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09-4-5 10:11:3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宅眼前,是个不起眼的老宅子,三面厢房,加上正门墙,围住个四四方方的院落,灰红的滴水门檐满是伤痕累累和锈迹斑斑。大门外,正对着巷子口,有个茶肆,八毛钱管够的大碗茶。每到黄昏,总聚集了附近几条巷子的八九个闲人在这里品茶。 八毛钱一两的茶叶,来来回回煮上六七浇,那茶水早淡而无味,五毛钱的大海碗,瓷口大都破损,这样的茶,这样的碗,与其说是品,不如说是饮。若论到饮,似乎坐在自己家中还舒服些,至少不必用那些油腻腻,脏兮兮的碗。也不必每天从瞒着老婆的几块私房烟钱里再扣出8毛。 然而老客们依然喜欢用品这个字眼。一是显得自己的身分,不同于那些进城的民工,二是茶虽不经品,自有可品的东西,茶老李的故事,便是这些闲人每天必品的,也是这个小茶肆生意不错的原因。 这些题外话,我是听老周说的,老周住在附近,是这里的常客,我是来拜访老周的,是这里的过客。老周看见日头偏西,对我说,到点了,我领你去品茶。 眼见着三张桌子边坐满了人,茶老李给每人添了浇水,然后咳嗽了一声。顿时,大伙儿就安静了下来。他的故事要开始了。 茶老李说,”看见对面那所老宅子了么?”人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颤巍巍的屋角一点昏暗,笼罩着一层烟一样。仓皇之中扑腾起几只乌鸦。盘旋不多远,又落在红瓦上,扑楞楞的声音好像屋檐下的滴水。 “金二爷就住在那所老宅子里,” 有人插嘴道, “莫约就是那个驼背的老头儿?总是穿一身白净的灰大褂?” “对,就是他,”茶老李答道.于是有印象的,没印象的人们都纷纷会意的点点头. “难道这个驼背老头还有什么故事?”那人似还要插嘴,却被茶老李的话打断了. “金二爷的祖上,那叫一个有派头,正经的镶黄旗主子.不料想犯了事儿,家道便中落了.加上他爷爷,他爹也没什么营生本事,传到他手里,就只那么一座老宅子了 金二爷强于他爷爷,强于他老子,一不抽大烟,二不逛窑子,而且懂得些生计,便将那宅子的东西厢各租出去了. 东边儿的姓朱,西面的姓李. 姓朱的是个教书先生,姓李的是个跑买卖的.都是光棍儿。而金二爷自己,除了吃租,便是倒腾倒腾古玩,遛遛鸟过日子.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 “ 茶老李的目光飘向远方,似在回忆自己的往事。 “若说二爷的祖父,父辈没本事,那也是颇有些冤枉.论起古玩,字画,那是这个.”茶老李竖起大拇指,人们顺着他的拇指,一节一节往上望. “传到二爷手里,那也是一门绝技.满琉璃厂的掌柜的,纵使有比他看得准的,却没一个比他眼尖的.任何一件物件儿,他只远远的瞄一眼,什么年代,什么地方出的,便八九不离十. 金二爷养的鸟,那也不是一般的鸟,那是一对凤哥儿。稀罕着呢,不但京片子说得溜溜的。还会说洋文儿。”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巴巴得听他说下去。 屋子就这么租出去了,一个没落的爷,一个教书的先生,一个跑买卖的,本也闹不出什么事儿,可大抵闹出事儿,必因为红颜祸水,偏偏金二爷却有个天仙般的老婆。” 说到这里,茶老李忽然打住不说了。 每说到香艳的所在,必是听书的人最有兴致的,然而说书先生却总喜欢在此处丢下个包袱打住,茶老李深谙此理。听到这里,我有些相信,他的别的故事也一定很吸引人。 大家伙儿于是端起碗来喝茶。茶老李掏出个烟锅袋子,点上一锅烟,悠闲得抽起来。等到大家的茶喝得七七八八,他的烟也抽完了。于是接着说。 “二爷每日里除了泡在茶楼,便是古玩店里,手上提着他那对鸟的笼子,逢人便夸自己这鸟如何如何。待等到下了蛋,孵出小鸟来,一只就得几百个大洋。 每日太阳还没出来,二爷便去遛鸟,不到天黑,是断不肯回家的。 这天,赶巧二爷看上了把扇子,便兴冲冲回来取银子,却见李老板从自己正厢屋子里出来,鬼鬼祟祟,正撞了个满怀。似贼见了主人般。等进屋,见了自己夫人,也是鬼鬼祟祟,做贼般。二爷便满腹狐疑,欲盘问夫人,又无从开口。狠狠地摔门出去了。 二爷这股邪火没地方发泄,一抬眼,瞅中了院子中那棵红杏树。枝叶稀疏的冲着院子,繁茂的那边,却伸到了墙外。 二爷于是第二天,自己拿着斧子砍树,一边砍,一边还骂骂咧咧‘我让你红杏出墙。我让你红杏出墙。’却惊动了教书的朱先生。朱先生劝道’ 二爷,可使不得二爷于是心里总有个疙瘩,时常假装出门,半途却忽然赶回来,却也再没发现些什么。 他有天,请朱先生喝酒。醉仙楼二楼的角落里,似乎挺神秘兮兮,不过小二刘三子去填酒,依稀听到了句'你帮我盯住了那对奸夫淫妇,只要有了证据,我非让那姓李的赔光了银子吐血.那时候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朱先生于是把他的学堂搬进了那老宅,这是二爷同意的.二爷于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因为朱先生为人精细慎重,而且学问渊博,他是最信得过得. 二爷这两天泡在茶楼,听到些言语,说李老板最近得了好些宝贝,前些天,总是拎着个包袱进了真轩阁,出来时,腰带里便鼓鼓囊囊得,一定是大洋.二爷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这些钱,让姓李的乖乖送到自己的腰带里.既然你让我带绿帽子,我就让你倾家荡产."茶老李望地上吐了口吐沫,人们仿佛觉得是金二爷在吐吐沫. "金二爷忽然有了主意,他决定去乡下住几天,自己在家盯紧了,那对狗男女就不好便宜行事,自己也没有了捉奸在床的机会.于是,他嘱咐了朱先生几句之后,出门去了. 二十天后,当他从乡下回来,李老板还在,他漂亮的老婆,居然是和朱先生私通跑路了,家里值钱的细软一扫而空.二爷顿时瘫坐在地上.所幸,他这两年搜刮的几个宝贝还在,他的宝贝鸟还在.若下了蛋,孵出小鸟,那就是几百大洋. 可是二爷发觉情况完全变了,琉璃厂的那些掌柜的虽然依旧笑盈盈得称呼他二爷,看了他拿去典卖的东西,却只是摇头,说'东西是好东西,可我们店却收不起.'二爷又去了真轩阁,掌柜的说'二爷,您还真当您是古玩的行家?那都是那群家伙哄您的,您家里,也就您爷爷,父亲搜罗的那几样宝贝值钱,那些家伙捧您,无非也不过是看上了那几样东西。前些时候,都让您夫人托李老板送我这里卖了。等什么时候有了好东西,您再上我这儿来。'二爷骂一句,不识货,掉头就走,掌柜的后面喊道。‘忘了件事儿,顺道告诉您哪,您那俩鸟,都是公的,也别指望着能生蛋,孵出小鸟来了。' “ 半晌,茶老李都不再开口,陷入沉思一般,暮色黯然,瞧不见他的脸色。人问“那后来呢?” “后来,那棵红杏到底伤了经脉,死了,那俩鸟被二爷宰了下酒,味道还不错。四四方方的宅子里只剩了一个人儿,就像个囚字。故事完了,散了吧。” 人们觉得这个故事索然无味,喝了口茶,散了。我回头看看,茶老李呆呆坐在那儿望着老宅,好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从老周家出来,我看见对面走来个人,驼背的老头儿,穿一身白净的灰大褂。我于是喊他,“金二爷,您好啊。”那人楞着看了看我,说“我姓李,那头有个卖茶水的,才是金二爷,他叫金得礼,叫混了,都叫他茶老李。”,“那么,那所老宅子?”我问。那老头看了看我说“二十年前,那宅子是他的,后来她老婆和一个教书的跑了,临走,把这宅子的房契卖给了我。” 老人说完转身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