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大树的倒掉
今年北方的天气反复无常得出人意料，动辄便百无禁忌的撕掉一贯温文尔雅的面具，露出蛮横无理的本性，说翻脸就翻脸，干净利落的还挺像个爷们儿。刚刚还是阳光普照万里无云，须臾便彤云密布压城欲摧，顷刻间银瓶乍破金蛇狂舞、盆倾瓮瀽雨骤风狂。艰辛行驶在凝固般粘稠的雨幕中，雨刷如同公孙大娘的剑器，霍如日落矫若龙翔。此时，我所在城市的供电公司老总打来电话，报告说辖区遭遇十一级大风，一百六十九路电线有八十九路跳闸，瞬间丢失负荷二十余万。我的乖乖，最近遭遇六十年未遇大水的涞源，不过损失十余万而已！
第二天早晨，雨停风歇。天色依然阴郁，没膝的雨水已经逐渐退去，只留满地狼藉。大院儿里许多树木都被连根拔起或者拦腰摧折，尤其是一株直径一米半左右的梧桐大树，斜斜的倚在墙上，葳蕤蓊郁的枝叶塞满了两个跨院儿，巨大的树根裸露出来，留下一个方圆两米的大树坑，旁边的供水管道遭了池鱼之祸，断裂的水管反复冲刷着硕大的根系，麻木而邪恶。
这株大树亭亭如盖，成为鸟儿的天堂，秋后万木萧杀枝叶凋敝，便可看到丛丛鸟巢坐落枝桠之间，呼朋唤类雀跃欢欣；春来新绿未染却花香袭人，老树生花倒也风韵不减；盛夏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下乘凉落得自在逍遥，只是苦了树下而居的几位住户，终年不见太阳，房间阴暗潮湿、青苔宛然。
倒掉的老树依旧虬劲斑驳，我知道这也是它最后的坚持，不久，它就要被分割运走，寻找它的宿命。倒是院子里的野草依旧不动声色茵茵如毯，没有受到大风丝毫的影响，继续它们草木一秋的荣光。带着这份悲凉与感叹，心底不由吟咏出左思的《咏史》来：“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如今看来，郁郁涧底松应该是幸福的，松生涧底，有潺潺泉水之滋润而无凛凛朔风之摧残，殷殷挺百尺之躯干，孜孜求阳光之一瞥，有理想有追求。苗生山上，春享甘露、夏遇骄阳，秋经风雨、冬砺雪霜，亦饱经甘苦，历尽挫折，皆蹇蹇而自知，惟渺渺而不倒！非鱼非树，非花非雾。黎庶说：“富不过三代”，儒家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金张二家，七世珥貂，如今安在哉？今人多有不知“金张”为何者，早已“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涧底之松，文典以怨，皆“大、小”之惑也！国人好大喜功者，亦由来非一朝。“中国第一”、“亚洲第一”、“世界第一”、“宇宙第一”，皆庙堂所爱也。甚至连怪力乱神的影视，都以《大染坊》、《大宅门》、《大丫鬟》、《大珍珠》为名，陆续垮塌的新建、在建建筑也叫“大桥”、“大楼”、“大路”、“大门”。大者，自然不屑与小者为伍，其实所谓“大”者，亦是从“小”而来，无非攫取太多资源因缘际会而成就其“大”。“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恐龙者，庞然大物也，蚊子者，渺若微尘也。大灾难过去，恐龙成为化石，蚊子至今扰民。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树底下亦寸草不生！而茵茵绿草间，则有花儿百媚千娇。
庄子曰：“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又曰：“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若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所以又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总之，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茂盛；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往事越千年。今之世上，桐榆柽樗、松柏栎檀，必砍伐殆尽；良才稂莠、骐骥驽骀，终各有所归；魑魅搏人、覆雨翻云，皆司空见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哀世衰道微。区区大树，雷电专属，默默小草，自在逍遥。恒大司马叹曰“昔年种柳，依依江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呜呼！此时此世，何处去寻“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其实，所谓大树小草，不过心态而已。唐人高蟾，初见世事，心态跌宕。有诗云：“冰柱数条搘白日，天门几扇锁明时。阳春发处无根蒂，凭仗东风次第吹。”后屡次落第，饱经世事后，笑看风云。又诗曰：“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是年，一箭中鹄，蟾宫折桂。鲤鱼跳龙门，小草变大树。
晨曦渐露，院子里依旧大树不语、又有凉风习习。这棵大树的倒掉，让许多人失去了乘凉的所在，也让许多人得到了阳光的照耀，一得一失、一啄一饮。树折枝枯、万劫不复，野火焚草、风吹又生。树耶草耶，是耶非耶？
供电公司又报：电线多是因护路树被风吹倒而被砸断，要求公路部门部分负责。我笑问：是先有的公路还是先有的电线？其默然。电线大多是随着公路架设的，公路两侧多是护路大树，看来，无论何时何世何事，跟那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大树，还是保持适当距离的好。 自然灾害无时不存在。 楼主的文章蕴含哲理，好文~
离大树远点！
呵呵，欣赏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