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歌 发表于 2016-1-17 09:13:56

月光的记忆(原创)

    月光的记忆(原创)

  记得吗,在那个夏夜,多病的大娘终于在亲人的守护中平静的死去。

  我那兄弟,亲爱的克理斯朵夫兄弟,他坐在床前紧靠着大娘。

  啜泣声高高低低来自于床前身后,大娘的两双儿女忍不住失声。惟有我那兄弟只是静静地坐着,魁梧的身躯遮住了大娘略带苍白的面容。

月色,透过窗纱飘洒进来,

  大娘----

  大娘是关里人,早年随父亲闯关东就没再回到家乡去,生儿育儿,生女教女,尽了一个淳朴女人的责任。

  大娘的夫家是个伐木工人,粗实木讷的汉子,吃苦耐劳的性格赢得了老泰山的赏识。

  在一个晴朗的日子,大娘踏着耀眼的白雪进山,跟过了门儿。

  日子打这就开始了,丈夫在山里劳作,大娘在家里生火做饭、洗衣养儿。每天要进山一次,为卖力干活的丈夫送饭,即便是怀着次子的日子里也要进山。

  有一次在途中,大娘失足滚了山,摔脱臼的足踝在雪窝里整整埋了半天;等被丈夫寻着,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山里人不出山看病,就用土办法给大娘的踝归了位,但没有对好。因为这,大娘受了风寒,做下了病根,每到深夜就总痛得无法入眠,踝骨肿得老高老高。

  可大娘从不哼出声来,每天依旧上火做饭,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进山,给累得满身是汗的丈夫送饭。

  大爷,大娘的夫家,我那兄弟总爱叫他“爷、爷”的。

  爷,心里痛着大娘的伤,可从不在嘴上说出来,说也是训斥大娘不够体面,瘸着腿出来就是丢了他的份。

  可大娘不进山,长子才六岁,谁又能给爷送饭呢?大娘这么跟我们说过。

  大娘说的那会儿,我那兄弟正和她家次女蕴好着,大娘也早不用进山送饭了。因为爷在一次伐木中被倒山的树砸倒,撇下大娘走了。



  爷走后,大娘哭昏过去好几次,但到底是硬撑着身体起来,跟着爷的兄弟把爷送进山埋了。那以后,大娘就一个人把家撑持起来,带着四个儿女生活。

  她给工人们洗衣做饭、缝缝补补,挣些家用。慢慢地,长子、次子也都走了爷的路,进山做了伐木工人;大女儿顶替了大娘的角儿,进山送饭;次女还小,就跟着大娘身前身后的转悠。

  爷去世后,大娘的父亲从关里家回来,就要把大娘带走。可大娘不肯,舍不下两双儿女,也说过要在丈夫工作过的地方扎下根儿来。

  嫁夫从夫的观念,大娘似乎一直守着。直到大娘也走的时候,她抓着长子的手,看着两双儿女站在身前,神情里全是满足的笑意。大娘冲着我们说:"大娘无愧了,可以去见你们的爷了... ..."

  大娘走的时候面容平静而安详。

  我的兄弟----

  克理斯朵夫并不是我兄弟的本名,那原是罗曼·罗兰的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中的名字。我兄弟热爱文学,也从这个小说中获得了深切的体会,就在朋友兄弟之间使用了这个名字--克理斯朵夫。

  克理斯朵夫和我们这群伐木工人在一起,干同样的活儿,拿一样的钱,在一个锅里盛饭,一张铺上睡觉;我们是阶级兄弟,也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我这个兄弟在休息之余总要拿起书来,正象他描述书中说的:"我们究竟是为生活而艺术呢,还是为艺术而艺术呢?"自然我们都难以回答他的问题,而他却活得象只自由飞翔的鸟儿。就连伐木时他也会即兴朗诵出新编的诗歌,仿佛生活即是艺术,艺术即是生活。

  克理斯朵夫性格安静又激越、活泼又善良,很正直且不屑于与豪门交道。

  他总是在歇工下山的时候望着那些高门大户轻蔑的笑着,再把自己的大斧一挥,让那银亮的光芒划过天空,与赤红的晚霞争映;之后,他就背上大斧扬长而去。

  山里的孩子总是粗犷的,表达情感也毫不忸怩,克理斯多夫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追逐着蕴儿。用他真挚的爱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化作无数爱情的诗篇,献给蕴儿,也献给伐木工人的女人,歌颂她们姣好的容颜、吃苦耐劳的美德......

  在克理斯朵夫的心中,伐木工人的女人是大山之母,不仅仅养育了儿女,也把苍山的安详与林涛的甜美透入了肺腑。

  蕴儿却总是不愿接受克理斯多夫对他的爱,虽然她相信那是真切的,诚恳的,但蕴儿每每只是摇头不语,漠然的神情里见不到一丝丝的欣喜。

  对此,克理斯多夫总是微笑,亲切的神情里仿佛流动着温热。

  蕴儿一天没接受克理斯朵夫对她的爱,我那兄弟就总不会气馁,热情洋溢的诗篇越写越是厚重,越写就越充塞着深沉的爱。

  克理斯朵夫是打小就认识蕴儿的,他的爹和蕴儿的爹一起在山里干活,他与蕴儿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爷总说:"将来蕴子是要嫁出门儿的,谁对她最好我就把闺女嫁给谁。"而我那兄弟打小就长得壮实,对蕴儿又是最好,所以他们的亲事早已是两家老人默认了的。

  可自打蕴儿从县城的中学毕业回来,文静的性格就愈显得沉静,甚至有点冷漠。当大山里的诗人向她表白爱意的时候,蕴儿,我那妹,仿佛没有听到林涛汹涌的热情。

  而克理斯朵夫的爱更象黑龙江永远也流不尽的水... ...

  当伐木工人进山、出山的时候————

  “大娘,我来帮你烧火。”

  “小德,大娘不要你帮我,你去帮大娘看着弟弟妹妹们,别让他们把油灯弄翻了;回头大娘给你们洗澡... ...”

  “进屋去,都把门儿锁好了,谁来也别给开门儿,等大娘回来;谁要是不听话,小心老马猴子把你们抓了去,就再也见不着大娘啦;都进屋去,听话,大娘就回来。”

  “爷,大娘的腿又肿了,你明儿别让她进山了,我和大冬几个去吧,我们不小了,一定行啦。”

  “你们吵吵个啥,干你们啥事儿?大人的事儿小孩娃子搭什么茬儿?一边去一边去。”

  “大冬和刚子也不小了,咱们是不是该把他们送进学去,别让他们跟咱一样在大山里大字不识一辈子?”

  “送啥送,你瞧瞧你那个腿儿,当初你咋就笨成那个样了呢?连个坡子都走不成,真是养了个败家的货。赶明儿我叫大冬和刚子送饭去,连带着学学手艺,将来他们还得干这个才靠得住;上那些个学能学出啥来?谁有那个闲钱给他们祸害?”

  “小声点,蕴子在我怀里睡着呢。明儿还我去吧,山里不安静,我熟了,没事儿。”

  “我说啥就是啥,再跟我犟嘴小心我抽你,睡。”

  五年之后,爷已经走了......

  “穗儿,你去吧,小心着别走道嘎那条近坡子,就绕点远儿;那有狼,路也不好走。把这个带给你二哥,叫他裹在腰里,能顶点用。他头回去,娘怕他禁不住寒气。”

  “大娘,让我和穗儿一起去吧,山里有狼,我带着我爹的枪呢。”

  “咋,你啥时候来的?你爹咋把这给你啦?走了火伤着人可咋办?”

  “大娘,是我爹让我拿着它跟穗儿去的,我都跟爹打了好几回围啦,你就让我去吧?”

  “那你可得小心着,见着狼蹄印儿就换个方向绕开走,别遇上回头狼... ...”

  ......“娘,我回来了,我没给俺爹丢份,我和大哥他们干的一样多。”

  “我的孩儿,看把你造的,瞧瞧你这满手的泡,你大哥怎么一点都没顾着你?回头我找他算帐去!他呢,他咋没回来?你大哥上哪去啦?”

  “娘你急啥呀?大哥去交牌了,一会就回来,他说要和孙官家算笔帐,完了就来。”

  “那就好,娘给你们做饭去。对了,山里冷不冷?你头回去,娘怕你......”

  “冷啥呀?一干起活来袄子都脱了,还冷?穗儿呢?咋不叫她帮你干?”

  “你大妹出去没回来呢,娘先干着,你来把这个包儿扎上,这还有二十五块钱,回头给蕴子送去。记着,陪你妹妹多呆会儿,叫她别惦记家,学校放假了就接她回来。”

  “啊。”

  ——————
  书中的克利斯朵夫认为“艺术和太阳光一样,太阳既非道德的,也非不道德的,它是生命,它战胜黑暗,艺术亦然如此”。
  ——————

  我的妹妹——

  穗儿,是大妹。几乎象大娘一样的人,有着一颗坚忍善良的心。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默默地为我们几乎所有人服务着,从不说不,从不推托,从不叫苦,甚至最终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仍是为了他人的幸福;对此,穗儿只把一抹凄凉悄悄送给了落日的余辉,就安安静静随着夫家嫁到了山那头儿。

  幸运的是,穗的夫家对她还好,虽然不存在爱情的甜蜜,但她就象大娘曾经一样吃苦耐劳,勤勤恳恳地操持着家务,养育着儿女。因于丈夫的身子骨不好,繁重的工作和家务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瘦瘦的肩膀上。

  直到大娘去世前夕,我终于见到了穗儿。

  她变得有些木讷,整个人看上去更象爷而不再象大娘。但依旧沉静,并没有一般家庭主妇那种絮絮不完的念叨伴随着。

  由于大娘与蕴儿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比兄姐们多一些,打小蕴儿就贴家,惯了就离不去家门,性格就有些古古怪怪。直到克理斯朵夫那年把自家房子弄着了火,大娘就把他也接到家来和蕴子做伴儿,总算让蕴儿见了些活泼。

  小克祖父是客家人,究竟什么原因辗转来到关外,小克他爹也没讲明白,但性格倒随了关外汉子,实实是热情豪爽得很。因为这,克理斯朵夫待蕴儿就特别好,整天妹儿妹儿地围着她转,逗得她笑个不停。

  兴许是有了伴,蕴儿的性情里任性、顽皮、活泼的地儿就显露出来。

平素里,蕴儿爱使鬼, 清晨在两个哥哥鞋窝子里放个煤核,再趁他们睡得实在往被窝里塞两块冰碴;到哥哥们知觉了,怒吼着要追打她,她就猫在克理斯的背后不出来。



  克理斯朵夫打小就壮实,就爱护着蕴儿,大娘见着他们闹,也只是忙着灶火。爷就恶声恶气的骂哥俩。如此,两个兄长也只得认倒霉,恨恨地去穿鞋......

  蕴儿聪慧好学,平日里就爱跟着大娘听故事的克里斯朵夫就把他娘的书拿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蕴儿。多念不几个,就拖了蕴儿出去,又叫又喊地在大林里跑去很远。

  等蕴儿上到九岁的时候,爷已经走了,大娘就做主把她送去林场外念学,寄宿在爷的二妹家去。

  蕴儿不爱离开大娘,哭得泪水涟涟的,只是叫:“娘,我不要去,娘,我不要去......”

  两个哥哥说她、骂她,她不听;我拉着穗儿去劝她,她也不理,只是扯着大娘的衣襟儿说什么也不放开。

  克理斯朵夫就把她拽到一边,问她:“妹儿,将来想不想和我一样能读很多书?将来我们还要做这大山里的诗人,你不去上学怎么行?我娘已经死了,我教不会你的。”

  蕴儿依旧不撒手,说:“我不做诗人,我要娘!”

  克理斯朵夫生气了,揪着蕴儿的小辫儿说:“你不去学,大娘该伤心了,你是她的期望呢。听话,每周我都去接你,给你做好些好玩的东西,等下大雪了,我带你拿笸箩捕雀去,让你瞧瞧我的手艺。”

  克理斯朵夫劝了蕴儿好一会,答应许多条件,又说明年春天就和她一起去上学,不叫她一个人在外。照他的话说,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隔了一天,大娘就领着孩子们把蕴子交给了来接她的二婶,流着泪望着载蕴儿的马车去了好远还在招手。

  隔年,克理斯朵夫真的去了蕴子的小学校,但只学了半年就不愿意去了。

  他不去,蕴儿也要回来,大娘连哄带劝总算把她留住了。

  蕴儿仍有条件,就是克理斯还得陪她一段时间,不然她就不读书不写作业。

  这样克理斯几乎在完全不读的情况下又陪了蕴儿半个学期,终于在不断的吵闹声中被他爹扯了回去。

  为这事,蕴儿有几周见着他不说话,看见人来就掉头。

  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克理斯朵夫带了几回山里好看的雀鸟给蕴儿后,两个人的关系又和好如初了。

  人间事,你说得清?————

  谁也想不到,蕴儿竟在大娘去世以后孤身远走,难解的伤逝使得她割舍了大山的儿子克理斯朵夫对她永远也流不尽的爱... ...

  记得吗,我亲爱的克理斯朵夫兄弟。往昔好象塞满了酸酸甜甜的山丁子的口袋,鼓鼓的,我忍不住想要全都掏出来。

  可是还需要我全部都说完吗?

  有些故事只属于那些弥足珍贵它的人去回味。就搁着吧,想要品尝的时候再掏出来,就那么塞着,酸酸甜甜总会有久远的鲜味破开大山陈厚的回忆... ...

  我的兄弟,你就那么坐着,要把肺腑中的伤悼凝成大森林叙不完的幽沉吗?

  那夜的月光皎洁温柔,我站在大娘的床前、你的身后。你坐着,紧靠着大娘,我看不见你的脸。或许,你的背影会使我想起那些久远而又温馨的回忆。

  你没有一如既往的面对人间的苦痛放悲狂歌,也没有隐忍着低低啜泣。那就一定是温柔的望着,你的大娘,那亲爱并在安详沉睡的大山之母。

  是啊,如今大娘已然归去,两双儿女亦已南飞北走。我的兄弟,你不出山,莫非要生生世世永留在深山?

  深山老林,埋了爷又葬了大娘,不知多少代已永留不去。

  ...... 今夜没有月光,却存月华幽幽透彻心房。我坐在这里,思念你们每一个故旧的亲人,大娘和爷,穗儿和蕴子......

  是了,还有我那兄弟,独守在深山老林场中,发誓要以毕生的精力再秀大山。要让新绿泛满失去的岁月么?我知得你,我知得你。

  我的兄弟,那个抗起大斧劈碎夕阳的人。

  此刻,他一定吟咏着,以山的情怀拥抱人世的苍凉;那黎明,也终究在烁烁生光的眼眸里... ...

    2006年12月15日23:39分秋色文学论坛/注册名:火的轻云/谨以此篇献给爱德(我)的妹妹“卡萨”。

燕子溪 发表于 2016-1-17 21:2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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