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易章 发表于 2016-4-16 14:00:41

无水

阿水,是一个老实的农夫。爹娘说他五行缺水,名字里一定带个水字。所以就叫他水。水和锄头相依为命,和铁锹惺惺一生。水没有手艺,只会种地。
       水喜欢绿油油的麦田,小风吹过一片又一片的向日葵,穿透他滴滴的汗珠和黑黑的皮肤。让水几乎忘记了身后唠叨的老爹老娘,忘记了生活的窘迫和年轻的浮躁。

       麦子渐渐长高了,村头的河水却渐渐干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村长组织村民开始打井。祖祖辈辈靠的是河水,没有用过井水。于是大伙干的热火朝天。晌午时分,各家的媳妇给汉子送干粮送山药稀饭来了。阿水盯住了大牛家的白胳膊,却又不放过二少家的大胸脯,还有还有,四喜家的瓜子脸。狠命地盯着,魔怔了。老娘说过狐狸精变成人样就会变个瓜子脸。四喜家的就像个狐狸精,向阿水抛个眉眼:水哥,找个伴不,妹子我给你保这个媒。阿水把色眼从女人们中拔出来,显的腼腆而可爱。四喜嘿嘿笑着说:再不让水哥有个伴,怕他把被窝又顶个大窟窿里。大牛也说:岂止是被窝,怕老天也要给他顶个窟窿里。

         他们取笑阿水。阿水憨厚地说:顶破天也好,让它不长眼的老天爷漏点水给咱们的庄稼也行啊。井打好了,各家挑着担子,做饭也好,浇地也好,让人和庄稼好歹也喘一口气。

         四喜家的把邻村一个寡妇介绍给阿水。水的老爹激动地买菜买肉来招待人家,水的老娘却没有好脸色:四喜家的为什么给阿水介绍个寡妇。咱阿水是那种吃人家剩下的男人吗?阿水那天连寡妇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只偷眼描到她的眼角下有一颗痣。紧接着,老爹和老娘吵吵起来。寡妇听出个大概,一生气,饭也没吃走了。四喜家的没保成这个媒,反在阿水老娘眼里落下不好。讨个悻悻。

      天渐渐入暑。一口井明显不够用了,村民们就打两口井,两口井不够用,就打三口。可是后来探井地说你们别打了。地下水已经够不着了。探了二十九丈,都还是干土,河里要流点活水就好了。这下连地下水都抽干了。定是百年不遇的大旱了。麦子渐渐黄了,眼看就要打穗了,可是土地却在一点点龟裂。
日同炮烙堪十刑,天若秦王万骨坑。
岂料三伏亡后羿,可怜世上尽逄蒙。
      庄稼是靠天吃饭的。可是天公不作美,天公也不做饭。庄稼饿着,农民也饿着。大伙都饿着。倒是有人吃喝,脑满肠肥,一手托着酒杯,一手搂着美女,说:据说百姓现在没水喝,百姓真傻,没水喝,那就喝酒啊。

       阿水的老娘年轻时跳过大神,据说是当时有名的神婆。因为当年打倒牛鬼蛇神才退出了。如今要复出,年轻人们都笑她,冠希都复出了,老娘为什么不能?况且是为全村祈雨,满脸锅灰地做了一场让人吃吃作笑的法事,或者也叫秀。她说,三天之内,必定有雨。

      过了三天,一滴雨都没有降。太阳火辣火辣的。把大地烤的苍白无力,仿佛一块发面在热炕上的瓷盔里发酵。四喜家的挑头说阿水的老娘在装神弄鬼,糊弄小孩。于是和水的老娘拉开架势一阵对骂。浪费掉多少口水,攒起来能浇一亩三分地了。中午阿水熬了点稀饭,水老娘饿了,就回家喝了一碗稀饭,然后小脚跑到大街上继续和四喜家的死磕。嗑的混天暗地,嗑到晚上没有人再围观才算罢休。

      村长的儿子在大喇叭上用好笑的普通话学着广播:小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朋友们,小哑巴开始广播了!我爹说村里井马上要干了,希望你们和你们的爸爸妈妈节约用水。

      关键是,已经没有水可以用来节约了。阿水从嘴唇上撕下一层皮。老爹说:你去找水吧。阿水问去哪找?老爹说:水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找。水明白了,独自往河的上游去了。阿水从不知道水库是什么。他看见才晓得。就是一道大大的混凝土的闸门把往他们村的水截住了。白汪汪一片,打着浪。水库就像个仓库,像个粮仓,这要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这些水能救多少庄稼多少人啊。

      阿水问水库的人为什么不往下游放水?水库的人说,今年水库的水都已经在警戒线上了。不能放水。阿水还问为什么不放?你们不放水我们怎么活?水库的人说:你去跟上面的人说去,上面让放我们就放水。上面人是谁?水库的人说,有本事你去上面上‘访,上’访一次你不就知道是谁了?

       上‘访?阿水心里一震。杨三姐告状?那是电视剧而已。前年听说隔壁村有个杨三娃,媳妇让村长强奸了。三娃去上‘访,到现在没有回来。都说让人在上‘访时候逮捕了折在外面了。阿水听到上’访二字仿佛水娘听到蛇一样害怕。阿水知道三娃媳妇,就是那个眼角下有痣那个寡妇。前几天听说去城里找三娃的一个姐姐。回来就上吊死了。从水库的人嘴里说出的上访就像个圈套,套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阿水似乎看到三娃家寡妇把舌头伸得老长老长,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阿水把水库的事情讲给老爹讲给村长。村长说不信,上面人就是ZF。ZF怎么会不顾咱们死活呢?

      ZF怎么会不顾人民死活,顾。第二天,ZF来人了,带来一个车队。有九辆车,七辆坐的是领导,村长说都是大领导。多大?反正肚子都挺大。还有一辆是扛着摄象机拿着话筒的人,下车后属这车人忙活。剩下一辆是给村民们带来的水车。村民们一个个提着大桶小桶前来取水。可是,领导们讲完话才给放水。讲到晌午,终于放水了。人们疯了似地抢。记者拽住第一个取到水的李老三。让他提水站到摄象机前。不准把水放下。一会老三的额头就出汗了。导演拿出一个小黑板,上面写道:感谢ZF对我们的关心,感谢D对我们的关怀。你们真是雪中送炭,我很激动,我们一定要紧跟D的领导,认真贯彻艰苦奋斗的精神,一起度过这个难关。他把黑板放在摄象机侧面,跟老三说:念!老三:恩,恩,恩。女记者问他:你对领导这次下乡送水有什么感想吗?老三:恩恩,导演急了:你倒是看着黑板念啊。老三说:我不识字。

      领导们带来的水只让村民们欢欣鼓舞了几天。领导们临走建议村民自发组织抗旱自卫队,于是村长抓来全村的壮丁,去隔壁乡取水。电视上播出好多当地干旱的画面,主要还是领导带水慰问受灾老乡那一段。然后主持人呼吁全国向受灾地区献爱心捐善款。唉,不管旱,涝,地震,大雪,总会看到我们的天朝呼吁其他人往捐款箱里放钱。箱子上写赈灾,其实这是个暗箱。最后钱被操作到什么地方了,捐款的人不知道,受灾的人不知道,百度都不知道,谁他吗知道。我们想看到的是ZF的作为,而不是那些捐款人民的作为。那些捐款根本与每天走几百里地扛水的阿水他们没有关系,那些钱说是要救他们。结果救他们的始终是他们自己。他们整天就这样傻傻地去十里地外的异乡取水,一天走二十多趟。有天阿水又向村长提起水库的事,村长说其实他知道这个水库。阿水问为什么领导们不开闸放水,古时候闹饥荒朝廷还知道开仓放粮呢!每天在电视上说艰苦奋斗,但艰苦奋斗的是老百姓。官老爷们是在大会小会上,还是在酒场夜场艰苦奋斗呢?
      阿水拿着村民们按好手印的请愿书去找乡长。请求开闸放水。就像请求开仓放梁,乡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乡长把茶根倒掉,重新添上水,然后说再坚持坚持,水库的水也没有多余的啊。那副口气,像极了《甲方乙方》里的地主婆: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气象预报说,终于要有雨了。
垂帘暴雨胡听政,瞽目雷霆乱举灯。
水火人间无力济,金山寺里叹苍生
       大雨一连下了十天。村里收到水库开闸放水的通知。庄稼都死光了大雨来了。人都疯了,你开闸放水了。阿水要看看ZF开仓放粮的盛世景象。终于开闸放水了!大水气势汹汹的来了,千万匹白马在奔腾。好大好大的水,人们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水,这么凶的水。这不是在开闸放水,是在开闸泄洪!水里还有箱子柜子哈哈,还有牛有羊哈哈,很多人跟阿水始料不及,一个跟头栽进水里。救命的水,要命的水。
      阿水连尸首都没捞上来。老爹老娘疯了。

       电视上还在报道官老爷们及各部门在这次抗旱过程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只字未提洪水造成的多少人员伤亡和下游村落的损失。

       洪水过后,村子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人们从头再来,重现了往日的的生机。那绿油油的麦子,水汪汪的天,小风吹过人细细的汗珠和黝黑的皮肤,让人忘记所有的浮躁和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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