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老翁 发表于 2016-3-22 15:08:05

雨伴清明

                                                                                                                雨伴清明

          小雨好像是后半夜开始下的,昨天晚上我从城里回林场时还繁星满天呢。

   “这个鬼天气,好端端的一个清明节,偏偏下起雨来,你们上山给你爸扫墓要带上雨伞,别淋湿了。”母亲一边往桌子上端鸡蛋羹一边唠叨着。
其实早就听到母亲和嫂子在外屋忙活,我硬是赖在通热的火炕上不愿意起来,在城里睡了多年的床总是感觉没有这火炕舒坦,巴不得再多躺一会儿。
   “二弟,起来吧,蛋羹就要凉了,”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哥哥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屋,正在火炕边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哥哥从小就性格憨厚、笃实,不轻易言语,父母交代的事他从来都不打折扣。打小父亲就看不上我,说我是“二滑屁”,因了这个,我也没少挨父亲的巴掌。后来我到城里上班,母亲的生活就由哥嫂照顾,街坊都说哥哥有福,一杠子都压不出个屁的老实人,竟找个贤惠老婆。这话我信。

   吃过了早饭,哥哥已准备好了铁锹和镰刀,我问母亲:“妈,你也去吗?”

   母亲边做着手里的活儿边说:“不去了,以后也不去了,你们已经长大成人,这些事情由你们去做吧。再说你爸都走二十年了,我的泪窝子也早就干了。你们哥俩快去快回,你嫂子早上起来就杀了只鸡,中午你们哥俩回来好好喝点。”

   我应了声,和哥哥出门向东山梁走去。

   东山梁并不远,距林场只有几百米,站在林场的场部就能看到山梁的坟地,小时那片坟地于我可谓神秘和恐怖。一次我和哥哥去那儿采猪食菜,一不经意便找不见了哥哥,我喊破了嗓子,却听不到一点回声。我已无心采菜,要紧的是找到哥哥,我在坟地中胡乱地走着,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衣服被树枝刮破,小腿也被划得鲜血淋漓,当我找到哥哥时,已吓得说不出话来。我对坟地的恐惧大概就是从那次开始的,如果有人说那里有金元宝,我也不会去找的。

   如今我对那里已不再恐惧,反而有些亲切,因为在那山梁上躺着我的一位亲人,那就是我的父亲。父亲的身边还躺着许多他的伙计们,他们和父亲一样,早些年从关里来到林场,死了之后又都埋在了一起。如果有一天哪位老人早上不再醒来,其他老人也并不悲哀,人死了也没离开林场,只是东山梁上多一个土包而已,那山坡上有好多先到的老哥们给后到的做接应,死者也不会孤独、寂寞。况且山坡距林场忒近,活人在林场放个屁死人那边都能听见,老人们拍拍已经僵硬了的死者:去吧,去那边给伙计们带个好,哪天我们也会去找你们的。

   毛毛细雨在山梁上扯着亮亮的银线,山梁的空气湿润而清新。我和哥哥边走边聊林场和家里的事,根本找不到一点“欲断魂”的感觉。相反,我更喜欢这样的雨天,整个山梁都笼罩在朦胧之中,不知是人间还是隔世,氤氲的雨气让人恍惚、缥缈。

   小路的两边竖着一块块石碑,那上面刻着死者的生卒年月。“哥哥,你看,那不是林场西头的杨伯伯吗?他故去也有三十多年了吧。”哥哥心情沉重地说:“差不多了,唉,可怜的杨大娘日子不好过呀。”

   再往前走就是邻居赵三伯的坟了,他老人家更惨,文革时和我父亲一起被划为四类分子,没有熬到文革结束就郁郁而终。

   父亲要比赵三伯的命运好些,怎么说他也熬到了平反昭雪。父亲年轻时性格倔强,他的骨子里天生就缺少趋炎附势的东西,加之一个不好的成分生硬地刻在他的身上,故而大半生的蹇厄、困顿和缧绁就不足为奇了。但林场的人们都想念他,这些年来,健在的老人一走到我家门前,就想起我的父亲,家里的自行车坏了,顺路就迈进我家的院子,喊着:“老夏在家吗?我的车子坏了。”我们迎出来让老人进屋坐坐,老人才瞿然醒悟,背着手说:“哦,哦,没甚事。”便走出了门。

      有时早上出门,就能发现院里放着一把葱,或者一兜菜之类的东西,母亲每次拾起这些好心人送来的东西都要落泪。父亲在林场工作了三十多年,哪家有为难事他都会帮忙,林场的人都稔知他,在他们记忆的底版中我父亲永远是一个好人,如果说我的身体里尚存些优良的东西,都应归功于父亲的血脉。

   雨线撩着我和哥哥的发梢,似水似雾。脚下是刚刚让雨水舔绿的小草,小径弯曲而平整,前面不远的树下,父亲的墓碑已清晰可见。我俩来到坟前,勤快的哥哥麻利地用铁锹铲除地上的草皮,我用镰刀割着坟上面的乱草,边割草边想,人呀,就这么回事,父亲在阳间血汗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茕茕于这蕞尔的一隅,山下的房子再小也比这坟包宽敞呀。

   早些年,我家的房子确实窄小得可怜,一铺火炕上躺着父母和我们姐弟四个,虽然挤了些,但整个屋子都充满了生气。到了冬天,天黑得很早,屋外刮着“大烟炮”,全家人只能蜗居在逼仄的屋子里。母亲盘腿坐在炕上纳着鞋底,父亲抽着旱烟,美美地看着我们哥几个在炕桌旁写作业,温馨添满了整个小屋。那破旧的小屋是我灵魂的所在,他陪伴我走过了少年和青年,如今,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我家那温暖的小屋。

   父亲去世那年才五十八岁。他走后的两年里,母亲整日泪水洗面,去地里做活的工夫,也要偷偷去山梁上哭一场。于父亲,享福只是一个过客,他还未来得及品味一下便撒手人寰。他的辞世我们家人都始料未及,大面积的脑溢血使父亲昏睡不醒,七个小时后就咽了气,被人抬到到这山梁上睡起大觉,一睡就是二十多年,那五十八岁的没有血色的面容在我记忆的底版中永久定格。他和山梁躺着的其他老人一样,搭乘着时光的流速,在林场草草地完成了一个卑微的生命轮回,遁到山梁阴暗的土包里,享起清福。

   我伫立在坟前,倾听着周遭的声音,隐隐约约,我听到父亲的咳嗽声,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动静。我看到了,看到父亲披着一件他生前常披的旧蓑衣,背着手,在已被我和哥哥清扫干净的院子里踱着步,他不时地抬头向门口望望,显然已看见了我们,但他一句话也没跟我们说。

兴安老翁 发表于 2016-3-22 15:09:27

清明节快到了,发上一篇时令小文。

北国红叶 发表于 2016-3-24 09:16:07

清明时节雨纷纷,思念亲人欲断魂。

兴安老翁 发表于 2016-3-28 07:52:00

谢谢红叶阅读,多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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