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剑寒士 发表于 2016-2-3 07:38:50

滦河风云录

                                                                                     (4)
       事情到了民国三年,窃取国柄的袁世凯要复辟帝制,加紧搜刮民脂民膏。滦州河运衙门传喻船工,要收取“疏河捐”。
规定每个船工缴大洋五块。凡不按时缴纳者,上岸歇业。
       这些撑船的大部分是失去土地的农民,叫他们上岸歇业,那不是往死路上逼他们吗?船工听到此消息后,怨声载道,人心浮动。有的说:“都民国了,还今天这个捐,明天那个税的,还叫人活吗。”有的说:“反正是吴大郎服毒,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就给他个不缴,看他们把我们咋地。”
赵洪山见大家气愤不已,就把船工们召聚在一起,他大声说:“老少爷们,大家先不要着急,我准备给州府衙门写个万民书,我们是先礼后兵。他们不让步,我们就跟他们对着干。”
       他将大家安抚下来,就找到李府的李雅亭老爷子,肯求他给写个万民书。在滦州道乃至永平府,李老爷子是有名的大儒,曾在直隶衙门当过师爷。写个万民书那可是“张飞吃豆芽菜,小菜一碟。”但在那个独夫专制的时代,写万民书是要按“煽动暴民造反罪”论处的。但李雅亭为人正直,对袁世凯窃国称帝,逆潮流而动的行径深恶痛绝。他思忖片刻,欣然挥毫命笔:
“直隶都督台鉴:
      我等乃都督治下滦州河运船工。河漕历来为国脉之支流,上关国库丰亏,下泽小民衣食。然近年河漕运量锐减,船户收入微薄。悉闻河运衙门欲增征疏河税赋,我等劳资已入不敷出,若再征收此捐,实为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举。民乃国家之本,民安则国泰,民饥则国危。我等冒屠家之罪,上递万民书,实属无奈之举。望督抚体悯下情,取缔此税,小民将感恩戴德,喋血操劳,以报国恩。
                                                                                                                                                                滦州五河口诸船工叩首
                                                                                                                                                                  民国三年仲月二十日
       李雅亭将折子写好交给赵洪山,嘱咐说:“你们不要亲赴保定,通过邮政寄达就行了,以防不测。”
       赵洪山鞠首说道:“我们知道了,谢谢你对我们的大忙。”赵洪山从李家告辞出来,就直接回到柜上,让大家逐人画押。然后返回家中,向云娥交待一下家务事宜,就到州城邮递万民书去了。
       赵洪山从州城返回大柜五天后的后半晌,从州城下来一股官兵,把赵洪山的住宅团团围住。有个班长模样的人问道:“你就是赵洪山?”
赵洪山回答道:“正是小民。”
       那班长历声喝道:“带走!”几个枪兵不由分说,就将赵洪山五花大绑的绑了起来。
       赵洪山问道:“你们凭甚么绑我?我犯了民国哪条王法?”
       那班长歪着脑袋说:“不要问我为甚,你到了州官大堂上就知道了。”说罢一挥手,几个枪兵将赵洪山推推搡搡的往门外押。这时,云娥领着儿子从娘家走亲回来,见此情景,挡住门口不让枪兵出门。赵洪山笑着对云娥说:“我没有违反民国大法,他们咋地不了我,你快去柜上,告诉赵闯子,不要让他们轻举妄动。”说完,扬着头走出大门。云娥见丈夫被枪兵带走,急忙领着儿子向五河帮大柜跑去。
       当赵洪山被官兵带走之际。李府也接到一封从滦州电报局转来的电报。电报是李雅亭在直隶衙门的忘年之交葛慕翰发来的。
      “雅亭兄台:所拟万民书有变,乃幕僚汤某做梗,望速做决断。知名不据。”

       电报中所云汤某是李雅亭在直隶衙门做师爷时的一个同僚,叫汤无忌。此人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骄横跋扈,善于偷机钻营。李雅亭与他共事时,道不同不与为谋,多有不睦。袁世凯觊觎帝位时,他与筹安六君子亢瀣一气,多次向袁敬献劝晋表,是袁世凯在直隶的忠实走卒。赵洪山寄送的万民书到达省府后,正是汤无忌当值。他深知直隶督都与袁世凯貌合神离,于是就留中不发。
       直隶督都叫严修,是东汉名臣严子陵的后人,初与袁世凯从密,委以重任。后对袁世凯更弦易章逐渐不满,颇有怨言。这些,汤无忌心知肚明。他怕严修同情船工,把万民书截留下来,配签批语云:“当此国家财力贫乏之时,尔刁民聚众滋事,上书省府,实属怙恶不悛之徒。据此,着令滦州知事严拘首恶,以儆效尤。”发回原辖官衙处置。
       葛慕翰从同僚的言谈话语中得此消息后,惊出一身冷汗。他赶忙到电报局草拟电报一封,发给李雅亭
       李家老小晓得此事关系重大,竭力劝说李雅亭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到奉天三少爷那里崭避一时。李雅亭性情执拗,死活不肯离家出走。“阻塞言路,不体下情,不管民众死活,视百姓如草芥,非桀纣而不为之。”一家人见老爷子如此倔犟,二少爷、四少爷、五少爷,就连老妻都给他跪下了。李雅亭万般无奈,只好答应到老三那里去避难。他叫下人找来笔墨,给赵闯子修书一封:
“闯子贤侄悉听:洪山一案关节复杂,汝等不可莽撞行事。我欲到奉天肯求故友,救洪山于劫难之困。切记!”李雅亭写完书信,派家人立马送达。当天,他坐上小车子,绕道乐亭,直奔山海关而去。
       云娥领着儿子气喘息息的跑到五河帮大柜,赵闯子正和几个船工商量抗捐的事,见云娥满脸泪痕,侄子小飞也是眼泪濮洒,走上前来问道:“嫂子,你们这是咋地了,出啥事
了?”
      云娥抽泣着,半晌说不出话来。闯子越是着急,云娥越是哭泣的历害。这时,船工王跑驴闯进来,“闯子哥,洪山哥被官兵抓走了!”
赵闯子闻听此言,从墙上摘下砍刀就往外跑。云娥见此情景闸住哭声,朝着赵闯子喊道:“闯子,你干啥去?洪山临走给你留下话。”
赵闯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我哥他留下啥话?”
      “他叫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赵闯子走回柜房,将刀往地上一插,哎的一声,蹲在那里不说话。这时,李家看门的老秦头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见赵闯子在那里生闷气,就把信交给了他。赵闯子不识字,就把书信交给小飞说:“给叔念念。”
       闯子听完书信说:“等他把人找好了,黄瓜菜都凉了,我们不能等。”他赶忙吩咐跑驴传话给五河帮四大站点,让舵主前来柜房议事
       赵洪山被枪兵押解到州衙后,州知事陈麟瑞吩咐将赵犯先行拘押警署,嗣后电示直隶督府:“聚众滋事之首犯杨匪洪山已被缉拿归案,现拘押州衙大牢,电请定夺。”汤无忌立即回电:“滋事首恶,罪可当诛。应严刑勘问,上报待批。”陈麟瑞接到电喻,下喻将赵洪山从大牢提出,押至州
衙,升堂问案。
       那赵洪山披枷戴锁,被狱警押至滦州大堂。知事陈麟瑞让狱警除却枷锁,就问道:“汝身为船帮会首,不知遵纪守法,照章纳税,反而蛊惑刁民,上书督抚,其罪大焉。还不从实招来!”
       面对州官勘问,赵洪山从容答道:“小的虽然是个撑船的,也懂国家法度。怎敢犯上做乱。只是官府要加征疏河捐,我们连饭都没的吃,哪还有钱交税。上书督府也是不得已的事。这在大清是以下犯上,现在是民国了,哪条法律规定上书有罪呀?”
       经赵洪山这么一说,陈麟瑞被问的面红耳赤,羞恼成怒。他把惊堂木一拍,大声阿斥:“好一个刁钻之徒,死到临头,还敢巧言令色,不动大刑,焉肯招供。来呀,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那些衙役法警听说动刑,像狼虎般扑了上来,将赵洪山连推带搡,按在堂下就要动刑。这时,从议事厅跑过一个人来,他在知事耳边耳语几句,陈麟瑞赶忙摆手示意停刑,命令狱警将赵洪山押回大牢待审。
       陈麟瑞下得堂来,急忙来到议事大厅,只见有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帽,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的男人躬躬敬敬的站在哪里。他见陈麟瑞急驰而来,赶忙向前鞠躬施礼,口称:”知事大老爷。小民有要事相告。”
       陈知事急走几步,做在太师椅上,唤那人上前问道:“你是哪里人,有何事急见本官。”那人垂首答道:“小民姓王,字汉文,乃是知事治下五河口人。”他报完名姓字号,就把五河帮船民如何聚众闹事,要来州府请愿,现已聚集百余人等情况添油加醋的叙说了一遍。
       王汉文是怎样得知赵闯子等人要来州衙请愿,他又是怎样前来这里告密的呢?原来赵闯子将四站舵主叫至帮会大柜后,把会首赵洪山如何被捕。李雅亭怎样嘱咐向他们叙说了一遍。众舵主还未等赵闯子拿主意,早就怒火中烧了。胡各庄舵主阎仲昆说:“奉天离我们这里足有一千里地,等李老爷到那里再找人活动,赵大哥的人头早落地了。我们还是自己梦自己圆吧!”赵闯子是个楞头青,一听阎仲昆这么个说法,正中下怀。他立马吩咐大家回站集合人手,到州衙示威请愿。各分站人员陆续抵达五河口,被王汉文看的清清楚楚。他对赵家族人在发丧堂兄时袖手旁观的做法早就心怀不满,赵洪山被官府拘押后,他揣着幸灾乐祸的喜悦看热闹。现在见五河帮会人群窜动,猜想他们一定闹事,就叫伙计套上小车子去州衙告密。
       王汉文一番话,把陈麟瑞吓的面色苍白,心里像揣着一窝小兔似的砰砰直跳。他马上用电话把警察署长吴子禄叫到州衙,商量对策。吴子禄说“我们的警力不足,对付不了这帮穷棒子,还得请省警务道派警增援。”
       陈麟瑞急皮酸脸的说:“你快给杨以德发报,求他派人增援我们。”吴子禄说了声“是”,就忙着去电报局发报去了。
       那杨以德乃是袁世凯的心腹,早年在天津火车站当检票员。后来他结识了天津北站的警察总监曹以祥,靠着拍马溜须调到津榆铁路侦察处当了侦探员。因破获大案,名声大噪,得到袁世凯的赏识,于是平步青云,畅游宦海。1906年升任津榆铁路总稽查,兼任探访局总办,1908年兼任京津电报电话线路督察,1909年被任命为警务道台。民国初年出任直隶省警务处处长。
       杨以德接到吴子禄的电报后,操着天津腔说道:“一群臭划船的,头上顶着水草,还敢上书请愿,真是活的不耐烦咧!对他们没嘛说的,杀!”
他急令副官电告交警驻开平四大队营官武剑超星夜行军,增援滦州。武剑超率部赶至滦州时,五河帮请愿的船工已经先行来到州衙。大家群情激奋,强烈要求开释他们的会首赵洪山。
       陈麟瑞是光绪三十四年两榜进士出身,平时只会舞文弄墨,哪里见过这等阵势,见船工声哗音噪,吓的龟缩在州衙里不敢露面。
       警察署长吴子禄带领一帮警察荷枪实弹站在州衙门口,和船工形成对峙之势。武剑超率众急驰来到州衙后,见此危机状态,不忍杀害无故。他命令交警十人为伍,将船工分割成十数堆,强行把船民驱除出城,解了陈麟瑞的围衙之急。
       事态平息后,陈麟瑞本想派员捉拿首犯,与赵洪山一并正法。已经参加了同盟会的武剑超向他披露了云南蔡锷起兵讨袁的信息,加之在奉天督军府任处长的同年至交冯玉民给他来了一封密信,求他开释赵洪山,陈麟瑞怕严办再次激起民变,才煞有介事的贴出一纸告示:“五河口船工帮会会首赵洪山无视国家法度,串联顽民上书督府,聚众抗捐,实属罪大恶极,按律当诛。但念其旧时有仗义拒匪之举,本州格外开恩,从轻判处赵犯监禁终身,以张正气,云云。”
       从此,赵洪山一直关押在滦州北关大牢。直到1924年直奉军阀之间发生战争,直系军阀吴佩俘战败,奉系军阀张作霖入主北京,李雅亭随三子返回五河口,经多方奔走,才使赵洪山解除牢狱之灾。赵洪山出狱后,在党的领导下,参与策划了轰轰烈烈的冀东农民大暴动,演绎出一幕幕凌然正义、荡气回肠的豪行壮举,此是后话。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滦河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