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 发表于 2015-8-21 21:49:19

       二、我不是归人 是个过客  浪淘沙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其实,我知道,梦里不知身是客,这里的客,真的和那个过客无关。可是我却总是会无由地想起郑愁予的那首《错误》,那首凡尘男女都熟悉的《错误》。
  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你的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这是一个打马江南的过客,他错过的,是一段美丽的相逢,是一段今生的莲事。也许是因为南唐后主本就是个多情之人,所以想到他,总会与这些潮湿的情感相关。纵然他思念的是那破碎的河山,感叹的是客居异国的愁苦,而我,却总能碰触他心底深处的柔情。因为,那层湿润的感伤,从来都没有晾干过。
  
读宋词的人,不会有人不知道南唐后主李煜,他被称为“词中之帝”。他虽为南唐后主,但是后半生的生涯却是在宋朝度过。并且他的词,后半生深得其味,那段沧海桑田的经历,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也注定了他的词会走向不可一世的风华。都说人生有得必有失,有失复有得,可是任何一种交换,都要付出代价。南唐后主之所以这般为世人铭记,不仅是因为他是亡国之君,最让人刻骨的,还是他的词。他的词,像是一把柔韧的利剑,剑锋可以轻易穿透你的胸膛,却难以快速地拔出。那种韧性,似藤,扎进心里,还会攀爬,直至最后,紧紧地将你包裹。你只能看着它流血、看着它疼,却无可奈何。
  
历史上有许多亡国之君,但是可以让人这样温柔地记住,唯独南唐后主。这些记住他的人,没有过多地指责他误国误民,断送江山。但是短短的几个字,就知道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性骄侈,好声色,又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他的性情,注定他做不了一个贤君,只能做一个风流词客,在诗酒音律中,才可以逍遥度岁,形骸无我。可是他生在帝王家,命运安排他接过权杖,坐上了高高的宝座。这样一个柔弱的君主,他没有气吞河山的霸气,不能横扫古今天下,不能驰骋万里云天,所以才成就了宋太祖逐鹿中原、碧血黄沙的故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其结果,必定会是梦断尘埃的叹息。从他君临天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开始导演他悲剧的人生,所有华丽的过程,都是为了那场落寞的结局。
  
结局来得太快,从坐拥江山的帝王到一无所有的阶下囚,只消刹那光阴。这一次,他是真的痛了,亡国之恨,切肤之痛。也许他痛心的不是他的帝王宝座、不是他天下子民。因为他本就没有一颗帝王之心,而天下子民,换去这个皇帝,或许会更丰衣足食。他痛心,从宫廷享乐的瑰丽生活,一下子步入以泪洗面的软禁生涯。是,囚禁后宋太祖也给了他一个头衔,违命侯。可事实,他不及一个平凡的百姓。他从帝王成了俘虏,对于一个风流不羁的才子,最重要的莫过于自由。他说过:“雕栏玉砌今犹在,只是朱颜改。”沧桑变迁,人事更改,他拥有的只是破碎的记忆,能做的,是一次次将疼痛的碎片,拼凑起来。所谓破镜难圆,任由他多努力,也无法回到最初。
  
他的词,从开始的风格绮丽,到后来的泣血绝唱,也是因为江山的更替而改变。所以有了那首千古绝唱《虞美人》,有了这首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浪淘沙》。还有许多许多,让人看了一眼,便无法忘怀的词句。他就是这样从一个俘虏,成为“词帝”。帘外雨声潺潺,春意阑珊,他枕雨而眠,入了梦境。梦里让他暂时忘记了俘虏的身份,只想贪恋那片刻的欢愉,可是好梦由来易醒,那阵阵春寒惊醒了他的梦。原来,梦里梦外,竟是这样的天渊之别,他深切地感怀自己的人生境况。醒来独自凭栏,看无限江山,风云万里,于他,不过是一粒粉尘。一切都是落花流水,春去春还会回,可是他人生的春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痛入骨髓,才会用情真挚,写出意境深远的悲凉之词。故国不堪回首,他能看到的,只是江山的影子、寂寞的影子。他的词,醒透深刻,可是他真的觉醒了吗?如果时光倒流,他是否会励精图治,打理江山,重新俯瞰众生?不,他不会,他没有帝王的霸气和谋略,没有高瞻远瞩的襟怀,没有披荆斩棘的魄力。一切都是命定的,他的才情,离不开雪月风花,就算从头来过,他还是亡国之君,是后主。为了这个“千古词帝”,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丢了万里江山,他唯一仅有的,就只有文字。以文字为食,以文字疗伤,以文字相依为命,也是文字,为他至死不渝。
  
他还有梦,并且只有在梦里,还会以为自己是帝王,在梦里君临天下,在梦里诗酒欢娱。就这样一次次被春寒惊醒,一次次将栏杆拍遍,却再也触摸不到故国的温度。他迷失在别人的宫殿里,可是,历史却没有抛弃这个没落皇帝,给他画下了深刻的一笔,可是世人却只记得,他是一个词客,一个用江山换来千古绝响的词客。他的王冠上写着耻辱,文学史册里却给他戴上美丽的光环。从古至今,探寻他一生故事的人,太多了。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一个。
  
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是梦还是醒了,春天远去,天上人间,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戏水 发表于 2015-8-23 00:01:54

三、落梅如雪 拂了还满
  清平乐 李煜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刚过了梅雨之季,已是仲夏,池中的莲,在月光下徐徐地舒展。随意翻开一册线装的宋词,却读到这么一句:砌下落梅如雪乱。顿时,心中拂过一丝淡淡的清凉,似晶莹的雪花落在澄澈的碧湖中,缓慢地消融。佛家说:“心即是境,境亦是心,心净则国土净。”任由世间尘埃飞扬,却无法沾染那颗明净的心。所以,在这仲夏时节,还可以品味出一份清凉,就是心的境界。
  
读一首词,就是在读词人的心,读他的人生际遇、悲喜心情。而不同心境的人,读出的词,亦会有不同的感慨。都说知音难觅,好词好曲喜欢的人无数,可是深知其味者,则少之又少。我读《清平乐》,不求成为后主的知音,更不会去猜测与他有过某段缘分,只是读了,入了一种情境。这首词,也是李煜成为俘虏之后写的,一位亡国之君痛失山河的悲绝,被春愁离恨消磨,已是衣带渐宽,憔悴不已。
  
在我心里,更觉得这首词,是在怀人,怀念那个令他倾付所有情感的女子。历史上,不仅记载了这位南唐后主是如何丢失江山,如何沦为俘虏,也记载他的词风,从艳丽到悲凉的转变,还记载了他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李煜的生命中,有一位红颜知己,周后。也许,他成为亡国之君,是因为他懦弱的个性,以及宿命的安排。但是周后却影响了他一生的情感,将他的词作推向人生的顶峰。历史,总是愿意给多情皇帝添上璀璨的一笔。仿佛一个情深的皇帝,就算是昏庸无道,荒废朝政,也可以谅解。
  
因为那些绝世而独立的佳人,本来就可以倾国倾城。都说红颜祸水,其实祸水并不是红颜,而是那些爱上红颜的人。只是世间那些把持不住情欲的男子,喜欢把责任推卸到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上,似乎只要这样,他们就没有过错。南唐后主一生深爱的女子,周后,名娥皇。她是红颜,但不是祸水。文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史记载,她比后主大一岁,是个多情而贤惠的女子。她精通书史,善音律,尤工琵琶,常弹后主词调,为他舞霓裳羽衣。对于后主来说,这样一个女子,是上苍赐予他的仙子。后宫粉黛三千,知己独一人矣。那些佳丽,容貌固然美丽,有才情者亦不少,可是能够深入他灵魂的人,只有周后。
  
只有周后得到这位多情皇帝的专宠,因为周后是他缘定一生的知己。他的词,只有她能读懂,并将他的词谱成音律,用情感唱出。所以李煜前半生为她写了许多深宫香艳之词,儿女柔情,风流韵事,都记载于词中。也许,这是后主一生最快乐的日子,鸳鸯共枕,罗带同心。可是再美的爱情,也抵不过虚无的光阴,抵不过生死的离别。周后病了,正是风华正茂时,却一病不起。后主为她朝夕相陪,为她衣不解带,如此挚情,也挽留不住她的生命。她就像一枚落叶,在赶往秋天的路上,匆忙而悲绝地消亡。
  
周后的死,令后主悲痛不已,他的词风,也是在这时开始有了转变。从香艳旖旎,到感伤悲切,一切皆因情起。是周后开启了后主的灵思,让他无意做了“词中之帝”,虽为亡国之君,却被后世推崇到诸多帝王之上。周后死了,后主又娶了周后之妹小周后,但我明白,有些爱,是不能取代的。他和小周后情感的开始,并不意味他与周后情感的结束。因为,他带着对周后的思念,一起去了汴京,做了宋太祖的俘虏。无限往事,不堪回首,可也是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陪着他,度完那段痛苦的软禁生涯。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会惊醒,醒来后,眼角还流着伤情的泪。那不敢碰触的春愁,就像影子,追随着他左右。落梅似雪纷乱,撒在发梢、衣襟,才拂过,又沾满。曾经那么语笑嫣然,在枝头飘逸,却终还是摆脱不了零落成泥的命运。就像他的香草美人,他的周后,香消玉殒,只留下一座孤冢,在遥远的故国。曾经权倾天下的帝王,如今想要折一枝鲜花插在她的碑前,取一杯薄酒浇在她的坟上,都做不到。
  
燕子来时,音信无凭,山水迢遥,归梦难成。那满怀的离恨,就像是春草,在寂寞的荒原,没有边际地疯长。每日每夜,他都让自己沉浸在对故国、对故人的思念里,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减轻一个俘虏的屈辱,缓解内心的疼痛。他被软禁在汴京的时候,失去了一切自由,他深爱的小周后,多次被宋太祖强行留于宫中,这样的耻辱,似万箭穿心。他唯有将所有的愁闷,写进词中,唯有更加地怀念,当年与周后的恩爱情深。
  
他渴望死亡,又惧怕死亡,因为死亡是一种解脱,死亡也意味着遗忘。他从来都是懦弱的,懦弱地统领天下,懦弱地画地为牢,懦弱地爱,懦弱地恨。就是这样懦弱了一生的男人,写下了那么多让人铭记一生的词。春来春去,残梦惊醒,他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是他亲自断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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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了“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之后,就被宋太宗用一种叫牵机药的毒药赐死,缘由是他对故国之思没有丝毫的掩饰,虽是俘虏,仍做他的帝王梦。此心不容,唯有死,才可以了断他的一切。说是酒后服药,但他仍旧死得很痛苦,全身抽搐,死后的姿态是头部和足部相接。一代帝王,连死,也这样的没有尊严。
  
落梅如雪,拂了还满。这一生,就像冷傲的寒梅,曾经栖在高高的枝头,一片冰洁,风骨傲然。最后,零落成泥,无声无息。

素月清影 发表于 2015-8-23 21:24:55

浪淘沙 李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是梦还是醒了,春天远去,天上人间,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素月清影 发表于 2015-8-23 21:31:43

清平乐 李煜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他写了“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之后,就被宋太宗用一种叫牵机药的毒药赐死,缘由是他对故国之思没有丝毫的掩饰,虽是俘虏,仍做他的帝王梦。此心不容,唯有死,才可以了断他的一切。说是酒后服药,但他仍旧死得很痛苦,全身抽搐,死后的姿态是头部和足部相接。一代帝王,连死,也这样的没有尊严。
  
落梅如雪,拂了还满。这一生,就像冷傲的寒梅,曾经栖在高高的枝头,一片冰洁,风骨傲然。最后,零落成泥,无声无息。

感慨如是!!

戏水 发表于 2015-8-24 09:15:19

四、六朝兴废事 尽入渔樵闲话
  离亭燕 张昪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红日无言西下。
  
时光是一条河,你总是记得它,它却不记得你。时光也是一缕烟,你以为存在的时候,其实已经消失了。多少朝代更迭,多少风云人物,已随着千年流淌的时光,退出历史舞台。到如今,风烟俱静,江湖已改,山河依旧,纸上情怀。那些脱下征袍的老者,每日携一壶老酒,在溪边垂钓白云。那些倚着柴门的女子,早已将芳菲看尽。那些登楼赏月的词客,不知道走进谁的梦中。六朝古都曾经很远,离我们千年;六朝古都原来很近,台上与台下的距离。
  
烟云日月,粉黛春秋,低眉翻开书卷,以为消逝的历史该是薄凉难当,却还有余温从指边滑过。苍绿的时光,寂静的古墨,还有那泛黄,并且散着淡淡霉味的书纸,仿佛都在提醒我们,回不去了。曾经被风吹日晒六朝兴废事,以为积满岁月的尘土,会沧桑得不忍目睹。却不想,经过流光的删减、自然的冲洗,反倒简单干净起来。于是那些被茧束缚的人,抽丝而出,用年轮的刀片,削去斑驳的伤痂,在阳光下渐渐地温软。这就是时光的魅力,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的流转有着某种不定向的规律,倘若我们把握不住,与它南辕北辙,就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第一次读这首词,一见倾心的是这个词牌——《离亭燕》。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图景,燕子离开了它曾经在长亭筑梦的暖巢,飞向了浩淼无际的天边。从此,万里层山,千山暮雪,它是否可以找到同伴,共建家园?还是一生漂浪,孤独终老?这些,都是我一相情愿的想法,像是痴人说梦,听过作罢。《离亭燕》又名《离亭宴》,《张子野词补遗》有“离亭别宴”之语,因取以为调名。忽然觉得,读宋词,似乎先要把词牌读懂,词牌就仿佛是词的故乡,那些句子,就可以在这里安家落户,酿造情感,耕耘故事。
  
张昪,南宋初人,他经历宋由盛到衰的时代,此词为张昪退居期间所作。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以太子太师致仕。熙宁十年卒,年八十六,谥康节。以前不喜欢阅读以这种方式介绍古人的文字,而今却觉得这简单中藏着大美。无须深刻的语言,无须细腻的表达,短短几行字,就看到作者一生的因果。是非成败、兴衰荣辱,也不过是简短的刹那,来不及欢喜,也来不及疼痛,就恍眼而过,散入烟云了。
  
词的上片,写的是金陵一带的如画山水,萧萧风物,熠熠秋华。登高远望,看浩瀚的长江水奔流至遥远的方向,天水相连,仿佛没有尽头。万里晴空呈现澄澈之色,潋滟江波闪烁清冷的光。这份明净,会让你走出思想狭隘的空间,忘记浮华与苍凉,只想在浊世里做一个清白的人、一个淡然的人。人与自然相比,永远都是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大自然变幻无穷,倾刻间,更替着奇妙的意境。我们就是江岸的一颗沙粒,阳光经过时,也许还会发光,也许这一生,都被淹没在黑暗里。你看,江州上,蓼屿荻花也像历经了沧桑的老者,在秋风里,流淌着几许深沉的世味。密集的蓼荻丛中,隐现了竹篱茅舍,就这样在明净无尘的画境里,看到了烟火,看到了人家。
  
极目处,客船的帆在云中高挂,它们从此岸抵达另一个彼岸,不知道,下一个收留它们的港湾,又会是哪里?酒家的旗在风中低垂,金陵城的百姓,聚在一起,泛酒黄花,馔供紫蟹。看着眼前的一切,金陵的陈年旧事涌上词人心头。“多少六朝兴废事”,只是短短三百年,这座城就经历了六个朝代的兴盛和衰亡,多少英雄人物,多少纷纭故事,到如今,却是“尽入渔樵闲话”。几百年的风云变幻,就这样落入渔樵朴素的闲话里,淡得几乎没有痕迹。大江东去,一切荣辱成败,都化作一壶记忆的酒,蘸着烟霞,饮下。
  
登高只觉广寒,倚楼不免惆怅。回望历史,探看未来,又思索现在。看到一轮红日无言西下,就像是当今的朝廷,由盛转衰,明月还在多遥远的地方?词人虽然已经退居官场,如今凭高舒啸,临水赋词,看江渚上雪浪云涛,沙汀畔蓼屿荻花。心中闲雅旷达,以为早已忘记庸庸尘事,却还是有些许的放不下,有些许不合时宜的悲凉。
  
每当读这首词,都会忍不住吟诵《三国》卷首里的那阕《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苍凉而淡定,读后让人感悟到江山永恒,人生短暂的深意。多少英雄,都随着江水,消逝得不见影踪。是非成败,就如同那滚滚浪涛,来时汹涌澎湃,去时了然无痕,多少的争夺,转头都成空。不老青山,看日复一日的夕阳沉落,看尽炎凉世态。白发渔樵,是退隐江湖的高士,他们早已看惯了秋月春风,以知己相逢为乐事。那些古今纷扰的故事,也都成了喝酒时的闲话笑谈,像秋日里,经霜的黄花,清淡得不足为道了。
  
一段苍凉的箫音,牵引出毛阿敏唱的那首《历史的天空》:“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兴亡谁人定啊,盛衰岂无凭啊……聚散皆是缘哪,离合总关情啊……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歌声多情而悲凉,仿佛要将历史的天空清洗得干干净净。曾经有位朋友告诉我,只有毛阿敏才可以唱出这种味道,一种人世的况味、历史的况味。
  
是雨打归舟的时候了,过往刀剑如梦,在无弦琴上弹一曲流水清音。饮一壶黄花酒,醉倒在枫林中,白云为被,块石枕头。死生无虑,有甚可忧。绿水青山,我心常宁。

素月清影 发表于 2015-8-24 22:44:04

时光是一条河,你总是记得它,它却不记得你。时光也是一缕烟,你以为存在的时候,其实已经消失了。


                           离亭燕 张昪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红日无言西下。


是雨打归舟的时候了,过往刀剑如梦,在无弦琴上弹一曲流水清音。饮一壶黄花酒,醉倒在枫林中,白云为被,块石枕头。死生无虑,有甚可忧。绿水青山,我心常宁。

戏水 发表于 2015-8-25 00:05:08

五、买花载酒 不似少年游
  唐多令 刘过
  安远楼小集,侑觞歌板之姬黄其姓者,乞词于龙洲道人,为赋此《唐多令》。同柳阜之、刘去非、石民瞻、周嘉仲、陈孟参、孟容。时八月五日也。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忙里偷闲之际,总会萌生一种莫名的冲动,背上简单的行囊,一个人徒步,去那些自己向往的角落。一路上,采几片云彩,挽几缕炊烟,拾几瓣心情,听几则故事。尽管,我羡慕“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惬意放达,但我更向往一种安静的旅程。不需要同伴,不需要对话,悠闲地看山水,淡然地观世情。我敬佩那些经历无数沧桑磨砺,目光却依旧安详、淡定的人。敬佩那些,在世俗纷欲的权贵下,做到宠辱不惊的人。
  
在烟尘飞扬的路径上,我们都是这世间疲于奔命的人,来自天南地北,带着各自的追求和使命,以匆忙和缓慢的姿态,行走。看尽红尘陌上花,在黑暗里绽放,在光明中凋谢。就像是一段旅程的开始,一段旅程的结束,一样寻常。一个人在天涯的时候,总是会想起那么一句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买花载酒,诗意而风情,而且是秋天独有的清凉,三秋桂子,禅意地开在遥远的枝头。曾经为了如同一剪清月的桂子,宁愿隔阂别的季节,企盼流光快速更替。似乎秋天是一个让人安静的季节,让人舍弃一切诱惑,让自己遗落在某个叫霜降或寒露的节气里,因为喜欢这种凉。
  
这首《唐多令》是一个叫刘过的词人,登武昌安远楼时所写。刘过,一个好言古论今、喜读书论兵、少怀志节却屡试不第的文人。终身布衣,漫游江南一带,以诗文会友江湖,与辛弃疾、陈亮、陆游等人交往甚密,写下许多感慨国事、豪放悲壮的诗词。一个怀才不遇、一生不为帝王所用的寒士,他的诗词,他的感叹,不免会有一种难言的惆怅和苦闷。
  
在偏安的南宋王朝,似乎始终没有刘过的立身之处。然而不是因为他缺乏政治谋略和才华,奉献不出辞赋,陈述不了良策,而是因为帝王不赏识他,没有机遇,所以得不到重用。他用忧郁的目光和激昂的文字,丈量着一寸一寸的土地,却终究只是天涯倦客。一匹瘦马驮着形容憔悴的他,行走在秋风古道,老尽英雄,剑钝锋冷。
  
这是刘过重游故地的忆旧之作,二十年前,他曾在安远楼和朋友名士聚会,把酒畅谈人生,言论政治。二十年后重游此地,感慨今昔,此时的刘过已是垂暮之身,又逢朝廷乱局,看着浩淼江河,想自己一生怀才不遇,更是辛酸无比。“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开篇之句,就给这首词上了一层淡淡水墨的底色,笼罩了整幅画面,将思想意境定格。他居高临下,看汀洲残芦、浅流如带,这萧索的景象,让他想起,二十年前,离家赴试,在安远楼度过一段青春狂放的生活。二十年后,重返故地,拾起昨日的记忆,却拾不起流去的时光。以身许国的刘过却“四举无成,十年不调”,仍然一袭布衣。
  
然而,这一次,他依然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登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不过是暂时的歇脚,船还没放稳,也许就要起程。风流时序,也这般催人,不几日,又是一年中秋。当年崔颢登武汉黄鹤楼,写下“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感叹。悠悠千古,多少人,带着不同的情感,登楼追溯过往,探看未来。烟水苍茫,这空寂的楼阁,除了有过相聚和离别,能记住的,又有些什么?白云还在,唯黄鹤一去不返,似那无情的光阴。二十年前,如云烟过隙,二十年后,依旧只是来去匆匆。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不?”他登此楼,并不仅是追寻远去的黄鹤,不只是怀想故人,也不为悲秋,叹老。而是想登高看看壮丽的河山,如今又是如何被战争的阴影笼罩。“浑是新愁”让人感到巨大的愁苦,似有旧愁未拂尽,又被新愁,层层包裹,并且愁闷已经到了“浑是”的程度,没有任何舒展的空间。他空有壮志,却报国无门,面对这日渐沉落的江山,他无能为力。
  
在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买上几坛桂花酒,消解郁积在心头的愁闷。“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只是,国仇家恨,世事沧桑,又岂是三两盏花酒,可以冲淡得去?而这番登楼,也再也回不到,年少时的疏狂,无复当年的乐趣。就连酒中,也掺杂了太多沉重的世味,又怎么还能闻到年少的青涩气息?
  
读过这首词,就像在秋天品尝了一壶桂花酒,有萧索的凉意,亦有沉郁的馨香。刘过的这首《唐多令》,蕴藉含蓄,耐人咀嚼。他的词,不会拘泥于狭窄的思想情感、个人的病愁悲苦。刘熙载所说:“刘改之词,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着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宋子虚誉为“天下奇男子,平生以气义撼当世”。所以,刘过这首秋日吟唱、忧国伤时之作,要高于宋玉《九辩》单纯的寒土悲秋之感。他站在楼阁高处,看到南宋王朝,河山日下,不胜寒凉,悲痛不已。这首词,别具一格的风味,也在他深沉的思想中,呈现出来。
  
无论多么沉重悲愤的历史,都已散作成烟。也许我们无须记住那段已经远隔千年的王朝,以及那个王朝所历经的风云和没落。无须记住刘过写这首《唐多令》时,忧国悲怀的情绪,只须记住买花载酒时的洒脱和闲逸。那么做个在尘世中轻松的行者,漫游各地,一壶酒,一剪风,不必快意恩仇,只安静行走。直到有一天,停下脚步,立于秋天的路口,看一树桂花,在清月下,静静开落。

戏水 发表于 2015-8-25 23:24:01

      六、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念出这句诗:“长恨此身非我有。”那时候的我,年华初好,没有多少优雅的风韵,却似一朵初绽的莲,洁白纯一。总喜欢,斜躺在竹椅上,捧一本宋词,不读,只隔帘听雨。或是临着轩窗,看一轮皎洁的明月,不相思,只和它共修菩提。可我总会陷进一种莫名的情绪里,觉得自己在纷芜的红尘中丢了躯壳,所拥有的,只是灵魂,好在那是最洁净的。

到后来,我看到一幅图,是一朵凋谢的莲花,那花瓣落在莲叶上,有一种凉薄的美。一直以来,我觉得莲花是有佛性禅心的,它应该比别的花,都灵逸静美。所以我以它的口吻写了一句话:我本是灵山仙客,又为何,尝尽那人间烟火。写完之后,久久不能释怀,所谓一字惊心,这句话,又何曾不是在暗喻自己。我虽没有莲的洁净无尘,可内心却也是清澈如水,红尘万千,太多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己。年少之时,并不是如东坡先生这般,为名利所缚,忘不了人间功贵和权势。但也会有太多无端的纠缠,让身心无法相依,看尽纷繁,不得解脱。

如今,不过是隔了几度春秋,曾经那段心情,却已成为永远也回不去的岁月。我再读这句词,会附带上后面的一句,何时忘却营营?难道我已被烟火流年沾染了尘埃?学会了随波逐流,怀有一颗功利之心?不,我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彻底地推脱。在这五味杂陈的世间,已经没有谁,可以真正地做到清白。要做一个两袖清风、心无杂念、没有欲求的人,太难。在现实面前,我们都是那样的脆弱不堪、那样的无能为力。

让我难忘的,是越剧版的《红楼梦》电视剧里的片尾曲。
  红雨消残花外劫,黄粱熟透韶华尽。
  空念着镜里恩情,梦中功名,却不知大厦一朝倾。
  算人世荣华多几时,何时忘却营营?
  倚风长啸,阑干拍遍,叹尘寰中消长谁定。
       把沧桑话尽,留一江春水共潮起潮平。

一句“何时忘却营营”,仿佛要将贾府里的黑暗争夺抖落无遗,只因忘不了功名利禄。偌大的贾府,形形色色的人,没有谁,不恨此身非我有,更有许多人,机关算尽,为了纸上功名、花间富贵,丢失了自己。仿佛在这庸碌的俗尘,任何一种方式活着,都辛酸而无奈。冰清玉洁的黛玉和妙玉,不为浮名,不为攀贵,可终究还是被凡尘所累,不能身心偎依。

东坡先生写下这首词,也是心中被名利束缚,他一生虽性情放达豪迈,却历尽宦海浮沉,似乎从来没有过真正地放下、真正地解脱。历史上关于东坡的轶闻趣事不胜枚举,诗词、书画、政治、美食、禅佛,他被赞誉为中国艺术史上罕见的全才。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豪放派词人的代表,对后世影响极深。喜欢苏轼的词,豪放却不奔腾,缥缈却不虚无,婉转却不悲凄。每一次读到惊心动魄,读到魂梦飘摇,读到深情悲恸,可到最后,都会归于淡定从容。他说,长恨此身非我有;他说,何事长向别时圆;他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他也说,人间有味是清欢。是的,无论这个过程是如何地挥笔泼墨,但是掩卷时,墨迹已干,曾经那颗炽热的心,也归于平静。鲜衣怒马和风烟俱净,只隔了一剪光阴。

这一夜,东坡饮酒,醉后睡下,醒来又举杯,直到酩酊大醉。他所居住的城,叫黄州,在这里,他度过了五年的谪贬生涯。一位从高处跌落低谷的人,心境自然是痛苦沉抑,不得舒展。但东坡先生是一个豁达明朗之人,他不会让自己在失意中消沉,他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种不以世事萦怀的恬淡。所以当他醉后归家,夜深敲门,家童酣睡不醒。他并不气恼,而是沐着明月清风,转身拄杖临江,听闻涛声。寂夜临着江岸,无论你醉得有多深,此刻都会被凉风吹醒。历史的烟尘,沉于江底,多少次涛声拍岸,是为了提醒那些被世人遗忘的故事。只有理性的智者,才可以在江中,打捞出千年过往。繁华匆匆,恍如一梦,岁月风流云散,又还能打捞到些什么?

明月霜天,好风如水,醉后的清醒,更加明澈。看着夜幕下的江涛,层层波澜,由急至缓,内心有一种被洗彻的洁净。他思索人生,留下感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回首这么多年,置身官场,浮沉几度,漂泊不定,天涯客居,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而这一切,都是放不下人间功贵,被外物牵绊,做不到任性逍遥。夜阑风静,恰如他此刻的清醒,平静的江面,清晰地照见了心灵,让他看到真实的自己。这时候,他可以直面人生,不需要做任何的掩饰,不需要凭借往事,做一场疲惫的宿醉。

他羡慕范蠡,功名身退,抱着美人,泛舟五湖。他亦幻想着,可以撑一叶小舟,顺流而下,远离尘嚣,在江海中度尽余生。这样遁世,不是一种消极和逃避,而是从容地放下。徜徉于历史河道,与其在百舸千帆中争渡,不如乘一叶扁舟漂流。然而,范蠡做到了,苏轼却没有做到。东坡居士的一生并未真正退隐江湖,也没有归居田园,他被命运牵绊,一世流离。纵是才高笑王侯,也没有一处港湾,让他系舟停靠。

庙堂江湖,天上人间,他最终的归宿,还是自己的内心。世间万象,云海苍茫,却抵不过一个人心灵的辽阔。心即是江海,心即是江湖,归隐于心,换取真正的清凉。叹息一声,想起了电影《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令狐冲一心只想埋剑深山,退隐江湖,可世事弄人,经历一番腥风血雨之后,他才漂流江海,天涯远去。他在东方不败面前念了一首诗:“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土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影片的结局,东方不败坠崖时,看令狐冲的眼神,冷傲又多情,凄楚又决绝,那种灿若云霞的美,令人惊心。

云烟散去,相忘江湖。走到最后,只有一种心境,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素月清影 发表于 2015-8-26 20:44:32

云烟散去,相忘江湖。走到最后,只有一种心境,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戏水 发表于 2015-8-26 23:46:51

 第三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一、春光无限好 古人已天涯  蝶恋花 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盛夏时节,春光早已逝去,连一丝踪影也觅不见。可是连绵的青草,却没有过尽人间芳菲,铺撒在天涯各处,郁郁葱茏。每当我读这首《蝶恋花》,脑中都会浮现出一幅清新动人的画,一位妙龄少女,豆蔻年华,居住于江南古典庭院,在紫藤的秋千架上摇荡。飘逸的长发、曼妙的容颜、流水的身段,在风中荡漾,白衣似雪,摇曳翩跹。她清脆的笑声,透过墙院,让墙外的行人,多情地止步,几乎忘记自己是个过客。甚至想要轻叩门扉,窥探院内的春光,和那倾城的佳人。
  
江南有柳,掩映满城的绿,青瓦黛墙的庭院内,草木茵茵。一泊小小的湖,湖心漂着细碎的浮萍,还有伶仃的初荷。紫藤花下,一架秋千,迎风飘荡,安逸而恬淡。绝代有佳人,幽居在庭院,这院门似乎终年落锁,墙上爬满绿藤,积累了经年的时光。她豆蔻年华,醉人风姿,无须轻妆,只是天然。她每日摇荡在秋千架上,风情而潇洒,全然听不见墙外熙熙攘攘的人流。她总是独自轻笑,却不知,那笑声已将墙外人惊扰。她累时,在亭内铺一张清香的草席,躺在上面,看风中飘扬的帐幔,为她独舞。她不知,她虽不见任何生人,她的芳魂却越过墙院,迷醉了赶路的行人。那些自作多情的过客,被她的无情所伤,心在隐隐地生疼。
  
写惯了豪迈豁达之词的苏轼,也常有清丽婉约之作,这一首《蝶恋花》写得生动婉转,意趣盎然,有一种遮挡不住的活力和生趣。“花杏残红青杏小”,他起句伤春惜春,可刹那就超脱这景象,笔锋一转,让人看到燕子飞舞,绿水人家绕。柳絮迎风飘飞,欲觉留春不住,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让画面跳跃,仿佛眼前铺展了一片没有尽头的绿意。这就是东坡先生词风的魅力之处,姹紫嫣红的春光在赶往夏天的路上死亡,他没有一直感伤,而是用积极的心态接受季节更替,看到更加苍翠的风景。
  
绿水人家,高墙之内,有荡秋千的佳人,发出愉悦的笑声。那笑声,似黄鹂鸣叫,婉转清脆,让墙外的行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可是只闻笑声,却觅不到佳人的芳踪。一堵院墙,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可是却挡不住佳人的青春美丽。心灵的眼睛可以穿越院墙,看到佳人绝色的容颜,和她在秋千架上轻盈翩跹的姿态。可当他为这生动的情景而痴醉不已时,墙内的笑声却已经听不到了。佳人就这样抛洒欢笑之声,飘然而去。那秋千,在风中空空摇荡,而墙外的行人,空自多情。
  
墙外的行人,很想上前轻叩门扉,但终究没有勇气,害怕自己会唐突佳人,打扰她的宁静。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清朗的笑声,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她的错,就是她的笑声,充斥着行人的想象,她是那么的美若天仙,婀娜多姿。她将行人倾倒,让他忘记他只是一个平凡的过客。任何的多情,都是自寻烦恼。因为墙内的佳人,根本就不知道她已无端地将人惊扰。纵算知道,想必她也只是浅淡一笑,不以为然,冷冷地拂袖转身,甚至连背影都不留下。
  
每当读这首词,我就会想起那几个影响苏轼一生的女人。他的结发之妻王弗,容貌美丽、知书达理,夫妻二人情深意笃,恩爱有加。可是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王弗病逝,苏轼悲痛万分。他在埋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松树以寄哀思。更让人深刻的是,十年后,他为亡妻写的那首千古第一悼亡词《江城子》。只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就催人泪下,让人看到一个满面尘霜的老者,在梦里与爱妻相逢,却握不到彼此的手。这首词,情真意切,在以后的朝代里被广为流传,让人无法相忘。
  
他的第二个妻子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小他十一岁,生性温柔,崇拜他的才学。是这位女子陪伴苏轼度过了人生最重要的二十五年,漫长的二十五年,陪他一路风雨兼程,甘苦与共。因为就在这二十五年里,苏轼历经乌台诗案、黄州贬谪等许多次宦海沉浮,可谓沧海桑田,尝尽风霜。而他们就是这样相互携手,不离不弃度过了二十五年,为他生儿育女。可二十五年后,王闰之又先苏轼而去,让他再一次痛断肝肠。他为她写祭文,说“唯有同穴”。苏轼死后,苏辙将其与王闰之合葬,实现了祭文中“唯有同穴”的愿望。
  
然而,还有一个女子,她的名字,烙刻在我记忆深处。王朝云,苏轼的侍妾,他的红颜知己。苏轼困顿之时,许多的侍妾纷纷离去,唯有朝云,一直相陪。苏轼被贬惠州,他们在惠州西湖留下许多动人的故事。苏轼填词,朝云弹唱,而其中这首《蝶恋花》朝云唱得最多,因为生动,合她心意。可每当朝云唱道“枝上柳绵吹又少”时,都会不胜伤悲,泪满衣襟,她说她竟不能唱完“天涯何处无芳草”之句。我在想,朝云是在伤春,还是在感叹,苏轼如此豁达,是否在她离去之后,又会天涯海角觅知音。也许真的是宿命,这位小苏轼整整二十六岁的绝代红颜,竟然先他而去。朝云逝后,苏轼终生不复听此词,并且一直鳏居。也许是,垂暮之年的他,再也禁不起任何的生离死别了。苏轼将朝云葬于惠州西湖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边筑六如亭以纪念,撰写了一对楹联:“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佳人杳去,蜡炬成灰,自古多情,总被无情恼。不禁想问,究竟是苏轼多情,还是这三位女子多情?这一切,似乎不重要,因为他们曾经相处过、拥有过。好过那墙内佳人,只给墙外行人,留下缥缈难捉的笑声。其实,每个人,都只是过客,没有谁,可以陪伴谁走到人生的终点。
  
想起曾经为一幅画题文,有这么几句,印象深刻:
  不必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花,又装饰过谁的秋千架,只不过有人,从早春的邻家,折到自己的闲窗下。以为可以,挽住一段春的牵挂,反瘦减了青青韶华。春还在,人已天涯……
  
是的,春还会在,人却远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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