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花牧童 发表于 2015-12-18 19:04:42

在某个冬季傍晚临近天黑时,猪的身上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某种猪从未尝过的感情迫不及待的渴求从眼眶中夺出。
也不全是眼眶,当猪起身,当猪迈出自己的脚,当下一秒的自己偏离原本所站的位置,那些浑浊不清的感情像是被抽离的蚕丝般从背脊尖端抽离,没有预兆,也不讲道理。
猪渴望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忍住别扭的异感走向客厅,当猪望向墙上的挂历时,发现自己已然五十有多的事实。他坐在天台的藤椅上,直到天边的光亮全然不见,奇异的紫色光芒笼罩着城市的夜空时。我正下了龙港至家的车,对着十二月的天空呼出一口熟悉至极的白烟,手中握着或许再也买不着的龙港香烟。我想我是明白发生着什么的,虽模糊,损毁依旧是损毁,在平静的水面上划出伤痕,再等待着水面重归平静。平静了,却损毁得血肉模糊。



我穿过深邃扭曲的候机室,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售卖机上早已没了冷饮,可机场的快餐店还开着,面无表情的服务员正看着自己的手机,我上前,点了一杯可乐。
“加冰,谢谢。”我说,手里的烟烧到了烟蒂,我急忙想要灭掉,身边却没个烟灰缸。说来也是奇怪,一个干净的烟灰缸摆在空无一物的木头桌上对我来说却是碍眼,谁会坐在干净的木头桌旁抽烟呢?反正我不会。当我渴望熄灭烟头时,怎么也找不着烟灰缸。
“一共八元,吸管自取。”面无表情的服务员说。
“谢谢。”我拿起可乐正准备取吸管却想起右手还握着那根该死的烟,想要拿起吸管这一想法来得自然极了,仿佛若是我没能想起右手的烟,便能从背上长出第三只手拿起一根吸管插进纸质的杯子里。
“转角卫生间旁有卫生间。”面无表情的服务员说。
我放下手中的可乐,走进卫生间。用垃圾桶上形似烟灰缸的家伙灭掉手里已经默默燃尽的烟蒂再顺手丢进垃圾桶,将机场冰冷的自来水胡乱的乎在自己麻木的脸上,一切来得自然而诡异,似一场后现代的行为艺术表演。
归根结底是一根吸管,我告诉自己。
归根结底一切的根源就是一根吸管和一根烟,这世上的一切在那一刻都是围着这两样毫无关联毫无用处的玩意儿旋转至少对我来说,可我全然可以打开盖子直接喝,不必非得要吸管,干嘛非得插上吸管?
我再次走向快餐店的吧台,英子正手握我的可乐,酣畅的一干而尽。
“解渴!”她说,英子用衣袖擦了擦嘴。
我干嘛非得插上吸管?我再次问自己。
面无表情的服务员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漫画书,原本他手里握得可不是漫画书。他手里的手机变成了漫画,原本属于我的可乐就端在一位不认识的客人手里。
临近大门的电视机正播着昆丁导演的《落水狗》。电影落幕,正传来那首《椰子》
把石灰放在椰子里,你把它们全喝了。颇逗趣的歌词。
“你想知道猪在哪吗?“英子问我。
把石灰放在椰子里,你把它们全喝了。那首逗趣的曲子反复的唱着一句歌词。
“在家。”我想猪在家,他就应该在家,猪不属于任何地方,他就应该在家。吃过了晚饭,他牵着自己黄黑杂毛的小野狗在落满金黄银杏叶的院子里散步。
你说医生,我什么都做不了。逗趣的曲子接着唱。
“大概。”英子歪着自己的脑袋,像是空荡的纸质可乐杯,英子的脑袋像是空荡的纸质可乐杯,平时都是损人的坏主意,而现在就是个人畜无害的纸杯。
你说医生,快缓解我腹部的疼痛。这基本就是《椰子》这首歌的全部。故事讲完了,歌手还是一遍一遍重复着询问医生的过程。
“大概?”大概在家,即猪可能不在家,无论如何都构想不出一个出门在外的猪的样子,就算是穿过院子在百米开外的超市买零食的样子我也做不到。
If you collde me in the moring,what hellyou want to do.结尾的这句话我怎么也听不懂。
“大概猪正在海拔几千米的雪山上修公路,独自一人修公路。”英子最后这句话我怎么也听不懂。
“独自一人?要在路上拾石子儿来修么?从山脚拾石子儿铺路?”我表示怀疑。
“对,独自一人,西藏,冈仁波齐。”英子说
“呵,莫非猪信了苯教?“这话要是说给猪以前的大学讲师听,估计会笑得爬不起身来。
“对,苯教。“英子说,容不得我狐疑。
If you collde me in the moring,what hellyou want to do.
如果你在早晨叫醒我,你想要做些什么?

藏花牧童 发表于 2015-12-18 19:06:13

猪带着那条黑黄杂毛的小野狗去了冈仁波齐山,高原公路的两旁捡上几袋沉甸的石子儿,独自一人在半山腰的雪地上修一条去印度的公路。
“不定信了苯教。”英子捧着从快餐店买来的汉堡,一边嚼烂牛肉和生菜一边说。
说不定信了什么,心里反复叨念着这句,挤进空荡却狭小的公寓电梯按下十楼的按钮。
“这里一直是这么拥挤的?”英子盯着电梯天花板上冰冷的白炽灯泡,相较于拥挤的电梯间,反倒是英子不断吧唧的咀嚼声更让人手足无措。
我听着不知哪里传来的电梯音乐,类似巴里·尤金·怀特的黑人腔调亦让人手足无措惶恐不安,我摸索着口袋里的房门钥匙,久违的金属轮廓和尖锐的齿更加深了我的恐惧。我究竟是否应该打开自己家的门,或换来空荡的客厅和没有了野狗尿骚臭的厕所。安于平静的自己在许久未能归家之后遗失掉本属于自身的部分存在,或猪的消失正以我不情愿的方式刺激我的神经,我原本是不在意猪的存在的!
“猪在家,他除了在家以外并无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不,猪在遥远的雪山上独自一人修公路,既定事实便是如此。”英子满不在乎的将吃完汉堡后的空纸袋扔进电梯一角。我想这个电梯原本就不是这样,不该如此狭小,也不该放黑人歌曲,我想它是该放披头士的《昨天》或是某个没完没了的汽车广告。
“为什么在家?不该有任何人被限制在任何位置,在你未能将双脚踏进房门前,未能用耳朵聆听房间里的声响前,在你没能用眼睛亲自巡视前,你便不能将任何人定格在你简陋的一居室公寓房里。”歌曲切换的空档,英子的话语是这里的全部。
“为何在雪山?”我问英子,并不代表我接受猪不在家的可能。
“我曾站在他的一旁,亲耳听他沉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亲眼看他将石子儿掷进雪水混杂的泥土。”
“而你现在在我的一旁?”
“并无妨碍。”英子自在的攥着一根龙港小卖部里买来的七星烟,并不是什么好烟,和简陋到漏雨的小卖部相得益彰,与英子也甚是搭调。
“如何做到的?”终于,对于英子所说之事的好奇心胜过了恐惧。
“把自己的双脚双眼双耳寄去了西藏。”略微停顿,“用火车。”她点了点头。我用印着不知名美女模特的打火机帮忙点着了英子嘴里的烟,打火机是有趣的,一旦点火,美女身上的黑色晚礼服便变成了性感的比基尼泳衣,带着黄色小花的粉红色泳衣。
“总不是用刀子割下来装进袋子里吧?”
“自然不是,我只是跟它们说,让它们买上一张去拉萨的火车票,再坐车至日喀则转阿里,差不多坐个三四天的火车罢了,还是能受得了的。”
“不然,其实不是我能受得了的事儿,光是在西藏高原的蜿蜒小路上坐一天的小汽车我都想死来着。”好比这电梯,原本没任何毛病,但并非可以拐弯抹角来达到目的层数的,那不自然。对我来说,西藏就是不自然的地方,无论要做何事达到何种目地,在西藏拐弯抹角是无可避免的。
拐弯抹角是不自然的,电梯只要直线到达目的地就好了,我不再想着猪的一切,至于英子,把她寄去西藏不就好了么。
“记得给猪带句话。”我跟英子说。
“别在山腰迷路,相较于山顶,山腰更是致命。”我跟英子说。电梯如约打开,我看了一眼自家楠木色的铁门,耳朵里钻进披头士的《昨天》。于是我再狠狠的摁下了关闭的按钮,电梯门也相应关上自己如镜面般反光的门。
“两三天的路程罢了,脚眼嘴都受得了,更何况本人。”英子笑着按下标着一的数字键。
“昨天一切烦恼都将远去。”我跟着电梯里无法控制的音乐轻哼。
“可我如今却忧心忡忡,哦,我宁愿相信昨天,霎时间我与从前判若两人。“英子轻哼,脸上带着难以辨识的笑或惆怅。

藏花牧童 发表于 2015-12-18 19:07:36

一条开阔的荒川直冲冲穿过城区,两岸种满了海棠和樱花,一临近春季便看不见浑浊的河水,一条樱粉色的丝带般。冬季的景色差强人意,绿意倒还在,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几片金黄色的叶子,荒川河水的泥土味沁进肺里冻住身体里每根血管,十二月的寒冷总是和温暖将至的二月不同的。
独自走在河边,并非无所事事,脑子里的一切都需分门别类的整理放进一个个贴上标签的柜子。分类的方式很简单,有趣、无趣。我想这个习惯并不能带给我好的影响,可我不介意,亦不想有改正的机会,“改正在某河某海边散步的习惯”这一事项应放进无趣的柜子永不翻阅,或对我来说改正任何习惯这件事都是无须考量就必放进无趣一方的,至于为何?归根结底询问某件事至有答案也是无趣且危险的。
所以对于猪的离开并不能改变我的任何习惯,虽猪已然对我成为一种习惯性的现象,我想这事儿我得从无趣的柜子中翻倒出来,用碎纸机碎成一条一条的碎纸屑。可若是这样做,便打破了我绝不打开无趣柜子的习惯,想着想着头疼极了。
原本我不该独自走在这里的,猪总是会牵着那条黄黑杂毛的小野狗渡步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他比我走得稍微慢那么一些,以至于每走上一百米的距离猪就需要抓紧时间朵迈上两步。
我曾跟英子说过这事儿,英子饶有兴趣的听我讲河边散步的各种事宜一边喝咖啡,总是这样,英子总是在我说话时吞咽某些我全然不感兴趣的玩意儿来打扰我说话的性质,那种装作饶有兴趣的做作模样也是其中之一,她吞咽着听我讲完,微笑着答上一句:“嗯哼。”嗯哼?这回答究竟该在本段对话中起到何种作用我不得而知,想必也是英子用来打扰我说话的一种暗示。
我找到了唯一无心打断我谈话的人,一股脑的将如今的窘迫道出,她安静的用睿智的眼睛扫过我的脸,继而专心致志的翻阅手中的小说。或许她并不打断我话语的原因是根本未将我说的话听进耳朵。
“有趣。”她笑着说,想当然,她是指手里的小说。我脱下一股荒川河水味道的围巾和外套,坐在暗红色的绒面沙发上。
总之,美尾总是一个好的听众,即使她全然没听你究竟说了些什么,每当我坐在沙发的一侧,美尾总是在吧台里捣鼓自己的咖啡或在书架上翻出一本崭新的小说随意打开一页一头钻进故事里。
“很高兴是本有趣的小说,但我的处境可没什么有趣的。”我说。我捧着美尾刚泡好的咖啡,啜饮一口带着浓浓酸涩味和苦味的咖啡对我来说没什么好惬意的,还是水果茶这般甜腻的饮料较为好喝,我想。
“为何不回家?”美尾问,美尾的咖啡店毗邻荒川的下游一座大桥,桥上车流攒动,正临下班,桥口堵作一团。明明靠河很多好地方来着,偏偏选了个喧闹的街口,搞不懂。
“猪不在。”
“又如何,你的父母或爱人或什么人都并不在,照理来说不该有人在。”她捧起自己的史努比马克杯,史努比正举着一枚和它脑袋一般大的橄榄球。
“猪不同。”我正倔强的举起自己毫无力气的拳头还击,美尾很显然是个全不在乎我的重量级拳击手,用一只脑袋大的拳头抵住我的脑门。
“有何不同,闲人一枚,我从未见过猪,连是否存在这么一个人都不甚清楚。”显然,猪是真是存在的,他每日傍晚在院子里溜自己那条黑黄杂毛的小野狗。可美尾不清楚,除了英子以外更没人清楚猪的存在了。
“小说情节如何。”我试着转移令自己头疼的窘迫感,美尾淡棕色的眼睛再次转移至我的脑袋,其实不像在看着我,反倒是看着我身后的什么,或许是灵魂之类的什么,我想。
“还算有趣,一本寻找海底人鱼的小说。”美尾说。店里正放着宋冬野的《安和桥北》专辑。奇怪,美尾总是不听民谣的在我映像中,她总是骄傲的将克里斯登清水复兴合唱团早期带着浓浓蓝调风格的曲目放进收音机,后来是披头士,再后来是傻瓜花园的流行音乐和摇滚,她曾经不知疲倦的反复哼唱《柠檬树》,可这首歌流行起来时,她又开始每日每夜的听让人内心煎熬的超级爵士。
“找到了么?”我问美尾,很显然她正翻完最后一页,细长的手指抽离泛着淡黄的书页。
“显然找到了,可男主角发现自己是鱼人和人类的混血儿,他爱上了那只雌性鱼人,作为交换,交配时自己会成为配偶的一部分。”
“类似安康鱼?”我想象着俊俏的鱼人男子吸附在比自己大上几倍的美丽女鱼人身上,真是奇妙的景象。男人总是这样,被美丽的爱情害得体无完肤还沾沾自喜,旁人看来可真是可怜至极。
“当然,居住在广阔深海的鱼人要找配偶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所以一旦找到就得吃干抹净。”
“吃干抹净这个词不太适合,倒不如说是同化。”我想,大概就是类似同化与被同化的一种。
美尾歪了歪脑袋,额头几头发斜到一边遮住她的右眼,她把头发绑在脑后扎成一团,可绑头发的技巧总不是很好,额头上落下几撮。她呆在咖啡厅的时候几乎不化妆,眼下有些许雀斑,眉毛却是很细煞是好看,嘴唇抿成一条缝,时常能看见嘴角扬起的样子。美尾的容貌谈不上美丽,却很有魅力,大概是气质的一种。
美尾脑子里有疑问时总是要卷起自己的中指和食指搅在一起,例如现在。“野生动物中奇特的夫妻关系?”她问。
“却是人类多数夫妻的关系,大概人类和安康鱼还是有些许相同之处的,就像我们和人鱼也很相似般。”
“有趣。”美尾扬起自己的嘴角。此时,我想我是十分喜爱这姑娘的。
“那么除了类似安康鱼,还有其他类似的动物么?仅在感情方面。”英子接着问,一旦到了英子感兴趣的话题,她便放下自己手中的书一头栽进谈话中来。
“我想还类似七星鳗和食物的关系。”这类谈话我总是得翻出脑子里最为阴暗的一面,毕竟人类和凶残的鱼类作比较,多少是有些难以用常识理解的。
“如何说?”她来了兴致,右手中指和食指搅合在了一起,左手下意识的揉搓自己米色针织衫的衣角,我暗自好奇为何有人集合着这么多的小动作,况且破绽明显。
“七星鳗总是盘在石头缝下倒吊着,它们不像其他的鳗鱼一般有下颚,更类似于水蛭,用嘴里的一圈牙齿在食物身上开一个洞,一点一点蚕食。“
“好家伙,岂不是需要等一只非常非常笨的鱼么。”
“在石头下盘着,等水草里游过一只非常非常笨的鱼,趁它不注意黏在它的肚子下直到那笨鱼死去为止。“
“那若是笨鱼被鲨鱼吃了呢?”英子问我。
“那就得和笨鱼一起死。”我回答,杯里的咖啡所剩无几,美尾没发现,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即使瞒过一只笨鱼也有和笨鱼一起死的风险。”
“笨鱼倒是什么都不知道,七星鳗在食物身上寄予感情,却没想着自己和食物死在了一起。”
“好家伙!”美尾感叹,真是明显易懂的情感变化。
我看了看窗外,显然高峰已过,车流明显少了起来,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了,靠着街角的路灯透着一颗常青树的叶子洒下零散的光芒在街上。
“会下雪吧今年冬天。”美尾关上窗户打开暖气。
“会吧,今年少见的冷,穿着外套也抵不住冷风吹拂后颈窝。”我抱怨道。
我想象冈仁波齐山的雪花钻进衣服的缝隙,脚陷进柔弱的新雪地里,暖气下意外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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