起来了。”刘超“呵呵”一笑说:“这次亚强安排上华山,我早就做准备了。我查阅了许多资料,对华山的景物典故了如指掌。今天我给你当导游,给你详细地讲解华山的一草一木。”李小芬笑了笑说:“黑乎乎的我啥都看不见,你讲也是白讲。等到天亮大家聚在一起了你再讲解吧!咱俩还是加把劲儿爬山,张梅他们已经不见影了。”刘超说:“爬华山不能太慢也不能太快。太慢了赶不上看日出,太快了早早爬上去太阳还没出来,要在山顶挨冻。咱俩现在既不超前也不滞后,合适着呢。”李小芬说:“这么说张梅他们要受苦了。”刘超说:“说不定他们会慢下来的。如果他们真的早早爬上去,张梅有防寒服不要紧,郭振锋和门永哲这两个疯子要受苦了。”





他俩来到了一块巨石旁。刘超用手电一照,上面刻着三个血红大字??回心石。刘超调笑说:“一过回心石山坡就陡多了,你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马上送你下山。”李小芬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不上华山非英雄。我要勇往直前,决不回头。”刘超翘起大拇指连声说:“巾帼英雄,巾帼英雄。”李小芬轻轻打了他一下说:“去你的。这一年你别的不见长进,嘴巴却变甜了。”刘超笑了笑没有吭声。一会儿他突然问李小芬:“你业余时间都干啥?”李小芬皱了皱眉头说:“业余时间?我除了教书还是教书,从早到晚都和学生在一起,挺忙的。”“噢!”刘超有些失望,“小芬,工作你是要干好,可不能整天都围着工作团团转,你应该抽出时间学习。你已经有大专文凭了,难道没有想过去考研究生?以你的能力和毅力,肯定能考上。”李小芬说:“我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自从我当了教师以后,不知咋搞的学习劲头一下子变没了。”刘超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们还年轻,不应该满足于现状,应该去追求更高的目标。师范时你利用课余时间学自考,那时你是全班唯一的一个,大家都佩服你,工作后你咋就变了呢?”李小芬沉默不语。刘超看李小芬不吭声,已经觉察出她不高兴了,便不再说什么。经刘超这么一问,李小芬心里也顿然慨叹起来:一年的教师生活使我真的变了,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变得和刘超之间有了距离。当刘超不满足于现状努力拼搏时,我却不得不去面对我的一个个学生,不得不去面对我的那个家,不得不去面对周围发生的那些纷繁的事。我已经够累的了,没有精力再做其它事了。回心石过后不久就到了千尺幢,和千尺幢紧邻的就是百尺峡,这两段路最险要。李小芬说:“我俩休息一会儿,等等那两个。”于是他俩坐在路边等薛志强和黄萍。





一会儿薛志强和黄萍上来了,黄萍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四人又休息了十多分钟便开始闯这个难关。李小芬让刘超和薛志强两人拉着黄萍,自己跟在后面打手电。千尺幢和百尺峡路窄坡陡,路上凿的石阶很小,只能容得下半只脚,坡几乎是九十度的。路的两边虽然有铁链子,可无数只手都抓着它摇摇晃晃很难给人安全感,更何况深渊就在眼皮底下,如果黑暗中不小心一脚踩空那很可能就与这个世界永远告别了。游人打着手电一个紧挨着一个,远远望去好像一条蛇盘在山上。其实在这险要的路段人越多相互碰撞的机会就越多,反而不安全,可是人往往感觉只要有好多人在身边,哪怕全是陌生人心里也能塌实一些。夜空中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虽然并未发生险情,也足以惊吓其他游人。刘超等四人因为恐惧已经忘记了疲劳。由于路段既险又窄,而游人一个紧挨一个,别说中途歇息了,就是速度慢了也会压住整个队伍。刘超和薛志强两人一只手拉着黄萍,另一只手拽着铁链子,咬紧牙关往上爬。黄萍被他俩保护着走在中间,她已经失去了自我控制,两只胳膊早已发酸,两只脚甚至整个身体已经机械化了。她稀里糊涂地被刘超和薛志强传递过来的力量牵引着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向上移动。李小芬跟在后面,两腿发软,脚已经不听使唤了。她一只手打着手电,一只手拽着铁链子,胳膊使上劲强行把身体往上拉。过一会儿胳膊酸了再走在另一边换上另一只手。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苦爬行,他们终于爬过了千尺幢和百尺峡。接下来的老君犁沟虽然也很险,但比起千尺幢和百尺峡稍有逊色。刘超说:“这里路窄地势险要,在这里休息不安全。北峰就在眼前,大家一鼓作气爬到北峰再休息。”





众人在刘超的鼓励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上了华山第一个主峰----北峰,这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北峰上地势宽阔,是个休息的好场所,大部分游人都坐下来打算缓一缓再往上爬。四个人刚才由于害怕所憋的一股劲儿这下全没了,他们好像虎口脱险一样,全都瘫在地上,谁也不想再动了。李小芬说:“咱们休息半个小时,养足了力气再爬。”薛志强说:“不知他们几个爬到了啥地方?也像咱们这么艰难吗?”李小芬说:“张梅他们三人肯定没问题,郭振锋和门永哲劲儿大着呢!他俩都可以把张梅背上山去。王亚强和任洁估计也差不多,任洁的身体素质挺好的。”黄萍说:“咱们几人就我是个大包袱。要不是小芬姐把刘超让给我,我都上不来了。”刘超再累也不乏幽默,他说:“你应该罚志强,他不肯尽力照顾你。前天我还说完璧归赵把你交给了他,可第一次考试他就不及格。这样的人你敢托终身吗?”黄萍对薛志强说:“我罚你把我从这儿背到山顶。”李小芬说:“这么陡的山路你罚他背你,没把他累坏倒先把你给吓坏了。”大家都笑了。一会儿薛志强说:“亚强和张梅到底是咋回事,怎么闹成这个样子?”黄萍说:“张梅真的订婚了吗?我咋觉得不大可能。她是不是故意气亚强?”李小芬摇摇头说:“不,看样子她是订婚了,而且还有说不出的苦衷。”大家都沉默了。李小芬突然想到她和刘超会是怎样的结果呢?任英那天晚上对她说的那些话,病床上父亲的期盼,何蕴的影子,刚才在回心石刘超给她的建议……这些像电影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播放着。一阵风吹过,一股凉意涌上她的心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四点半左右,李小芬一行四人爬上了东峰,其他五人已经等了他们好长时间了。门永哲一看见他们就翘起大拇指夸他们有远见,哪像自己早早爬上来不得不在山顶挨冻。李小芬这才意识到山顶的风特别大,被汗水浸透了的衣服被山风一吹浑身都是冰凉的。背风的地方早已挤满了人,王亚强等人只占了一棵大松树底下一小片地方,虽然挡不住风,心理感觉总比在空旷的地方好一些。张梅和任洁已经穿上了防寒服,正抱在一起御寒。她俩招呼李小芬和黄萍过去,于是李小芬和黄萍也穿上防寒服,四人抱作一团。刘超、王亚强和薛志强穿上了外衣也被风吹得坐卧不宁,而硬充好汉上身只穿着T恤衫的门永哲冷得围着松树团团转。刘超想起了门永哲出发前说的话,不停地嘲笑他。同样上身只穿着T恤衫的郭振锋虽然浑身发抖,可是他害怕被人嘲笑,嘴上一个劲儿地说自己不冷,然而大家从他说话的颤音中发现了他的秘密,他立刻成了众人攻击的对象。





好不容易熬到五点多,东方已渐渐发白,日出的时间快到了,游人们纷纷涌向朝阳台。王亚强和郭振锋跑在最前面,在朝阳台上抢先占了一个绝好的拍照位置。其他人也跟上来了,大家焦急地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东方山后的天上,几片浓云薄如轻绡的边际,衬上了浅红的霞彩;过了一阵,山峰映红了;又停了一会儿,火样的圆轮从天海涌出了半边,慢慢地完全显露出了它的金身,通红的火焰照彻了大地,一点儿也不耀眼。更神奇的是这美景在人的视线以下。游人们忙碌着拍“手掌托日”这一壮观。王亚强拿着相机指挥其他人一个紧接一个,前后八张照他不到一分钟就拍完了。最后是郭振锋给王亚强拍。他调来调去等到按快门时太阳的光线已经很强了,效果肯定不好,结果招来了大伙儿的一片指责。这时候人感觉已经不是很冷了。再看太阳周围,云雾散尽,湛蓝的天海只有这耀眼的火球在发出纯白的强光,苍松翠柏在它的照耀下更加清丽悦目、美妙神奇。刘超扮演起了导游的角色。大家每到一个景点,他都详细地讲解着,对华山的熟悉程度和真正的导游相比也不逊色。





刘超带领着大家去鹞子翻身。鹞子翻身是通往下棋亭的必经之路,是华山著名的险道之一。它的路凿在倒坎悬崖上,人站在上面向下望去只能看见铁索凌空垂着,根本看不见路。人下去的时候必须面向石壁用脚尖探寻石窝,交替着一步一步往下走。其中几步必须像鹰鹞那样左右翻转身体才能通过,所以称作鹞子翻身。郭振锋第一个下去了,门永哲紧随其后,其他人依次排着队。黄萍排在最后一个。她用脚试探了几下没探着石窝,手脚就发起抖来。薛志强要帮她,可她说什么都不敢下去了。其他人从鹞子翻身下去后游览了下棋亭。相传赵匡胤成为宋朝开国皇帝之前,曾经到华山拜访隐居在这里的一代名士陈抟,两人在山中对弈围棋。后人便在他俩对弈的地方建了这个亭子纪念,取名下棋亭。





东峰有景观多处,位于东石楼侧的崖壁上有天然石纹,像一巨型掌印,这就是被列为关中八景之首的华岳仙掌,巨灵神开山导河的故事就源于此;朝阳台北有杨虎城将军亲笔所题“万象森罗”四个字。玉女峰传说是春秋时秦穆公的女儿弄玉的修身之地,现在峰头有道舍名为玉女祠。史志记述,秦穆公女弄玉姿容绝世,通晓音律,一夜在梦中与华山隐士萧士笙萧合鸣互为知音,后来结为夫妻。由于厌倦宫廷生活,两人乘龙跨凤来到华山。黄萍被刘超所讲述的萧士和弄玉的故事感动了,她感叹说:“古人为爱情献身的精神远远超过了现代人。我真希望能回到古代去,让我亲身体验一下那样的生活。”大家来到了明星岩玉女祠。祠内有弄玉的塑像,姿容端庄清丽,古朴典雅。黄萍走上前去双目紧闭,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什么。张梅问刘超:“这玉女祠是咋回事?”刘超说:“传说当年秦穆公思念女儿,追寻到这里,结果一无所获,绝望中只好建立了这个祠堂,为女儿塑了这尊像。”





游览完东峰后,大家从升表台过石门楼,便到了华山最险之景??长空栈道。此道开凿在南峰腰间,上下皆是悬崖绝壁。铁索横悬在空中,由条石搭成一尺多一点的路面,下面有石柱固定着。由于栈道险峻,故当地人有“小心小心九厘三分,要寻尸首,洛南商州”之说。五位男子汉谁都不甘示弱,一定要下去看看。任洁和李小芬在男子汉们的鼓动下也想下去感受感受,而张梅和黄萍在升表台上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最后只有她俩没敢下去。





长空栈道游览毕后,一行九人来到了南峰。南峰海拔二千一百六十米,是华山的最高主峰,也是五岳之中的最高峰,古代人尊称它是“华山元首”。人登上南峰绝顶,顿然觉得天就在咫尺之间。王亚强招呼大伙儿在仰天池旁歇息。黄萍实在是走不动了,听到命令后一屁股先坐下去了,要不是有碍于雅观她都能躺下。刘超一路讲解口也干了,他取出水喝了起来。七个人都坐下来歇息,只有郭振锋和门永哲两人精神抖擞,在华山绝顶大喊大叫。王亚强说:“金庸小说里的武林高手在华山绝顶论剑争天下第一,今天我们也到了这里,大家不妨谈一下自己的心愿。”黄萍说:“我赞成。在这个地方说出自己的心愿意义非同寻常。”薛志强边吃烧饼边说:“我最恨贪官污吏。日后如果我当了官,一定要铲除这帮蛀虫。”任洁说:“那你当不了官咋办?会像侠客那样去杀他们吗?当今社会这个可行不通了。”薛志强摇摇头说:“当然不会了。唉!其实我最大的心愿是希望自己永远做个正直的人。”刘超说:“我的第一个目标是毕业后做个优秀的秘书,以后有机会我会一步一步朝前走。”在东峰时刘超嘲笑门永哲硬充好汉挨冻,此时门永哲想报复刘超,故意嘲弄他说:“秘书都是些察言观色拍马溜须的货色,你的心愿就是这?你还不如去演小品,那是你的特长。”黄萍立刻抗议:“注意不要打击面太广。”大伙儿都笑了。王亚强对门永哲说:“别取笑别人了,说说你的心愿。”门永哲振振有词地说:“大丈夫活在世上,应该无忧无虑,有苦就吃苦,有乐就享乐,对于那些功名利禄不必去苛求。我愿意实实在在地做人,轻轻松松地过日子。”郭振锋故意作出感慨状说:“人生苦短,何必对自己过分要求呢?再说当今的社会也不是谁有能力就能得到重用就能干出一番事业。我更愿意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没酒喝凉水。”刘超说:“我们应该担心自己不是块金子,不用担心自己是金子而被埋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郭振锋摇摇头不以为然。张梅说:“我的心愿是当个歌手。我不敢有别的奢想,稍有点儿名气就心满意足了。”门永哲说:“以你的歌喉这个愿望肯定能实现。到了那一天,大伙儿都找你要签名去,你可不要给我们摆明星架子,先给我签,下来给老郭签。”任洁问:“为啥要给你俩先签?”门永哲说:“今天如果没有我和老郭这两个护花特使,张梅能站在华山绝顶吗?”任洁撇了撇嘴说:“离了你们这两个臭鸡蛋难道就做不出蛋糕来?”张梅大笑起来,这次旅途中她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黄萍说:“我的心愿是志强能在西安上大学。”刘超说:“哎??,这算啥心愿?再过两个月肯定就了结了。你应该放长远一些。”黄萍想了一会儿说:“我希望嫁个好丈夫,自己也能做个好妻子。我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大伙儿鼓起了掌,黄萍脸红了。刘超说:“志强,加把劲儿!凭你今天上山的表现,我看你离好丈夫还有些距离。”李小芬接着说:“我的心愿是做一名优秀的教师,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任洁说:“你这个心愿不错,事业爱情都有。其实你现在已经是个很优秀的教师,只差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了。”刘超对李小芬只想做个优秀教师的心愿感到很失望,他对李小芬说:“你不要只局限在教师的圈圈里,你应该想着去干更大的事,要有远大的理想。”李小芬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刘超突然意识到当着大家的面他这样说不合适,连忙补充说:“其实家庭幸福是最主要的,是做好其它事的基础……”任洁打断他的话说:“这就对了,不要向小芬要求这要求那的。”王亚强对任洁说:“你唠叨了半天,大伙儿还没有听到你的心愿呢!”任洁说:“我的最大心愿是找个对我忠贞不二的好丈夫。”刘超说:“太庸俗了。”门永哲说:“大班长,该你了。”王亚强笑了笑没吭声。郭振锋说:“怎么?你这是千呼万唤出不来,比琵琶女还害羞。”王亚强说:“我的心愿是永远当你们的班长。”门永哲说:“这算个啥心愿呀?好像咱们一辈子都要在师范度过。”刘超说:“他的意思是他要比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强,他要当老大。”门永哲嘟囔说:“这家伙野心还不小。”





九人经过小苍龙岭来到西峰。西峰是一块完整的巨石,浑然天成。西北是千丈绝崖,好似刀削锯截而成,其陡峭巍峨、阳刚挺拔的气势是华山山形的代表。峰巅上面有一块巨石形状好像花瓣,古代文人大多数称它为莲花瓣、芙蓉峰。李白诗“石作莲花云作台”,其中“石作莲花”指的就是这块石头。黄萍看见了一把巨斧,斧把上有十六个字??华山神斧,七尺有五。赐予沉香,劈山救母。她问刘超:“这就是沉香劈山救母用的斧子?”刘超点了点头。黄萍对李小芬说:“弄玉和三圣母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一个放弃了贵族生活,一个离开仙界被巨石压了十多年,她俩真是令人敬仰。”李小芬说:“弄玉命运比三圣母好多了,她觅得了知音,乘龙跨凤双双成仙;三圣母孤零零一个人被压在石头底下十多年,好凄凉啊!”黄萍说:“三圣母的敌人是天规天条,她不管有多勇敢,也免不了遭受这场劫难。”李小芬说:“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如果没有沉香,三圣母岂不是要在华山底下压一辈子,刘彦昌在官场最终也会妻妾成群的。”黄萍说:“小芬姐,这么一个大团圆的故事你咋就理解成这样了?”“我随便说说。黄萍,薛志强是这个,”李小芬翘起大拇指说,“你的命运肯定和弄玉一样。”黄萍甜甜地一笑,同样翘起大拇指说:“刘超难道不是这个?你俩也会像萧士和弄玉那样双双乘龙跨凤的。”李小芬神色凝重,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黄萍从李小芬的脸上看出了一股悲凉。她回想在这次旅程中,李小芬和刘超让人觉得少了点儿热情,难道他俩有了隔阂?如果真是那样会不会是因为何蕴?





说起何蕴,她家就在西安市的西郊。她父亲和人合伙在西郊开了一家超市,资产达三百多万。她母亲是典型的传统型女性,以前在纺织厂工作,几年前因身体不好辞了职。何蕴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中学。虽然何蕴家中很有钱,可她在吃饭穿衣上从来不讲究,以至于不了解她的人都不相信她父亲就是大老板。她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她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贪玩不爱学习,学习成绩自然排在班里的后几名。黄萍和刘超在一个班,他俩也经常在一起说心里话,黄萍对刘超的事了如指掌。何蕴开始追刘超时,黄萍就告诉她刘超已经有女朋友了,何蕴根本不在乎,她说她要和李小芬竞争,这使黄萍很紧张,因为她认为自己有替李小芬看好刘超的义务。好在刘超的态度十分坚决,他向黄萍发誓说自己绝对不会背叛李小芬。后来事实证明刘超一直遵守着他的誓言,黄萍也渐渐放心了。这次大伙儿聚会旅游,刘超再三叮咛黄萍和王亚强不要在李小芬跟前说漏了嘴,没想到那天何蕴自己却找上门来了。事情明摆着,何蕴要书只是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认识李小芬,甚至是想向她挑战,要不都放假了她不回家还呆在学校干啥?其实何蕴是个缺少心眼的人,她遇事往往向别人要主意。黄萍敢断定何蕴周围的人已经给她策划好了,那天来要书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她肯定还会有动作。





李小芬突然说:“黄萍,这两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和刘超到底该不该继续发展下去?我越来越觉得我俩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已经难以融合在一起了。我面对的是一个很复杂的环境,各个方面我都要顾及到。我要照顾好我白发苍苍的父亲。我父亲的日子有可能不多了,他希望在他走之前能看到我出嫁,我不能不顾及这个,要不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我还要照顾好我的弟弟,帮他完成学业,看着给他成个家。只有把这些事做好了,我才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母亲。还有这次聚会,我觉得我和刘超之间已经有了距离,我已经变了,在我家乡那样的环境里我变得失去了理想失去了抱负,而刘超就不同了,他雄心勃勃。试想如果我俩结合了,我能给他带来什么呢?也许只有拖累他。”黄萍说:“小芬姐,你不要想得那么悲观,这一切都会解决的。你和刘超风风雨雨了多年,你俩能有今天的确来之不易,你要珍惜呀!我想就算以后你拖累刘超,他也会很高兴的。”李小芬茫然地看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让我再好好想想。”黄萍凭着自己对李小芬的了解,已经预感到了李小芬将要离开刘超。她下意识地寻找刘超,他正在舍身崖和门永哲斗嘴皮子。黄萍想把他喊过来,让他和李小芬好好谈谈。李小芬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说:“你不要把这些对刘超说。他知道了有可能接受不了,再说我也很矛盾,还没有决定到底咋办。”黄萍说:“你和刘超分手了我也接受不了,我会觉得一辈子都欠你的。如果你不把名额让给我,现在你俩会好好地在一起的。”她说着眼圈红了。李小芬安慰她说:“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不上师大是因为我考虑到家里的实际情况,与你没有关系。再过两个月志强很可能就来西安了,你俩几经周折终于走到一起了。你俩要互敬互爱相互谦让,好好地相处下去。这不只是我的心愿,也是我们大家的心愿,我们都等着你俩步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天。至于我和刘超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黄萍拉着李小芬的手说:“小芬姐,你总是替亲人替朋友着想,咋就不替你自己想想?”李小芬抬起头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看着阳光照耀下的群峰苍松,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眼皮底下的石阶上:“黄萍,我不是高尚,只不过命中注定我的人生道路就像这条在悬崖峭壁上一凿子一凿子开辟出来的山路一样,只能曲曲折折地盘旋环绕在崇山峻岭之间,而不可能笔直通向山顶。”黄萍动情地说:“你太委屈自己了。”李小芬掏出手绢替黄萍擦了擦额头的汗,微笑着没有吭声。





游览完西峰后,一行九人开始下山。他们经过了苍龙岭,来到华山最后一个主峰??北峰。北峰海拔有一千六百多米,因为位置靠北而得名。它的四面全是悬崖绝壁,上冠景云,下通地脉,巍然独秀,好像云台一样,因此又称作云台峰。这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王亚强说:“大家在这儿吃饭休息。我们两点钟出发,一口气下山返回西安。”于是大伙儿拿出饮料、烧饼等开始就餐。活拨开朗的张梅在这次旅途中一直是郁郁寡欢。这时她坐在一边吃蛋糕,王亚强拿过来一瓶水递给她,顺便坐在了她旁边:“感觉咋样,累吗?”张梅摇摇头。“爬华山哪有不累的?你是硬撑着吧!今天回去后黄萍带你们去洗个澡,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可以睡懒觉,上午我没有安排活动,吃中午饭时大家再集合。”张梅微笑着说:“你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好。对了,你和我们一块儿回吗?”王亚强摇摇头说:“原先打算回去,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我想留在学校。”张梅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她说:“亚强,对不起,前天晚上我……”王亚强淡淡地说:“别说了!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张梅诚恳地说:“我希望你早日找到一位好女孩。”王亚强鼻子一阵酸,眼睛湿润了。他抬起头看着蓝天,长长舒了一口气,尽量去掩饰自己伤心绝望的表情。两人沉默了一阵,王亚强装出随意的样子问:“能和我谈谈他吗?”张梅“嗯”了一声说:“他叫马凯,和我在一个学校,是我们学校八九届毕业生。”张梅说完低下了头。停了一会儿,她鼓起勇气说:“亚强,今天我就把藏在心里的全部吐出来。其实我也知道你很喜欢我,可是你为什么就不主动一些?为什么一年时间不和我通信?你想和我僵到哪一天去?”王亚强苦笑了一下问:“这些还有必要再说清楚吗?”张梅说:“我要弄个明白心里才会好受一些。”王亚强沉思了半晌说:“是因为我太相信你了,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我是因为赌气才不理你,可我始终认为不管我俩僵到什么程度,彼此的心里只有对方。这一年来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从来没有动摇过。我曾经自信地对咱们的同学说,别看我俩谁都不理谁,可总有一天我们会和好的。我之所以这样自信,是因为我认定我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本来我打算在这次聚会中当着大家的面和你和好,谁知道一切都晚了……”王亚强痛苦地低下了头,“我能把握自己,却把握不了你。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人是很幼稚的。活该!我活该!”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悔恨与怨愤。张梅流泪了,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说:“毕业后我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因为和你赌气我也没有向别的同学打听过你。后来马凯找我,说实话我是想报复你就和他谈了。他人挺好的,对我也很好。那段时间我很矛盾很痛苦,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他继续下去。许多人对我说你上了大学,到了大城市,周围肯定会有好多女孩,劝我不要再对你抱任何幻想了,可我仍然下不了决心。直到有一天……”张梅说到这里嘴唇颤抖着,结巴起来,“我俩……我俩一时冲动……我才对你彻底死心了。”张梅说完泪流满面。只听“咔嚓”一声,王亚强折断了手里的一根树枝。他愤愤地说:“这个无耻之徒。张梅,他是不是以这种卑鄙的手段逼你和他订了婚?”张梅摇了摇头说:“不是!订婚是我先提出来的。你不要怪他,他是太爱我了,怕失去我才那样做的。这次聚会如果不是小芬硬拉着我来,我是不会来的,我觉得没有脸来见你。”王亚强摇摇头说:“你太善良了,总把别人往好处想。你说实话他是不是真心对你的?”张梅低下头小声说:“嗯。”王亚强沉默不语。“亚强,今天能和你说说心里话我感觉舒服多了。我欠你的这一辈子没法再偿还了,对不起!”张梅的眼睛里饱含着无限的歉意。王亚强故作豁达说:“只要你能嫁一个一辈子都关心你爱护你的人,我对你也就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张梅诚恳地说:“我也希望你早日找到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孩。像我这样心眼小又不会关心人的女孩只能惹你生气。”王亚强脸上火辣辣的。他自己何尝不是小心眼呢?如果他能大度一些他俩就不会失之交臂。他仔细打量着张梅,她的确变了,以前那个活拨开朗的她如今多了几分成熟。这一年她走出了校门参加了工作而且迈步到了婚姻的边缘,经历和继续过校园生活的他相比可谓够丰富的了。王亚强做了一次深呼吸,说:“张梅,我以前给你带来的眼泪比笑声多,我没有资格得到你,不过今天我要你牢牢记住一句话??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的。”“我会牢牢记住的。”张梅点着头,热泪涌出了眼眶。












王亚强他们回到西安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所有的人都累坏了,大家洗过澡后都去休息了。李小芬、张梅、任洁和黄萍四人住在黄萍的宿舍里。第二天,李小芬一觉醒来已经快八点了,其他三个人还都在梦乡里。休息了一夜后,她觉得腿更酸了,腰也疼了起来,她都不想动了。不过她还是起了床,梳洗毕后又躺在床上随便拿起一本书翻起来。一会儿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李小芬打开门一看,竟是何蕴。何蕴冲她微笑着点点头小声说:“我还以为你们没起床呢。”李小芬说:“就我一个人起床了。你找黄萍?要不要我叫醒她?”何蕴摇摇头说:“我不找她,我是来找你的。”李小芬心里微微一惊。何蕴凑到她耳朵边说:“小芬,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下去好吗?”李小芬想了想说:“好吧。”





何蕴带着李小芬下了楼,她俩坐在了图书馆旁边树荫下的一个石椅子上。何蕴是个爽快人,她直接转入正题:“小芬,我就不和你绕弯子了。我知道你喜欢刘超,刘超也很喜欢你,你俩从师范到现在关系一直很好。说真的,我很羡慕你。”李小芬故作平静,淡淡地说:“这好像也是在绕弯子。”何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又试探着说:“这几天你可能都知道了我俩的事。”“你俩的事?什么事?我啥也不知道。”李小芬装作糊涂,何蕴反倒被弄得不知所措。停了一会儿李小芬故意问:“噢!是不是刘超也喜欢你?”“是。噢!不不,不是这回事。”何蕴慌乱中摇摇头,脸上起了红晕。李小芬看见何蕴窘迫的样子,心里暗暗发笑。其实到目前为止她对何蕴并没有敌意,她只是在逗她,也想见识见识这个城市女孩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她微笑着说:“每个人都有爱别人和被人爱的权利,你不用顾忌什么。”何蕴从李小芬的话里得到了鼓舞,她双手拉起李小芬的右手高兴地说:“你真是一个思想开阔的女孩,难怪刘超这么喜欢你。其实我很早就从黄萍那里了解你了,我很尊重你。我想告诉你我也喜欢刘超,我要和你竞争。”李小芬很客气地把右手从何蕴的两只手掌中间抽了出来,平静地说:“这很正常。你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何蕴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不是,我有事和你商量。小芬,你觉得咱俩就这么竞争下去好还是一个人退出去好?”李小芬脸色大变,她不冷不热地说:“我不知道。”何蕴说:“我就谈谈我的看法,你听了可不要生气。我认为我俩之间还是某一个人早早退出去好,以免到最后受到更大的伤害。”李小芬面如静水,她默不作声,洗耳恭听。“如果从道义方面说我应该退出去,可是如果考虑现实一些,我认为你俩不合适。”何蕴说完两眼直直看着李小芬。李小芬牙齿咬了咬嘴唇,冷冷地说:“说下去!”何蕴接着说:“刘超在城市上大学,你在农村教书,他是属于这个城市的,而你属于农村,你俩不在一个层次上。不管他毕业后工作如何,最起码他不应该跟着你到农村教书去。他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要干更大的事,而你不但不能帮助他,反而会拖累他。试想想你俩结合你能给他带来什么呢?如果刘超为了你放弃理想跟着你去农村教书,就算他心甘情愿,你忍心吗?因为那样就是你毁了他的前程。也许你要说你俩可以采取另外一种方式,你在农村教你的书,他在城市发展他的,那样你俩就无法在一起生活。小芬,夫妻俩就应该互帮互助相依为命,那牛郎织女般的生活能给你俩带来什么?你得不到他的关怀得不到他的帮助,一个人在农村无依无靠,就算有朋友、同事帮你,可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而刘超不仅体会不到家庭的温暖,还要时时为你操心,这样你也拖累了他。如果以后有了孩子就更麻烦了,不管你俩谁带都很辛苦。谁都知道一个缺少温暖的家庭是不稳定的,如果某一天真的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那对你俩的伤害就更大。”李小芬感觉受了侮辱。虽然她知道她和刘超结合后只会拖累他,但她不能容忍这话从何蕴嘴里说出来。她以嘲弄的语气说:“你分析得多么透彻!就凭你这一席话,我和刘超之间肯定是死刑无疑了。”何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正是你俩没有前途,所以我才不肯放弃刘超。我能帮助他实现他的理想,我能给他带来幸福。”李小芬冷笑了一声说:“哼哼!你分析得还差了些,我给你补充补充。你还有许多优势,你人长得漂亮,特别是那天冲着刘超的那一笑的确很迷人;你是城市的浪漫少女而我是农村的教师;你天天和他在一起而我几乎很难见到他的面。你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而我可怜巴巴啥也没有。可是你知道你最缺什么吗?”“缺什么?”何蕴疑惑不解。“很可惜,这是最主要的,刘超他不喜欢你,他喜欢我。”李小芬振振有词地说,“其实你没有资格和我竞争,说白了你只是一厢情愿。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就是要我把刘超让给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太浪漫了?让我说你是投错了庙敬错了神,你没弄清楚事情的关键在刘超而不在我。我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我会把自己放在适当的位置上。如果刘超敢对我说一声他喜欢你,我就会很知趣地离开。”何蕴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说完她双手捂着脸转身跑了。





李小芬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茫然了。原先她以为何蕴会用更犀利更尖刻的语言嘲讽她,没想到她被这么几句话就刺激得招架不住流泪了。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石椅子上,仔细地回想着何蕴刚才所说的话。虽然她觉得何蕴从骨子里瞧不起她这个农村教师(这也是她出言刻薄的主要原因),但她分析的那些也不无道理。如果她和刘超结合彼此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呢?












午饭的时候,大家又在刘超的宿舍集合。今天的午饭王亚强安排在东大街“老孙家羊肉泡馍馆”里,让大家去吃一顿这个颇有名气的风味小吃。饭后他们去游览这次旅程的最后一个景点??大雁塔。著名的大雁塔矗立在西安城南大慈恩寺院内。大慈恩寺创建于唐太宗时期。寺院新建落成后,唐代高僧玄奘受朝廷圣命,为首任上座主持,并在大慈恩寺翻译佛经。寺院依次有山门、钟鼓楼、大雄宝殿、法堂、大雁塔、玄奘三藏院等建筑。刘超在华山时因为是大家的导游,他和李小芬聊得比较少。也许是因为明天就要分别了,游览大雁塔他显得格外殷勤。而此时李小芬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刘超,她的心情很复杂。她又回想起她和刘超之间的往事:刘超主动借给她钱买运动鞋,纸条的风波,毕业时两人同唱一首歌,刘超来双河县看她……此时这些往事带给她的不再是欢愉而是酸楚。刘超不离她左右,给他讲述着和大雁塔有关的故事。李小芬情不自禁掏出手绢替刘超擦额头的汗珠,虽然不甚温柔却很认真。这一幕被正要给黄萍和薛志强拍合影的王亚强看见了,他马上把相机对准了他俩,“咔嚓”一声拍下了这个镜头。李小芬顺手把胳膊搭在了刘超的肩膀上,把头枕过去对王亚强说:“再来一张。”李小芬对着镜头微笑,而刘超反而被弄得惊慌失措。王亚强说:“刘超来点儿笑容。”刘超脸上堆起了笑,可是很不自然,难以掩盖内心的紧张。他俩在大家面前一直表现得比较拘谨,这样亲昵的动作还是第一次。门永哲和郭振锋跟着起哄,刘超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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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6:26 | 显示全部楼层
黄萍从李小芬反常的举动中已经敏锐地觉察出她已经下了决心。她清楚今天李小芬是把泪水吞在肚子里,强装笑颜和刘超度过最后一天。王亚强看黄萍沉着脸若有所思,他开玩笑对薛志强说:“黄萍嫌你俩没有拍一张特别照,心里不高兴。你快点儿做动作,我给你俩拍一张特棒的。”黄萍冲着王亚强发火说:“你别胡闹!谁不高兴啦?拍我也要拍真实的,不拍假做的。”王亚强吓得吐了吐舌头。薛志强责备黄萍说:“你这是怎么了?咋能这样和亚强说话呢?”黄萍低下了头。





李小芬和刘超进了大雄宝殿,李小芬说:“我俩都去许个愿,好吗?”刘超笑着问:“你信这个呀?”李小芬说:“心诚则灵嘛!要默默许愿,不要让别人知道。”李小芬跪在地上,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地祷告着。她祷告完毕后对刘超说:“该你了。”刘超也跪下去,却不知道该许什么愿。





半个小时后,他俩开始登大雁塔。登塔的游人很少,其余七个人也都走散了,他俩每上一层欣赏一次四周眼底的景色。唐代诗人王之涣的《登鹳雀楼》里面有两句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大雁塔时人是能真正体会到这两句诗的含义的。他俩每上一层,看到的景色就越远越丰富。从大雁塔顶层向北望去,竟然把位于市中心古城西安的标志钟楼看得一清二楚。李小芬突然说:“我想翻越栏杆站到外面去看看。”刘超吃了一惊,如果翻到外面稍微不小心就掉下去了。“小芬,你要干啥?不要命啦!”李小芬笑了笑说:“我和你开玩笑的。唉!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你,你会怎样?”刘超不解地问:“你咋说这话呢?”“闹着玩的,考验考验你嘛!”刘超想了一会儿说:“如果你真的离开了我,我就来慈恩寺当和尚。”李小芬笑了起来,她边笑边说:“这哪是你的真心话?这是贾宝玉对林黛玉说的话。”刘超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李小芬突然收起了笑容,呆呆地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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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27 06:3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双河县地处渭北旱塬,这里的气候昼夜温差大,长出的苹果个大味甜能卖个好价钱。前些年一部分人就是靠果园发了家致了富。这地方的气候对果农来说却有一个致命的打击,那就是春天容易出现倒春寒,三伏天爱下冰雹。苹果花盛开的时候,来一场倒春寒花就凋落了大半,没花了苹果产量也就没了。如果三伏天下一场冰雹,长在树上的青苹果被砸得浑身是伤,价钱自然要掉一大半了。这几年双河县农民在县政府的强制下大面积栽植苹果树,几乎家家都有苹果园。由于这里太偏僻,苹果产量多了,销路却打不开,所以价钱也就下来了,而县政府对农民征收的特产税却是年年增加。双河县没有一个像样的企业,由于各种原因吃财政的人是越来越多,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就是对果农征收的特产税。这里征收特产税的方法很特别,它不是根据果农卖苹果所得钱的总数按照一定的比例征收,而是每年在苹果长到和核桃差不多大小的时候,由村上的几个村干部领着镇上派来的工作人员来果园看一看瞧一瞧,这就叫做测产。(果农把这一现象戏称为汉奸领着鬼子进村。)果农的果园被他们这样一目测,产量定了收入定了,应缴的特产税也定了。苹果卖完后的秋冬之交,又是这些人挨家挨户上门征收以前定好的特产税。如果因诸多因素果农的收入和这些人目测的出入很大,他们就会说果农没管理好,没商业头脑,隐瞒收入等等,总之全是果农的不是。果农什么理由都不要讲,把特产税分文不少地缴上来才是硬道理。





到了十月底,苹果成熟了,各家都忙着摘果子。今年苹果遭受了冰雹,来李家湾的果商寥寥无几。偶尔来一个果商,后面就会跟一大群果农,苹果的价格已经掉到了底。往年八零(直径八十毫米)以上的红富士每斤可卖到一元钱,今年四毛钱都卖不出去,那些七零以下的苹果贵贱没人要,有人干脆拿它去喂了猪。果农流了一年的血汗到头来换不下几个钱,有的卖苹果所得的钱还抵不住买农药买化肥所花去的钱,大家叫苦连天。





征收特产税的时候到了。年轻气盛的村委会主任李刚带领着镇上派来的一伙人挨家挨户上门收特产税。所谓镇上派来的那些人,有两个是真正的干部,其余的都是镇上花钱雇的愣头小伙子,目的就是为了壮壮势,吓唬吓唬那些抗税的村民。税的多少在树上挂青果的时候就已经定好了,和村干部有关系的人能少一些,没有关系的能多一些。不过按照今年的苹果价格,不管哪家的税都已经很重了。





有些老实人经不住这帮人的恐吓与纠缠,从箱子底下翻出了由十块、五块、一块等面额不等数量不等的揉得皱皱巴巴的纸币,数了一遍又一遍,咬咬牙狠狠心把钱塞到这伙人手里把他们打发走了,可有些人就是硬撑着不缴。这帮人到了李明轩家,李明轩不但不缴,还把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大名鼎鼎的李明轩谁也惹不起,李刚带着这帮人灰溜溜地走了。没想到李明轩的抗税不缴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李家湾的人竞相仿效,抗税不交的越来越多。李刚成了风箱里的老鼠是两头受气,镇上派来的干部骂他无能,村里人又骂他是汉奸。李刚只好去向村党支部书记王明楼诉苦。王明楼早就知道今年的特产税难征收,他只好去镇上找他的亲家俞源镇镇长苗世宽。王明楼的女儿嫁给了苗世宽的儿子,小两口都在县城工作。王明楼作为一个外姓人能在李家湾担任将近十年的村书记可全是这位亲家关照的结果。





苗世宽听完王明楼的汇报后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想想,县上对各乡镇的要求是无论如何都得先把上缴县财政的那一部分缴齐,乡镇财政自行解决,不要讲困难,谁讲谁下台。”苗世宽扳着手指头算着,“除了上缴县上的那一部分外,全镇教师的工资、公务员的工资、离退休人员的工资、招待费、出差费、医药费等等都伸手向我要,我是伺候了上面又得对付下面。我哪儿来的钱?靠企业上交利税?你也清楚别说咱们镇,就是全县也没有一个像样的企业,这些钱归根结蒂都要从果农身上来。现在通过各种关系吃财政的人一大堆。就拿咱们镇上来说,有些人啥事不干被白白养着,我也看不惯,可谁敢动这些人?他们可都是大有来头。”苗世宽给王明楼递了一支烟又给他点上火,说:“明楼,特产税必须收上来,而且分文都不能少。如果你这里出了问题,可别怪亲家翻脸不认人。”王明楼沉默了半晌说:“那有些人就是硬撑着不缴,你说咋办?”“硬撑着不缴?”苗世宽冷笑了一声,“谁不缴就搬他家里的东西抵税。对用武力抗税的先抓起来,一定要做一两个样子给大家看看,否则就镇不住了。我回头给派出所打声招呼,有事你直接打电话到派出所。”





王明楼从镇上回来后,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做。他清楚只要搬东西肯定就会发生武力冲突,肯定就要抓人。他嘴上念叨着:“抓谁最管用最有威慑力呢?”他想到了李明轩,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天上午,李刚又带领那几个人来到李明轩家收税。这出戏王明楼自己是不会上前台唱的,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品着茶吸着烟,等候李刚的消息。那天李刚一伙被李明轩臭骂了一顿,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今天有了上头的尚方宝剑,腰杆硬了,话没说上三句就要抬李明轩家的电视机。李明轩大怒,指着李刚的鼻子大骂起来:“你这个狗日的,你爹见了我还叔长叔短的,你竟敢带一帮狗杂种端你大爷的老窝?今天谁敢抬我的电视机,我让他走着进来爬着出去。”李掌权和李掌鼎两人站在父亲旁边摩拳擦掌,就等父亲一声令下。李刚笑着说:“大爷,您老不要生气,苗镇长让这么干的,我这是奉命行事,没法子。”说着他示意两个愣头小伙子下手抬电视机。“反了,反了,这是大白天抢人啊!给我打!”李明轩一声令下,李掌权和李掌鼎出手了,父子三人和李刚一伙儿就打起来了。





大能人在家听人说大哥父子仨和收税的打起来了,大吃一惊,他赶紧就往李明轩家里赶。等他赶到时双方正打得眼红,他左喊右劝,可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这场架他已经没法阻止了。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大伙儿恨透了这帮收税的,有人在一旁吆喝着给李明轩父子助威,有胆大的干脆上手帮忙。没多久参与打架的人已经超过了二十个,李刚带的一帮人撑不住了,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伙儿人看招架不住一个接一个灰溜溜地跑了。村民们齐声喝彩,李刚更是被李家湾的男女老少骂了个祖宗八代。李明轩把衣服袖子挽在了大胳膊上,用手抹了一把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忿忿地说:“李刚这狗日的,我父子仨总共才卖了三千多块,他就要收我两千块的税,这是要扒我的皮呀!国民党时期税都没有这么重。今天教训这帮狗杂种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来?”大能人头脑清醒,他知道这事肯定闹大了。他在一旁着急地说:“大哥,你闯祸了。”李明轩白了大能人一眼:“闯啥祸了?他们叫人去了?我不怕,他们能来多少我让他们倒下多少。”大能人说:“你这是武力抗税,罪名大着呢!你担当不起。”李明轩不耐烦了:“我说老三,你咋越活越胆小啦?这不合理的税我就是不交,看谁能把我怎样?”围观的群众中,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也觉得事闹大了,而一些年轻人却给李明轩撑腰:“大爷为大伙儿出了口气,我看是痛快。”“三爷,您别怕!谁敢来我们大伙儿一起上,要犯法我们都犯法去。”“这帮狗日的该打!他们把我们的血汗钱收去大吃大喝乱挥霍,我看打死他们都不亏。”……李明轩招呼大伙儿说:“走,回我屋抽烟喝茶去。”大能人摇摇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整个白天都没有事。到了半夜两点钟左右,随着一阵狗叫声,一辆警车鸣着警笛驰进了李家湾,最后停在了李明轩家门口。从警车上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李刚也从车里出来了。一个武警敏捷地从李明轩家的院墙翻过去把大门给打开了。武警们进了院子纷纷散开,把几间屋子团团围住。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李明轩给惊醒了。他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屋门被撞开了。老伴以为是一伙儿抢劫的,吓得失声喊起来。李明轩顺手拉开了电灯,只见一伙儿武警手里端着半自动步枪站在他面前,枪口正对着他。老伴吓得脸色发白,她用被子裹住身子,浑身颤抖不止。一个武警说:“穿好衣服,跟我们走一趟。”李明轩活了大半辈子,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他心里虽然惊慌表面上却很平静。他瞪起眼反问:“我犯啥法了?你们凭什么抓我?”“少废话!快穿衣服!”一个武警叱喝的同时用枪头狠狠戳了他一下。李明轩被戳疼了,他皱了皱眉头,不慌不忙地穿衣蹬裤。一个武警给他戴上了手铐,几个武警上前把他从屋里拉出来押上了警车。李明轩上了车一看,李掌鼎和李掌权兄弟俩已经被押上来了,他俩也带着手铐,有两个武警还用枪指着他俩的胸膛。其实李明轩很听话,是因为他盘算自己乖乖跟他们走,儿子就没事了。这时他见两个儿子也被抓了,就大声喊起来:“公安局抓人啦!公安局要枪毙人啦……”他刚喊了这两句,脸上就重重挨了两个耳光,一个武警怒斥道:“老东西放老实点儿!小心我崩了你。”随着一阵警笛长鸣,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家里剩下了婆媳仨和掌鼎掌权的孩子。三个大人惊魂未定,孩子们已经哭作一团。还是掌权媳妇先醒悟过来,她给婆婆出主意说赶快去找三叔商量。掌权娘连连点头,颤声说:“快去,快去,快把你三叔叫过来。”掌权媳妇刚要走,她又补充说:“把你二叔也叫来。”





大能人早就料到要出事的,可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哥哥父子仨被公安局抓走了,那是进了公家的门,庄稼人能有啥办法?几个人一直商量到天亮,最后决定还是把这事告诉在西安工作的李掌民。毕竟他也算是公家人,这事让他出面能好办一些。





一大早,李明轩父子被县公安局抓走的消息传开了。参与打架的人害怕了,大家纷纷收拾行李要跑到外地去避风头;没有参与打架而在一旁呐喊助威的人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李家湾一时沉浸在一片恐慌气氛中。












    李掌民带了五千元从西安赶回来了。他向大能人了解了情况后,也是皱起了眉头。人被公安局抓去肯定在受罪,时间长了他担心父亲吃不消,目前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赶快把人弄回来。其实李掌民也有好几个同学在县城工作,有的还混得不错,可这些年他一直在西安,和以前的同学很少来往,关系也就慢慢淡了,现在有事去找人家,别人未必肯尽力,何况这也不是个小事。可是也只有他出面了,家里其他人还不如他。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硬着头皮去找在城关镇医院当院长的同学唐昆。以前他俩关系还算过得去,再说他是个副科级干部,办起事来能顺利一些。





晚上他到了唐昆家里,唐昆倒是很热情地招待了他,可是他把正事往出一摆,唐昆摇着头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多年来我坚持一个原则,不和公检法的人打交道。”李掌民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唐昆说:“老同学,不是我不帮你的忙,实在是那些人我没有一个能拉上关系的,想给你走后门都走不了。你是技术人员,和外界打交道的机会不多,你有可能还不了解当今的社会,公检法实在是太黑了。咱县这些部门的人一个比一个贪一个比一个横,即使是好人只要进了这三个衙门,不出两年也会变成土匪变成流氓。有几句给公安编的顺口溜说‘逼得嫖客翻了墙,自己进屋想上床。宽衣解带刚要睡,被子揭开是二妹’,你看这些人都成了啥了?我和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李掌民心事重重,没有心情听唐昆说笑。他看没指望了,站起来打声招呼就要走,唐昆却告诉他老同学周惠萍的丈夫是城关派出所所长,让李掌民找她去。李掌民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虽然以前同学时他和周惠萍关系平平,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向唐昆问了周惠萍家的住址,匆匆赶去了。





路上李掌民思量着该不该买几样东西带上。不带礼物觉得两手空空的不好,带上又怕被老同学小瞧。可当他想起唐昆的话说公检法的人一个比一个贪一个比一个横时还是决定买。他去商店买了一瓶酒和一条烟,花了不到一百元钱。





到了周惠萍家里后,周惠萍都认不出他来了。他自我介绍后,周惠萍才想起来了,于是忙着给他递烟沏茶,而她的丈夫潘有谦也很热情,这些让李掌民心里踏实了一些。他无须寒暄,直接说正事。周惠萍听了后也很着急,她马上督促丈夫去公安局了解情况。一个多小时后潘有谦回来了,他说人是局长王志贤亲自下令抓的,法律依据是暴力抗税。他还说今天下午李家湾有人打电话举报李明轩父子在村上横行霸道,曾经把村民张凌志拉到家里殴打,现在已经对他们父子三人定性为地方流氓恶势力,不过目前还没有做出处理。李掌民一听吓得脸色苍白。他虽然不在家里,但他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气愤地说:“是谁在落井下石?我父亲和两个弟弟本质不坏,他们怎么会是地方流氓恶势力呢?”潘有谦摇摇头说:“都到这一步了说这些没有用。这时候有人举报你父亲和弟弟,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你现在就是想办法把人救出来,动作得放快点儿,如果等到处理结果出来就不好办了。这种事可轻可重,轻则罚些款拘留几天就行了,重则可以判刑。”李掌民愁眉紧锁。周惠萍在一旁督促丈夫说:“你快给想想办法,看把我老同学都急成啥了!”潘有谦说:“我在看守所见过了你父亲和弟弟,我给看他三个的几个人都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为难的,你就放心吧!至于怎么处理关键在王局长身上。”李掌民问:“那我该怎么办?”潘有谦略微思考后说:“咱们都是自己人,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局长那里我可以去说说,不过你最好给他意思意思,这样就保险了。”李掌民点头说:“这我知道。只要能把我父亲和弟弟救出来,我啥都不在乎。”周惠萍给李掌民帮腔说:“掌民人老实,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人里面的渠渠道道,你就直接说应该咋办,他按着你说的去办就行了。”李掌民连连点头称是。潘有谦说:“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准备个红包,咱俩现在就到王局长家里走一趟。见了他你不用说什么,看我眼色行事就行了。”李掌民点着头哈着腰说:“那好,那好。这可就要麻烦你了。”周惠萍问丈夫:“那该包多大的红包呢?你可要掂量好,给我老同学省着点儿,不要让他多花一分钱。”潘有谦说:“有我出面两千块就差不多了。掌民,你看合适不?”李掌民连声说:“合适,合适。你说咋办就咋办。”他身上就带着钱,他取出了两千元交给潘有谦。潘有谦让周惠萍找了一个信封,他把钱塞在信封里。





他俩到了局长王志贤的家门口。虽然有潘有谦带着,李掌民的心还是“咚咚”直跳。潘有谦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潘有谦微笑着打招呼:“王局。”“是小潘,快进来。”王志贤一看潘有谦身后还有个陌生人,又问:“他是……”李掌民连忙陪上笑脸,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潘有谦抢先说:“这是我的一个表亲。”“噢!请进,请进。”王志贤招呼他俩进屋去。李掌民连忙给王志贤递烟点火,他遵照潘有谦的吩咐只是陪着笑脸不说话。潘有谦和王志贤寒暄了一阵后,转入了正题:“王局,听说局里前几天在李家湾抓了三个人……”“噢!对,是父子仨,暴力抗税。”王志贤说着突然满脸狐疑,“你问这……”潘有谦笑着说:“王局,不瞒你说,这父子仨是我的老亲戚,是我表叔和两个表弟。”他又向王志贤介绍李掌民说:“这就是我表叔的大儿子,在西安工作,听说家里出了事就赶回来了。”李掌民连忙点头称是。王志贤先是一怔,紧接着看了看李掌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潘有谦也勉强笑了笑,而李掌民不安了,他心里嘀咕说:难道被王局长识破了?王志贤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这个表叔可够厉害的,把人家收特产税的都给打跑了。”潘有谦忙说:“我表叔家里世世代代都是农民,法制观念淡薄,掂量不来轻重。”王志贤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胡来可是要吃亏的。”潘有谦连忙点头说:“是是。我表叔经历这次事后,肯定不敢再胡来了。”王志贤把目光转向李掌民说:“你也是干公家事的,回去后要给你父亲和弟弟多讲讲法律知识,要他们增强法制观念,本本分分地做人,不要随便耍横。现在是法制社会,只要犯了法就要受到制裁。你父亲和弟弟在李家湾群众影响很不好……”李掌民始终认为打电话的人是在诬陷,他刚想申辩,潘有谦用目光制止了他。潘有谦说:“没问题,我表弟肯定按你说的去做。”王志贤点了点头。潘有谦看目的已经达到,而更担心李掌民说错了话坏了事,他起身告辞说:“王局,时候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装有两千元的信封放到了茶几上。“好,好。”王志贤微微点头,起身送客。





告别了潘有谦后,李掌民一个人去住旅馆。他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心里禁不住顿然悟叹起来:原来送礼就是这样送呀!当他小心翼翼地把一瓶酒和一条烟放在周惠萍家的茶几上时,还担心周惠萍会说他,结果自始至终周惠萍和她丈夫连提都没有提,那瓶酒和那条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换了主人。潘有谦给王志贤送礼更让他开了眼界。潘有谦把信封往茶几上一扔,啥话也没有,连眼神也没有变化,他不用给王志贤提醒里面装的是什么。王志贤也傻了,他只管送客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茶几上多了一个信封,行贿者和受贿者配合得竟如此默契。李掌民很感激周惠萍夫妇。不管这夫妻俩是真心帮他还是冲着那瓶酒和那条烟才帮他,总之要不是潘有谦他连门路都摸不着,有钱也送不出去。





三天后,李掌民接到公安局的通知,要他带上六百元的罚款到局里去领人。大能人和侄子一起来到县里,他没有进公安局,而是在门口等着。李明轩父子被放出来了。李明轩一见大能人,颤抖的手拉着他哭丧着脸说:“老三,差点儿见不着你了。”大能人安慰他说:“是好是坏都已经过去了,咱回家,回家。”李明轩回过头对大儿子说:“掌民,你可要好好感谢你那个姓潘的同学,没有他爹恐怕就见不着你了。”李明轩以为潘有谦是李掌民的同学。李掌民说:“这事不用你说,我走之前请他们吃一顿。”李明轩撩起衣服给大能人和大儿子看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他颤声说:“你们看,你们看,我六十多岁的人了,被他们打成啥样子了?掌鼎和掌权的伤还重。这哪是人民公安?这是一帮土匪,我要到市里到省里告他们去……”大能人害怕大哥在公安局门口乱说又惹出事来,他一边劝说一边拉着李明轩走。李掌民在路边挡了一辆机动三轮车,掌鼎和掌权扶着父亲上了车,五个人一起赶回李家湾去了。












李家湾的特产税征收工作在紧张地进行着。李明轩父子被抓后,李刚一帮人又耀武扬威起来,李刚威胁说谁再抗税不缴李明轩就是榜样。他逢人就说:“不要看李明轩在李家湾势力大,只要他敢和强大的人民政府作对,他就不会有好下场。”王明楼始终在后台出谋划策,得罪人的事他从来不当急先锋。





李明轩父子回来后,王明楼思量了半天,觉得还不敢把这个神仙得罪得太深,再说打架进公安局的事有李刚在前面顶着,自己没有和李明轩发生正面冲突,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去看看他,和他拉拉关系,省得他以后老和自己过不去。他到村上的小卖部买了二斤点心就转到李明轩家去了。





王明楼一进门,见李明轩躺在炕上养伤。他故作吃惊说:“哎呀老哥呀!这帮人咋把你折磨成这个样子了?简直是一帮土匪。”李明轩见王明楼来了,和他打了声招呼坐了起来。王明楼连忙扶着他说:“老哥,你有伤,躺着没事。”掌权娘给王明楼端来茶水,王明楼双手接过去。李明轩低着头,理都不理他。李明轩清楚这一切都是王明楼在幕后操纵的结果,李刚只不过是王明楼手里的一个棋子。李明轩了解这个两面三刀人前是一套人后又是一套的王书记。村上发生的许多整人的事都是他教唆别人干的,事后他又亲自出马安慰受害者,这是他的拿手好戏。王明楼用这一招曾经蒙蔽了许多人,时间久了,他的本质面目终于被大家认清了。王明楼见李明轩长时间低头不语,觉得很没趣,他强行笑了笑说:“你安心养伤,别的事就不要操心了。李刚这小子太不地道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村的,闹成啥也不该把公安局的引来呀!再说事先他也该给我打声招呼呀!那天我把这小子狠狠训了一顿。人常说‘打坏的胳膊朝里弯’,无论如何也不能害自己人呀!”王明楼说这些话的目的无非是想让李明轩明白他父子仨进公安局全是李刚作孽,与他没有关系。“哼,哼,”李明轩冷笑了两声说,“还是王书记心肠好。”王明楼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而李明轩又懒得理他,他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老哥你接着睡,我有事先走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李明轩朗声说:“王书记,你把东西拿走,我用不着。”王明楼回过头摆摆手说:“没事,没事。”他好像害怕李明轩赶出来把点心硬塞给他似的,他一步也没敢停,走得更快了。





在李明轩家碰了个软钉子,王明楼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回到家里点燃了一支烟狠狠抽起来。他烟还没有抽完,张凌志的父亲张满年来了,他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装得鼓鼓囊囊的。王明楼一看就知道张满年是有事来求他的,他心里嘀咕着:难道上天有眼,见我折了二斤点心又给要我补回来了?





张满年是为了儿子的婚事来找王明楼的。张凌志上次在李明轩父子的威逼恐吓下招出了他和秀秀通奸的事后,他感到自己既没脸见人又对不起秀秀,干脆一个人逃到外地打工去了。前一段时间他竟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他对人说这女人叫严巧凤,是甘肃陇西县人,父母早就去世了,她从小和兄嫂过在一起。他把打工挣下来的钱当作彩礼送给了巧凤的兄嫂,她兄嫂就同意了他俩的婚事,让巧凤跟着他回来了。对于这个因男女问题闹得声名狼藉的人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实的没有人能说得清,不过他能带回来一个媳妇确实令李家湾的人羡慕,大伙儿都说他是老牛吃了棵嫩草。严巧凤只有二十多岁,皮肤黑黝黝的算不上好看,但整体看上去还算秀气。也有人想从她的嘴里掏出些话来验证一下张凌志是不是在说谎,可是她的嘴很严实。这三年来张满年为儿子的婚事一直很内疚。如果不是他想抱孙子,儿媳就不会死,凌志也不会和秀秀鬼混在一起,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他除了怨儿子不争气外,也恨李明轩父子,可是他不敢明着和李明轩作对。李明轩父子被抓到公安局后,他认为解恨的机会来了,就给公安局打电话说他们父子在李家湾横行霸道,殴打他儿子。现在儿子带回来了一个媳妇,他自然是喜出望外,便开始张罗着给儿子办理结婚手续。





张满年给王明楼取了一支烟又给他点上火,寒暄了几句后说:“凌志从外地找了个媳妇,麻烦你给开个证明,我想到镇上尽快把手续给办了。唉!娟娟(张凌志女儿的名字)她娘死了三年了,凌志年轻不懂事,我又管不住他,天天得为他操心。把这桩事一了结,我也就省心了。”说着他把严巧凤在陇西那边开的户籍证明取出来给王明楼看。王明楼和张满年寒暄的时候,已经打量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布包,从外观形状看里面装的无非就是点心、饼干和罐头之类的东西,量不算少可都不值钱。送礼也有讲究,求别人办多大的事该送多厚的礼都有潜规则,办大事送薄礼办事的人肯定不乐意,而办小事送厚礼求人办事的人就显得太傻了,总之要使双方都满意合适为原则。王明楼见张满年是为儿子的婚姻大事来找他的,那送这么薄的礼未免太吝啬太不懂行情了。他用手把严巧凤的户籍证明拨在了一边瞧都不瞧上一眼,拉下脸显示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满年,本来这嫁娶的事村上对谁都不阻挡,婚姻自由嘛!可是你儿子的情况有点儿特殊,恐怕不好办。”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满年一眼。张满年一怔,他还没弄明白王明楼说这话的意思,他懵懵懂懂地问:“有啥特殊的?”王明楼看张满年不开窍,毫不客气地恐吓他说:“你儿子为了逃避计划生育闹出了人命,这严格说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和李家媳妇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害得掌印和秀秀差点儿离婚,在群众中间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如果闹到公家去就能给你儿子定个破坏他人婚姻家庭罪;还有你儿子从外地带回来的这个女人来路不明……”张满年打断他的话说:“咋不明?这不有证明信吗?”王明楼“哼”了一声说:“现在的科技手段连假币都能造出来,一份证明算个啥?你不要嫌我说话难听,我看说不定是你儿子把谁家的媳妇给拐回来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就是犯法。我稀里糊涂给你开了证明,以后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





张满年听了王明楼牵强附会给他儿子罗织的一大堆罪名后虽然气愤,但他不敢发作。他低下头仔细琢磨王明楼说这些话的意思。他知道这位村支书并不是怕承担责任,他无非是强调他开证明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其目的就是想敲他的竹杠。张满年清楚儿媳妇难产身亡以及儿子和秀秀的风流韵事根本够不上犯法,要不公安局早就找上门来了。至于严巧凤,陇西那边连证明都给开出来了能有啥问题?王明楼是太贪太横了,没罪也要给加个罪名,目的就是想趁机捞一把。张满年虽然心疼自己的钱,但他明白不把这尊神敬到这个证明他就不给开,儿子的结婚证就办不出来。和他论理更不可取,就算今天论过了他,明天他还能找下更多的理由使绊子,真把他惹恼了有可能送钱也送不出去了。他强陪着笑脸说:“王书记,这事就是有点儿麻烦,还要你关照关照。这些东西你先收下,晚上我再来一趟。”王明楼已经明白了张满年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唉!不是我为难你,你要理解我这个村支书的难处,风险大着呢!”





晚上张满年拿了五百元钱给王明楼送到家里去。王明楼二话没说,取出纸和笔给开了证明,又取出李家湾村委会的大印盖上去。他热情地说:“到镇上遇到麻烦就去找我亲家,你就说我让你找他的。”张满年装作受感动的样子拉着王明楼的手说:“多亏了书记你呀!敢明儿个我给凌志办喜事的时候,你可要多喝两杯。”“一定,一定,到了那天我喝它个一醉方休。哎??,我说满年,你给我说心里话,凌志带的这个媳妇到底有没有问题?”王明楼这回是真的不放心了。张满年拍着胸脯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就好。”王明楼笑着说,“结婚证办好后赶快把户口迁过来,我马上给你儿媳妇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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