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 发表于 2011-6-4 18:50:51

马慧元:<西方文明中的音乐>评论

马慧元

可能是最著名的一本西方音乐史著作。作者把音乐放在文明史的范畴之中加以讨论,通篇没有一个谱例,对于无法阅读五线谱的读者来说,这一点极具吸引力。

 【西方音乐史】

 《西方文明中的音乐》,可能是最著名的一本西方音乐史著作。作者把音乐放在文明史的范畴之中加以讨论,文采斐然,而且篇幅如此巨大的一本书,通篇居然没有一个谱例,对于无法阅读五线谱的读者来说,这一点极具吸引力。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作者真的牺牲了专业性,事实上,即使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也能在此书中一再遭遇令自己震惊的细节。此书由音乐史家张洪岛、杨燕迪等翻译,坊间绝版已久,今年重新上市,是爱乐者的年度惊喜之一。

晨风 发表于 2011-6-4 18:52:16

1 音乐世界的美好细节

 没想到这本书这么好。

 我自以为是个有点资历的音乐爱好者,音乐史中的正史野史读过一些,算是挑剔的读者,但这次静下心来,老老实实地把这本一千多页的《西方文明中的音乐》从头到尾读、有目的地翻开自己喜欢的音乐家或者随机乱翻,往往深为折服。像任何历史一样,音乐的故事吸收了这个世界上的功名富贵、声色犬马和冷寂人生之后的哀荣。CD上,名字仅仅是名字,和音乐有着神秘的联系,而在历史中,它们背后都有各自的血肉和复杂。

 书的体例并不新鲜,从古希腊、拜占庭、罗马一路说到巴洛克、古典时期、浪漫派直到20世纪初,除了音乐、历史、文化,还总结了目前的音乐史、音乐学研究,直到对现代生活的工业化、去个性化的忧虑。

 对中国人而言,从古典到浪漫派(大体上说是海顿到马勒)是最亲切的一段,这个时段内作品的演出至今仍是活跃的主流。而古典之前,精确地说是从古希腊到巴赫,往往因传统的悬隔、宗教意味的浓重而不容易被中国读者接受。事实上,在如今仍然属于主流的海顿、莫扎特甚至贝多芬的音乐中,我们仍能看到早期音乐的影子和它们为后人准备的土壤,更不用说巴赫。

 我大胆向国内读者特别推荐本书从拜占庭到文艺复兴这一大段,因为这恐怕也是中文音乐史料中比较欠缺的部分,也因为疏离当代读者的生活经验,离开文本援助就难于理解。

 这一段历史中,教堂、礼拜音乐是主体。本书细细展开格利高里圣咏传统之后的帕勒斯特里纳、加布里埃利直至威尼斯这个天主教艺术中心,加布里埃利的多声部合唱,“稀少的管弦乐伴奏,光辉的独唱,尖锐的动态对比已经将音乐领入了充满戏剧性的不朽的巴洛克世界。”和所有成体系的历史一样,作者难免在某些前提下预设和“组织”历史,或者过度期待历史中的线索和原因而引导着读者,但本书的巨大篇幅在某种程度上为“组织化”叙述消了毒???细节有时淹没了线索,甚至让线索互相矛盾,而这正是世界的一种真实。

晨风 发表于 2011-6-4 18:52:52

2 在文明史中考察音乐

 不管是跟随作者清理出的线索,还是从零星唱片、细节叙述中寻求瞬间感动,这一段历史中的音乐都是富厚的财产。就“信仰”这个貌似单调的心理意念来讲,它催生出来的细致意象,实在令人惊叹。一方面信仰是看轻智慧的,另一方面它又调动了巨大的心理能量和热情,贡献给智慧的成品。

 这一段历史,当然要和倾听和阅读一起来做才有圆满的意义,但作者对教堂音乐叙述本身对人启发很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了诗歌、舞蹈和音乐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至少在文艺复兴时期,诗歌的体例明显地影响了音乐的形式,而舞蹈则一直在“图解”音乐,体现音乐最感官的部分,也给许多音乐语汇提供了“情景联想”的资本。直到后来的贝多芬时代,舞蹈音乐才慢慢和所谓“严肃音乐”明显地区分开。

 各种艺术形式之间的分分合合,有神学、美学风气的影响,也有因为个别人物带来的偶然性???这一点,在别的历史中也很常见。本书并不仅仅讲音乐,而是将音乐放在“文明中”,这正是它的特别之处。历史总是如此,抓一把沙子,往往各色都有,不可能完全分清。而音乐这种听觉艺术,虽然难免给人超时代、超文本的错觉,其实它社会化的程度并不低。

 至于从巴赫以降到浪漫派这一段音乐,我在这里不用多说。经常听音乐的朋友,可以尽情在这五百多页的范围内对照自己的听感。而在作者写作本书的时代(1940年前),莫扎特和巴赫的地位并不如当今,但此书对这几位巨人的评价,基本和我们如今的认知并无二致,甚至也许可以这样猜测,这本书产生的影响,正是形成我们今天的评价的力量之一:对莫扎特作品中的“洛可可性”和“歌剧性”,作者更强调后者,甚至指出了莫扎特内在的复杂性、悲剧性以及它的自成体系,这都是非常“现代”的视角。而洛可可在我们的时代也确实不那么时兴了。

晨风 发表于 2011-6-4 18:54:35

3 读乐如读人

 作者保罗?亨利?朗,出生于1901年的匈牙利,拿过文学学位,有趣的是,竟然作为巴黎大学队员参加过1924年奥运会的划船项目。朗1929年移居美国,三十出头就拿到哥伦比亚大学教职。出版此书时他40岁,大概学养和激情都旺盛???从此书的文笔就能猜到。有书评说,仅仅从文字的角度,这本书“能教人怎么写好散文”。

 在我看来,作者的热情贯注到几乎所有细节,好比血流到肢体末端仍然传送着热力。无论花费巨大篇幅谈论的巴赫还是从主流作品中淡出的无数早期作品,作者都清清楚楚地交代出特点,并且和同代人、同类而异时的音乐家做出甄别,而不是像许多平庸作者那样,将一段描述置于语焉不详的当口即扬长而去。这不仅是因为本书是一部需要负责的“通史”,还源于作者旺盛的才能和敏锐的辨别力。

 评论家、史学家常常给人“书橱”的先入之见,但对一类事物能够体察到这种广度和深度,又处处能抓到抽象的本质,哪里是仅仅机械积累所能为。关于本书,笔者正好遇到一则轶事:另一位有影响的音乐学家罗森曾提到本书中的大量篇幅是由作者当时在哥伦比亚大学的助手代为,朗的遗孀在2006年致文纽约时报辟谣,说亲见保罗在1934年后逐字用英文写成此书,而他于1929年来美之时,几乎不通英语。罗森回复致歉,“我很高兴这个流传于五十年前的传闻是谣言。”

 其实历史是读不完的,读到某处你就不得不停下来深入,以至于永远读不完。完整地经历一种所谓通史,恐怕得有上帝的视角。笔者听过大量有名无名的音乐,深知音乐史并不可信。话语权的取得,毕竟有太大偶然性,尤其对音乐而言,要获得演奏机会才有可能获得更多机会,如果不能得到机会,就可能永远得不到。每个时代都有它的“流行”和“试图挖掘”的东西,然后经历新一轮的“扬弃”。但至少对古典音乐而言,历史感的辅佐和激励,对“听”本身是个强大、有效的推动。听和读之间的抵抗和质问,都是认知中的乐趣。

 尽管我们终将被我们看到听到的一切所欺骗(就像我们对世界上任何事物的感知),但历史告诉我们,世界上还有很多东西都值得人努力地寻求,音乐史则告诉我们不管一生有多长,总有听不完的好音乐。世上有过这么多的人生,这么多种的光彩和悲喜???和它们的沟通,是今天的安慰。

 书评人 马慧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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