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飞 发表于 2021-8-24 08:22:40

那年那春那时候

本帖最后由 箫飞 于 2021-8-24 22:36 编辑

那年那春那时候.1.春雨落地很慢,飘飘游游在空中撒出漫天迷蒙,远处的山近处的岭于湿润中被裹得模糊不清,像极了老奶奶看框里的那一堆针头线脑。这是豫西地寻常的一所农家小院,只是寒碜了些。三间上房,土坯砌成四壁,屋檐伸出来很长,能看到瓦棱间厚实的青苔,经冬后已经枯了。院里有西厢房,用料和上房一样,年代比上房要晚许多。院东堆着烧柴,一畦蒜苗间杂着菠菜正旺盛长着。这小院的主人,一个老奶奶坐在屋檐下的门墩上缝补浆洗过的衣裳,她坐着的地方像被火烧过,干炽得起层灰皮,跺跺脚都是尘土飞扬。老奶奶不看那飘落的雨,已经看了几十年,习惯了。她小的时候也喜欢雨,娘不让到雨地,她偏不,想那雨是为自己而下的。她能听懂雨说话的声音,到雨地,让雨浇淋浑身湿透,为的是听雨说话,问问雨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现在,她怕见到雨,和她拌了一世嘴的糟老头撇下她独自享受去了,娃们要么另立门户,要么到外地寻生活,留下三间娶过几房媳妇寂寞的厢房,她感到孤凄失落,就寻思糟老头子会来叫她,但等了一二十年还没来,她都把黑发等成了灰发,又把灰发等成白发了,还活得支棱棱的。就想死老头子肯定是在那边添了暖脚的,不要她了。都是一群没良心的东西,老奶奶嘟嚷。一走神,针尖扎到了指肚上,疼得她呲溜口凉气,低头吮指尖那坨腥红。血多金贵,不知道吃下多少粮食,才生出这一滴来,白白失去了可惜呀!老奶奶放下衲补的衣裳,佝偻着背哼哼嗨嗨慢慢转回屋内,在祖宗牌位前点燃根香,烧张黄纸,曲腿跪到地平,嘴里絮叨:“祖宗呀,你就收了我去吧!糟老头子在那边我不放心呀!活真大岁数了,也够本了!”谁家的灶火升起了炊烟,被雨一淋风一吹,乱成无奈和叹息,伴随着老奶奶的絮叨,融进天空那片阴翳的水汽里。
.2.村外,上去坡就是梯田样的庄稼地,春天里草木还没有露头,一块一块的麦子地锲在那里,油绿绿的生机恰似土袍子上的补丁。坡坎那棵老杮树底下也有块麦地,打眼丈量约摸三四亩,地里的麦苗虽然也绿,但不发旺,弱不禁风如邻家的妹子。种下这块麦子的人家有七八张嘴,小的小、老的老,壮老力少,在那个手提肩扛的年代,光景过得实在是恓惶。为啥?别人家拿着钱往地里撒,他没钱只好拿粪往地里撂。地最有良心,你喂它几分饱,它给你几分收成,没花钱的地长不旺庄稼。麦子地里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高的是胡子拉碴满脸疲倦的父亲,矮的是戴副眼镜瘦得跟豆芽似的儿子,他们一人一把漏锄,一前一后锄着麦子地里刚冒头的草。父亲把腰弯成虾米锄得很认真,锃亮的锄头在他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顺溜得如同活物,轻飘飘一锄下去,不偏不倚,深浅适宜,既不伤麦根又把草给锄掉了。也有的草夹杂在麦苗里混淆着眼睛,父亲的锄头只需一旋一转就能连根拨除。春天里阳光不毒,他的脸上还是出了层薄薄的汗。儿子是肚子里装有墨水的人,很少侍弄过庄稼,一耧麦子竟然锄成了和爹的距离。他抬头望望天,扶了扶掉到鼻尖的眼睛,觉得锄地比做文章还难!做文章用的是脑子,锄地用的是力气,他有脑子但没力气。锄了一轱辘,看看前边仍然望不到头的地头,就又勾回去锄,来来回回二十来步,他把地锄成了方块,自觉得这样干速度快。但下去的锄头没有轻重,一锄挨不住一锄,麦苗间的草还支棱棱地长着。父亲锄到地头,转身看了眼娃儿,踅摸到跟前心疼地说,娃呀,歇歇吧!儿子放下锄头,迟疑了半天低着头说:“爹,我还是想上学。”父亲痛苦地摇摇头:“娃呀,爹供你读书,把爹肋巴扇上的肉都供没了,你再看看爹四十来岁的人硬活成了六十来岁的老头呀!”儿子眼里憋满了泪,硬撑着不让流下来。他是学校的学霸,很有希望考上大学,因掏不起学费被迫辍学了。他想上学,但家里的条件实在是难堪。爹说:“男娃子识几个字会算账就中了,爹大字不识几个,不照样是村里最好的庄稼把式?”儿子抠着指头没有说话,他不想像爹这样窝囊地活着,除了三顿饭,整天和土打交道,见识短不说,兜里永远比脸还干净。人不分贵贱,难道命就分贵贱了。命是自己的,就得由自己紧紧攥着,他不信拿命争不出一个海阔天空来。学是上不成了,那就想别的办法。儿子抬起头对爹说:“我想出去打工。”父亲磕碜着头,窸窸窣窣卷了根旱烟,就势坐到锄把儿上,抖着手把烟点上,猛吸一口,看着烟气盘旋在头顶,最后消失在旷野。和消失的烟气一样,心里没抓没捞的。
.3.豫西有句俚语是说“二月二龙抬头”,世上是否有龙尚且不论,但在人的信奉里龙是一定存在的,而这种存在的具象是现实人的追捧,所有男人都会在这一天蜂拥进理发店把头发拾掇拾掇。二月二理发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敬畏,这天你敢不去把头发剪剪,家里的长辈会抡着拐棍揍你,非把你轰去理发不可。这天村里的海娃子没去理发,和海娃子大小差不离的娃子们都没去理发,就是长辈撵也撵不动,原因是海娃子他叔买了辆自行。娃子们眼睛发直满脸憋胀,正兴奋得围着车子踅过来踅过去,好像那车子是自己家的一样。海娃子一脸得意,一脸满足,哧溜着鼻涕,将两只细小胳膊极力伸成大人模样,把守着车子,谁也别想碰别想摸。但围着的娃子们太多了,他只能像被鞭子抽着转的“火扑溜”,从这边踅到那边,又从那边踅到这边,踅了一会儿,还把自己给踅晕了。有的孬蛋货趁机上前摸了一把,自行车黑漆瓦亮滑不溜手很像摸一片凝脂。海娃子见他还舍不得摸的车子竟然被那些鳖子占了便宜,就像亲眼看着自己的娘被别人占了便宜一样,气得坐在地上弹腾着哭。那些娃子们见闯祸事了,嗷地一叫撒腿跑得无影踪。在那个农村人走路基本靠腿的年代,不管走多远都得靠两条腿去丈量,一丈量就是数千年!一群鸡里飞出个凤凰是稀罕,一堆草里长出棵虫草是稀奇,一个用腿丈量土地的村突然有人不用腿丈量了,那是轰动。海娃子他叔在村里轰动了,大小娃子都知道他买了辆自行车,把人眼气得只砸巴嘴。但眼气归眼气,他们可没那个本事儿。海娃子他叔是公家人,只要天塌不下来,每月总有活套钱,他们呢,除了像鸡子似的地里刨食儿,还有啥?海娃子他叔每天骑着车子从乡里到村里打来回,俩车轱辘跑起来像飞一样,时间长了,那些孬蛋货就编排了个顺口溜来刺挠他:自行车,两头转,当中坐个王八蛋。海娃子听见了,就指着那些孬蛋怼:你才王八蛋呢!
.4.嘴会说瞎话,肚子不会捣人。那年的那个春天青黄不接,顿顿清汤寡水,看啥都像裹腹的食物。人看人都是肉,恨不得上去咬一口都满嘴是油。天刚麻亮,队长披着袄敲响了挂在树杈子上的烂车脚,他敲得很从容、很自信,又很虎势。听着高亢短促的铁鸣声,队长耸耸肩,快掉半肩的袄重新搭到肩上,然后蹲到不远处的那棵老皂角树下,卷根旱烟。敲车脚、卷烟、等社员、开会,一套程序已养成雷打不动的习惯,队长很享受这种习惯。升到树顶,只来了仨人,小队会计、仓库保管,还有一个是记分员。这些手握实权令人眼红的角色,跟在队长屁股后头,虽不能说吃香喝辣,便能保证饿不着肚子。日头一箭高了,队长只是闷头吸烟,敲车脚的虎势随着烟气散淡渐成失落。会计说:“队长,不等了吧,怕是社员们不会来了!”记分员也说:“这人心呀,难聚好散,如今,生产队散了,人心也散了,都在忙自家地里的活儿,还开个球会!”年前包产到户,队里地呀牛呀杈把扫帚牛笼嘴的,该分的都分了,不该分的也分了,这一分也把人心给分散了。队长看眼长高长刺眼的日头,声音沉得像在滴水,里面包含着多少无奈落寞和不甘,他只说了一句话:“咱也散了吧,啊!”就在烂车脚被敲响的最后那一次,柳五月饿得腿肚子打颤,看着空空的馍篮只喊饥。五月是个男娃,因生在五月,不识字又极不负责任的爹就以月分为名,把个男娃硬喊成了像女娃的男娃柳五月。五月他娘对五月说,看谁家扔有死鸡子死狗的,你拾回来,娘给你做着吃。 听说有吃的,柳五月眼睛发亮,软得像蒜苗的腿吃足水份营养立竖竖往外跑,转了一圈,耷拉着脑袋回来,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倒。娘看着他叹口气说:“娃呀,你等着,娘去给你弄吃的。”柳五月他娘晌午头摸到自家麦地里,看见快满仁的麦头,心疼得只掉眼泪。这是她自家的庄稼,掐一颗麦头就像掐她的心。柳五月他娘沿着犁沟掐,左右看着无人,那手就超过地界,把别家的麦头掐到包袱里。掐自家的麦头是心疼,掐别家的麦头是做贼般提心掉胆,好在晌午头地里没人,她掐了几把扎紧包袱走出地头,才吐出憋着的那口气儿,顾不上裤腿的灰土火急火燎往家赶。因为娃儿正眼巴巴等着这口吃食。娃儿吃了顿未饱满被煮熟的麦籽,柳五月他娘心在半空里飘了一下午,到傍晚,柳宝家的女人扯着嗓子在村里骂到月上柳梢头。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8-24 13:44:15

       先占位,晚上再来细品。

青山多妩媚 发表于 2021-11-7 17:20:22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8-24 13:44
先占位,晚上再来细品。

               老师周末愉快。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11-7 22:36:36

青山多妩媚 发表于 2021-11-7 17:20
老师周末愉快。

   我应该称你为老师

青山多妩媚 发表于 2023-10-16 16:51:24

淡云孤雁 发表于 2021-11-7 22:36
我应该称你为老师

谢谢了好久没有来了。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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