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易章 发表于 2016-5-11 11:04:45

车祸

1
将要落下的太阳像是一盏红肿的灯。
大风仿佛穿着橄榄球衣一样冲过来,一身膂力、力大如牛。这气势,好比花和尚倒拔垂杨柳,大理石通砸秦皇舆。
路旁一排高矮参差的树木,组成了一支地下摇滚乐队,爆发着狂野的节拍。
黑色的云碾压到人间。沉重得像一辆坦克。
雨水,突然红了眼睛。噼里啪啦在密布的黑云里燃烧。短刃相接,一道闪电,火星四溅。傍晚一打雷,附近村子里就会停电,就好像村子里的电流,是声控的。
两束灯光飞快地拉着一辆汽车前行,开车的女人很急,就像迫不及待要去捉自己老公和隔壁女人的奸。
砰的一声,爆胎的声音在雷声里变得虚弱不堪,车子失去了控制,像一头斗牛,先是在护栏上蹬了几下后腿,卯足了劲径直冲向斗牛士,最后在防撞石墩上粉身碎骨。
一块前挡板飞了出去,旋转着,旋转着,跳着属于它自己的华尔兹,它的舞伴们飞向四面八方。
深夜,雨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舞会总是在深夜结束。
2
黎明并不温柔,就像打破一块坚冰一样咔嚓嚓地碎裂。
湿漉漉的鸟发着颤音,似乎身上的雨水还未抖干,如同一张老上海的唱片。
早上我还抱着老婆说,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因为一旦死去,会死很久很久。到了中午我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我们即使现在要死,也一定要好好地去死,否则像这场车祸一样,真是有些惨不忍睹。
新来的小梁仅仅拍了四张现场照片,吐了五回。
女司机的三围几乎被挤压成了二维。
从痕迹看,雨水已经渗入地下,只留下大量殷红的血迹,那个男人往自己的汽车修理站爬行了一段距离,他被汽车飞来的碎片腰斩后应该痛苦挣扎了很久。这个男人就是不远处汽车维修站的主人。
男人叫辉仔,有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辉仔一家住在村外,也就是国道边上的修理站,他的老婆就是那个被压扁的女司机,不过已经离婚了。村民们说,那女人生前水性杨花,傍上了大款后就和自己的窝囊男人离婚了,连两个孩子的抚养权都不要,净身出户,一年到头也不回来看孩子。
两个孩子长得都不像辉仔,辉仔看着他们闹心,喝了酒就打孩子,小小修理站里经常传出孩子的惨叫声。
3
天上地下没有风。偶尔一两声狗叫,拉扯着午后,往和太阳相反的方向拉扯,人和自己的影子渐行渐远,互相嫌弃。
修理站里到处是汽车零件,卧室墙上满是油污,没有什么玩具,窗户那倒是有个用许多汽车内胎绑扎成的巨大秋千。两个孩子怯生生的,胳膊上有被鞭打的痕迹。父母离婚对孩子已经是不幸的事情,而今又一下子失去了双亲,更加让人觉得孩子可怜。我摸摸他们的头,安慰了两句。小梁流着泪联系了福利院院长。女人到底是女人。
我在调查报告上写着,这起事故是由轮胎爆胎造成的,村民们反映,平时修理站生意不景气,修理站主人辉仔经常在附近国道上撒下钉子、玻璃碎渣等,扎破来往车辆轮胎。凑巧的是,辉仔的前妻开车回来看孩子,正好碾上钉子造成爆胎,继而当场车毁人亡,而辉仔出门迎接妻子,被飞来的汽车碎片重伤后失血过多而死。
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眼睛,我看着天空那些变幻莫测的白云,似乎又要变乌云。这些气象的道具,要么苍白,苍白无力,要么黑暗,黑暗重重。
关于国道上这个事故让我唯一的疑惑是,为什么孩子要等到第二天雨停了才打电话报警?我没有多想。
这天晚上我把小梁日得哭天喊地。她高潮时的叫声就像被虐待的孩子。睡着后我做了个噩梦,梦到那些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嚎叫,像野兽般露出利齿。猛一下醒来了,都感觉墙上似乎还留有狮子般的爪痕。我看见我的灵魂,轻轻地爬起,看着我,猛烈地摇晃我的身体。我听到自己身体里坚硬的嘶吼,野蛮得像只雄性猛犸象,独自在远古的冰原上寻找,我需要一只雌性猛犸,不,很多只。看到小梁睡得嘴里流着口水,一刹那我突然想到自己老婆,心里竟然毫无愧疚,于是把小梁翻过来又日了两次。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像英雄一样,做一代风流人物。可是目前我只能做到一代下流人物这个高度了。
4
乌云聚集,用黑布蒙着面,绑架了太阳,毁了天空的秩序。我想起领导开会总是说的那句话,稳定压倒一切。
始终觉得天空是风与云的傀儡,是个精神分裂者。一会晴天,一会雨天。得不到治疗。就像我,一边在电话里说老婆我永远爱你,一边享受身下小梁的呻吟。更像我的领导们,阴奉阳违,高喊艰苦奋斗,私下贪色敛财,高喊为人*民服务,却凶猛地平掉老百姓的房子。这种病症长期得不到治疗。
杂念就像野草疯长,从冰原上扎根,忍受极度恶劣的气候,哇呀呀像黑脸一样高叫着生长。我在厕所里撒了一泡尿,然后对着那泡尿,捋一捋蓬乱的头发,摆出属于我这个中年人最酷的姿势。然后,一切都被上传到了下水道。
小梁说,老大,国道那个案子有新的目击证人要找你。
目击者是个疯子。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村里大多人能证明他精神有问题,他没有家,下雨天就只能躲在树洞里。他说,那天他看到大雨里有两个孩子,一个拖着辉仔的上半截身体,一个拖着下半截,往反方向拖行了很久。他说,是两个小屁孩居然用弹弓把辉仔杀了哈哈哈。
如果不是穿着制服,我真想当场给疯子两个耳光。小梁打电话给村主任带走了他。不能任由他胡说八道。
5
一个熊孩子用弹弓打中了小区树上的鸟窝。
小梁受到了惊吓,她正好路过那里,突然从树上掉下两个鸟蛋,所幸并未砸到小梁,然而未出生的生命在小梁眼前摔得粉碎。
不幸的孩子们,有一些总是被禁止来到世上。
小梁说自己怀孕了。必须要我和我老婆离婚。
我受到了惊吓。
报废车辆厂跟我们交警队汇报说,国道车祸那辆汽车,在附近搜集了一个月的碎片,拼凑了好几天,居然发现多出一块前挡板。经过仔细鉴定,腰斩辉仔的那块碎片,并不属于他前妻的车。
我去福利院找那两个孩子,院长说他们来福利院第二天就失踪了。而且当天的体检报告显示,那个小男孩脊柱有问题,似乎被伤害过,他实际根本不是八岁。从他的骨骼年龄判断,他其实是十六岁。
我突然想到了铁皮鼓。孤儿怨。
大雨作为这个世界罪恶的浴帘,再次到来。雨水是一道符,总是将邪恶的人类辟封印于宅第之中。
我打电话给小梁:快去国道这个修理站,案子有新的进展,我知道凶手怎么杀死辉仔了。你到了?你看见修理站那个牌子了,在那里等一下。我马上到。
小梁穿着雨衣在修理站的牌子边上等着我。
我迎着闪电和雷声的节奏,把轮胎做的秋千固定在窗户两边,扯得紧紧的,一大块锋利的金属片包裹在秋千中央。我瞄准了小梁,就像瞄准了一只可怜的鸟……
电视上不断报道着国道修理站诡车祸轮回索命事件,领导禁止所有人再去调查这个国道车祸的案子,小梁被追封烈士。我紧紧抱着老婆,抚摸着她肚子里将要出生的孩子,淡淡地说: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因为一旦死去,会死很久很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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