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恒 发表于 2017-7-25 18:25:12

旧驿涸泉殉情人

                     


作者;任中恒

   从博四爷爷记事时起,残破旧驿大院的东西两厢早就倒塌的了。乌鸦驿堂门前,几百年来就有一碗口粗的一缕清清泉水,从地下翻沙里涌了出来。也不知啥时候那泉子被勤快人用方块石工整的磊了个有缺口的井,井里漂浮着一个葫芦瓢。过往的人伸手就可触摸到。一缕清清的细流从井巴掌大的缺口缓缓流出。也不知啥时小小的细流被勤快人用石头沏成一尺多宽一尺多深的水渠,上面盖上板石,让牛羊车马通行,下面清水汩汩涓涓。流到对面不远的沙底净水泡子里。

       旧时的站人留下的清泉和暗渠依旧在,破乱不堪的旧驿正堂尚存,可是驿主已往,早就黄鹤不知何处去了。留在这里十几股大户博姓人家,博姓的前辈就是光绪早年的驿台笔帖。到了博四爷爷的爷爷就成了驿站里马夫。到他父辈年轻时,驿站就被裁撤了。四爷爷父母在世时,驿站还有五间正房空着,偏厢只剩残垣断壁。兵荒马乱的年头,四爷爷的堂叔五爷爷他爹就暂时住进了这无主的旧驿。

      四爷爷的前辈曾说,旧时的乌鸦驿站,高大的栅栏外有一空地,工整伫立着几排拴马桩。围栏院里内设有:正房大堂、驿令和提(驿官)家眷住宅,东厢有客房、驿丁舍。西厢有磨坊、庖厅、马厩。这些为远途驿人、官吏、使臣、贡民,提供必要的马递、车递、步递,并凭文书、递角、令牌即可入住,一切免费,驿丁最多时四十多人,马匹三十多。此时,也为楚尔罕最盛时期,驿站多了一项功能,就是为过客商贾提供有偿的服务。

       今天,前辈都已经故去,但对他们的说的话后辈们还记忆尤新,而那辉煌一时的景象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博四爷爷心里的那些传说都已成为过眼烟云,可在村里那些旧事已变成了人们夜话中的引人入胜的故事。



       夏去秋来,夕阳西下,寒鸦空掠。旧驿南望,从驿地溜查放牧归来的博四爷爷赶着那百十多只牛羊,集聚泡子喝水,之后就把牛羊群关到栅栏里,四爷爷拿起他那铮亮的铜盆到泉子舀一盆泉水洗漱,擦干后用扁担挑两木桶泉水,走过一道栅栏中间的窄道,把泉水倒进后院博五奶奶家的红陶缸里。坐在旧驿屋檐下,身上洒满夕阳的五奶奶,看着四爷爷的影子进来时,就扶凳站了起来,无声的向四爷爷摆摆手,双方也不答话,默不作声看着四爷爷挑着空木桶,关上栅栏院门出去。二十年了,这对如今六十多岁的叔伯大伯子与弟妹,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样的程序。

       几年前,清朝倒了,民国来了。博五爷爷与五奶奶把家搬到江省去拉脚做生意。刚几年,赶马车的博五爷爷起早贪黑赚到几个钱。可是不幸随之发生了,五爷爷被惊马重车压死了。那时已四十多岁的五奶奶一股肝火,得了急性火蒙,眼睛啥都看不清了,多方寻医,久治不愈,成了瞎子。五奶奶二十几岁的儿子被地方军阀拉去奉天当兵。五奶奶在很无奈的情况下变卖家当,让本家博四爷爷把她接回到乌鸦驿老家。四爷爷的老伴四奶奶是个热心人,帮着五奶奶把堂叔家残破旧驿的厅堂进行了一番收拾,安好锅灶,铺上炕席,把眼瞎的五奶奶安顿下来。四奶奶一边照顾五奶奶,一边与四奶奶唠嗑,她听人说那泉水能治眼病,四奶奶就每天太阳卡山时去泉子舀回一铜盆水,晚上睡觉前让五奶奶洗眼睛,敷湿毛巾入睡。不久五奶奶眼睛见好了,已经能模糊的看到人影,还能摸索着做饭、洗衣、种小园。那年冬天,四奶奶在冰窟窿里为五奶奶舀泉水,一只脚插进了暗渠的石缝里,骨折了,引起心脏病突然发作,没多会就死在了水渠旁。

      打那以后,四爷爷就接着给五奶奶挑水,一挑就是二十年。那时,站人传统的伦理观念很重,大伯子必须庄重,在弟妹面前语言、行为必须慎之又慎,特别是同族鳏夫寡女更应尊礼守节,在礼教面前四爷爷必须维持长兄如父一样的尊严。尽管博四爷爷天天为弟妹挑水,夏日为她修补草房,冬天为她抹墙、扒炕、磨米磨面,承担起一个爷们的责任。可就是默默无言的付出。五奶奶不仅明此规范,更是极为传统矜持的女性。俩人从不主动唠闲嗑。只是有事说事,没事无语,如同路人。弟妹对大伯子尊重有余,热情不足。

      民国十几年,日本国一个叫鸟取地方的开拓团来到驿站。占去了驿站遗民的官地、驿地和达斡尔人的牧场。四爷爷和五奶奶因为没种地,他俩也未象达斡尔人那样被驱逐。

      日本人都爱干净,讲卫生。他们不愿吃敞口泉里有灰尘的水,于是,他们就在离泉边五尺的地方打了一口大口深井,直径五尺多,深有两丈余。一侧按辘轳,一侧按上缴水机,旱天灌溉被他们霸占去的驿地。      打那以后,那缕清泉就被大井吸去,泉水逐步萎缩,直至有一天彻底枯竭断流了。南边那个蓄水泡子由于没有水的流入也逐步的干涸。四爷爷的牛羊饮水,都要靠年届七十的四爷爷摇辘轳一桶一桶挑入家门口的马槽子里。待牛羊喝饱了,四爷爷也累得不行了。

       五奶奶看四爷爷如此辛苦,很心痛,就劝他把牛羊群挑了,搬到五间旧驿中的任意一间来住。四爷爷很固执,他说“不”,实际就是怕别人说闲话。

       第二天,四爷爷早早就拿起铁锹,在旧泉子的遗址去挖水,想让泉子回复原来自流自溢的状态。连挖三天泉水刚刚露出一点点,可是下面是石头,他再也挖不动了。

       无奈四爷爷主动把牛羊卖给了日本开拓团,尽管是市面的一半价钱。也有二十光洋进兜。他知道日本人不是好东西,孤老头子家里放钱不安全,他把钱交给了五奶奶保管。

       从不服输四爷爷,倔劲又上来了,去拿镐继续他的挖泉找水工程了。可是一不小心,他微卷坑底,七尺多深的深坑陡壁突然塌方,把他全身埋在了里面。四爷爷死了,死在了旧驿最后那股枯竭的旧泉里。

       五奶奶眼里已经没有眼泪了,屯子里只听到她那嘶哑对四爷爷的呼唤声。她把四爷爷留下的光洋、银元,连同她自己从江省带回的几十枚袁大头装在一个袋里,找到博家已出五幅做村长的后生,并嘱托他,以后把这些钱交给她自己三十年未回家的那个当兵儿子。岂不知她的儿子早二十年前就死在了科尔沁清缴蒙匪战斗之中,五奶奶一直蒙在鼓里。她儿子死后他的部队长官万福麟曾派人往江省她家送过信,结果爹死、娘走查无此人。

         四爷爷死后第二天,五奶奶穿上她年轻时在江省制作的紫色旗袍,还有那从未穿过的西洋皮鞋,告诉屯邻她要去江省。五奶奶走了,不知搭谁家的马车,连同四爷爷你铮亮的铜盆也带走了。

       村长与屯邻在旧驿给博氏德高望重的四爷爷烧三天祭祀的时候,一个日本开拓团的人匆匆来告诉村长,说在大口井里发现了一具女人的尸体和一个铜盆。大家紧忙拥到井台,看到五奶奶打扮的像个新娘,那个铜盆已近被井石碰碎。族人把她和驿站留下的铜盆碎片一并埋在了四爷爷自我藏的泉子里。让她跟随着四爷爷一路去追寻驿站清泉。

      屯里人背后议论说,这对驿站最后的守灵人,不知是不舍那使她复明的滋润泉水,还是不舍那似有似无情份的恋眷。三日之内双双结束了一生一世的刻骨之恋。其实他们带着半生的爱与对古驿难舍,让自己与驿在最后的碎屑一同埋入了历史悠远的大地。

意海思林 发表于 2017-7-26 23:32:15

复现古驿站,有过守陵人。故事神奇,于情于理

龙抬头 发表于 2017-7-31 19:32:53

古远而凝重的故事,深沉又厚实的文笔,

方志兰台 发表于 2017-8-2 10:14:45

故事挺动人

清茶 发表于 2017-8-9 14:36:33

动人的故事!欣赏任老师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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